文/陌忘芊
不知不覺，我們都成了彼此生命中最美的過客，攜著各自的愁緒，在塵世里游蕩。
在同一座城市里，在兩個相似的屋檐下，有著一樣的日出日落，一樣的柴米油鹽。當你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時，會不會突然想起有個人，讓你的心，有片刻的痙攣。
【一】
我是莫桑。我在十六歲的大好年華里，喜歡上了我的同桌，秦滄。
我曾經偷偷記下過秦滄的生日，11月28號，對應的剛好是射手座。我是10月11號，我們的生日相差四十八天。
那天我看了一本星座書，天秤座與射手座，星座書上說那是最般配的兩個星座。于是我把那本星座書放在枕頭下面，晚上睡覺前我會看一遍，仿佛秦滄他與我，正如書上所說，天生一對。
那時候的我，像所有優秀生一樣嚴于律己，而他像所有差生生一樣玩世不恭。他總是看著埋頭在苦海里的我，說，你怎么就能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坐兩個小時做完一張令人頭疼的數學卷。
我想那是因為我天生耐得住性子，比如，喜歡他這件事就可以一直埋在心底?？粗c其他女生打鬧。
那時的我實在太平凡，只有成績拿得出手，那時的他樣樣出眾，成績不好越發顯得不羈。綜合一比，我便知道自己配不上他，自卑之后只得做個冷面人。
【二】
我看著秦滄身邊的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于是，我只能把自己淹沒在題海里。
高考結束后，同學聚會的那天，在KTV的包間，我坐在最角落里，去上廁所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對面走過來的秦滄。
我用力握著我的衣角說，莫桑，這或許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于是，我攔住了秦滄，站在他面前，看著他的眼睛說，秦滄，我喜歡你。
秦滄仿佛被我突如其來的告白嚇到了，也是，平日里，在班級里，我是最寡言的那一個。就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今天會如此勇敢，大概是喝了幾瓶酒的緣故吧。
當然了，秦滄是什么人，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他嬉皮笑臉著說，莫桑，不會吧。
我說，開玩笑呢，嚇嚇你而已。
秦滄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包間。
我去了趟洗手間，看著鏡子里平凡的臉，說，莫桑，就連你自己都不喜歡你自己，又憑什么讓秦滄喜歡這個普通又渺小的你。
等我重新走到KTV包房門口的時候，我聽見里面有一個好聽的聲音笑著說，秦滄，看來你魅力真大啊，連咱們班的冰山臉都喜歡你。
我沒有走進去，轉身淚水沾濕了衣袖。我可以容忍秦滄他不喜歡我，他拒絕我，可我容忍不了他竟然拿我的告白當做玩笑講給別人聽。
【三】
大學的時候，我在北方，秦滄在南方。
我很少能聽到他的消息。同學聚會的時候，我也很少出席，只是偶爾能從不同的同學口中知道秦滄的近況，知道每次同學聚會，他帶來的女伴都不一樣。
他在塵間尋樂，而我則繼續我的曠世寂寞。
因為學的是臨床醫學，所以我的大學生活反而并不如高中輕松，每次期末考都像是重新經歷一次高考。每日把自己泡在圖書館，實驗室里，我的確很少再想起秦滄。
大三的時候，我被分配到南方的一家醫院實習。
實習的第三個月，有一天深夜，我在門診值班。忽然接到電話，市郊區發生了一起車禍。于是我跟著120救護車去一起車禍的現場，一輛黑色牧馬人和一輛裝滿木頭的貨車在一個十字路口相撞，兩個司機被卡在駕駛室里，現場慘不忍睹。
我們一起把病人抬上擔架，抬上車的那一瞬間，或許是因為疼痛，那個人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眉毛皺成一條線，滿臉是血，看不清楚面容。
醫生說，看看他的身上有什么證件沒有，聯系一下他的家人，病人情況危急，需要馬上進行手術。
我從他的衣服里找到了他的錢包，里面有他的身份證，上面的頭像很熟悉，是很久之前流行的刺猬頭而他拍證件照的時候都那么不走心，眼睛連看攝像頭都不看一眼。而上面的名字是，秦滄。
我以為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見到秦滄，也以為就算見到了我也不會再愛他。可是我錯了。我急促的呼吸，加速的心跳以及發紅的臉龐出賣了我。
過了這么久，原來，我還愛他。
【四】
我連忙掏出他的手機，在上面撥打電話，他的父母，卻沒有人接聽。
我急的眼淚都快留下來，對主治醫生說，李醫生，這是我的高中同學，我認識他的，你先幫他做手術，錢我先墊著。
我在手術室里幫著打下手，他的傷非常嚴重，右臉血肉模糊，脖子上有個7cm的傷口，一端是動脈，另一端是靜脈，所以醫生縫針的時候都看得到動脈。
