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順的是哪個自然
“喜歡”對于一個不夠長情的人來說就相當于“好啊”的使用頻率。有的喜歡來勢洶洶,轉身就拋到后腦勺,最后落得個順應遺忘規律的自然。倒是那一點點了解后的喜歡,像是玻璃罐里一顆顆攢起來的葡萄,起初只有淡淡的甜味兒,擱上一段時間后,濃郁似酒,令人沉醉。順著自己飽漲的心意自然是回味不盡了。這種喜歡于我,像是讀書,像是寫作,像是此時此刻的大海。
但這話放在一周前還是個變數。草原和大海,我都可以說是喜歡,也都沒有那么喜歡。甚至比起略知一二的大海,我更傾向于未知的草原。然而,時間和路程這樣昂貴的成本,對于一個行走于量化社會的成年人而言足以打消任何妄想。顯然,現實常常給你選項,卻不給你自主決定的機會。比起猶豫或可惜,尊重并向事實妥協早成了我的自然反應。
結伴同行的朋友也是,沒有事先這一說,時間對上就拍板了。當天下午定好了一周的民宿,也不怎么商量行程,說是一起去流浪也不足為怪,隨意得不像話。這么一說,我身邊聊得來的朋友,多是這樣不像話的人——橫沖直撞,敢想敢做的江湖派,人生得意須盡歡,至于金樽里的是甘是苦,隨他去咯!所以,我們各自等候,各自出發,各自期待。?
一、綠皮火車上關于人生果實的遐想
出發當天,我特意繞了條遠路,買了些新鮮的瓜果和喜歡的零嘴兒,為此上班還遲到了好一會兒,倒是莫名燃起了一種激動。打破常規總是新鮮刺激的,因為這樣的變化一整天都可以充滿期待。帶著這份期待忙碌完工作后,我便琢磨起了火車上漫長的觀影計劃。
說是電影,其實也談不上,一部一直很想看但是很難看進去的紀錄片而已。影片全程就是兩位老人捯飭他們的樹林,蔬果和房屋,偶爾興致來了,做些不同點心,說點有畫面的過去外,沒有什么特別的出彩的地方。就連老爺子去世都能拍得那么平淡無奇,不摻雜任何人為的渲染,沒有獨白,哀樂,更別提回憶的鏡頭,難得的煽情機會就給這樣白白放過了。若是按當今的電影行情來評判,簡直是冗長無內容。觀影者隨時可以睡著,睡醒之后接著看,完全不必為錯過什么劇情銜接不上而擔憂。不過萬幸,我待的不是電影院而是綠皮火車。那青翠的火車有種特殊的功能,把有限的時間拉得極長,像拉面一般。人坐在里面,聽著它“哐嘁哐嘁”壓過一條條鐵軌,腦海里放映著滾動的一卷卷膠片,真切地感受到時間走過的痕跡從而內心無比踏實平靜。于是,這樣無色無味的紀錄片,我還能細細嚼,慢慢咽。
影片末了,我仍不死心地一一倒回在意的片段,再把人物和當下的情景里里外外看上一遍才作數。記起早先讀書的時候,也是這般執拗。老琢磨著怎么留住時間,亦或是怎么在時間的齒輪里留下獨屬我的斑斕的痕跡。一門心思去違背一個學生的常規,做了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事兒。留下的印記雖凌亂倒也不算多難看,只是那被我畫得花花綠綠的齒輪終究順著傳送帶走遠了。回想起來,我是那樣的慌張害怕,哪里像片中的老兩口亦步亦趨,邁著自己的步子,從容不迫。尤其是那白發蒼蒼的老爺子,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老頭罷了,卻是一代匠心獨運的工程師。其實細節盡知,他雖低調卻不失學者風范,謙和但不妥協,不善言辭也知感恩。他對夫人說,我們總得自己慢慢鉆研,找到自己能夠做的事情,然后埋頭去做下去,就會發現那件事的精彩之處。這使我想起自己讀書時候在宿舍床邊寫下的那句“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一直警示著我度過迷茫而漫長的大學時光。還好,總不至于虛度。如今的我依舊需要博觀,但細細萃取,提煉所需的精華能量作為日常補給;依舊需要厚積,積累由少到老的不同階段記憶,積累各種或酸或甜或苦或辣的點滴,積累值得的時間,但未必發散出來,只是內化成養分,滋養干涸的喜愛也足夠,等時間成熟再將這份發自內心的愉悅分享給來來往往的人們就好。
“風吹枯葉落,落葉生肥土。肥土豐香果,孜孜不倦,不緊不慢。”
像老兩口一般找到發自內心覺得生活真好的地方,并且能在這種安心感中度過余下的每一天,實在難得。可是如果我從自己能做的開始,孜孜不倦,不緊不慢地過著自己的日常。不需要多充實,但求真實。然后把這些真實積累下來,也算是人生果實了。
想著盼著,我便入了夢。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眼皮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熱熱的亮橘色,打斷了夢。眼珠被燙得不行轉了轉,反而撐開眼簾的那剎,光直直地沖進了眼里,嚇得我趕緊偏開頭眨了眨眼。適應良久再看過去,就看到天邊掛上了橘色的煎雞蛋,里面有著嫩嫩的流心蛋黃,似乎輕輕一戳鵝黃的蛋汁兒就能淌開,周圍還涂上了一層厚厚的橘子果醬,看起來就讓人有食欲。這時,肚子倒是很應景地叫了起來。我便直起手臂,拿起手邊的面包吃了起來,嚼著嚼著,感覺嘴里的面包雞蛋味兒貌似重了點。
不久,太陽升上半空后,萬丈光芒就一點兒也藏不住了。于是我默默視線轉向前方,那邊的天愈來愈藍,云也愈來愈多,成群結隊的。要是這會兒醒來,恐怕就得嚇一跳了。可不是么,我這目不轉睛盯著的都以為進了什么異想世界呢。那天藍得實在透徹,從始至終,像是剛學畫畫的新手大筆一揮留下的,不加一點稀釋,未經調色的那種,純粹的一致的藍。那云像是有繁殖能力一樣,一大片連著一大片,幾乎把整個天遮了個七七八八。留的位置還獨特,仿佛是特意停下,遮太陽的。你看,那高樓大廈,石橋墩,破落的老房屋,反方向行駛的鐵皮車,婆娑搖擺的樹林,哪個頭上不是頂著這么一把白絨絨的遮陽傘?還沒等我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耳邊就傳來了報站的聲音,寧波到了。
