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是時間;界,是空間。世界二字,織出一片經緯,任蕓蕓眾生掀起萬丈紅塵。
歷史是一部真正好看的大戲,遺憾的是,生而為人,我們都只能觀賞其中一個片段,更多的戲碼,要通過史料和考古去挖掘和體會。零碎的、被修飾和篡改的史料如同殘缺不全的劇本,埋藏在地下的古跡如同熄滅燈火的劇院,我們都是遲到的觀眾,手握劇本,站在黑暗的劇場里,憑借著想象讓歷史復活。
在這部大戲中,總有那么幾個主角,埃及、中國、印度、羅馬……,他們從一開始就閃亮登場,時而光芒萬丈,時而境遇慘淡,時而風調雨順,時而戰火連天,歲月如波浪一般助推著這些大船百舸爭流,在歷史的長空中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
可是,我們不要忘了,在這部大戲中,還有很多不可忽視的配角,他們可能偏安在世界一隅,絲毫不引人注目,他們可能匆匆亮相又匆匆離去,甚至連臺詞也沒留下幾句,但他們的出場毫不遜色,甚至可以稱得上精彩絕倫,以至于在消失了幾百年之后,依然帶給我們強大的震撼和啟示,讓我們明白:即便是一片廢墟,也曾經有過生,有過死,有過繁華,有過城去人空。
今天從眼前流過的五彩斑斕,明天終將會凝固成一片灰白,佛經有云:觀諸法空,無所障礙。吳哥,就是這個說法者。
緣? 起
公元1295年,元成宗鐵穆爾派遣使團出訪真臘,溫州人周達觀作為使團翻譯,一同前往。在真臘呆了一年之后,周達觀返回溫州,寫下了《真臘風土記》。
這本小書約8500字,分為40個小節,翔實的記載了真臘王朝的宗教、司法、王權、農業,以及飛鳥、蔬菜、沐浴、節日慶典、奴隸制度等,書中的許多生活場景直至今天依然能夠看到。
繼元朝使團訪問真臘一個世紀之后,暹羅人入侵吳哥,吳哥王朝從此走向衰亡。公元1433年,吳哥王朝遷都斯雷桑托,次年再度遷往金邊,從此,繁華的吳哥城湮沒于一片荒煙蔓草,《真臘風土記》隱匿于浩瀚的歷史書卷。
時光慢慢推進到19世紀,法國探險家亨利·穆奧無意中翻到《真臘風土記》,書中活靈活現的描述,讓亨利·穆奧堅信這座城池絕非天方夜譚。
1858年,他只身來到東南亞,在暹羅向導的指引下,走進荊棘密布的叢林,開始了偉大的發現之旅。
亨利·穆奧和向導們白天行路,晚上生火宿營,就這樣連續行進了五天之后,他們已經與世隔絕,叢林中瘴氣彌漫,令人窒息的靜謐中不時傳來野獸沉悶的吼叫,向導們開始退縮,但亨利·穆奧絲毫不為之所動,他堅信那座城池就在腳下。
漸漸地,樹木逐漸稀疏,經過一大片沼澤地后,腐葉下松軟的泥土變得堅硬起來,他用手中的砍刀向下挖掘,碰到了整齊排列的石塊,經驗告訴他,這是一條供人行走的道路。
沿著這條堅硬的路面前行,直至黎明時分,霧氣漸漸散去,朝霞映紅了東方的天空,五座巨大的石塔剪影浮現在紅色的云霞之中,亨利·穆奧呆立在這美景面前。
他不敢相信,上天將“發現吳哥”這個偉大的使命交付在自己的手里,此刻,他“除了能夠懷著敬慕的心情默默凝視之外,再也沒有語言可以用來形容眼前這座偉大的建筑。”
以上就是吳哥被記錄和發現的過程,說到這里,我不禁感嘆造物的神奇,它安排周達觀作為這段歷史的見證人,短短一年的拜訪和記錄,為后世的“發現”埋下了伏筆;幾百年后,一本在中國都鮮為人知的小書,竟然到了一個法國人手里,它就像是來自上天的手諭,指引著亨利·穆奧不遠萬里,甚至不惜生命,將吳哥再度帶回人間。
自亨利·穆奧發現吳哥之后,無數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探險家來到這里,對吳哥進行研究和修復,這些活動至今仍在繼續,由于史料記載的缺乏,研究者們只能通過對建筑本身的研究,再借助零星的碑文記載,去還原歷史的“真相”。
這些“真相”,大多數只是“推測出”,而并非“被證實”,吳哥的魅力恰恰在于這些未知的神秘。
柬埔寨史略