我端起手術刀盤子的手都在發顫，李醫生看著我說，莫桑，你狀態不好，先出去吧。
我走出手術室，在外面等啊等啊。只有兩個小時的手術，我卻覺得仿佛等了有半輩子那么長。
手術室外面的燈亮了，手術結束。李醫生走出來，我連忙跑過去問，李醫生，他怎么樣？
李醫生說，沒事兒，還好他命大，脖子的那處傷要是再深一下，估計你就見不到他了。
這時候，我忽然覺得，秦滄的生命只要還在，我就滿足了。他愛不愛我，他愛的是別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這時候，秦滄的手機響起來，是他的母親，說，秦滄什么事啊？又沒有錢了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
我靜靜地說，阿姨，我是秦滄的同學，他出車禍了。
對面的聲音出現了短暫的停頓，繼而說到，那他現在怎么樣，嚴重嗎？
我說，做過手術了，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她說，那就好，同學麻煩你了，幫我好好照顧一下秦滄。
然后手機掛斷，傳來嘟嘟聲。
【五】
接下來，秦滄兩天做了四次全身麻醉的手術，全身縫合了一百多針。秦滄的父母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于是我把自己接下來九個月的生活費全都拿了出來給秦滄交了手術費。
秦滄醒來的那天，看到了熟睡在一旁的我。他全身繃著白色膠帶，微微一動，便驚醒了在一旁的我。他的嘴唇蠕動著，我說，你要喝水嗎？
他點點頭。
我端起一碗水，水有些燙，于是在嘴邊吹了好久才喂給他喝。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眼角有淚滑出，亦或許，只是我的錯覺。
后來的日子里，除了實習，余下的時間我都去照顧秦滄，給他喂藥，替他送飯，陪著他做全身的康復治療。
秦滄說，莫桑，沒想到你居然學醫了。我是學不來這個，太枯燥了，也只有你能忍得住，不過也對，高中的時候你就是這樣，有耐心學習好。而且我發現，莫桑，你穿白大褂的樣子真好看，真的像白衣天使一樣。
那是秦滄第一次夸我。就因為這句話，我就覺得我之前為他所做的，都是值得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從不來曾提過，而我也對此閉口不說。從出車禍到現在，只有秦滄的室友來看過他，而據說秦滄有那么多的女友，卻沒有一個來看過他。
【六】
三個月以后，秦滄出院。
第二天，秦滄開著他的新車來到了醫院。我對他說，你怎么又來了？難道還沒有聞夠醫院里消毒水的氣味？
秦滄靠在醫院的走廊里，夕陽的余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的臉上，他嘴角微微上揚，仍然帶著年少時的意氣風發。他說，莫桑，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畫面，忘不了秦滄說的那句話。
我說，秦滄，別開玩笑了。
他說，我沒開玩笑，晚上一起去吃飯吧。
我說，今天晚上我要值夜班。
他說，沒關系，我等你。
等我值完班，秦滄還在車里等我。我心疼地看著他說，等了這么久，你肚子一定很餓吧。你想吃什么？
秦滄說，我想吃面。
我把他領到了我的宿舍里，原本是雙人間，因為室友家就在市區，一直回家住，所以這里就我一個人。
我用小的電飯煲煮了一碗面，對秦滄說，秦滄，吃了我的面，你就是我的人了，那你現在還要吃嗎？
秦滄說，要吃。
我說，那你可不要后悔。
秦滄說，我不后悔。
就這樣，我成了秦滄不知道第幾任的女朋友。而秦滄，成了我的初戀。
【七】
那年冬天不知道為什么異常的冷，那場大雪據說是百年一遇的雪天。我和秦滄走在雪地里，手牽著手他在前面，我在后面，一步一步，踩著秦滄走過的腳印。
我對秦滄說，你聽過一句話嗎？有人說，在雪地里走，一不小心就會走到白頭。秦滄，我們會這樣白頭到老嗎？
秦滄說，當然會啊。莫桑，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等畢業以后，我一定會娶你的。
大四的時候，我實習結束，要返回學校。臨別前，在機場，我對秦滄說，秦滄，你一定要等我，一年以后，我還會回來的。
回到學校以后，又是忙忙碌碌的考試。而秦滄也開始準備畢業論文的寫作，我與他的聯系也漸漸少了許多。
那天，我與他通話，他鼻音很重，一直不停的打著噴嚏。我說，天氣雖然暖和了，可你也別著涼了，晚上記得蓋好被子。
夜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我與秦滄在一起才三個月，而分開已經六個月了。于是第二天，我買好了機票，迫不及待想要飛到秦滄的城市去看他。