二、寧波天氣是多云,很多云但絲毫不遮陽光的那種
去之前為了帶衣服也是查過天氣的。寧波一周都是臺風,多云的天氣。結果這么一瞧,倒成了字面上的多云,成片成片連續不間斷的,各種事物都頂著個,卻一點兒也沒遮著行人的那種。撐著傘在熱辣辣的土地上穿行的我由衷的感悟道。時間尚早,閑不住的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個被稱為東方“海上絲綢之路”始發端的文明城市,也好順便見識下名聲在外的天一閣,便提前溜達了一圈。
市區里的天空依舊別無二致,飄著大朵大朵的云,它們似乎特別親近人,降得低低的,往上蹦蹦,說不定還能夠拽下來一點兒。道路兩旁的綠化樹木不少,但個頭都不算高,也沒多少樹蔭,倒是整齊的排成一列列。來往的行人不多,車輛反而多一些,卻一板一眼地按照行人先行的老規矩不緊不慢行駛著。地面干凈得仿佛才落過雨,沒多少灰塵的樣子,走著走著還能聽到腳步清脆的踢踏聲。還不錯,是我中意的那副樣子。雖然天氣熱了點兒,但總還是令人心情愉悅的。
跟著導航東拐西拐,費了老大勁兒才到天一閣所在的天一街。只一處拐角,一改方才城市的高樓大廈,這邊層臺累榭,黑瓦青磚,城墻高疊,別有一番滋味。進了園才見識到,這錦天繡地哪里只是個藏書閣。好一個城市有山林,山林藏古籍。不必行萬里就能看到一片園景,對著門堂內的一番山水吟詩作對,讀萬卷書,果真絕了!范老爺子當真是十分講究的富貴人家了。每個藏書樓附近總有一處假山,湖水或者庭院相隔,每每閱完書籍,都能從景色中或多或少得一些舒暢和寬慰。更何況,從那些保存得近乎完好的珍貴書籍來看,老爺子也是愛書惜書的代表,耳濡目染的子子孫孫更是承其德,如梨洲先生所贊賞的“幸勿等之云煙過眼,世世子孫如護目睛”,叫人敬重。我雖不曾親眼見識過歷史的變遷,可單從留下的本本藏書,塊塊碑林,間間書閣,都能體會到范家世世代代的辛苦維系。為了可貴的文字,花幾輩子的精力和時間去維系,是何等的榮幸和榮耀,實在令我羨慕又敬佩不已。先輩總能那么專注于一件事,因為專注,所以無可挑剔的專業。這么一想,倒是叫我這文明開化社會的新世紀居民自愧不如。是得再加把勁兒了!
回來后,成功地與朋友匯合了。一年多未見,我們倒沒怎么客套或寒暄,也不算生疏,一如讀書時候自然的相處。沒人提起泛黃的過去,也不去想遙遠的未來,拉起對方并肩前行就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公交上檢票的阿姨聽了朋友說的去處后,迅速報了價,手腳麻利地撕下票根,隨后跟著報站名。這行云流水的一套活計愣是叫我們看呆了,生怕錯過了站點,只好安靜的豎長耳朵仔細聽著。然而只是靜靜坐在一塊兒,看看窗外的風景,偶有插科打諢,也是自在得很。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并肩的朋友,一種最舒服自在的關系。正如加繆所言,
“不要走在我后面,因為我可能不會引路;
不要走在我前面,因為我可能不會跟隨;
請走到我的身邊,做我的朋友。”
就這么一路顛簸到了沈家門港口,聽到港口時,我一下伸長了脖子,港口邊停泊的船只鱗次櫛比,海面還泛著一陣陣波浪,只是這海水渾濁不堪,模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這可不是黃河么?我不由得皺了皺眉。下車后,一股濃濃的閑濕的腥味撲面而來,熏得人有些反胃。重口味兒倒是大海沒跑,不,更像是特級的水產漁場,厚重的味道從海港一直追著我們到了幾公里開外的住處,進了房間才算給攔住了。這叫我倆犯了難。出門就是一種極大的嗅覺考驗。猶豫再三,為了逛逛夜市,吹吹海風,我們還是屏住呼吸出門了。與整齊劃一的城市截然不同,沈家門卻是正兒八經偏僻的港口小鎮。一路走過去,低矮的舊屋周圍青草野蠻生長著,熱鬧的夜市亮著形形色色的海鮮大排檔,桌椅橫七豎八地擺著,地上由于海鮮眾多被澆得濕漉漉的,無處下腳。
我倆借著昏暗的燈光走著蕩著,一不小心就給類似的馬路繞暈了,誤入了當地的水產市場。由于房梁特別高,市場顯得有些空曠,又冷又潮。正忙著卸貨裝箱,處理海鮮的漁民,光著膀子,身前的水產服還淌著水,也不知是海水還是汗水,抬頭見著倆穿得干干凈凈的人遲疑地走了進來,不自覺停了手里的活,好奇地多瞧上一眼。見我們上前問路,一下子圍了半圈,后面的漁民一看這圍著的場面著實熱鬧得很,便假裝不在意的靠了過來,豎起耳朵聽著,還不忘時不時打個岔,逗個笑什么的。最后,他們東指西指,倒叫我們更混亂了。好歹是個港口小鎮,我倆沒一會兒也就繞出去了。只是一路除了大排檔燈火通明,其他的都黑漆漆的,路燈也沒幾個,看著路都困難。也是,小鎮的居民都休息得早,只剩樹上的蟬叫得歡快。入鄉隨俗早點休息才是。
三、從早到晚的石屋,石板路,石灘和石峰
