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向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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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第十五期馨主題寫作【容】。

01

曹大雷拎著一包橘子,站在緊閉的刷著大紅油漆的門前,不知該走還是該留。他面色發窘,就像被人撮住雙手的賊,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透過眼的余光,他感覺背后已經有人在那里指指點點了。

他木橛子一樣杵在地上,腦殼耷拉著并不著急離開。一想起剛才狼狽的一幕,臉蛋子就覺得臊呼呼。就在剛剛,他硬是被一個女人拿棍子戳著退出了門外。他不知身后那群人看到沒有,即便看到了,他也不在乎。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丟個臉算個球,總比丟了老婆孩子要好得多。

和他一起被拒之門外的,還有那兜橘子。兩個提耳一個掛在手臂,一個卻浪蕩著腿兒隨著風擺動。如果沒有一頭連扯著,估計早就被風送上了天。看著它們,大雷又想起了自己。

你這個逛鬼,俺妮兒眼瞎了才看上你。結婚都十多年了,每次丈母娘看到他,都不忘拿手戳著他的鼻梁狠狠數落上一通。齜牙咧嘴,活像在謾罵一條偷吃了她家生畜的狼,臨了還不忘再綴上一句,就是把俺妮兒嫁給村東頭的王瘸子,也比跟著你強。

王瘸子他認識,人丑腿瘸,在最東頭那間破廟改造的屋里住著。雖然人長得癩,卻沒有四處瞎逛。把那棟雨天漏水冬日漏風的破宅子當成了寶。白天外出撿破爛,瞎黑就回來睡覺。門前的那堆破爛,能將十個那樣的他給活埋了。

是啊是啊!我還真不如那瘸子。最起碼,人家每日去外頭轉圈兒,晚上還想著回到自己的老窩兒。

風吹著裝橘子的袋口唰唰響,像樹上掉落的干葉子吹著哨子滾向地溝。他將另一個提耳穿進手臂,再抬頭時,妻冷漠的眼神又在眼前跳躍。

這樣的眼神是什么時候有的,他想不出。這些年,親愛的翠萍雖然跟著遭了一些罪,但還是疼愛自己的。之前,她總會在丈母娘摸起棍子像義勇軍操著長刀戳向敵人心臟時,急忙去拽拉娘的胳膊。嘴里還不斷地替他求情。而他呢,小鬼推磨般在院子里轉圈兒,那滑稽的模樣能讓人笑尿了褲子。許是累了妥協了聽不得女兒的求饒,女人最終還是“長矛”甩到了南墻角。然后觍著臉跺著腳啐著唾沫回了屋。之后,他便是要接受翠萍那雙幽怨的目光的洗禮。

你說,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你心里怎么就沒有俺們娘倆呢!女人的眼淚隨即吧嗒吧嗒墜落下來。再就是他上前假惺惺地安撫,替她擦擦淚捏捏耳垂拍拍后背,然后再發表一通言不由衷的高論。末了,還弄得舉手投降一樣發誓,今后我再也不走了,就守著你們娘倆過日子。

回到家。吃了妻烙的饃,聽著娃匯報著學校有趣的事情過了幾天滋潤日子。不幾日,他揣著從妻的小匣子里摸索的一把鈔票,又出門去做一個快樂的逛鬼了。

這些年,他走走回回一直這樣操作。可今天,這招怎就不靈了呢!昔日那張柔和的臉蛋上掛著冰霜。眼睛里的柔光,被利刃的寒光替代,僅僅是瞥了他一眼,就滑去了一邊。他的心,就在那一刻變得忐忑不安了。那雙眼睛太冷,散發著刺骨的寒。似乎多看他一眼,就像在看糞坑里的蛆,陰溝里飄著的死老鼠感到惡心。這目光讓大雷感到極其不爽。他不喜歡那雙眼睛。那些冷漠、疏遠和薄涼齊齊戳著他的心窩。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她揪著襖領戳熗著胸膛,或者扇他的臉蛋,罵他無情,罵他不配當人夫為人父呢!他甚至希望女人流著眼淚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涂花他的臉。那樣,他心里會好受一點也不至于這樣絕望。

02

沒請回老婆,念中學的兒子自然也不會跟他回去。他拎著那包橘子歪歪咧咧回了家。開了房門,一股寒氣逼壓而來。屋子里沒有暖氣,幾件落舊的家具寒戰戰地窩在角落里,房間空曠能跑馬。打開冰箱門,里面除了一把腐爛的韭菜,一個渾身長滿黑毛的干饃,其他什么也沒有。即便有兩個雞蛋一小撮面條也好啊!他一邊翻找一邊在心里祈禱。很不幸的是,大門小柜翻了個遍,連個雞蛋皮都沒有,更不用說面條了。

