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下班,我望著窗外的蒙蒙細雨,浸潤著煙雨江南的溫婉和凄美,忽然心中一動,此時此刻,如果不去戴望舒筆下的雨巷走一走,實在是有負天意啊。于是,我說走就走,從單位步行五分鐘,就來到了那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斗山街。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雖然我已在歙縣城里買房定居了二十年,但此前由于工作重壓、孩子陪伴、家務瑣事等,占據(jù)了八小時內(nèi)外的時間,確實再無閑情逸致去游山玩水,所以就連家門口的中國保存最為完好的四大古城之一——徽州古城的各處景點,也僅是出行需要匆匆路過,從不曾駐足細細品味。今年我因工作調(diào)整到了老城區(qū)略微單純的單位,孩子也度過十年寒窗外出求學,我的業(yè)余時間一下充裕起來,而且已過不惑直奔知天命之年,早已看淡世間人事,只愿隨心獨處,做自己喜歡之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因此,斗山街是第一站,自此將開啟我的徽州古城探訪之旅。
斗山街,為歙縣城內(nèi)的古街巷,因在斗山之麓,故稱。
斗山,因山岡連七,壘如貫珠,若北斗七星,遂名斗山。
那天,我沒有戴望舒詩人寫的油紙傘,只是撐著一把藏青色的長柄傘,就急切冒失地闖入這個心所向往之地。但是,我卻發(fā)現(xiàn),這個藏青色,竟然與這雨巷渾然融為一體。因為斗山街鋪設的是青石板路面,本是黑白分明的粉墻黛瓦,歷經(jīng)歲月長河的風雨洗禮,粉墻已被暈染成青黑色,無聲見證著世事滄桑的歷史巨變。曾經(jīng)縱橫明清三百年的徽商故里,如今卻是繁華褪盡,唯余追憶。
斗山街,有徽州古建三絕之一的民居。該街為徽商集中居住地,兩側(cè)民居重樓疊院、鱗次櫛比,馬頭墻高聳錯落、粗獷古拙。其中以許家古宅、汪中怡宅、楊家大廳、潘婉香宅和王世杰宅為代表,濃縮了徽派民居建筑風格。如今那些名門古宅,很多都是院門緊鎖、人去樓空,曾經(jīng)庭院深深的富麗堂皇,只能到《歙縣志》等徽州文獻書籍中去尋找和品味了。
斗山街,有徽州三雕——磚雕、木雕、石雕。門額、門罩、花窗、樓臺等均雕有各種圖案,或人物山水、或飛禽走獸、或神話傳說、或云錦回紋,無不細膩精致、栩栩如生。
斗山街,有兩座厚重的牌坊。
一座在街首處,葉氏貞節(jié)木門坊,葉氏25歲喪夫守節(jié),元末兵亂,奉婆母避亂山中,侍奉周全,“壽登百齡”。相傳朱元璋被元兵圍困,曾躲在江宅隔壁的乾明觀,賴葉氏用竹籃從樓上吊飯下來接濟才免遭元兵追殺,明太祖朱元璋為感恩賜建。
另一座在街中央轉(zhuǎn)角處,黃氏節(jié)烈磚門坊,建于清代,童生吳沛,英年早逝,妻黃氏絕食而死,以示節(jié)烈。
我不知道,在那久遠的歷史深處,她們是否為詩人筆下,如丁香一樣的,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她們在雨中哀怨又彷徨,凄婉又迷茫。
斗山街,有幾口名井。
岳飛飲馬槽井,相傳南宋初年,抗金名將岳飛從臨安出發(fā)率部北上抗金,途經(jīng)徽州,其戰(zhàn)馬饑渴難忍,駐步不前。就在此時,地下突然冒出一股清泉,戰(zhàn)馬引頸長飲,昂首長嘯。
