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
原創2016-04-20蘇倫er小方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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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師
一
我叫葉知秋。聽母親說，我出生的時候剛剛入秋，爸爸等在產房外，正好看見一片紅灼灼的楓葉飄落，隨口念了一句：一葉落而知秋。從此，我就是葉知秋。小時候，我一直想當一名鋼琴家。可是陰差陽錯，我成了一名入殮師。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我的雙手撫摸過琴鍵，音樂便從我的手指尖流淌開來。事實上，我無數次觸摸的，不過是冰冷的尸體。后來，我發現，觸摸尸體和觸摸琴鍵是相通的，因為，它們都是一樣的冰冷。不同的是，琴鍵只是黑白的，而尸體在我修長的手指下，卻能夠煥發出光彩。不管眼前的尸體生前經歷過什么，她的一生或許光彩奪目，或許暗淡無光，我都不在乎，我的工作就是讓她變得自然而美麗，從容地跨過生命的大門。
夏筱是我的妻子，一位婦產科醫生。第一次見她，我說：你看，我們真是有緣。她問：為什么呢？我說：因為我們都是守門人，你守著入口迎接，我守著出口歡送。她噗嗤一笑。于是，我們開始交往，然后結婚。結婚那天，我說：愿我們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后來她說，我喜歡你，不是因為我們都是守門人，而是因為我是夏，你是秋，此生，我們注定在一起。
夏筱字寫得很美，和她一樣，總是讓人愿意多看一眼。她把我那天說的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寫成了一副字，仔細裝裱后掛在了客廳。后來，她又寫了一副字掛在客廳，那副字是：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二
我是夏筱，一名婦產科醫生。我的心情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樣，灰蒙蒙的。今天，一位孕婦難產而死，孩子也沒保住。孕婦咽氣前，眼角滑落一滴眼淚，我看見我死灰的臉被鎖在里面。我不知道她為什么哭，或許是因為自己沒能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而自責，或許是對我失望透頂。我的丈夫是一位入殮師，我是一名婦產科醫生。他說我們都是生命的守門人，我負責迎接，他負責歡送。他是一名優秀的守門人。曾經，我以為我也是一名優秀的守門人，就像他一樣，但是此刻，我發現我不是。
走廊里傳來一個男人的哭喊聲。男人該是多么傷心才會哭得這么撕心裂肺呢？我不知道，我經常哭，但是我丈夫從來沒有哭過。或許有，只是我不知道吧。我不敢出去面對那個男人。但是，人怎么可能躲得了一輩子呢？我還是走了出去，站在他面前。那個男人發瘋似的搖著我的肩膀，要我還他的妻子和孩子。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被心底的絕望灼燒后的眼睛就是這樣的嗎？像被鐵匠瘋狂敲打的刀片，滾燙而鋒利。有些債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下，你便只能用自己的全部去償還。
三
我是任平生，一個小老板，和妻子經過幾年的拼搏，生活還算殷實。我妻子和我熬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卻和我的孩子一起倒在了一張小小的手術臺上，再也沒能看見破曉的時刻。我曾經信誓旦旦地對我妻子說，我要用我的雙手為她打下整個世界。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她才是我的世界。可是現在，我是世界已經不在了。
妻子走后，她的主刀醫生夏筱一直安慰我，幫我走出陰影。我知道她或許只是歉意，但我寧愿不是。我覺得夏筱就是妻子派到我身邊照顧我的人。她一定是怕我孤單，所以通過夏筱的眼睛注視著我。她的眼神，我一輩子不會忘，就算換了一具軀體，但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惜，夏筱有一位丈夫，是一名入殮師，送著各種各樣的人離開這個世界。現在，讓我來送送他吧。
四
我是不三，我弟弟叫不四。我們沒有名字，只是聽見別人經常指著我們說不三不四，于是，我們有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我們一人一半，分著用了。我們兄弟倆是孤兒，小時候總是在垃圾堆里刨食。村里人嫌我們臟，一直想著把我們趕出村子。尤其是村長，每次見到我們就要打我們。在我13歲的時候，我弟弟的腿被村長打斷了。我在垃圾堆里找了一根鋼筋，在石頭上磨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我趁村長不注意，用一塊石頭，把村長拍在地上，然后用那根鋼筋把村長狠狠地釘在地上。村長盯著我，讓我想起了砧板上死魚的眼睛。那年大雪封山，我背著弟弟跑了七天七夜，離開了那個村子。從那時候起，我知道，我們臟，但還有人比我們更臟。我們是清道夫，誰見過體面的清道夫呢？
十幾天前，我們接到一單生意，把一個入殮師清理了，價錢是10萬。人命貴賤是不一樣的。你的命值多少，得看你的對手多看重你。說來很奇怪，這個人也算是我們的同行，做的都是清理的工作，但是他卻很體面，像一個藝術家。我們的手藝沒有他的好。他總能把人裝扮的很體面再送走，而我們卻總是把人弄得很臟，因此，我很難過。
他的命很硬，我們試過火燒，車撞，水淹......最后，他都沒事。我們這一行有個規矩：事不過三。一個人殺了三次還沒得手，就絕對不能再碰。雇主說:那好！你們互殺，活下來的那個依然可以拿到錢。當晚回去，我和弟弟說：這雇主不地道，我們把他殺了，一樣可以拿錢。弟弟點了點頭說：好！我一轉身，只聽見后面一陣急促的風聲。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是斧頭與空氣摩擦的聲音。
我被弟弟倒插在一個廢棄的農田機井里。我太累了，終于可以休息了，這樣很好。不過一想到可能要麻煩那個入殮師送我一程，我感到很抱歉。
五
從夏筱把那副字掛上去開始，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了起點，只能一往無前，向終點奔去。我送走了太多的人，最后我會被誰體面地送走呢？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現在我只能竭盡所能做到后一半了。有一天，我等來了兩個要送我走的人。看他們手的樣子，我就知道他們沒有我的手藝好。他們的手指粗而短，而且長滿了老繭，不像我的手指，像鋼琴家的手指那樣修長。我很不滿意，所以，我不想被他們送走。
我決定，最后再送走一個人。當他的血噴射出來的時候，我覺得，這是我這一生中看過的最美的煙火。以前我看的煙火，色彩很淡，讓人心里發冷。而這次的煙火溫度灼熱，色彩濃烈，仿佛要刺傷我的眼。我仔細地把他裝扮得很體面，然后送進了那扇小鐵門。
一個月后，一位警官敲響了我的門。終于來了，我等了太久。希望他能找到一個像我一樣優秀的入殮師，把我體面地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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