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在應天山辦學的時候,心靈安詳,精神境界已達到“天解”之境地。
“是故達于道者反于清凈,究于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性,以漠處神,則人于天門。…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故窮無窮,極無極;照物而不眩,響應而不乏。此之謂天解?!狈彩菍W以見“道”的人,返回到清凈的天性;深究事物規律的人,飯依到順應天然。用恬靜來修養天性,用淡漠來處理精神,進人玄妙的天門?!f物的出現,都有它的原因。智慧的人獨獨抓住各種因素中最根本最關鍵的東西。百事的橫生,達道的人獨獨守住各種門路中最重要最無形的天門。為此,他能悟透無窮,深究無極,在紛繁的變動物象中并不蒙頭轉向;在歧異的變化事故中并不束手無策,這就叫“天解”。
陸子靜和朱元晦一樣,在南宋全國“反道學”的滾滾洶潮中,守靜而不動,一身兼兩師傳道和授業。在大傳統方面,他是傳道在小傳統方面,他是“授業”。唯一的區別是:朱子將未來寄托在“君心”,陸子將未來寄托在“民心”,一個繼續在閣延和士大夫階層夫;一個則在平民和莘莘學子中用精神。
陸子在《貴溪重修縣學記》中,對這種高度的“天解”精神表露無遺:
退不溺其俗而有以自立,進不負所學而有以自達,使千載之弊一旦而反諸其正一此豈非明時所宜有,圣君所愿得,而為士者所當然乎?何所悼懼,何所維紫,而顧不擇所安,決所鄉(同“向”)哉?(《陸集)237頁)
一個智者退下來的時候,不要隨俗浮沉,逐臭附利,更應當有所自立;一旦再進的時候,就不會率負你的所學,更能發揮你的作用。如果真正的智者都能這樣,那就能撥亂反正,除弊安良一這難道不是昌盛時期所需要,明主所愿得,中國士人當然的天職么?有什么哀傷、恐懼,有什么絆住手腳,左顧右盼,不正確選擇,不決定方向呢?
這就是陸子的“進退觀”。
應天山的開辟,蓽路藍縷,從無到有,困難很多。但,學生越來越多,贛、閩、粵、浙都有遠道來投者,原張氏兄弟建廬,根本不夠居住。應天寺雖經修葺,仍是破舊;聽課的人數增多,擁擠不堪。彭世昌、傅季魯、張伯強、張行已和陸先生反覆商量,決定新蓋講堂和先生宿舍。
陸九淵宦囊羞澀,甚感為難。陸家老屋這幾年經濟情況也不妙,九九哥九敘(子儀)死后,藥肆生意一直不好,家中拮據,怎能拿得出錢去山中蓋房呢?向親友借貸實難開口。岳父家近年幾次丁憂,家境不算好。正如他自己寫的:“仆夫探囊以竄,搏手來歸,甚哉其窮也!”(《陸集)175頁)
“賢者進退,綽綽有裕,所甚惜者,為世道耳?!?《陸集)25頁)這是陸子在罷歸后贊揚朱子的話,其實,陸子自己也是如此。 在這里,本書要著重介紹一位女子中的賢者——吳愛卿。吳愛卿是陸九淵的夫人。
陸九淵和吳愛卿是表兄妹,兩人同庚。
他們兩情相篤,相敬如賓。子靜崇高的道德品質和超越時代的遠見卓識,得到吳愛卿敬愛;哭愛卿賢惠、溫靜知達理、寬和凝亞,也得到陸子靜的愛戀!