摸著干癟的肚皮上了床,聽著北風在窗外嗚嗚咽咽地喊,摸著身旁冰涼的被窩,他的心里一陣悲涼。這都過著些什么日子呀。曹大雷啊曹大雷,就你個逛鬼,成天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能有個女子跟了你,還給你生了個可愛的娃,這該是多么大的福分啊!可偏偏你奶奶的不知好歹。人家女子真要帶娃走了,跟你狗日的離婚,你也得白挨著。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一大早他飯也沒得吃就守在老丈人家門口。兒子背著書包出了大門,睨了一眼守在門外的父親,鼻翼嗤的一聲響,招呼不打扭著身走遠了。冰冷的目光里,閃動著隱隱不屑和厭惡。大雷感覺臉頰被熱氣熏蒸了一般熱辣起來。

丈母娘臉色鐵青,將棗紅色的大門咣當又合嚴實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不僅嚇飛了樹上的野鳥,也使得曹大雷趕緊摸摸口袋里揣著的那頁紙,生怕救命的紙片給震飛了。那玩意兒在他眼里極有威懾力,似乎只要一亮相,就能使得老婆乖乖地跟他走。可如今令他犯難的是,大門進不去,這東西也是沒有機會露臉。

此時,天已大亮,朝霞姑娘已經慢慢地給東邊的天披上了紅緞子。曹大雷正站在冷風里發抖,只見遠處的大路上,一個黑影子慢吞吞地朝這邊挪動。人還沒到近前他就認出了來人,竟然是這個家唯一對自己好的老丈人。老人有每天早起遛彎的習慣,不論春夏秋冬。曹大雷差點忘了這茬兒。

看到自家女婿守在門外凍得鼻青臉腫,老人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爸……他怯怯地喊。嗯!舍得回來了?老頭兒一邊拍打著身上并未存在的灰塵,一邊搭著話兒。

這次是發了財送錢回家呢,還是刮一翅子又要走?幾句話,說得曹大雷的臉越發紅了起來。

爸,我想接翠萍娘倆回家。我,我以后再也不出去瞎逛了,會守著她們娘倆好好過日子。這個,是我的保證書。說完,摸出那張被他攥得發皺的紙遞了過去。

老漢接到手里看了一眼,又塞回女婿的懷里。要是這玩意兒有用,早就將你拴家里了,你們的日子也早過紅火了,還至于住在那棟破屋里嗎?你走吧,該干嘛干嘛!杵在這里怪冷的。

老漢進門了。那扇棗紅色的大門再一次將他關在門外。看著生冷的門板,曹大雷欲哭無淚,心中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看這樣子,再等下去毫無意義,眼下最有力的武器不是他拿著一張爛紙來表決心,而是要干出一番事業堵住悠悠之口。有了錢,日子也就好了,他的翠萍和親愛的兒子,就不會另眼待他了。想法固然好,但錢呢!要創業需要錢,以他目前的癥狀來看,最不適合去工廠了。那里時間掐得緊有約束力。做苦工,他又沒有那鐵身板兒,萬一錢沒掙到,人卻垮臺了怎么辦?他突然想起,前兩年去給那外地女人養魚的事兒。雖然那是一段不恥地往事,但唯一的好處是,也從中學到了一些養魚的基本知識。

對,就去養魚。一池子魚養好了,少說也有萬把塊兒的收入。一季養兩池,一年有四季……曹大雷在心里盤算著,眼前開始晃動著大把的票子,這種想法使得他有些飄飄然,人仿佛已經站在了富人堆里。

一陣涼風撩起他單薄的衣衫,身體下意識地一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養魚要買魚苗兒買飼料,眼下他的兜比臉還干凈,不用說千把萬了,就連一百塊也沒有。去借,孩子的姥爺家是指望不上了,能指望的還有誰呢!一張古銅色蒼老的臉膛佝僂的腰身在他面前閃過,那不是舅姥爺嗎?對,怎得忘了還有一個疼愛他的舅姥爺呢!此時的曹大雷兩眼冒光,仿佛看到了春天的花園,他的心里已經開始繁花似錦了。

03

推開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破舊木門,舅姥爺的身影立即躍入眼簾。

中午的陽光慵懶得像只柔順的貓,依偎在舅姥爺身邊。袒露著胸膛的青石墻壁,靠著一具蒼老的身體。舅姥爺頭戴藏青色的氈帽,穿著炭黑色的棉襖肥管兒的棉褲,正坐在馬扎上瞇著眼兒曬太陽。聽到門響,眼窩里射出一道昏黃的光。

有生啊!他突然朝著來人喊了一句。曹大雷的眼眶當即濕潤了。有生是父親的名字,是舅老姥爺最親地捧在掌心里的外甥。父親的童年是在舅姥爺家度過的,他們情同父子形影相隨,舅姥爺將一生的愛都給了父親。