到秦滄學校的時候已是黃昏，我打秦滄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于是我就在他宿舍樓下等他。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兩個人。
我看到了秦滄和他旁邊的姑娘，那姑娘挽著他的手臂，臨別前他們擁抱。
我躲在一旁，秦滄沒有看到我。他的眼睛有兩百多度的近視，平時卻又不喜歡戴眼鏡。我多想去質問秦滄，可是我忍住了。幸福就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我害怕輕輕一捅，它就破了。
于是，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提著行李，坐上了返程的飛機。臨上飛機前，我給秦滄發短信說，秦滄，你在哪里，我很想你。
下飛機之后，我看到秦滄給我回復，剛才在圖書館查資料，手機關機。莫桑，我也想你。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假話，可我還是固執的相信，他是愛我的。
【八】
畢業之后，我保研，特意選到了秦滄所在的城市里。而秦滄畢業之后，進了一家國企。
他住城南，我住城北。周末的時候，我們才能在一起聚。那天，是秦滄的生日，我特意請了假去找秦滄。
敲開他的房門，卻發現里面有好多我不認識的人，在一起為秦滄慶祝生日。看到我來了，秦滄的臉上有些不自然，我與他們著實太不一樣。
我穿了一件素凈的呢子大衣，臉上不施粉黛，身上甚至還有醫院里的消毒水的氣味。而他們燈火輝煌，穿著晚禮服，踩著高跟鞋。我就像是一個誤入了王子與公主酒會的灰姑娘。
秦滄說，你不是在上班嗎？怎么來了？
我說，你生日，我想來看看你。
我多么想讓秦滄拉著我的手向眾人說，這是我的女朋友。可是，他并沒有。
就像是多年之前高考結束后的那個聚會，我又坐在角落里。我以為過了這么久，會有什么不一樣，秦滄是愛我的。可是，我高估了這個男孩子的愛。
臨走的時候，秦滄對我說，我送你回去吧。
我說，秦滄，你說畢業以后要娶我，還算話嗎？
秦滄沒有說話。
他的答案我已知曉。于是我說，秦滄，我們分手吧。
而他沒有挽留。
【九】
我一個人坐在末班地鐵上，從城南坐到城北。所有的人在許下承諾的那一刻都是信誓旦旦的，可是在毀掉承諾的時候也真的覺得自己辦不到。
我愛秦滄，可是他太讓我失望了。
我知道他分手之后仍然和前女友保持曖昧，我看到他在別人的朋友圈里和其他的姑娘親密合照，我明白我是浪子我栓不住他的心。
這一切，我不說不代表我不懂。我只想他不要離開我?？墒钱斘覀牡臅r候他不在我身邊，當我生病的時候他都不知道，當我最需要愛的時候他不在。
秦滄，你知不知道，每失望一次，我就少做一件愛你的事，直到最后不主動找你，收起你的東西，刪掉你的照片，再也不偷偷看你就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失望是一天天積累的，而離開是很長的決定。
小的時候，我讀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里面的薩桑國國王山魯亞爾生性殘暴嫉妒，因王后行為不端，將其殺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殺掉，以示報復。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為拯救無辜的女子，自愿嫁給國王，用講述故事方法吸引國王，每夜講到最精彩處，天剛好亮了，使國王愛不忍殺，允她下一夜繼續講。她的故事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國王終于被感動，與她白首偕老。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拯救魔鬼的天使，是能使得浪子回頭的那個人，是能使得皇帝終止殺戮，一顆心重新變柔軟的那個人。
善良純真的人愛上明晃晃的花花公子，這樣一直一直愛下去，愛得上了癮、成了癖，風霜雪雨搏激流，歷盡苦難癡心不改。
可惜啊，原來我也是普通人，做不了神話里的山魯佐德。
【后記】
這城市不大，可是我與秦滄卻再也沒有見過面。兩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北方，繼續讀了博。
生活不知不覺的過去，滄海變成了桑田。而日子像一杯沖淡了的茶，就那么無謂的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而秦滄據說結了婚，有了孩子。我不知道哪個女孩子那么幸運，會成為浪子的終結者。只可惜，那個幸運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而秦滄曾經為我許的那個白頭到老的誓言，最終淹沒在滄海桑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