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導讀:本文中“粥可溫”泛指關懷,“共黃昏”泛指陪伴。
1
清晨,廣場。
一些頭發銀白的老先生老太太穿著統一的白色太極服,優雅地練著太極。
一個年輕的媽媽,手里牽著三歲多的小女兒,在廣場上溜達,時不時地蹲下,擁住女兒,舉起女兒的小手,朝著晨練的隊伍揮一揮。小女孩笑靨如花,銀鈴般的笑聲搭乘著清晨的微風,傳出很遠。
一個年齡大概四十歲左右的女清潔工,正在廣場西側的邊緣地帶,悠然地打掃。
幾只鳥兒飛落在廣場上,自在地踱著步,低頭一下一下地輕啄著什么。
一陣風起,鳥兒們撲閃撲閃翅膀,這入秋的清晨,多少有些涼意。
突然,清潔工發現前方垃圾桶的背面,一個嶄新的藍色小包裹,孤零零地橫在那里。
她好奇地快步走近,掀開一角,“呀”的一聲驚叫,竟然是個孩子!
廣場上的人齊齊回首,疑惑地朝她望過來。
她的驚叫聲同時嚇醒了孩子,“哇啊~”一聲響亮的啼哭,打破了這安靜祥和的清晨。
她趕快俯身,一邊把他抱起來,一邊大聲嚷嚷著“這是誰家的孩子啊?大冷天的,怎么把他放在這兒了呢?”
一群人迅速地圍了過來。
有人說“是不是有人丟掉的?”
一個阿姨扯開小被單,看了看嬰兒的臉,“這孩子長得挺好啊,怎么舍得丟掉呢,這父母也太狠心了吧?”
“趕快報警吧”
“既然想丟,報警也不好找了”
“這么冷的天孩子還好好的,說明沒走多久,應該能找著”
“孩子真可憐,有人想領養沒,把這孩子領養了也行”
“還是送去福利院吧”
“先報警吧。”
……
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
廣場上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那個年輕媽媽,一手抱著女兒,一手拿著奶瓶,擠了過去,說,“先給孩子喝點熱奶吧,別凍感冒了”
奶嘴被放在孩子嘴邊,孩子臉上掛著淚珠,張開小嘴噙住了奶嘴,哼哼唧唧地啜了幾口,就不哭了。
人們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有人望著那孩子,柔和地笑了。
警車到了,一位女警和一位男警走下來,女警向現場的人們詢問了具體情況。
后來,女警抱著孩子,男警護著她上了車,一群人圍上去千叮萬囑著,目送警車離開。
那一閃一閃的警燈,匯入清早龐大的車流里,很是孤單,就像孩子未知的命運,漸行漸遠。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
2
午后,村頭,一家三口,男人拉著密碼箱,女孩挽著媽媽的胳膊,一起說笑著朝前走。
到了路口,女孩停下,側頭對爸媽說,“好了,我自己走就行了,不用送了。”
女孩放開媽媽的手,從爸爸手里拉過密碼箱。
女人走上前,一邊給女孩整理整理圍巾,整理整理風衣,一邊交待說“在學校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錢不夠了就打電話說”
女孩笑著說“知道了,到學校我就給你們打電話,不用擔心”
女孩朝爸媽揮了揮手“我走了,你們趕快回去吧”
男人笑著往外揮手,說,“走吧走吧”
女孩拉起箱子,轉身向著遠方大踏步走去。
通往外界的那條大路上,女孩戴著圍巾,穿著長風衣,拉著密碼箱,帶著對未來無限的憧憬和希望,歡快地向前走著,風吹起她的長發和風衣,很美,很青春。
而路的這一頭,村口,那對中年夫妻,相依著,遠眺著,朝著女孩的方向。
突然,女孩停了下來,轉過身,朝著爸媽揮著手大喊“風大,快回去吧,別送了!”
聽到女孩的聲音,女人開心地朝女兒揮著手喊“知道了,你快走吧,路上慢點,記得十一放假回來!”
女孩喊“知道了,回去吧!”然后輕盈地轉身,年輕的身影慢慢消失于大路盡頭的拐角處。
女人先是眼眶紅了,突然,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骨碌碌地成串滾落下來。
男人拍拍女人的背“好了好了,哭什么?又不是不回來了!”