人有多種面貌,海有百般姿態。這句話在清早我坐上船之后更加確信了。不過補了個覺的工夫,就近港口了。往外一瞧,昨晚被我嫌棄好久的黃河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只有湛藍的海水和遠處房屋高疊的島嶼。沒等好好欣賞一番,被船員急匆匆的催促著換乘,結果迷迷糊糊中上錯了船,多被晃了半小時不說,還被皮膚黝黑,眼睛瞪得老大的船長義正言辭的教育了一番。禍不單行,又被告知可能會有臺風影響船只的出航。未知的島嶼,作怪的天氣以及打亂的行程叫我們措不及防。幸好朋友和我都不是什么按計劃行事的人,也沒多掙扎就接受了。
“嗚——”一聲響亮的鳴笛聲將我拉回現實,顛簸平了,船也靠岸了。
我們沿著斜坡走上去,迎面站著一排接船的民宿老板娘,舉著各路酒店的木牌,一遍遍吆喝著。面對一窩蜂涌進來的旅客,絲毫也不見怪,她們一手搖著扇子,一手遮著刺眼的陽光,尋覓著潛在的合適客戶。朋友眼利,沒等我會過意,就找到了我們定的那家。拉著我隨這老板娘走過去,一路同行的還有一對夫妻倆帶著仨孩子,男人背著包,提著兩大手提箱,身著的襯衫濕了一大片。旁邊站著的是正眺望海邊的長發飄飄一米六五左右的女孩兒。沖到最前面和老板娘交涉的女人一邊抱著胖嘟嘟的寶寶,微微搖晃著身體,身后還跟著一個探出半個腦袋的小男孩。
這場景再熟悉不過了,在中國隨處可見的甲方乙方:女人為了難得的假期做好計劃,準備充分,考慮周全,把一個鞠躬盡瘁的乙方身份做得盡致;而男人只需提出參考建議,等候掏錢包的時機即可,堅決落實著一個坐享其成的甲方身份。其實不僅是夫妻之間,父母與子女何嘗不是,乙方子女按照甲方設定的規劃去“拓印”自己的未來,獨自憂慮與苦惱,反復修改自己的個性去符合甲方的期待;而甲方父母提前畫好藍圖,看好發展的前景,投資給孩子更“明亮”更“穩妥”的未來。更別提工作方面的甲乙方,界限更是分明。可好歹,我們角色是替換的,當過甲方必定也當過乙方,當過乙方也會當上甲方。只是奇怪的是,明明身處乙方時身不由己,無可奈何的苦澀已經嘗過了,身處甲方時還是會重蹈覆轍,再讓下一個乙方感同身受。這么看來,我們還真是無可救藥。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嘆了口氣。老板娘回過頭,勸道,“累了?我幫你提一些吧。沒多久的,快到了。” 山路雖然又陡又窄,卻都是石板鋪蓋的,能夠穩穩當當地把腳放下去。那筆直陡峭亦或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才是險處。不過,老板娘倒是步伐矯健,拎著不少東西,身影都不晃悠,一面還能回過頭和同行的婦人搭個話。婦人說,這里本來沒有石路的,都是直陡陡的小徑,不過一下子就到了,哪里想現在修的路,繞來繞去,跟迷宮似的,怪累人的。環顧一周,我默默點了頭。這石板路不是建在房屋間就是在灌木叢旁,穩倒是夠穩的,只是當我們站在小路里,四周就剩高高低低的房墻,哪里認識什么東南西北。說起來,也是挺有趣的,人類運用自己的智慧找到了更安全的方式行事,卻讓過程更加迂回曲折了。像是盤山公路,環島的石板路,身份驗證方式,醫院的責任書,事故頻出。防備心一旦松懈下來,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疏忽和大意。反而當我們最開始選擇承擔較大的風險行動時,會更加謹慎小心,能夠較長時間保持警惕,過程反而沒想象中的那么困難。也不知是我們是把復雜事情簡單化了,還是簡單事情復雜化了。
爬了好一會兒,總算到了老板娘嘴里“很近”的山莊。比起遠處的碼頭,這離山頭才近得很。直到上了二樓,島嶼的半邊風光盡收眼底時,我才從心底松了口氣。這路走得不冤。憑欄眺望遠方的港口,海天一色,點綴這朵朵白云,整個人緊繃的精神一下子松下來,順著海風飛走了。回頭俯瞰錯落層疊的石屋時,發現大多屋頂上沿著瓦片邊壓上大大小小,排得整整齊齊的石塊。
“你說,他們屋頂上為什么要弄那么多石塊壓著?”
“可能是為了防臺風暴雨吧。”朋友想了想,一臉認真的回答道。
也是,石屋縱然是有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生存條件,但比起大自然的力量,還是不堪一擊。
歇息片刻后,我們便往山頭的方向去了。那邊立著長滿藤蔓的半邊石屋,周圍雜草叢生,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咕咕~~”屋內突然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撐著窗口,半個身子向里探著,屋內那個原是茅坑的位置竟是斜枝溢出,頭頂一片清涼涼的樹蔭。再定睛一看,那樹下蹲著倆灰鴨,隱在棲木后,好不融洽!我激動地同它們揮了揮手,打了聲招呼。顯然,它們毫不在意,自顧自乘著涼,一個眼神都不肯給我。到底是不怕人的,靠近它們時我不小心踩滑了石頭,哐當一聲,也沒見著它們有什么反應。真好啊,這里離民宿遠,離天近,也不會有多少像我這樣折騰的人跑來嘰嘰喳喳的,尚且有遠離是非的一方天地好好歇息。“嗡嗡——”腳邊熟悉的觸感令我反射性的跳了起來,朋友也是,我倆一陣手忙腳亂的回到了住處。一眨眼的工夫,蚊子已經在我手腳腕埋下七個地雷,在朋友那兒埋了五個,奇癢無比。得了,除了難得的清閑,該有的煩擾也是有的。