舅姥爺一個人過了一輩子。關于舅姥爺的婚事,懂事兒后大雷聽父親嘮叨了一些。說是舅姥爺年輕時喜歡一個外縣的姑娘,兩人很快私定終身,但姑娘的父母不同意女兒遠嫁,一直反對這門親事。反抗無果后,姑娘萬念俱灰投了河,聽說尸首被打撈上時像個吹氣的皮球。舅姥爺趕到外縣,抱著心愛的女子哭得天搖地動。當天晚上,久旱的天地竟然下了一場大雨。有人說,許是老天看著這對苦難的戀人可憐,才天降大雨。眼看著可愛的姑娘變成一個墳包,舅姥爺的心仿佛也跟著去了。從此,舅姥爺就成了一個人,對婚姻大事失去興趣。爹娘在世時各種逼迫都用過,可老林家還是在舅姥爺這一輩斷了根兒。

大雷小的時候,經常跟著父親來舅姥爺家。舅姥爺為了生計,常年用自行車馱著兩個筐簍去販賣水果,后來還倒賣過雞,還弄過一桿氣槍去農村大集上打靶……用新時代的話說,舅姥爺就是一個商人,有著靈活的頭腦能抓住商機。走南闖北的舅姥爺日子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比那些土坷垃刨食兒的人家富裕很多。童年時期大雷的父親,因為有舅姥爺的庇護,吃穿上沒遭過罪。以至于父親結婚的彩車彩禮包括家里的家具,都是舅姥爺掏的錢。就在舅姥爺想跟著父親享受晚年生活時,父親卻早早地撇下他先走了一步。父親的離世,讓舅姥爺的人生變得暗淡無光,健碩的身體頃刻間垮了下來。緊接著是母親離世,加之大雷婚后又喜歡外出閑逛,舅姥爺徹底成了沒人管的孤寡老人。

舅姥爺!大雷走進一步怯怯地喊。老人掀起眼皮瞅了瞅,那道昏黃的光也跟著暗淡下來,他又合上了眼皮曬太陽。

04

曹大雷裝著舅姥爺給的一萬塊錢跨出破舊的木門,懷里仿佛揣著個金元寶,那股子興奮勁兒別提有多爽了。高興過后,他又覺得自己真不是個玩意兒。一個有手有腳的大老爺們兒,竟然去道德綁架一個耄耋老人。想必那舅姥爺,要不是念及他是父親留在這世上僅有的一點骨血,估計早就將他轟出門了。

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外,陽光像一群金色的蜂追著他跑。它們上躥下跳去撓他的臉頰和脖頸。盡管他躲躲閃閃,身上還是白花花晶亮亮的一片。眼前,又晃出那只皮肉相連雞爪一樣的手掌,上面躺著一沓通紅的鈔票。陽光從那抹通紅折射回古銅色的臉膛,給一身灰黑束裝的舅姥爺,帶上了幾分生氣。一個生命將至的老人,用畢生的積蓄在接濟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這是多么諷刺多么滑稽的場面!那一刻,曹大雷覺得自己就是人渣,一個爛泥扶不上墻的貨色。他兩眼通紅嘴角翕動,兩片牙盒打著哆嗦,捧著票子的手也在抖動。半天,砰地跪倒在地,朝著踉蹌走遠的舅姥爺磕了一個響頭。

舅姥爺!這錢,我一定會還回來的……

老人沒有回頭,又佝僂的腰走回了屋子。隨著木門咣當一聲響,碩大的小院只留曹大雷狗一樣匍匐在里面。曹大雷爬起來,膝蓋上的泥灰也來不及撣掉,像逃避瘟神似的出了大門。

從丈母娘家回家那一晚,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個通宵。他料想著只要他開了口,舅姥爺就不會見死不救。他也預料了他給的錢數。并把這些錢都一一做了規劃。他要用這些錢來養魚。

他第一個就想到了那個雇他養魚的女老板紅姐。當紅姐那張風姿綽約的臉蛋兒,又俏麗麗地又在他眼前浮現,他依舊心肝亂顫。打了一個激靈,鉚足了勁兒才將魂兒魄從紅姐身上扯了出去。

我不能再犯渾了。這些年要不是被紅姐迷住甘心情愿給她當牛做馬,還是一匹不計回報的騾馬,否則,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現在想想,當初有多犯渾啊!但不想紅姐又不行,因為紅姐的手上就有幾口閑置的魚塘。在自己沒有能力去開一口新魚塘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了租賃。至于魚苗和魚飼料,這都難不倒他。想當初他跟著紅姐時,干的就是這等差事。那些銷售魚苗和飼料的商販,恨不得每天蒼蠅一樣圍著他轉,都等著他來照顧他們的買賣。那樣,他們才有錢可賺。現在自己要獨立干回老本行,如今這些商家就成了他可利用的寶貝。不管能不能避開紅姐,他都決定第二天去集城走一走看一看。