女人哽咽著說“一年最多才回來兩次”
男人聽了沒做聲,手依然輕拍著女人的背,自己的眼睛也有了澀意。
中年夫妻還站在那里遠眺,即使早已看不到遠方那個熟悉的背影。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
3
黃昏,一場大型露天相親會在凱里廣場舉行。
會場上人山人海,年輕的男男女女穿梭其中,踮著腳尖,抻著脖子,擠著看墻上貼著的各種個人簡介。
一個清秀的女孩,特別認真地把消息一筆一劃地謄寫在自己的本子上。然后翻到前面四五頁處,一邊認真瀏覽,一邊用筆的背端一下一下輕點著自己的下巴,皺眉思索著。
突然,她拿筆把其中的一個劃了去,又認真思索,看了會兒,又拿筆把另一個劃了去,如此重復。全部看完后,合上本子,認真地往會場的另一側擠去。
會場的另一側,有兩個穿著正裝的年輕男孩,一前一后的擠在人群里,往前挪著走,眼睛像高伏特的探照燈,快速瀏覽著墻上的個人信息。
前方的男孩突然停下,指著自己面前那頁紙招呼,“亮子,快過來,這個不錯,過來拍下來!”后面的男孩擠了過去,拿手機拍了下,低頭點開看看,笑說“確實不錯!”,又開玩笑說,“繼續往前擠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趕得上過年交差”
兩人笑鬧著往前方擠去。
天逐漸黑透了,城市里霓虹閃爍。
相親會場旁邊一棟公寓樓里,28層,一個年輕男人正坐在陽臺的小吧臺邊,抽著煙,煙已燃掉大半。
吧臺上半瓶威士忌孤零零地站在那,旁邊是一只同樣孤零零的空了的玻璃酒杯。
男人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慢慢升騰,擴散,迷蒙了他的面容。
他看著煙霧緩緩浮起,絲絲飄散,待煙霧快要散盡的時候,他又猛吸一口,向前探身,嘴對著還沒來得及逃逸的幾縷煙絲,緩慢吐出一個新的煙圈,這樣重復,樂此不疲。
此時,他上方的第32層樓里,一個年輕女人,側坐在陽臺的小吧臺邊,獨自飲酒。
吧臺上放著的一瓶紅酒,只余小半。
她一頭波浪大卷,慵懶地披散在肩頭,著一身艷麗性感的衣裙,左手臂曲起,隨意地搭在吧臺邊,右手指間夾著一個高腳杯,慢慢送往紅唇。
她輕輕仰頭,紅色液體從透明玻璃杯里緩緩流出,通過她紅色的嘴唇,滴滴入喉。
她右手夾著酒杯,低頭注視著杯里的液體,緩緩搖晃,看它們在酒杯里嬉戲,一會兒爬上杯壁,一會兒跌入杯底。
她側過頭,透過緊閉的玻璃窗向外望去,目光有些迷蒙,像是看著那閃爍的霓虹,又像是看著更遙遠的遠方。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
4
辦公樓里,女孩梳著馬尾,化著淡妝,穿著職業裝,踩著小高跟。左手抱著文件夾,右手握著電話,一路邊打電話,邊向遇到的同事點頭微笑示意。
“好不容易出去一回,你倆就在那多玩幾天吧,我下周五才放假,還有十多天呢,不著急”
“你媽問你要什么禮物?”
“什么都不要,現在哪個城市賣的東西都一樣,想要什么,在咱們自己家買就行了”
“知道了,你別忘了提前買往返的火車票,一到假期,票難訂”
“知道,你倆開車注意點,尤其是山路上,小心點,多注意安全”
“知道了”
女孩微笑著打開手機,點進購票軟件,提前訂回家的火車票。
手機提示訂票成功后,女孩打開消息看了一眼,眼神明亮,把手機返回到主屏幕,然后放進包里,高興地走出辦公大樓。
出租屋里,女孩坐在床邊疊著衣服,然后再把疊好的一件件放進床邊攤開的密碼箱里。
拉好密碼箱,豎起來,從旁邊的衣架上拿下單肩包,打開翻查幾下,放在床上。手機正靜靜地在床頭柜上躺著。
女孩轉身在房間里四處打量,嘴里念叨著“還少什么嗎?不少了吧?管他呢,少了回家再買”
女孩拿起手機,翻到通訊錄里的“爸爸”,拇指快點上去的時候又停住了,低聲自言自語,“打不打呢?不打了吧,正好給他們個驚喜”
女孩把手機放進單肩包里,背好包,拉起密碼箱走出去,鎖好門,進電梯,下樓,打出租車。
“師傅,去火車站”
“姑娘,這是放假回家呢?”