半下午,我們才整裝出發。一路沒多少指路牌,我們便順著同個方向瞎轉悠,實在繞不出來就問問這里的極地居民。這稱號聽上去更像是什么桃花源的神秘居民。所幸,當地的島民不難分辨,他們多因風吹日曬而皮膚黝黑,身著大花棉褂子和寬松的棉褲,爬起山路不怎么費勁的樣子。最明顯的特征大概是比起什么文化數字之類的,島民對海鮮張口就來。正如老板娘說的,海里都是這些,天天打交道能不認識么?何況家家戶戶都有五六個海鮮水箱。是啊,人的適應力真是強得可怕。這話也適用于我們,才幾個小時就掌握了生存的黃金法則,在偏僻信號差的海島上,要想生活下去,嘴比手機有用。石板路也是,有的路是原本沒有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約定俗成的路,像是從人門口走過的路,從人庭院里穿過去的路,從人洗衣臺邊繞過去的路。開始我還有些不好意思,生怕不合時宜的打擾。只是不管從他們眼前還是背后經過,島民習以為常地做著自己的事,沒一會兒我們也接受了,對上眼的話就沖著笑笑,打聲招呼也沒多困難。
直到淺藍色畫出了明亮的界限,我們才感覺離海更近了。走著走著,耳畔總能傳來海浪的聲音,“嘩——”地一遍遍涌上來拍打著延邊的礁石再緩緩退回去。更新鮮的是,走幾步路,歪個頭都會是一副嶄新的畫面,應接不暇。于是,我們不自覺慢下腳步,走走停停,左顧右盼。真正進了山里,石板路周圍就只有草叢簇擁著形狀各異的石頭,一望無際。于是我們隨處找了塊背陰的石頭歇了歇腳。眺望著海面微微泛起漣漪,輕輕搖擺著,這會兒又靜得只能聽見海風開心的吟唱著。明明近處有礁石的地方,海浪奔騰不息,不斷擊打著石頭,宣告著海的熱鬧。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石灘邊。一腳下去,像是不小心踩到了遙控器的音量鍵,巨大的海浪聲猛烈地沖擊著我的耳膜,仿佛只有咫尺之遙。看著底下那些圓滾滾可愛的石頭,朋友和我都躍躍欲試。得到許可后,我們便立馬甩了布袋和拖鞋,撒開腳丫迎上海浪。一個海浪正打過來,褲腿就濕了。我趕忙退到一邊挽起濕透的褲腿,使勁兒擰了擰。這倒好,綁了倆“水袋”保持平衡。才說下大話,腳下立馬打了滑,半邊兒身體直直摔在石頭上,嚇得本在攝像的朋友鏡頭一抖,急促地喚我,生怕我再給浪卷進去。當下我半邊身體都麻木了,只是臉上燒得很,所以還顧不上感受疼痛,我便動作連貫地站了起來。結果這一摔,后面幾天都得半趴著睡覺,對此朋友笑得尤為開心。不過,那是后話了。
我久久地站在石頭里,任由海風拂過身體,拂去了一路的燥熱和身體的乏累。看著腳下的海浪來了又去,盡情撒歡兒。來的時候氣勢洶洶,可打到腿上的浪花只是薄薄一層水汽,非但不覺重反倒貪戀它給肌膚的撫摸;退的時候溫柔至極,清澈的海水像是透明的果凍一層層地從腳邊剝離,卷著石頭發出“咯噠咯噠”挽留的聲音。最后水汽“呲——”的一聲,那聲音正是打開汽水兒的一瞬,一下子就從石縫里消失了。而且腳掌抓在濕漉漉的石頭上,冰冰涼涼的,舒服得緊。許久,腿有些酸了,我便腿到一旁,看著享受著沖涼的石頭,想起早先看過的那個動漫,也一邊像模像樣地搭起了許愿塔,一邊默唱著那個童謠,“桜の花は何時開く,山のお里に何時開く。桜の花は何時におう,笑う七の子游ぶころ。”那個場景里的愛明知道自己掙脫不了祭祀的命運,可內心還是忍不住有所期待。然而那份期待才是她掙扎活著的動力。我許下的愿望也一樣,不必要得到回應。起碼,我還能保持對明天的期待。
朋友和我在石灘花了不少時間,直到太陽快西落了,我們才越過島的西面。到了西面才知差距。島的東面有花有草,有石屋,石板路和石灘,好似把有趣的一面都集中在正面了,西面倒像是被偽裝起來的背面,一個滄桑荒蕪的背影。膝蓋高的野草滿山遍野,山路坑坑洼洼,聽到的海浪都隔著懸崖,真實的荒山野嶺的寫照,使得這輪翻山越嶺越發艱難了。就好比東面是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年輕小姑娘,無需多費力氣就能輕易把人們的眼光吸引住,尋找她的美樂意之至。而西面卻是久經歲月的磨煉,年華褪去,頂著一頭亂發的糟老頭,要找到他的魅力,得花上相當的時間和精力,更何況在不抱有多少期待的狀態下,花費的時間更是無法估量。之前有說有笑的朋友也不由得靜了下來,收住力氣慢慢向上攀索才是。
“完了,日落肯定趕不上了”
“那我們看月出吧。”朋友開著玩笑。我抬頭一看,嚯!月亮還真出來了。看這架勢,得爬到天黑了。
兩個多小時之后,我們總算沿著夕陽的余光,攀上了象鼻峰。路邊的人倒是聚集了不少,但多停在石峰邊合影。放眼望去,峰頂那頭還是有一個芝麻大的影子。一路翻過去,周圍都沒有什么多余的石頭支撐,萬一腳打滑,就和底下的山林融為一體了。朋友倚靠著還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忍不住捂了捂心口,這也太陡了吧。見我一臉躍躍欲試,再三確認,你真的要上去么?見我直直地盯著那個方向,頭也不回地點了點,她也沒多勸,只是督促我脫下鞋子,說,光腳摩擦力大一些。準備上去時,我和方才坐著慢慢滑下來的男生打了個照面,問了句,上面感覺怎么樣?男生似乎還心有余悸,咽了口水回道,還是挺嚇人的,我手腳都在抖。話都沒說完,男生就趕忙撤到一邊去了。估計有夠嗆的。
我看著不遠處的石頭尖,攥緊了微微出汗的手心,還是挪了步。迎面的坡度不到三十度,側面的坡度目測有六十度左右,還能看到底下蔥蔥郁郁的山林,攀爬的石面寬度能夠容下兩個人,還好還好,我安撫著自己躁動的心。不需要停。五米開外,路愈來愈窄,迎面是得半蹲著才能走得穩的五十度左右,側面坡度是不需要目測的筆直,攀爬的石面不到兩只腳的距離,另一只會偏在斜面上。我不敢停。只是邁開的步子越來越小,速度越來越慢。耳邊朋友著急的聲音漸漸被狂風卷入半空中,就是從這個地方,我極緩地直起了身體,近乎挪動的移到了頂端,直到眼下的不再是石頭,而且深不見底的林木,我知道我已經到了。
