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無挽歌者,空有挽歌辭

元符三年,秦觀五十一歲。

那年夏天,秦觀跟人在藤州光華亭講述自己夢到的句子,講著講著突然口渴,等水送到的時候,他卻面帶微笑地看著,與世長辭。

蘇軾聽說秦觀的死訊,傷心地吃不下飯。不過蘇軾還是懷疑這是誤傳謠傳,直到他到了廣西,才證實了秦觀之死。蘇軾寫信給友人,哀嘆秦觀這等一流的文人死了真是可惜。如果他還活著,必定會被重用。就算不被重用,也一定會有著作可以讓后人學習。雖說他之前的作品已經可以稱作是不朽了,但是還不夠啊!

秦觀是蘇軾最為得意的學生之一,白發人送黑發人,難過。


秦觀的爸爸曾拜大學者胡瑗為師。同時期,胡瑗還有一對兄弟弟子叫做王觀和王覿。王觀和王覿都是很有才華的人,秦觀的爸爸非常欽佩,就也給自己的兒子起名秦觀和秦覿。后來又生了一個,由于前兩個的名字都有“看”的動作,而且“觀”和“覿”的字形結構類似,所以就取名為秦覯。

秦觀八、九歲的時候就聽說蘇軾的傳奇故事了。由于蘇軾參加科考時答卷實在太出色,讓主考官歐陽修誤認為是自家弟子曾鞏的作品,為了避嫌得了第二。但當歐陽修撕開蒙住名字的封條后發現并不是曾鞏,于是對蘇軾大加贊揚。

從那之后,蘇軾名聲大噪。

可能是受爸爸的影響,秦觀對有學問的人十分向往,所以就拿蘇軾當作成了自己的偶像。


就算爸爸不是什么大才子,但至少是個讀書人,也因為讀書好做了一個芝麻官。秦觀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博覽群書,抱負遠大。學而優則仕,他也想要通過讀書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不過在他十五歲時,爸爸不幸去世,家境逐漸衰落。

二十九歲那年,秦觀聽說蘇軾來到徐州擔任知州。偶像離自己如此之近,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便前去結識了蘇軾。

蘇軾來到徐州不久,便遇到黃河決堤,大水圍城。蘇軾愛民如子,親率軍民一齊抗洪,筑起長堤,加固城墻,全城百姓的生命和財產得到了保護。

洪水過后,蘇軾請求朝廷減免徐州的稅負,還在城墻東門上修建了一座兩層的高樓,起名為“黃樓”,請各路文人為其作賦,其中,蘇軾對秦觀的《黃樓賦》贊賞有加,稱其為“有屈宋之才”。“才過屈宋”這句成語源于杜甫的《醉時歌》,意思是比屈原和宋玉更有才華。蘇軾如此評價秦觀,秦觀大喜過望。

從那之后,秦觀就成為了蘇軾的門生。


我們知道秦觀,大多是因為語文課本里選錄了秦觀的詞,好比“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都是要求背誦的。然而,寫詞只可以說是秦觀的一個特長愛好。蘇軾說秦觀有才,實際上說的是他駢文寫得好。在宋朝,幾乎所有正式公文都要用駢文來寫,秦觀的《黃樓賦》,就是向蘇軾展示了自己寫駢文的實力。

之所以擅長寫駢文,起因可能還是因為他那個做官的父親。不過也是他自己爭氣,一直沒有停止過打磨技術,才使得他在面對和蘇軾建立關系的機會時,已經是一個有準備的人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有個人唱歌很好聽,后來參加了某個選秀節目,一不小心就進了決賽。

對于一個想要通過讀書出人頭地的底層群眾,這樣的成績已經非常好了,至于未來還會有怎樣的造化,實際上都屬于意料之外。

蘇軾十分看好秦觀,鼓勵他考取進士。被大文豪肯定的優秀,可能多少會有點膨脹,誰知秦觀連考兩次均未中榜,冷水一連澆了兩盆。秦觀本來字太虛,就在這段時間,他給自己改了字,叫做少游。從此秦太虛也是秦少游了。

少游是有所指的,東漢名將伏波將軍馬援的從弟就叫做馬少游。現在有句話叫做“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馬少游就是這種態度的代表人物,并將這種思想活出了哲學高度。要求低一點,幸福多一分,沒什么毛病。

不過,在秦觀三十七歲的時候,他還是成功考取了進士,并任定海主簿及蔡州教授。第二年,被蘇軾引薦成為太學博士,兼國史館監修。


試想當今一個小地方政府官員的孩子,聽爸爸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讀書后發覺自己似乎確實可以在這個領域有所作為,歷盡艱辛萬苦讀到博士后,終于畢業留校,在大學里做了老師,還有一個編寫史書的兼職。不論是誰,這時多少都會有一種“終于熬出頭了”的心情吧。雖然靠讀書出人頭地很難,但是我做到了,說不定未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呢,那就好好干吧。

然而,好日子根本就沒過幾年。在秦觀四十四歲的時候,哲宗親政,徹底換了一套領導班子,先前的官員全部被貶。秦觀先被貶為杭州通判。后來御史告他在修史時詆毀先帝,又被貶到處州做一個收酒稅的官。再后來政敵還是看他不順眼,誣陷他偷懶不工作跑去寺廟抄寫佛書,最后被消去所有官職和封號,以罪人的身份被貶到廣西彬州。剛到彬州,又被調到橫州。再一年,又被調到雷州。

誰說讀書好考取功名就有價值了?管你是什么人,管你有什么才華,只要主張跟當權者不同,那就是一文不值。誰說能書會寫就是有能耐了?管你文筆多么犀利,管你散文寫得多富含哲理,到頭來還不是給歌女們寫得詞才流傳最廣。

這時的秦觀已經快五十歲了,自覺人生算是看到了頭,竟在活著的時候為自己寫了一篇《自作挽詞》。結尾寫道“無人設薄奠,誰與飯黃緇。亦無挽歌者,空有挽歌辭。”混成這種結局,根本不是當年熱愛讀書寫作的自己所能想到的吧。

元符三年,哲宗崩,徽宗即位,五月大赦天下。秦觀得到了可以回家的通知,但卻死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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