一踏上集城的土地,頭頂的天瞬間沒有了冬日的灰白。盡管現在已是入冬時節,但這里的世界仿佛被凍齡似的,依舊花草清新微風撲面。再看那一簇簇蒼翠的枝葉,在枝頭綻著笑臉揮動著颯颯的舞姿,這樣美好的景象,使得曹大雷陰霾的內心變得明亮起來。

05

草場是魚米之鄉,魚兒肥美稻谷生香,敢與江南水鄉媲美。山青青水秀秀,就連空氣都煽動著醉人的香甜。曹大雷盡情呼吸著新鮮空氣,望著這一片遼闊的水域,仿佛又回到他的過去。他對這一片再熟悉不過,大大小小的魚塘整齊羅列,遠遠望去像一片片銀閃閃的魚鱗。周邊是蒼翠的植被,高高低低不成規律卻養眼怡人。

進了集城不去草場,仿佛白來了一趟。而草場這一帶的漁民中,紅姐又是最有影響力的其一。不能目睹這個漂亮能干的女子,猶如菜里少了鹽巴火鍋忘加底料,寡淡無味。

大雷熟門熟路找到紅姐管轄的那片魚塘。敲擊著房門,半天,門才從里面打開。先出來的是一個不算太高燙著卷毛的瘦個子青年。待那小伙抬頭看向大雷時,嘴立馬磕巴起來。

雷,雷哥……啥時候回的?卷毛嘴磕巴著臉色通紅,渾身顯出幾分不自然。門又在身后響起,紅姐披著一件水紅色的褂子趿拉著鞋子走了出來。一見到大雷眼睛倏地亮了起來。

是雷子啊……說完捋了捋耷拉在額前的碎發。對襟的毛衣一角垂在腰肌,一半掖在腰帶里,胸前裸露著一塊兒雪白的肌肉。

作為過來人,曹大雷瞬間明白剛剛他們發生了什么。他把臉扭向一旁,臉卻不動聲色變得醬紅。

紅姐并沒有避諱曹大雷,而是波瀾不驚地整理好了衣物,然后朝著大雷一揚腦袋說,進來吧!大雷相跟著進了屋。屋子一如既往的雜亂,與面前這個水靈標致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紅姐一腳踢飛橫在面前的馬扎,朝著沙發把俏嘴兒一努說,坐吧!

大雷坐在沙發上,扭頭看著這個他離開了將近兩個月的屋子。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房間,還有眼前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人。人都說睹物思情,有那么一剎那,大雷也生出這樣的情感。那張柔軟寬敞的大床,卷著一堆被褥,房間內充斥著一種異樣的味道,還有蜷縮在墻角處幾塊礙眼的白色紙卷,明眼人立馬就察覺這里發生了什么事兒。

那個卷毛小子早已不知去向。紅姐屁股搭在床沿,一邊用手梳理著凌亂的長發,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雷子這次回來是打算不走了?想繼續回來幫姐?曹大雷摳著指甲頭扎向腳尖,鼓足勇氣回答:我想向紅姐租賃一畝水塘養魚,不知東北角那兩口租出去沒有。紅姐放心,租金一分不會少給。

紅姐手指停止了抓動,迅速揚起秀麗的臉蛋兒看向曹大雷。大雷兄弟這是想要賺錢了?好事情啊!不巧的是,那兩口魚塘被王麻子定下了。你也知道,那種人紅姐一個婦道人家惹不起。再說,人家還是辦地正常的租賃手續,紅姐是買賣人,不能剝奪上門客的權利吧!

王麻子大雷認識,而且相當熟悉。王姓人士,人長得五大三粗臉上有幾處凹陷的麻點,人送外號王麻子。平時在菜市場做販魚買賣已經多年,手底下還有幾個跟班的小嘍啰。王麻子也是紅姐的客戶之一,平時對紅姐的容貌垂涎三尺,這類人逍遙慣了的人竟然也想起了養魚糊口?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麻哥那人仗義,租賃紅姐的魚塘一定不會拉低價格這是好事,總比閑下來強。大雷跟面前的女人東拉西扯了一袋煙的工夫,還順便問了問黑魚的行情。紅姐語氣生硬拉著公事公辦的架勢,全然沒有之前的熱情,一時間讓大雷有些難以適應。

兄弟這是打算單干不來幫姐了?