這時,風在耳邊熱情地歡呼著,我的心跳更是如擂鼓,猛烈地敲打著喉嚨。第一次,那么強烈的感受到“活著”是個鮮活的動詞。那一刻,周圍的時間靜止了,什么也都被我拋到腦后。靜靜注視著深淵,我突然有了縱身一躍,永駐山林的念頭,想著,腳趾就不自覺往外挪了一點。然而當風助我一程,把我向前推的時候,它又本能的使了勁兒抓穩了石面。慢慢抬起頭再一看遠方的大海和頭頂的月亮,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給他們擁抱,激動又唐突地打了聲招呼。意外的是沒一會兒,山下有人回應了這聲問候。我就這樣靜靜待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叫住了朋友。回來之后,腿有些打顫,手也止不住地抖,所謂的后怕就是這樣的感覺吧,明明身體抗拒得不行,靈魂卻突破它的限制,享受屬于它的自由,真是意外的暢快。至于大海,不知道它聽到了我那句藏起來的那句話沒?我說,按部就班的生活真沒意思,可我還舍不得離開它,因為在意的事物很多,美麗的事物也很多,覺得有趣卻沒做的事更多。要是能夠找到釋放我的熱情,像是擁抱大海一樣足夠我有勇氣前行的事物更好。山下的回應,我就當真了。
話說回來,近處看那月亮,缺了大半塊,即便這樣,它依舊美得不像話。日落后,彩霞染了半邊的云,蟬也開始演奏它們的交響樂了,前方的道路漆黑一片,那又怎樣。
經由熱心的老婆婆幫忙指路,我們總算找到了住處。帶著一身疲憊和酸痛躺倒在酒店的床上,靜候第二天的到來。總覺著,明天好像更值得期待了一點。
“滴滴”鬧鐘陸續響了起來。凌晨四點,眼皮重得不像話,于是胡亂套件衣服,穿著拖鞋,披個外套,顧不得亂糟糟的頭發就急匆匆的出門了。整理可以等,但是日出是等不了的。等我們踢踏著拖鞋趕到觀日出的位置時,那兒已經被里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人群包圍了。迫不得已,我們只好另辟蹊徑,沿著海邊的礁石摸索了半天找到離海最近的位置。陪我們一塊兒等的還有兩只白羊,慢悠悠的享用著它們的早餐。倒叫餓肚子的我氣笑了,一邊看日出一邊吃青草,真會享受啊!
一個小時后,太陽突然從云后露了臉,原來它早就出來了,叫這一大群人等了個烏龍。話雖這么說,可它在海邊慢慢升起的樣子當真是無與倫比的美麗。目不轉睛地,我看著那道光一點點亮起來,低頭便瞥見海面悠悠蕩起的亮晶晶的波浪,感覺灑在頭上的光芒漸漸變熱。轉過身后,那埋頭吃著青草的家伙身上已經披了一層輕薄的金紗,背上白花花的絨毛微微立著,一陣風來,便軟軟地貼了下去,可愛得緊。活著真好,我想起老人的那句話,淚水蓄滿了眼眶。可不是么,活著,才能感受到光,感受到熱,感受到風,感受這一切美妙的自然。想著想著,在朋友沒看到的地方,我偷偷抹了下眼角。
四、驚濤駭浪過后一無所有,所以一無所失
無論如何,大海聽到了我們的愿望,輪船雖是晚點,到底還順利出航了。只是風勢過大,每每船只靠近碼頭時,總會被浪不知輕重地推到岸邊撞上一撞,船身擺得尤為厲害,一不留神就把銜接的木踏板給掀到海里了。船員們只好自己上,六個船員作為人力輸送帶,抓緊在船只蕩到岸邊的時間,盡快輸出船里的乘客,另外一邊岸上和船上的船員互相配合遞送乘客的行李物件。
“快,再來一個,還可以上,繼續上”聲音不絕于耳。還在岸邊等候乘船的我們,都從那話語中感受了緊迫感,仿佛我們正進行一次與時間賽跑,搶奪生命的救援行動。沒什么講究,打足精神,積極配合快速地撤離臺風來襲的島嶼才是要事。
隨著海面起起伏伏,總算到了目的地——青浜島。港口除了忙著上下船,運輸的乘客和船員,空蕩蕩的。遠看另一側錯落的房屋,灰蒙蒙的一片,雜草亂生,遮蓋了一大片,怕是擱置已久,無人居住。乍一看和荒島也沒什么區別。這才剛下船,就和狂風熱情的熊抱了個,打開的傘瞬間折斷了一角。這邊的臺風,貌似更厲害了。我們沿途走進了小徑,表里如一的冷清。且不說岌岌可危的石柱,多數房屋都爬上不少青苔了。一路就沒見著幾個人影。出了小路,驀地,遠處的礁石“轟——”的一聲,那波浪重擊在石頭側面,炸了有三米高。我叫眼前洶涌的波濤停了腳。嚯,熟悉的黃河又回來了!沒等我回過神,腳邊突然沖出一灘波浪,嚇了一大跳。這海里莫不是埋著水雷吧,那氣勢和魚雷爆炸別無二樣。
“哇哇————”感嘆聲不絕于耳,循著驚呼,終于找到了旅社。幾個男生正坐在欄桿上一邊眺望洶涌的波濤,一邊驚呼不已。看著遠處波濤洶涌的海,我反而沉默了。只是站在千米開外的旅社都能感受到海水潑灑過來,淋得身上又咸又濕,頭發粘得滿臉都是,真叫我卻步了。若是說,東福山的海是正直青年,年輕氣盛,有沖勁的海,令人不由得不自主的想要靠近,感受那份活力;那么青浜島的海得是氣勢磅礴,果敢決絕,正值壯年的海,令人畏懼他的魄力,不由得想要遠離。
背著大小包前腿才邁進了屋,后腳就想往回撤了。客廳圍了滿滿兩桌人,少說有十幾號人。旅客不出門待在旅社干什么?這么整整齊齊坐的滿滿當當的,我們是進了什么邪教團體?莫名給我一種詭異感。多虧朋友的自來熟,我了解到不少東西,比如說,這里的人喜歡集體宅,比起游島,大家更樂意坐在躺椅上曬曬太陽,聊會兒天,看看遠處的浪潮;島上開發的景點特別少,孩兒洞值得一去;老板做菜是島上一絕,并且提供拼餐;夜里在海角天涯看星星,會舍不得回來。哦,對了,寢室里的地板是什么木地板,很薄的,動作一定要輕。然而再怎么輕輕踩,但凡有人走路,床都會跟著震動,震感異常明顯。奇怪得很!休息的時候,推門進來一個笑容滿面,穿著綠T和破洞褲的小姑娘,熱情地說,你們有什么事兒都可以找我。還是托朋友的福,她當真是好奇好問的采訪記者了,得知綠衣服姑娘是這兒的義工,之前做了挺久的早教,結果因假期太少給辭了,隨后一路游覽了不少地方,一個月前留在這兒當義工了。
