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欣,你今天最后一場戲了吧。恭喜殺青了哦。”
黑色長發的姑娘歪了歪頭,清秀的臉上帶著一貫令人安心的溫柔:“是呀。”此時的她披著一條毯子,抱著膝蓋坐在忙亂的錄影棚的角落里,一如既往地安靜,讓人看到她,就能夠平靜下來。只是,毯子下面的白色連衣裙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的臉有些蒼白,嘴唇泛著不健康的青色。這病態的蒼白讓她看上去十分虛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似的。小七知道,那是剛剛結束的那場戲留下的妝。
這妝帶來的虛假幻覺,就像她身上白色衣裙上的血跡一樣,都不過是道具組的杰作而已。可是不知為什么,小七的目光就是不敢在她的身上停留。他尷尬地將視線移開,摸著腦袋,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常……常欣,你剛才,演得真好。”
常欣笑了一下。
笑容讓她顯得更加脆弱,小七感覺心口被狠狠敲了一下。
仿佛不能呼吸了。
“這……這編劇真討厭,為什么要寫這樣的劇情。”小七脫口而出,“比老天爺還討厭,怎么會,怎么會有這樣的結局!”
“為什么不會呢?”
常欣把頭埋在膝蓋里,烏黑的長發如瀑布一般垂下,遮住她的面容。小七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勉強聽清她哽咽著說出的話語。
“可是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曾經發生過的呀。”
她,哭了。
小七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今天的拍攝工作已經告一段落,攝影棚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大家都忙著下班,好趕赴自己的生活。劇本里描述的那些悲傷、戰亂、痛苦與其他一切的一切,對他們來說也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但是對于這個蜷縮著,無聲哭泣著的少女來說,仿佛是曾經經歷過的人生。
“你……你不要哭了。”
黑色長發輕輕晃動了一下,沒有回答。
小七有些暴躁地扯著自己的頭發,退后了一步。
“當心。”
小七猛地回頭:“哎,玄狐?”
卸了妝的玄狐卸下了夸張的美瞳和戲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中原市里一個普通的男生。
——那種走在路上會有一堆姑娘紅著臉偷看和偷拍的“普通”男生。
“你弄哭她了?”
小七連忙擺手:“哪有哪有!不是我!”
玄狐沒有理他,徑直走到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的少女面前,蹲了下來。然后他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小七:“你怎么還站在這里?”
“啊啊啊,我就走,我就走。”
小七三步并作兩步,跑開的時候差點左腳絆倒了右腳,摔個狗趴。
這個玄狐,下了戲和演戲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區別啊,一樣的恐怖!不像是個人,就像是快石頭。兇巴巴的,不講道理。
“小七,你的碎碎念我聽到了。”
玄狐的聲音在小七背后幽幽響起。
——夭壽啦,他怎么耳朵這么好?小七一口氣沖出了三百米遠。
“玄狐,你不要欺負小七。”黑發少女的聲音帶著一絲鼻音。
“你怎么哭了?”
少女沒有說話,她只是把臉埋得更深了。
“你不開心?”
“……”
“那我去找小七。”
“哎,不是他。”
少女的黑發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那到底怎么了。”
“我……我……我眼睛哭腫了……”
玄狐眸色暗了暗。
“不要埋著頭,很悶。”
“玄狐。”
“恩。”
“玄狐。”
“恩。”
“玄狐。”
“我在。”
“我今天死了。”
玄狐呆了呆,他拍了拍少女的頭頂,黑色發絲安靜乖巧地在他的手下滑過,就如同這頭黑發的主人一般,永遠安靜溫柔,就連發脾氣都是斯斯文文不緊不慢的。少女的這句話,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就像被人狠狠塞進了絞肉機,絞碎成了千萬片,然后又被重新拼起,塞回胸膛,勉強負擔起供應血液的機能。
那種無法言喻的痛感,痛到麻木的無奈,在這一瞬間,讓玄狐感到分外熟悉。
他聽見自己說:“說謊。”
少女抬起頭,大眼睛上蒙著一層水霧。眼睛紅紅的,果然腫成了核桃。
“我死了,我……我真的死了。”
少女蒼白的面容,如同死尸一般泛青的唇色,以及白色衣襟上鮮艷的血漿,讓玄狐感到一陣不適。
仿佛他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似的。
“你沒死。”他倔強地重復這句話,“你好好得在跟我說話。”
少女抱著膝蓋,眼神恍惚,仿佛透過他,正在看著另一個時空,另一個與他有著相同面目的人。
“玄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導演要找我們來演這個劇。”她咬了咬嘴唇,“劇本里的角色,和我們有著相同的名字,相似的性格,就好像,就好像他們真實存在過一樣……”
她輕輕閉上眼,淚珠從她眼中滑落。
“就好像,那是我們應該有的真實人生一樣。”
“常欣。”
“恩?”