那個叫紅姐的女人,再一次揚起那張水蜜桃一樣的臉蛋兒。

對不起了紅姐!老婆要跟我離婚,兒子也不認我這個爹了。你兄弟想憑借自己的力氣好好干一把,讓那熊女人瞧瞧。大雷因為實話實說,話說得難免有些悲催,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像遭了霜打提不起速度。女人再一次抬起頭對上曹大雷那雙眼睛,狐媚的眉目里的柔情不見了,替代的卻是冷漠與鋒銳。

曹大雷并沒有在紅姐的屋子里待多久就出了房門。穿出叢林的拐彎處,但見一個黑色的影子竄了出來。

那人低呼一聲:雷哥!竟然是卷毛。卷毛在他面前像女人有些扭捏,看著曹大雷幾眼又迅速把頭扎向地面。而后像是鼓足勇氣一般猛地抬起頭來。

跟著紅姐好好干。多學習養魚知識,將來說不定你小子也能獨當一面。曹大雷拍著他的肩膀語氣柔和地說,像是在說教著自家的小弟。

紅姐,紅姐手里的那兩口魚塘其實沒有租賃出去。王麻子那鳥貨,怎會來這養魚?他是那塊料嗎?曹大雷手搭著卷毛的肩膀沒有說話,而是換了一種輕松的口吻說:沒事兒,說不定紅姐留著那兩口魚塘別有用處。說罷,扭轉身朝著卷毛揮了揮手。紅姐不租賃魚塘給曹大雷,其實來的途中他早有預料。既然要來這一片發展,總歸是要跟紅姐見面的。向紅姐開口料定被拒,但他卻占了主動權,只有這樣,他再去租賃別的魚塘,紅姐才不會為難他。曹大雷腳步輕松穿過那片被當作楚河漢界茂密的叢林,朝著豹哥管轄的那片區域走去。在草場這塊兒,幾乎沒人不認識豹哥。

06

曹大雷剛邁過那片叢樹林,就看到豹哥在池子周圍溜達。他究竟養了多少池魚曹大雷不清楚,但豹哥對行業認真謹慎的態度令他佩服。盡管他在這一帶名聲不太好,還帶些痞子作風,但他孝順父母的佳事無人不曉。豹哥與紅姐作為同行在養魚界混得風生水起,像朋友又像敵人。二人自然分成兩派,就像華山與武當,看似武林同門同系相親相愛卻又相互殘殺。

兩人的共同點都是單身。他五年前離了婚,孩子跟著老婆。而紅姐,年紀輕輕卻守了寡。兩個同病相憐的人沒有惺惺相惜卻誰也看不上誰。以前大雷陪在紅姐身邊,難免不與豹哥相遇。那時,豹哥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明顯地對他靠吃女人香飯的做派帶著鄙夷。

豹哥往面前的魚塘撒了幾把飼料,扭轉頭看見了大雷神色一怔,笑容瞬間在眉間流淌。

喂!兄弟,怎么有空來哥哥這里了。豹哥耳聽八方的精明人,想必早已聽聞大雷離開這事。不知為何,大雷感覺今日的他有些反常,是態度,還是那掛在眉間的一抹微笑?

以外面風大為由,大雷很快隨他進了簡易房。豹哥端茶遞水一副主人好客的姿態,大雷一顆懸著的心也慢慢騰騰地放回肚腹。兩人東拉西扯,從國際關系聊到民生關注,又從菜市場聊到熱炕頭。當問到家庭狀況父母身體健康與否,大雷的眼眶已經潮濕起來。

我爸媽幾年前都走了,兒子念初中了,老婆……說著說著,人變得頹廢聲音越說越低,從唇角又重新噎回到嗓子眼兒里。大雷感傷著,膀子上突然落下一只寬大的手掌。此時,初冬的陽光順著窗戶歪歪斜斜地穿進,慵懶地爬到那只手臂上,一股子溫熱仿佛順著手心傳遍了大雷的全身。

兄弟,你還年輕。只要你下定決心好好干,老婆孩子會回到你身邊的。千萬不要學哥哥我,年輕時渾過了頭兒不懂得珍惜。后面的話豹哥沒說,按著肩膀的手仿佛注入了千斤力量,炯炯的目光卻穿過透明的玻璃窗落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他是在追憶曾經美好的過去,還是反思著自己不堪的過往?大雷不敢細問,因為他和豹哥還沒熟悉到那種可以互訴衷腸的地步。

只要兄弟想腳踏實地地干一番事業。弟妹一定會與你重歸于好的,相信哥哥。說吧!有什么可以幫你的?

豹哥的爽快令大雷有些感動。當他說出租賃魚塘時,豹哥爽快地說有!西北角有三口水池正好閑著,兄弟盡管去挑。豹哥喜歡能腳踏實地干活的人,租賃費減半,或者也可以等到你把魚養出了欄,再付也不遲。但丑話我可說前頭了,要是打著養魚的幌子搞些下三濫的勾當,除非不讓豹哥發現,否則罰租金三倍,人想從我這一畝三分地出去,也得有那個膽兒。自己掂量著辦吧!