“為什么是這里?你去了那么多地方,為什么最后停在了這里?”實在好奇的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因為我喜歡安靜。而且相比海邊的日出日落,我其實更喜歡這里的星空。這邊的星星特漂亮。我給你看。”說到星星,她眼睛一亮,一改方才猶豫,吞吞吐吐的模樣,主動給我們展示她拍的照片,眉飛色舞地邀著我們一塊兒看星星。那份熱情著實令我動搖,覺著不去看看這里的星星該有多可惜,便一口應了晚上一同看星星的事兒。
準備出門時,門口換了一批人,還是躺的躺在躺椅上,坐的坐在欄桿上眺望,旁邊放著音樂,倒也是自在得很。見我倆要出門了,忙不迭地邀我們稍后一起去游島。朋友和我只是笑笑,這一點默契我們是有的,喜歡就停,不喜歡就走,一路愛怎么走走停停都隨自己,隨處都可以是風景,這是自由行動的最大特權,我們不樂意也舍不得放棄。
慢悠悠地吃完海鮮面后,我們便開始了探險,對,是探險,因為一無所知。人煙稀少的地方,也甭指望路牌了。就連問個路,都見不著什么人。我們索性就亂轉悠。一路的石屋倒是不少,多是都破舊不堪,屋里屋外,藤蔓爬得四處都是。就連石板路也是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石頭不加甄選堆疊起來的,臺階高低不平,費勁得很。一拐彎,我叫島上難得一見的活物住了腳——是公雞!立在石頭上的它突然響亮地叫了一聲,大搖大擺來回踱步。走幾步打個鳴,那叫一個神氣。底下還蹲著幾個觀眾呢——兩只白鵝和一只黑鵝,全神貫注地看著它表演。把這家伙給厲害的,打鳴還打上癮了呢。稀奇古怪的,不管是這里的人,還是動物。
沿著公雞橫著的那條路上去,總算看到了平坦的公路。底下的波濤一輪接著一輪,沒了房屋的阻隔,狂風更是肆無忌憚地撒著野,朋友像是把久困牢籠的靈魂釋放出來一般,突然對著海邊的大浪大喊不止,我在后面看著狂笑不止,不由得想要迎著風跑跑。想到這兒,腳已經先一步跨出去了,跑得真痛快。看來撒野的不只是這風這浪,還有倆瘋子。起風了,唯有努力前行。我想起那句話。
“以后,我們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說完我倆相視一笑。
“是啊,你看,天氣還這么好。”朋友語氣漸漸上揚。
突然,朋友指著遠處的草坡,喊出聲,“看,那邊好多羊!”
“哪里?我怎么沒看到。嚯!這滿草坪的羊!難道我們是到了青青草原?”這大概就是他們口中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綠茵草坡上點綴著白茫茫的一大片,好不和諧。隨后穿過了一處蘆葦蕩,風激動地沖過去擁抱大高個,用力過猛,倒叫蘆葦折了腰,留下陣陣沙沙聲,仿佛我們置身于深林,不由得想起那首老歌,哼出聲,“今天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好風光。狂風兒忙,浪潮也忙, 蘆葦忙,游人也忙”說著唱著,總算是到了更加荒涼的一頭。石頭堆的縫隙掀起巨大的浪潮,這浪最高的得十米以上了。差點和這些枯石融為一體是個皮膚黝黑,精瘦的老人,正淡定坐著,手里擺弄著粗重的纖繩,準備收網,看著老人站著費勁兒地拉扯好一會兒,很想搭把手,被老人制止了。也是,人在這一無所有的荒島活了這么大把年紀,哪里還需要我們多事。只見他從容這樣綁著,那樣綁著,一會兒往遠處眺望了下波浪,不知是估摸著什么,不緊不慢的做著。一無所有的,一無所失,所以,倒不是那么緊張了。我們算是意會了,專心鉆研怎么攀山去那頂上的孩兒洞了。試了試直徑爬沙坡,被荊棘劃了一腳,坡度太大,這么翻會出事。結果準備放棄返回的途中,才發現來的路上有條岔路通往那邊。頂上的風更是瘋狂,眼睛完全睜不開了。沒一會兒,就扛不住了。
回來的路上,一棵歪脖樹下放著板凳,供人乘涼。我倆坐在那兒歇息,正緩著,迎面來了一老婆婆手捧著幾個海螺,一邊笑瞇瞇的沖著我們夸道,你看,這海螺好看吧。這是我自己找的,外面買不到的。說完便把手湊上前,讓我仔細瞧瞧。我們都以為老婆婆是為了推銷海螺,想拒絕又抹不開面兒。盛情難卻,我便接過一只,瞧了瞧,其實就是很普通的海螺而已。正不知該怎么說時,依舊是朋友開的腔,和老婆婆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老婆婆也是開心得不行,像是許久這么聊過天了,又像是很久沒人聽她說這么多話了,興奮地手舞足蹈,給我倆講述她在這里的生活,以及這邊多變多風的天氣。從她雀躍的心情和激動的話語,我們都感受得出來老人對這里的熱愛。明明什么物資都沒有,都得出海采購,明明沒幾口人,明明下半年不是臺風就是漲潮,卻生活了五十二年,仍舊喜歡這里,喜歡這里干凈清新的空氣,喜歡這里的海,石頭和樹木。說罷便急匆匆的趕回去做飯了。那一刻,我想回家了。
