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千翠疊 ,楓夕斜,一江愁緒,徐徐青眸過。
三途河畔凌蒼波,曼珠如煙,無葉卻招魂。
游魄縈,天涯移,火照難眠,好夢隨黃泉。
燈火闌珊苦留連,望月囈語,心事竟凝咽。
黃泉路,紀煙塵已經不是頭一回走了。
踏過那一望無際的灼灼彼岸花,前世,再前世的記憶慢慢涌入她腦中。
她一身繁瑣宮裝,緩緩走過這片血色花海。
紀煙塵上次走過這里,是十八年前,那時她渾渾噩噩的,或者是,她的前頭十多次踏上黃泉路都是渾渾噩噩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造的孽,她這幾百年里的轉生皆是富貴之人,卻次次不得善終。
這回可能是想通了,也可能是死得下場好了點,紀煙塵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匆匆入了輪回,而是慢悠悠轉到了孟婆那,找了處地坐下。
與人間傳言不同,孟婆非但不老,反而是個極美的女子,若不是因為身份,上前調戲的一定不少。她忙完手中的事,對著紀煙塵冷聲說:“公主殿下不去輪回,坐在這里干什么?”
紀煙塵有一世死后沒急著去輪回,在這奈何橋邊逗留了幾年,與孟婆也算相熟。只是幾百年了,她每次都是急匆匆的,剛走上黃泉路就一口飲盡孟婆湯去輪回,記憶混亂,連舊都沒續上一會。
她擺手:“前朝公主罷了,現已身死,孟婆這般客氣作甚。”
“有酒嗎?”
孟婆從一旁拿出壺酒來給她,是幾百年前她常喝的。
紀煙塵生前為皇室公主,規矩,禮儀都是極多的,酒是喝不上,性子也早就被壓了下去,直到如今身死,才算放開了。
“這次不急了?”
“這次活得不久,十八年,除了亡國,也沒多大事,沒那么急著忘掉,等我緩上一陣了再走。”
說來可笑,她前幾世死時皆被傷了心,家人,朋友,甚至是愛人,都離她而去,沒得一次圓滿。真是因果輪回,一次為情所傷,次次為情所傷,話本里老套無聊的故事真讓她經歷了去。
那時的刻骨銘心讓她一刻都不想在地府停留,記得越久,心里就越難受。現在想必是累世的記憶壓著,過去又久了,那此事在她心中已泛不起絲毫波瀾。和那些比起
來,這一世好太多了,死得太早,還沒遇上傷她心的人呢。皇族無親情,紀煙塵對亡國沒什么感觸,死得也干脆利索。
紀煙塵灌著酒,目光一掃,正好落在忘川河上的一葉扁舟上,脊背佝僂的老人在忘川河上孤零零地撐著船。
“那是什么人?”她下巴抬了抬,問孟婆。
孟婆朝那邊一看,隨口道:“擺渡人。”
“擺渡人?”
“對,有幾十年了,你又一貫走得匆忙,沒注意到。”
紀煙塵點頭,仰頭喝了口酒:“他犯了什么錯?竟被罰到忘川河上擺渡?”
“不是罰的,他的刑期已過,本是可以去投胎的,擺渡于忘歸之上,是他自請的。”
“哦?怎么說?”
“我對人間事知之甚少,曾聽勾魂使說,此人生前是前朝的一位攝政王。”
孟婆所說的前朝,比紀煙塵生前的王朝還前上一代,若說攝政王,有且只有一位,不巧的是,紀煙塵剛好認識。
她想起來那是誰了。
幾百年前,他是皇上胞弟,她是相府嫡女。
挺艷俗的故事,那時的紀煙生與這位攝政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后來,她成了他的妻。
在還未成為攝政王之前,他還只是個王爺,他曾向自己承諾過,此生絕不辜負。
男人的情話總是不要錢的往外蹦,將從小長在后院中不問世事的紀煙塵砸得暈乎乎的,久而久之,心里,眼里便都是他了。
“鮮花配美人,我的阿煙,就如那冰清玉潔的天山蓮。”
“若能博得阿煙一笑,那我可是三生有幸。”
“我已向皇兄請旨,娶你為妻,此生,你便是我唯一的王妃,阿煙,我決不負你,不論今生,永生永世我都跟定你了。”
……
紀煙塵以為幾百年過去了,她都輪回了不
知多少次,那些太久之前的且沒什么用的記憶早該遺忘,卻不想,再下地府,還記得這么清。不只那些,生生世世的,她都記得清楚。
紀煙塵不知道那人幸了幾生,反正自己是從愛上他后,世世都不幸了。那世的愛意因他而起,又因他而消失。
“攝政王?”紀煙塵笑道,“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大富大貴之人,擺渡于忘川河上遭什么罪?我可是聽說,沾上忘川水的魂魄,起碼得脫下一層皮。”
“是有這回事,”孟婆回答,“所以他變成這樣了。要知道,他死時剛過不惑之年。”
“幾百年前他還是人間攝政王的時候,造的孽太多,死后自當遭罰。”孟婆像突然想起
什么,看向紀煙塵,“我記得初見你那年,正是他做攝政王的時候,你該不會認識他吧?”