當天下午,大雷就選好了水池,和豹哥簽了租賃合同。當晚就在租屋里住了下來。明天他打算先去魚苗和飼料市場看看。雖然這些一個電話就能搞定,但這是他第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情上來,他不想偷懶。

在選魚苗和飼料購置、充氧機漁網等購買上,都難不倒他。如果錢不湊手,那些器具可以緩緩或者購買二手貨。所有的這些,完全可以放在對魚塘進行消毒期間完成。

經過半個月的淘洗消毒,魚塘終于達到無菌的條件。作為一名對魚類頗為熟悉的養殖人員,都知道冬季是最適合放養魚苗的,尤其是在冬至前后。這個時間放的魚苗,因為水溫低魚的活動能力減弱,減少了魚苗之間的相互捕食,降低損耗。冬季水體中的浮游生物相對較少,魚苗的天然餌料也較為充足。一旦度過嚴冬進入春季,它們會食量大增生長速度加速,極有利于長膘縮減了出欄周期。曹大雷是認清這一點才抓住節氣,果斷承包魚塘購買魚苗放養的。魚苗下池這天,他幾乎一天沒有休息,時刻觀察魚的動態和密集度。

07

曹大雷在魚苗下塘這天,就把這個好消息電話給了妻子。可惜的是他連續操作幾遍都無人接聽,不死心的他又給她發了微信,并把魚塘的具體位置也傳了過去。他要向妻子證明,自己再也不渾了要好好干一番事情。

除了去水池邊緣查看魚苗,他也不外出閑逛。空余時間都窩在簡易棚里啃一本《水產養殖新技術大全》。盡管在養殖和藥物消毒、預防治療等技術上,跟著紅姐時都全程參與過,也熟識這些操作。但科學養殖技術不斷更新病毒也在不停變異,多學點技術揣進腦子里,總比一無所知強。

這天晚上,書讀到很晚。恍惚間看到眼前站著一個人頭蛇尾的妙齡女子。那女子溫柔似水身上散發著濃郁的香粉氣息,正沖著他甜甜地笑。她親熱地喊他雷子,然后用染著紅指甲的玉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的香唇不停地往他的耳孔里吹氣,手臂也輕輕環上他的脖頸。粉紅的臉頰,像一團熱火貼上了他的胸膛。大雷怎受得了這種誘惑,喉結翻滾身子滾燙渾身顫動不止。突然,他感覺胸膛一陣刺痛,鮮紅的血便像打翻了的油漆染紅他的衣襟。他大叫著推開胸前的人,再看那女子眼眶赤血,手里拎著一把滴血的長刀,那張血紅大嘴放蕩地大笑著說,曹大雷,你也有今天,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場,哈哈!仔細一瞧,那人竟然是紅姐。

曹大雷呼叫著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地喘氣,這才發覺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夢。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黏糊糊地沾著皮肉。房間里落針可聞,一盞淺藍色的臺燈恪守本職散發出著微暗的光。時鐘已經指向深夜兩點。窗外涼風浮起,帶動著門前的幾株青竹忽高忽低地舞蹈。屋外角落里的探照燈晃地半邊池塘的水像片片魚鱗泛著青光。突然,他發現一簇矮木叢中有個影子晃動了一下,然后不動了。他趴在窗玻璃上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約莫過了兩分鐘,那個黑色影子又動了起來,貓著腰朝著圍籠方向摸進。

曹大雷翻身下床,摸起墻角的一根木棍,手握明晃晃的手提燈沖了出去。

誰?給老子滾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抓賊這種事都處理不好,就不是他曹大雷了。前些年他給人看護黃沙場,遇到半夜偷沙子的賊人他曾不畏懼。膽大、不懼惡人、氣勢逼人,這是他一貫的做派。否則,紅姐也不會相中他,讓他像狗一樣跟在身邊。

曹大雷幾步沖到灌木叢處,伸手把那個黑影給揪了出來。明晃晃的手提燈的光照在那人臉上,像夜半的鬼,頂著一張死人的臉。

說,誰派你來的。他一只手揪著襖領將人提溜起來 ,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摸索起來。以他的經驗,這種夜半潛入的賊人身上一定帶著家伙。誰料,家伙沒搜到,竟然摸出一個鼓囊囊的牛皮紙包。

將人拖回屋棚明亮的天地里,這才發覺竟然是一個頭頂著一撮綠毛的二十歲的小伙兒。小伙兒蹲在地上,從抱頭的手腕里探出腦袋,掃了一眼曹大雷,又顫索著把頭縮了回去。再看兩只膀子,抖抖索索已不成樣子。

敢摸進豹哥地界行兇的人,這一帶估計沒有幾個。曹大雷瞬間想到了紅姐,那個風騷嫵媚守寡的女子。當那張粉紅的俏臉再次在他腦海浮現,他卻沒有了之前的激情與欲望,反倒覺得惡心。

哥,哥,你饒了我吧!我也沒做什么呀!只想進來解個手。

這個怎么解釋?有半夜三更拿著藥包來解手的嗎?編瞎話也得有譜兒。曹大雷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狼,揚著手里的紙包沖著那個馬仔喊。