走著逛著到了石灘邊,不同與東福山由大石頭堆疊的石灘,這里鋪成路的是各色小巧的鵝卵石。海浪每卷上來都要清洗一遍,圓滑得很。夕陽的余暉映照上去,閃閃發光。這叫喜歡石頭的我怎么挪得開眼。我佝著腰,半蹲著一點點走近它們,尋覓著“看對眼”的石頭。仿佛是知道來客的意圖一遍,石頭個個顯擺著自己的特別之處,有的光滑細膩,有的圓頭圓腦,有的“骨骼清奇”,有的顏色出眾,倒叫我取舍不得了。于是為了一視同仁,我給一并塞進了包里。背包沉甸甸的,壓得心也沉了。一旁的朋友看著也心癢,便加入了撿石頭的隊伍。撿累了就著邊上的舊木筏歇一腳,腳是歇息了,手也沒給閑著,這不,擺著弄著,算是搗騰出了個小獸,Mica. 順便腦補了個她的故事,懶得寫就不贅述了。我們一手里攥了三兩個石頭,往海里扔,把那些煩惱都扔進海里沖走才好。直到遠處那抹橘紅越來越深,我們意外的和旅社一起出行的人匯合了。大家同坐在臺階上,等著太陽收工。好像白天就這樣給畫上句點了,下面該交給月亮去掌管漫漫長夜了。
返回旅社的途中,石屋那邊黑壓壓一片,島上的人們自日落后就像蒸發了一樣,一點兒痕跡或聲音都沒有,熱鬧的只有我們這群人。才踏入大門,門口躺著的站著的坐著的,都紛紛沖著我們笑,歡迎回家。綠衣服姑娘也在,她笑了笑說,累了嗎?休息一下,待會兒就可以吃飯了。語氣自然得貌似是我們同居已久的室友。我楞了幾秒才回神點了點頭。怎么說,在外折騰了一天后回來就能見著笑容,吃上熱騰騰的飯菜的地兒,少之又少。叫我莫名想起舍友。平日我下班后,帶著一身疲憊回宿舍時會開著房間門,幫我留著燈,在我路過時,喚一聲“少年,你回來啦”,帶著燦爛笑容的女生,難得的給我一種安心感。真不賴!晚飯異常的豐盛,有葷有素又有湯,聽說老板原來是個成都的廚師,菜里卻沒放多少辣子,大抵是顧慮到女生多吧,還得兼顧不同人的口味。老板說著,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然后把他喜歡的菜放到他跟前。朋友喜歡吃土豆燉肉,卻因為距離遠不方便夾,只好悄悄地給我信號。這舉動叫老板看了個全,提議換下菜,然后親自把那菜放在朋友面前。這種不動神色就沖過來幫忙的人真叫人發自內心的佩服。帶著這種喜悅的心情,吃得無比的滿足。有時仰著頭瞥見了上方的夜空,月亮亮堂堂的,寥寥幾顆星星閃著光。今晚怕是看不成星星了。飯后簡單幫著老板收拾了一下,朋友再次正常發揮了她的采訪技能,得知老板這旅社也是才開不久,因為有意思和朋友幾個一起開的。朋友激動地說,她很喜歡這里,老板倒是不好意思笑了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低聲輕輕的說,喜歡就好,下次再來。一行人玩了會兒桌游,便準備看星星去了。聽罷,老板急著攔住我們,“那邊不能去,浪太大了。你們要看也只能在這邊看,而且今天云很厚,看不到什么的。”顯然,除了朋友和我,他們也不甚在意,“那就在這邊看唄”,語氣坦蕩得不容置疑。于是,攝影師便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還真是一群不必計較時間成本,不用看到多好的結果,只需去做的那個年紀的模樣。學生時代確是黃金時代了。倒叫我們兩個社會人士慚愧了,現實成本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重要因素,甚至是根本因素。也罷,星星呢,也能在夢里見吧。睡個好覺才是正經事。
五、充滿人情味兒的海夜,還有一首離別曲
你來了,
像一只綠色的月亮,
掉進我年輕的船艙。
好覺是別想了,大清早又一番周折,才到了廟子湖。不管怎么說,這兒總算是有些像模像樣的集市了。路上順便吃了個午餐,說起海島的食物,真是令人不得不吐槽,什么都得加個海鮮的前綴,海鮮(炒)面,海鮮炒飯,海鮮小菜,海鮮大排檔。吃個小菜都巴不得放點兒什么海鮮里面。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來海邊的味道。好在廟子湖商業開發得早,接觸外界的多,美食街都不缺,我們倒是能夠從海鮮里面解放出來了。只是這島爬著爬著就沒勁兒了,一路的環山公路,供觀光車環游。而徒步的游人不是在烈日下暴曬,就是要四處躲讓來往的車輛。要不是還可以眺望遠處的海,都成了徹徹底底的爬山修行了。朋友懊悔不已,時時念叨著早知如此,還不如在青浜多待會兒。是啊,相比容納百川與奇峰,幾步一風景的東福山和漫山遍野荒草與枯石,在安靜中爆發的青浜島,廟子湖包裝的足夠華麗,內容卻貧瘠不堪。于是,我們也不著急趕路了。專心看看海罷。
在島上環了大半圈,繞到了地面漁民畫展廳的那條街,那邊倒是挺不錯的,街道干干凈凈的,路邊擺著花盆,空調底下架著花籃,窗口擺著五彩斑斕的罐子,一副精心生活的模樣。路過長椅時,老爺爺把帽子攥在手里,正坐著歇息。看我們東拍拍西拍拍,怕是遮擋住了什么風景,起身背著手往回走了。怕是我們這里的老紳士了。
沿著博物館的方向走過去,竟趕上了漁民畫的創作現場。老婆婆穿著深紅色的大花褂子,黑白波點的長棉褲,背后擱著一個方木椅,風在里面竄了個遍,看起來挺舒爽的。她腳邊還放著一桶顏料和一杯刷子,畫了怕是有幾個鐘頭了。只見她一手把著顏料,一手拿著刷子,慢慢往墻上上著色。路過的島民見怪不怪,偶有熟人停下來聊個幾句之外,她只給路過的行人留下一個卷卷的后腦勺,專注得很。
溜達了一個來回,肚子也叫了。于是我們便就近找了一家餐館,要點小菜吃吃。畢竟朋友這幾天水土有些不服,過敏越發嚴重了。海鮮是不能再沾了。可上菜之后,朋友的表情一下沉了,夾了一筷子后,果不其然。或許島上也只有海鮮味道靠譜吧。可她看重,畢竟之前做過一段美食之類的視頻,她滿臉可惜,“應該加點生抽,再炒一會兒就好吃多了。”說罷,便叫住了上菜的老人,希望他們能把菜再炒一遍。老人也不怎么在意,給端進去了。看朋友一臉擔憂,我打趣道,“要不你干脆進去自己炒得了。”結果她一下起身進了人家的廚房,站在人身邊指導。倒叫開玩笑的我傻了眼。看著朋友的背影,我不由得感慨,還真是個果敢的女人。她明明在決策這方面很自信和果斷,自己卻常常看不到。可能我們都有自己忽視或者習以為常的點,在某些時候是助我們前進的優點,在某些時候卻是拖慢我們步子的缺點了,可好歹是我們身上的特點,不是什么人人都有的共同點,這點就足夠我們珍惜了。