“我抓住你了。”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玄狐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剛才那場戲,你沒有抓住我的手。”
他直直地望進黑發少女清澈的眼眸深處:“現在,我抓住你了。所以,我不會讓你離開。”
常欣瞪大了眼睛,看上去如同受驚的小鹿。
“我不管這該死的劇本,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也好,是將要發生的預演也好,我只知道,我不是那個懵懵懂懂的玄狐。我不放開你的。”
黑發少女嗚咽了一聲,撲進了玄狐的懷里。
玄狐抱著她,仿佛自己生命中缺失已久的那一塊重回身邊,他的懷抱仿佛就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他等待了這一刻仿佛已有千年。
“戲演完了,這就是一個夢。”
“恩。”
“夢醒了。”
“恩。”
“我們回家吧。”
黑發少女蹭了蹭玄狐的肩,悶悶地說:“我餓了。”
“恩,想吃什么?”
“狐貍肉!”
“……中原市有那種東西嗎?”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幽默。”
“你喜歡幽默的人?”
“幽默的人,能給人帶來快樂呀,為什么不喜歡。”
“俏如來幽默嗎?”
“恩,他挺有趣的。”
“那你喜歡俏如來?”
“……”
“劇本里說你喜歡俏如來。”
“……你都說了,那是假的!那是夢!”
“哦。”
“哦什么。”
“那你不喜歡俏如來?”
“玄!狐!”
不善言辭的少年攜還穿著戲服的少女雙雙走遠,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俏如來戳了戳身邊的黑影。
那個黑影掙扎了一下,背上黑乎乎的翅膀狀的東西神經質地抖動了好幾下,接著它挪動自己粗短的手臂,做了個推眼鏡的動作。
天曉得它的眼鏡在哪里,至少俏如來從來沒有看到過!
“干嘛啦!我說過啦我寫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就是這樣啦我不會改的!”
“編劇大人‘大天使’,”,俏如來掛著他人畜無害的微笑,狠狠掐了那黑影兩下,“你這次的劇本可把我害慘了。”
黑影晃了晃尾巴:“說了那不是劇本!是歷史!”
俏如來冷笑:“玄狐剛剛把我堵在化妝室,拿著他該死的九尾風華差點在我身上捅個窟窿出來!要不是有人說常欣哭了,要成為歷史的人就是我了!”
黑影扭動了一下:“啊,這個你是男一號嘛,所以,這個……被羨慕嫉妒恨的情況……你懂得……”
“砰”地一聲,黑影被一個巨大的棒槌砸中。它轉了兩圈,晃晃悠悠地倒在了地上。背后兩片不成形狀的翅膀耷拉著,時不時抽搐一下。
俏如來拍了拍手,對著外頭不知道何時出現的玄狐做了個OK的手勢。
玄狐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俏如來撇了撇嘴,憐憫地看了著腳下昏迷不醒的黑影。
“抱歉,這樣總比我被玄狐揍一頓好。”他嘆了口氣,“反正想打你的人那么多,我就替他們代勞啦。”
俏如來離開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那坨黑乎乎的影子抖動著,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它說。
“俏如來啊,作為一個男主,你有被怎么虐都虐不死的覺悟了嗎?”
“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