趁著馬仔驚魂未定,他輕輕地揭開紙包 。只見里面竟然是一包藥粉,一股刺鼻的味道也隨之而來,初步判定是廣泛用于水產養殖的消毒劑。這種東西易溶于水,用好了是良藥用不好卻是毒藥。尤其對于小魚苗,極有殺傷力。曹大雷手指關節攥得嘎吱響,一股子怒火沖天而起。

說!是不是那邊讓你來的!他指了指東北方向。小馬仔何等聰明?但僅一會工夫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樣子極是滑稽。

這一包毒藥足以將你送進去蹲上幾年,你信不?曹大雷一聲怒喝。

怎么會!她說這是消毒劑,沒有害處。只是想給你個教訓。那小子一聽是毒藥竟然忘記害怕,瞪大眼睛狡辯著。

真相大白。曹大雷卻高興不起來。心如毒蝎的女人這是想滅了他的魚苗,讓他永不翻身啊!他在心里佩服這個女人的奸詐,即便事情暴露也不會攤上官司。一包普通的消毒劑而已,又不是毒藥。呵呵,曹大雷干笑一聲。

哥,求你別把我送給警察。小馬仔不知什么時候匍匐在他的足邊,淚眼婆娑地哀求著,一看就是涉世不深 ,要不怎會被那女人給了點好處稍加忽悠,就上竿子搶著來冒險。曹大雷看著眼前的小子突然生了同情心,他想起了從前的自己。那時,自己不是和他一樣天不怕地愿意替女人出頭?

小馬仔臨走時,被曹大雷叮囑幾句回去后就說任務完成了,免得紅姐為難他。那小子自然是千恩萬謝,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臨了,還說紅姐那邊有什么動向,他可以做個免費的傳播員。換在之前,曹大雷還會瞧上這點好處?但現在的他不同了心眼小了,魚苗下了池,是要奔著養好養肥盈利而去,任何風險都會化整為零。那樣,他在老婆孩子面前會再一次抬不起頭。

自從發生這件事,他更是不敢出門。每每想起紅姐的算計,怒火就會蔓延全身。有幾次,他甚至摸出豹哥寄存在屋棚的藏刀,已經跨過那片層林隔帶欲殺到紅姐屋里去。但一想起妻子陰郁的眼睛,丈母娘鄙夷的眼神,躥出的火氣又慢慢沉了下去。父親活著時常說:一個內心無法包容他人的人,他的路會越走越窄。他還說,人不應該怕吃虧。吃虧是福,才能一塹長一智,以后做事情也能更加心思縝密。可惜這些,他都沒有學以致用。這些年,他入這家門進那個派系,盡干些幫人看家護院的勾當。眼里容不得沙子,稍加不順就操家伙湊人。到頭來,妻不待子不親,丈母娘見了恨不得手撕了他。每當他回過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看看鏡中的自己,他就會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王滿銀,那個長年浪蕩在外的逛鬼,和自己簡直是一個版本。好在,現在的他,也想像王滿銀一樣回到熱愛的故鄉,守在老婆孩子身邊。但他親愛的翠萍不是蘭花,兒子也不是狗蛋貓蛋,愿意接納他。要想改變他們對自己的看法,唯有干出一番事業來。想明白這些,他對紅姐的仇恨也慢慢消融了。

08

不愉快的事淡淡擱淺,時光的腳步也已經跨進了臘月的門檻。一進入臘月,豹哥的漁場就熱鬧起來。每日都有客戶進進出出地撈魚、過秤,算賬。看到紅燦燦的鈔票,流水一樣進了豹哥的腰包,曹大雷眼睛熱辣辣的。想想明年,他水池里的魚也會變成一張張長相漂亮的鈔票,他就興奮不已。

因為人手不夠,曹大雷自愿加入撈魚的隊伍中去。每日雖然辛苦,卻好似在享受著豐收的喜悅。日子在忙碌中迅速劃走,一眨眼臨近年關了。一日,豹哥派人給他送來四條大黑魚,說是要他補補身子。他撿了三條最大的,立馬去鎮上快遞給了老家,并囑咐親愛的翠萍給別忘了給舅姥爺送一條過去。剩下的一條小的,他宰殺后存進冰柜,打算除夕晚上紅燒著吃。過年,蜂蟲一樣的打工人都要回鄉與一家人團聚。但大雷不能走,他得守著魚和漁場寸步不離。

自打他來到漁場,他給愛人打過不知多少個電話,但親愛的翠萍只給他來過一次。語氣依然冰冷,話說了不到兩句就掛了。但這片紙的金句,也讓曹大雷高興了好一陣子。愛人愿意搭理自己了,那他的兒子很快也能接受自己。每每想起這些,他感覺渾身長滿了力量。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原來他那么的渴望親情與愛情。