“是啊,回家”
交通廣播里播報了一條消息,南方近期由于降雨強度大,雨量集中,多地村莊和農作物被淹,損失嚴重。
司機師傅嘆了口氣,“哪里的人都不容易啊”,扭頭對女孩說,“姑娘,別只顧工作,要多回家陪陪爸媽”
女孩感激地一笑“會的會的,謝謝師傅提醒!”
從出門到進火車站,一路上,女孩都是激動而興奮的。
女孩走過長長的安檢通道,到最后的安檢關卡,站在一個小圓臺上,被一個穿制服的小姑娘拿著儀器前后左右的掃來掃去時,手機鈴聲響起。
女孩聲音明朗地接起電話“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請問您是楊子嗎?”
工作人員檢查完,女孩一手拿電話一手拉著密碼箱往前走。
“是我,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xxxx,……楊先生和盧女士在xxx山體滑坡事故中不幸遇難……”
女孩明媚的笑容定格在臉上,逐漸轉為疑惑、詫異、驚恐,臉色蒼白的嚇人。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電池和殼體摔得分了體,緊隨著的,是“咚”的一聲,女孩身體倒地的聲音。
眾人的驚呼聲響起,有人喊著“怎么了怎么了?!”迅速跑過來。
那個剛剛給她做過最后一次安檢的小姑娘,拿著儀器愣怔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警察和旅客都圍了過來,女孩已不省人事。
女孩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火車站的休息室里,手上扎著輸液針,一個白衣護士,正抬頭認真地調節著輸液管上的液體速度控制器。
她愣了愣,思緒逐漸回轉。
她顫抖著一把拽下輸液針頭,掙扎著要起身,嚎啕大哭地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護士迅速俯身按住她的肩膀,“你別激動,你別激動,這就送你回家!”
女孩一把抱住護士,聲嘶力竭的聲音從休息室里傳出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再也沒家了,再也沒家了啊!”
年輕護士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
5
婚禮現場。
主持人問,“你是否愿意這個女人成為你的妻子與她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她,照顧她,尊重她,接納她,永遠對她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男孩凝視女孩,深情地回答,“我愿意!”
主持人問,“你是否愿意這個男人成為你的丈夫與他締結婚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女孩凝視男孩,深情地回答,“我愿意!”
“如果你們準備好了,請把象征忠貞不渝愛情的鉆戒帶在你愛人的無名指上”
男孩和女孩帶好戒指后,深情擁吻,臺下一片歡呼。父母席位上,三位老人都很開心。
新郎新娘向父母敬茶。
臺上,女孩爸媽坐在一處,男孩媽媽坐在一處,男孩女孩在主持人的引領下,先給女孩的爸媽敬茶。
男孩說,“爸,請喝茶,媽,請喝茶”
男人和女人高興的應著,都給了紅包。
主持人引領著男孩女孩,向男孩的媽媽敬茶。
女孩說,“媽,請喝茶”
女人高興的應著,給了紅包。
滿堂開心。
男孩女孩的婚房里,一群朋友和同事跑來鬧洞房,大家都是同齡的年輕人,很是熱鬧,一陣又一陣的哄笑聲不斷地傳出去,傳出很遠很遠。
女孩的爸媽家里,女孩的媽媽坐在女兒的床邊,翻看著女兒的相冊,旁邊坐著女孩的爸爸。
女人紅著眼眶感慨地說,“女兒終于長大嫁人了啊”,一會兒伸手抹了抹眼淚。男人安慰地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低頭一起看著女兒從小到大的照片。