紀煙塵嘴角擒笑:“當然認得,幾百年前,我曾是他的妻。”
“難怪,”你如此反常。
孟婆低嘆了聲,繼續說:“我聽說他攝政下久,就親手殺了她的結發妻子,為此還找了道士做了法事,以免他那妻子化為厲鬼向他索命。”
他可真是用心良苦,紀煙塵心想,殊不知她死后根本沒想過回去。
“幾年后,他又殺了王府后院的一眾妾室和子女,并一把燒了個干凈。他攝政期間,
大興土木,建造行宮,不問朝政,殘害忠良,死后自然逃不了嚴刑。聽說他在油鍋里炸了幾百年,幾十年前才放出了的。出來后他不入輪間,便日日擺渡于忘川之上,說是自己罪孽深重,無法原諒自己,他說,他要贖罪。”
紀煙塵輕笑,贖罪有什么用,該做的他不早就做了嗎。這樣想著,紀煙塵思緒飄到了幾百年前。
剛嫁與他之時,那人待自己確實是極好的,要星星不給月亮,日日寵著她,真做到了不辜負。
他依舊像未娶她時那樣,費盡心思逗她開心,每天變著花樣哄她,那時,那人是真的愛自己。
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許是皇上臨終前封他為攝政王,命他輔佐太子之時,一切都變了。
他位高權重,操縱著還未長成的小皇帝。
最是無情帝王家,他不愧為皇族。曾經寵她、愛她的那個人,終是與她離了心。
人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會上癮,他就是那樣。被人捧著的滋味好極了,誰都會沉迷。
府上的人多了起來,多是朝臣送來的,還有一些是他帶來的。原本就自己一人的后院失了清靜,滿是胭脂水粉的味道,那人不問朝政,流連于美人膝下,視自己為無物,與他相見的次數越來越少。
至于為什么殺妻,大概是她的父親站在小皇帝一邊,處處與他作對,日日彈劾他,為了自己與他一言不合。
為此,他抄了丞相府,她的家人,都被斬首。
當初將她舉在天上的人狠狠地將她摔了下去,為了他手中的權和膝邊的美人。
他不念舊情,親手將匕首捅進了她的心口。
紀煙塵還記得,他當時說,再深的感情都會淡去,他只不過是為形式所逼,選擇了最正確的一條路而已。
他的路正不正確紀煙塵不知道,地府待了幾年,她已經想通了,而他的國也亡了。
“他可真是罪有應得。”她淡淡地說。
“我有時候真慶幸你當初只在地府待了六年就去輪回了,否則再過些年見到他,知道亡國的事,可能會受不住。”
不至于,紀煙塵心想,她還不至于傻到那種程度,死了,生前的事就該與她無關。
幾百年過去了,當年不管是愛,是恨,輪回了這么多遭,早就隨時間消失了。
只當是個教訓吧,確實刻入魂魄了,輪回的這么多世,面對感情,紀煙塵或多或少都有了些畏懼,再也不似當年了。
再看忘川河上的擺渡人,于忘川上擺渡了幾十年,魂魄已經被忘川水侵蝕得變了樣。以他這種狀態,將來輪回了也只能搭上個清貧短命。
紀煙塵喝完最后一口酒,站起來整理了下衣擺,若無其事地對孟婆說。
“我該走了。”
接過孟婆湯,紀煙塵一口飲盡,雙手交叉在腹部,走過奈何橋。她仿佛還是生前高高在上的王朝公主,一身傲骨。
身后孟婆例行說著那句話:“塵歸塵,土歸土。”頓了下,又說,“公主,一路走好。”
紀煙塵輕聲回道:“走好倒不必了,真想讓我好,就讓我下輩子活得久一點,富貴命就算了。”
奈何橋上各路游魂來往,紀煙塵順著這座橋走過,腦中的記憶被慢慢抽離,她面帶笑容,走去來世。
走過奈何橋,她突然停住了腳,擺渡人撐著船到了岸邊。
紀煙塵站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幾百年過去了,我已經輪回了十幾世,你也為你所做付出了代價,我們誰都不欠誰了。如今,我早已不是你的妻,當年的姑娘早就被你親手所殺,我不愛了,也恨過了,如今放下了。”
她沒有看到身后之人怔怔的表情,似是不可置信。
“我原諒你了。”
這句話飄進他的耳中,這一瞬間,他們之間的一種聯系,似乎就這樣斷了。
紀煙塵突然覺得輕松,她不知道死在他手上的其他人如何,反正如今,她徹底解脫了。
塵歸塵,土歸土,前塵往事,皆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