夜幕降下來后,黑夜籠罩下的廟子湖反倒叫人眼前一亮。街邊海鮮大排檔熱熱鬧鬧地開始了。繞著碼頭的線燈掛了一周,亮堂堂的照著海面,遠處的木屋透出來星星點點,燈光階梯式地亮起,還在海里行駛的輪船也都開著燈,偌大的天空卻只月兒一盞獨亮。月下有忙著叫賣,滿頭大汗的店家,有吃著燒烤,談天說地的人群,也有獨自坐在角落,靜等上鉤的垂釣者,好不熱鬧。一路走來,到處彌漫著海鮮燒烤的香味兒,把人的饞蟲都勾出來了,我倆也不例外。才吐槽海鮮,想念家常菜的我們,這會兒又買了一堆海鮮燒烤,一邊兒吹著海風,一邊吃燒烤去了。廟子湖人氣兒倒有的是。
夜深后,和朋友約著去海天一角小酌一杯。
路上,朋友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你還真講究生活的儀式感,像是我們爬完山之后,吃完炒面你還要了瓶啤酒。現在吃完燒烤,想要在海邊一角喝上一杯。”
“是么,不過也不算是什么儀式感吧。就是此情此景,想做此事吧。”情景之中的行動,記得村上也曾說過,在某個地點做某件事情是因為在那兒會有一種情景上的魅力。一種自我設定,像是攝影師,總想找到一個特別的角度拍下他想要表達的場景一樣,我們通過自己的場景設定,去實現一種特別的行動,這樣留下的記憶畫面會有它特別的觸發點。
“感覺你還是變了不少的,會拍很多照,也會主動和人交流,這真令我挺意外的”
“我有拍很多嗎?”
“難道少了?而且有的就是差不多的景色吧,你拍得挺帶勁兒的。像我可能只想拍一些比較特別的景色吧”
“嗯,確實拍得不少了。不過,每個人想要記憶的景色總有些不同的,我拍的在你眼里可能毫無特色的景色在我這兒或許正是很有意思的,想要留下來的瞬間。而你那邊也一樣。”的確,以前總想著有的美是相機拍不出來的,眼睛記錄就好;可后來,偶爾翻翻相冊的時候,看著那些相片,像是一個個開啟記憶木匣的鑰匙,只是看上幾眼,那背后的故事就像幻燈片給連續放出來了,光是回想就很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當下如果被那景色觸發到某段特別的記憶,那個角度,那個畫面也是獨家的記憶。
“至于和人交流嘛,大概是我更有人情味兒吧。”
人情味兒到底是個什么,我很難給它下定義。但是如果說,年輕氣盛的時候總想標榜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做些特立獨行的事;那么現在,我倒是很想盡力去沉浸在生活里,和大家一樣,柴米油鹽,酸甜苦辣。不過,時常耐不住躁動的本心,也會折騰出些有的沒的。
特立獨行的,也能有人情味兒的。
“你知道,為什么要來酒吧嗎?”我趴在桌上,看著腳下的海浪,低聲問朋友。
“來放松,釋放自我。”
“是,可是比起放松,更多的是放空。在外面,腦袋總是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塞滿,這年頭沒必要的信息太多了,負荷太重了。就像寫作,如果不留空白,沒有標點,就是一堆亂碼而已。你總得給自己留點空白,緩一下,靜一靜。”
于是,第二天,為了放空,睡到自然醒的我倆悠哉地吃了頓早餐,坐著環島車,兜兜風,看看海之后,選擇一塊風景獨好的石頭,坐了下來安靜地看看海就好。
我坐在最邊上的一角,不知過了多久,迎面聽著風在耳邊的吟唱,看著底下有節奏拍打著的海浪,突然就很想唱歌了。事實上也唱了。給海唱一首不后悔的離別曲,給即將回到現實的我們唱一首笑忘歌。
“每次沖動留下的,都有所不同,
然而有天你會懂,就是那些,讓你不同;
每滴眼淚掙脫后,都帶走懦弱,
感動總在沖動后,苦澀回憶,都會溫柔。”
那聲“謝謝你們的溫柔”我唱給你們聽了。沖動的旅行,清澈的大海還是義無反顧,陪我瘋狂的你,你們都聽見了吧。
“傷心的都忘記了,只記得這首笑忘歌;
那一天天空很高,風很清澈,
從頭到腳趾都很快樂”
和我一塊兒做夢的朋友,和那些會做夢的朋友啊,記得快樂。
后記:夢醒時分,回歸現實
“嗚——”船靠岸了,這艘通往繁忙和無法避免的現實的大船就此起航了。眼看著那碧綠的海水漸漸渾濁,兩旁青翠的山島被高聳的樓市取代,我閉上了眼,假裝睡著。朋友叫醒了我,沒多的話語,就此分別了。我拿出筆記本,開始整理回憶。
被人群簇擁著擠上火車的那一刻,現實格外的清晰。比起快速便捷的動車,高鐵或是飛機,我總會傾向于慢悠悠的綠皮火車。它能夠留給我足夠久足夠慢的時間去回味,去整理,去思考。我是主動選的它,可是站在過道里,洗手池邊的那群人呢,他們別無選擇。哪怕站一夜,也比速度快捷,卻價格高昂的好的多的多。他們沒有選擇,有的甚至帶著孩子一起,蹲坐在過道,媽媽的雙手作為搖籃,一米多的孩子硬生生擠在窄小的懷抱里入睡。大概是奪取了他們的僅有的選擇而心生愧疚,讓那對母女替了坐。蹲在來來往往的過道,不是被踩上幾腳,推了幾把,就是差點兒栽倒在地上,結果一夜無眠。也當真佩服能夠這樣還能在角落里睡著的婦人,甚至站了一夜的那些人。現實生活夠辛苦的了,還有什么不能適應的。
分別沒到半天兒,我又開始想念藍色的夢境了。
老話說得在理,人吶,總得向前看的。說不定,哪天又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