男孩的爸媽家里,女人站在房間里,望著墻上男人的黑白相片,紅著眼眶說,“老頭子,兒子結婚了,你可以放心了”,她呆呆地站了兩分鐘,回轉身,走了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左手拿著一條毛巾,右手拖著一張椅子。
她把毛巾搭在一旁,把椅子挪到桌子邊,慢慢爬上椅子,伸手把男人的相框小心翼翼地取了下來。
她拿起毛巾搭在肩上,一手把相框護在胸前,一手拖著椅子,慢慢走回客廳里。
屋子里和客廳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盞盞白熾燈盡心盡力地發著光,恍如白晝。
女人窩在椅子里,拿起相框看了又看,然后把它輕輕放在腿上,左手固定住一角,右手拿起毛巾,低著頭,輕輕地,緩緩地,一點一點擦拭起來。
從男人的頭發,到額頭,一點點往下。
女人的臉被散下來的發絲遮住了,看不清面容。
當毛巾慢慢劃過男人一雙眼睛的時候,一滴,兩滴,越來越多滴的水珠,砸在男人微笑著的臉龐上。
女人孤零零地坐在空曠的客廳里,一下,一下,溫柔地擦拭著那個永遠微笑著的黑白相框。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
6
傍晚,村頭,小飯館。
三個年輕男人正坐在飯館門前廣場上的桌子邊吃飯,桌上擺著飯菜,還有幾瓶打開的啤酒。
男人們吃一會菜,就端起啤酒碰碰杯。
老板在后面喊,“小兄弟,菜不夠了再過來盛。”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回頭笑著說,“夠了夠了,謝謝了”
飯館不遠處的路口,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雙手拄著一個龍頭拐杖,孤單地站在那里,向路的那一頭眺望。
一會兒,一個年輕的男子從村子里出來,走到老太太身邊,不知道低頭跟她說了幾句什么,攙著她轉身慢慢往村里走去。
戴眼鏡的男人抬頭看了幾眼,沒說話,繼續埋頭吃他的飯。
傍晚,村頭,小飯館。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一個人坐在桌邊吃飯,桌上擺著飯菜和一瓶開了口的啤酒。
男人吃幾口菜,就對著酒瓶喝一口。
男人抬頭朝村口看去,還是那個老太太,拄著那個龍頭拐杖,孤單地站在村口,遠眺。
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女孩從村子里出來,走近老太太,不知道低頭說了幾句什么,攙住老太太,轉身慢慢朝村里走去。
男人好奇地目送著她們的背影遠去。
飯館老板剛好給旁邊桌子上的客人上完菜,回頭見他盯得專注,就主動開口說,
“那是這村上華子的老奶奶”
男人回過神來,扭頭看著老板問“這老太太天天傍晚站在路口看什么呢?”
“唉~,等老爺子呢”
“怎么沒見過老爺子,我見都是兩個年輕人輪流出來把她攙回去”
“那兩個小年輕是華子和他媳婦兒,兩個年輕人都挺孝順,只是老爺子,唉~,兩個月前過世了”
老板望著路口,情緒有些低落,絮絮叨叨地說著。
“以前老爺子還在的時候,每次出去辦事,老太太就在傍晚等在路口,兩個人拄著拐杖一塊回家,我在這開飯店也三四年了,常常見到他們,都習慣了”
“老爺子突然一離開,別說老太太了,就連我們這些鄰居,一下子也覺得閃的慌”
“這老太太別看九十四五了,并不糊涂,每天來這路口等,盡管心里知道等不回來了,也算是一個念想吧”
老板嘆口氣,轉身回屋去了。
男人靜靜地望著那個路口,又扭頭望向那條路的遠方,沒再說話。
一會兒,他掏出手機,翻到通訊錄里的“老婆”,撥了出去。
鈴聲剛響一下就被接通了,話筒里傳來一個焦急擔憂的女聲“老公,怎么這會兒給我打電話,沒出什么事吧?”
男人眼眶有些發紅“沒事,就給你打個電話,看看你吃飯了沒有?”
話筒里傳來女人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哦,嚇死我了!沒事就好。”
飯館的廣場上,男人坐在飯桌邊,微笑著跟妻子煲起了電話粥。
何人問你粥可溫,何人與你共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