史前的柬埔寨,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文明之火未曾光顧,沒有人確切知道人類在今天的柬埔寨境內生活了多長時間。
公元后第一個500年里,溫暖的季風從印度洋面上吹來,尋找黃金、香料和其它珍貴物品的印度商人穿過孟加拉灣,在東南亞湄公河三角洲地區離船上岸,建立定居點。
乘船而來的除了商人之外,還有婆羅門傳道僧,從此,帶有鮮明個性的印度文化開始在柬埔寨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從公元1世紀至公元15世紀,這片土地上先后經歷了扶南王朝(公元1~7世紀初)、真臘王朝(公元7~8世紀末)、吳哥王朝(公元802~1432年)。
吳哥王朝后期,暹羅人大舉入侵,吳哥被迫遷都至金邊。此后的四百年里,柬埔寨人夾在泰人和越南人中間,王朝始終動蕩不安。
19世紀伊始,率先進入工業文明的歐洲人開始在世界范圍內進行“圈地運動”,柬埔寨被收入法國人的版圖之下,落后的國家被改頭換面,消失的吳哥文明也漸漸被揭開神秘的面紗。
吳哥地區的建筑
吳哥王朝起訖時間約為公元802年~公元1432年,在整個柬埔寨歷史中,它如同一座無法攀登的高峰,持續了630年,經歷了25位國王。
如今我們常說的吳哥窟,建造于蘇利耶跋摩二世時期(公元1113年~1150年在位),這是吳哥王朝最為鼎盛的時代,領土一度擴張到現在越南清化地區,蘇利耶跋摩二世去世后,吳哥王朝漸漸走向衰頹。
今天的吳哥旅游區內,包括了吳哥王朝早、中、晚各個時期的建筑,這些建筑都屬宗教和祭祀建筑,建造的目的無外乎供奉神靈、供奉祖先與父母以及供養國王的遺體,建筑材料均以磚、石為主,砌體上保留著精美的雕刻。
自吳哥王朝覆滅以后,這些寺廟淹沒在茂密的叢林之中,幾百年歲月滄桑,無人問津,廟宇早已失去了祭祀功能,但卻體現著獨立的建筑美學,常年吸引著大量的游客。
我們今天能看到的所有建筑都不是用來居住的,因為在柬埔寨人的觀念里,石頭代表著永恒和死亡,只有神和逝去的人才有資格住在石頭的建筑里,普通人的住所,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是用簡易的木頭和竹子搭建而成的。
在今天的柬埔寨農村里,依然可以看到大片的簡易房屋,世世代代的柬埔寨人就在這樣的房子里出生、成長、老去,那些偉大的、流芳百世的廟宇,只屬于他們心中的神靈。
洞里薩湖:生命之湖
漫步在吳哥,我們驚嘆于那些偉大的建筑與雕刻,而與建筑和雕刻同樣令人驚嘆的,還有吳哥地區天然的調節水庫:洞里薩湖。
從地圖上看,發源于中國唐古拉山的湄公河,流經緬甸、老撾、泰國后,進入柬埔寨,在金邊與洞里薩河交匯。
每逢雨季,湄公河暴漲,洞里薩河猶如柬埔寨的大動脈,將洶涌的河水引至暹粒以南的洞里薩湖,此時的湖面擴張至1萬平方公里,成為亞洲最大的淡水湖泊;旱季時,湄公河水量驟減,洞里薩湖的水就沿著洞里薩河回灌進湄公河,水面回縮,水位下降。
常年一漲一落的河水,借由著沖擊物質,給湖底的泥土帶來了豐富的養分,雨季時,無數昆蟲及微生物的雜草沉入湖底,成為滋養魚類的天然飼料;旱季時,露出的湖底淤泥成為農民播種早稻的肥沃良田。
如今,湖邊居民所在的村落被稱為“水上人家”,成為著名的觀光景點。他們居住在高腳木屋內,雨季時,水位漫至家門口,人們傍水而居,乘船出行;旱季時,水位退去,裸露出的泥土便成為行走的道路。
千百年來,河水漲漲落落,柬埔寨人并沒有將“旱”“澇”視為一種災害,用筑堤修壩的大工程去對抗,他們觀查河水漲落的規律,并順應著這種規律,尋找自己的定位,這定位就在高腳屋門前的一丈之內。
任歷史風云變幻,潮漲潮落,任外部世界歌舞升平,一日千里,任王座上的君王是昏庸是開明,任周邊盤踞著的是善鄰是強敵,高棉民族始終端坐在這方寸之間,帶著謎之微笑,看時間老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