蛤蟆井,建于唐代,相傳古徽州百姓靠斗山而居,水一直困擾著百姓生存。一大戶人家偶然看到一處土坎上常年住著一對蛤蟆,深受啟發(fā)。在蛤蟆棲身之處掘井,果然泉水噴涌而出。
大方井,建于明代,相傳為解決百姓用水問題,富商吳氏等共同出資出力,一起修繕整理街邊水井,供百姓使用。井名因井墩方形而得名。
我撐著傘,獨自一人,沿著凄清又惆悵的雨巷,默默彳亍著,慨嘆曾經(jīng)雄霸天下的徽商從鼎盛走向沒落。
我看見,一個老人,滿頭白發(fā),推著滿載物品的自行車,在一個巷口停下搬運東西。我上前問她,是否需要幫忙把東西拿回家?她說不用了,她要先把門打開,自己歇一歇,再來拿東西。我聞言,沒有強裝好人,因為我覺得善意也需要有邊界感。
我看見,一只小狗,半蹲在家門口,對著小巷的盡頭,望眼欲穿,虔誠地等待主人回家,仿佛從前世等到今生。
我看見,一戶人家,門前種了兩簇月季,繁花正盛。淡紫色的花朵,在雨中嬌艷欲滴,給古色古香的雨巷平添了幾分詩意和浪漫。
雨停歇了,夜幕降臨,昏黃的路燈一瞬間亮起來。
我的腳步卻沒有停歇,繼續(xù)感受夜光下的雨巷。
我淡定地穿過兩排聊天的老人家,因為我和她們彼此都不相識,所以我的社恐癥狀貌似沒有發(fā)作。如果是在我們自己的小村里,讓我從彼此熟悉且目光探究的兩排老人家面前走過,也許我就做不到如此從容了。
一路上,陸續(xù)遇見飯后悠閑散步的人們。有中年女人牽著小狗的,有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妻,有老婆婆陪著孫字輩的,還有集結(jié)散步的老人家隊伍……
我遇見,一個初中生,背著書包負重前行,他從我身邊走過,漸漸隱入黑暗,繼而出現(xiàn)在轉(zhuǎn)角的光亮處。還有兩個勾肩搭背、嬉笑打鬧的男同學,那肆無忌憚的神采飛揚,正是我們無比懷念卻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啊。
斗山街,我去了三次。
第一次,是因為江南的雨,勾起了我對雨巷的無限遐想;
第二次,是因為穿越時空的徽州古建筑,讓我意猶未盡;
第三次,是因為整理照片時發(fā)現(xiàn)沒有位列五大名宅的汪宅和潘宅,以及旅游導覽上的小方井,所以又重新去尋尋覓覓。遺憾的是,汪、潘兩宅還是沒有找到。但是,也有不虛此行的收獲。
第一次時,我走到了一片頹圮的籬墻,還不禁嘆息今非昔比。然而,沒有調(diào)研就沒有發(fā)言權,且一次調(diào)研也沒有發(fā)言權。就在我第三次去的時候,那戶人家的門口和階梯上,都帖了許多的喜字,這間破敗的老屋陡增喜慶,令我意外驚喜的同時,也汗顏自己的主觀武斷。
大方井,第一次去的時候,它孤寂地佇立在路邊,仿佛在寧靜地等待著某個有緣人。第三次去的時候,一個老婆婆正在井邊洗菜,深沉的雨巷似乎也有了些許煙火氣。
我向老婆婆打聽,小方井在何處?據(jù)導覽資料介紹,后人為避免用水擁擠,在距大方井300余米處,再挖小方井一口,與大方井遙相呼應,方便周邊街坊使用。她說前面小巷里有一個井,不知道是不是小方井?我循路前往,倒是看見一口小井,但旁邊沒有標識,所以我也不能確定?但,我盡力了,也就無憾了。
第一次,我在旖旎的雨中與之邂逅;
第二次,我沿著斑駁的古墻流連忘返;
第三次,我于溫柔的夕陽下千百次回眸;
終于走盡了,走盡了這悠長又寂寥的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