除夕這天終于來了。一大早,周圍就傳來噼噼啪啪爆竹的炸裂聲。這種聲音斷斷續續一直維持到夜晚。由于豹哥的幾池魚基本已在年前脫銷。漁場也沒活可干,工人們就被遣散回家過年。豹哥也沒來漁場,想必此時正和老父母一起慶祝新年了。黑漆漆的夜晚,天氣不是很好。往日的夜空星云羅布,今天卻是黑麻麻一片,甚至有幾朵雪花從烏黑之處墜落在燈光里,像一個個披著銀光快樂的精靈。一個人的年很簡單,不比在老家時那樣隆重而忙碌。餃子是豹哥撈魚時送給他的,他沒舍得吃凍在冷柜里。一根萵苣,一把黃蒜苗,還有前幾日宰殺的魚,這些菜炒熟后足以讓一個吃飽了。在南方能見到雪很是難得,尤其在這熱鬧的除夕夜。他被雪花追逐著去外面查看了水塘里的魚,又在四周轉了轉,然后回到屋棚擇菜點火。他盡力地回憶著與他們娘倆一起過春節的點滴,可在腦海里搜索了個遍,也沒尋到。這些年,過年他都不回家,而是和一群馬仔窩在一起抽煙猜拳喝酒,粗魯的臟話罵人的穢語猥瑣的笑聲,像一顆顆毒瘤在房間里炸裂,使得每個人身上都沾上一層骯臟不堪的污穢之物。想想這些,曹大雷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要不是今天過年,他真想給自己倆嘴巴子。

外頭突然傳來幾聲沉悶的汽車喇叭聲。緊接著,兩個黑色的影子由著院門處朝著屋棚走來。曹大雷下意識地就要去摸立在墻角的那根粗木棍。只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喊。

曹大雷同志,你可別摸家伙將我們收拾了,我們可是好人。聽得聲音很熟悉,還沒等他想出是誰,人已經走到跟前。

大過年的別沒大沒小的,那是你爸。緊接著,一個女人的訓斥聲傳來。曹大雷就在那么一刻里,身體仿佛被孫猴子施了定力法術,抻直著脖頸兩眼圓睜,傻了。

媽,你看我爸真的傻了。我豹叔說得果真沒錯!兒子虎子幾步躥到他跟前笑成了一團。笑聲悅耳動聽,使得這個安靜的屋棚變得溫熱起來。

愛人攜著兒子來與他一起過年這事兒,一直到了正月初三,曹大雷還沒從驚喜中走出來。他兩手抱頭半躺在床上,看著親愛的妻凹凸有致的身體在房間里忙碌,眼眶不知不覺潮濕了。曹大雷很快弄清這期間的故事。是豹哥借著跟他添加微信時,“竊走”了翠萍的電話,親自聯系愛人說了自己的事情,還語氣誠懇地邀請翠萍帶著娃來這邊過年。要不是豹哥在中間串通,大雷或許與翠萍的關系一時半會兒得不到緩解。每每想到這些,大雷就對豹哥報以深深的感激。

他要感謝豹哥當初的寬容,給予自己一次創業的機會;也要感激妻子的大度容忍,與自己冰釋前嫌并賦予他前行的力量;他更感謝舅姥爺贈與自己那一筆錢,要不是沒有它們,他所謂的“宏圖大志”怎會得到實現?他也得感謝孩子,給了爸爸一次愛他的機會;還有那個不讓人待見的丈母娘,要不是她的冷嘲熱諷 ,也成就不了今天的他。

昨晚,他已經在被窩里和妻商量好了,等今年魚出了塘換了錢,先把舅姥爺的錢還上。然后用剩下的錢再租賃一個魚塘。當然,他親愛的翠萍來時還給他帶來一萬塊的流動資金。為此,他激動地一晚上沒睡踏實。他準備把這筆錢用于購買養殖設備上。天氣會越來越暖,增氧機必須提前購置。還有自動投食機,這些設備的錢不能省,有了他們,才能讓魚兒科學進食快樂無憂地成長,以此給他帶來更可觀的效益。

明天,親愛的翠萍就要走了。一大早他就格外傷感。東方,一個通紅的球體正沿著山峰一節一節地往上攀登。不一會兒,紅艷艷的光就從山尖上傾瀉下來,輕輕柔柔地探進了漁場的屋棚。狹小的空間里,即刻盈滿光的影子。這些飛舞的橙黃色的精靈們調皮又可愛,正慢慢驅逐著曹大雷與愛人徒生離別的傷感。但一想到不久的將來,他就會帶著錢回老家與妻兒團聚,他的心又慢慢溫熱起來。他想今后做一個有溫情的好人。不再打打殺殺外出閑逛,要好好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在他落魄時,身邊人給予他太多包容和幫助,他也想用這些回報他人。本分做人用心做事,才不枉來人世間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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