吳愛卿,祖籍江南東路金陵(南京),出生于江南西道撫州府臨川縣前廊村。祖父吳萬,右迪功郎。父親吳漸,字茂榮。母親黃氏生五子四女,愛卿為長女。
吳愛卿從小就有異質。貌美而端莊,語俏而得體;女工不學而能,讀書過目不忘,是為父母掌上明珠。愛卿十歲時就被父親包辦,在一次郡庠聚學時指婚。
《年譜》記載:
復齋(陸九齡)入郡庠,侍諸兄誦講,衣冠未嘗解弛。先生(指:少年陸九淵)往侍學焉,文雅雍容,眾感驚異。有老儒謂前廊吳茂榮曰:“君有愛女,欲得佳婿,無逾此郎。”因以為姻。(《陸集》482頁)
子靜和愛卿訂婚以后,兩家關系更為密切。表兄妹相聚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愛卿大大方方喊子靜“六哥”,子靜喊“卿妹”。愛卿喜歡到青田槐堂來做客。她喜歡槐堂書聲,青田義井,道義峰的云霞以及云林山麓的煙雨泉石…他倆二十九歲拜堂成親,在當時算是晚婚的典型?;楹?,恩恩愛愛,生二子·女?;碧棉k學中,吳愛卿成了陸先生得力內助。京都五年,同僚都知道陸刪定有一位賢德夫人。據楊簡記載:
先生為國子正別定敕局,居中五年,四方之賓滿門,旁無虛宇,并假于館,中饋百需。先生不一啟齒,需人調度有方,舉無缺事。暨先生奉祠歸,震蕭然,同僚共贐之。
在臨安為官時,家鄉人及四方賓客經常登門拜訪。陸九淵和家屬住的官舍并不寬敞,來了親朋好友,只好臨時在旅館飯店租房賃舍。家境并不寬裕,吳氏夫人熱情待客,無有欠缺,全得她調度有方,用不者先生開日。同你鄰居的關系融洽,陸先生吳夫人奉祠祿歸來的時候,他們都來送行,皆有贈送。
回到青田,先生登山講學。第一年,因山中條作很差,無生受不住山中風寒,血疾發作下山:愛卿服待先生,精心調治。在養病期間她發現先生一首新作五言古風:
我家應天山
我家應天山,天高數萬丈。
上開園池美,林壑千萬狀。
山西有龍虎,煙霞耿相望。
清池漾微波,暖翠團前障。
天光入行舟,野色隨支杖。
吾黨二三子,幽賞最清曠。
引興谷云邊,題名巖石上。
碧桃吹曉笙,白鶴驚春帳。
一笑詠而歸,千載應可尚。
吳氏夫人反復讀了兩遍,深知丈夫志趣。晚上,子靜早早上床休息。
燈下,愛卿說:“六哥,你有喜事,為何不告訴我?
子靜說:“噢,有何喜事?喜從何來?”
愛卿說:“你有兩個家了,為何瞞我?”
子靜立即大笑:“哈…你偷看我的應天山詩了?”
愛卿說:“就你會吟詩,聽我念一首:肝腸百煉爐間鐵,富貴三更枕上蝶,功名兩字酒中蛇。尖風薄雪,殘杯冷炙,掩青燈竹籬茅舍?!弊屿o擊節:“好!你這是‘賣花聲’。好一個竹籬茅舍!…唔唔,不要殘杯冷炙。不好?!斤L暖雪,書聲冷檠,掩應天竹棚茅舍!唉!就怕…竹棚茅舍也蓋不起羅!”
愛卿說:“改得好!六哥,你是從來不嘆氣的。我知道你的心事。”說完,轉身取出一個梨木雕花髹漆木盒子,打開鎖,忽刺刺地國出一大堆金銀首飾珍珠項鏈來…
子靜明白了:“這…怎么行呢?”
愛卿說:“怎么不行?我積積攢攢也是為了這個家;既然你又有了一個應天山的家,這些東西就應該拿出來,夠嗎?”
子靜坐了起來:“愛卿,這些東西是你多年的體己錢。里面還有我們婚約的禮物,父母底心意,我倆底情意,我看。。。
愛說:“我看六哥既然以應天山為家,傳道授業,你的心就是我的心!我愛卿應該這樣做?!?/p>
子靜沉默片刻,眼晴濕潤了:“你真好?!贿^,萬一祠祿有變…還有三個孩子…”
愛卿坐到床頭,柔聲款語:“請放心。我還有兩只手呢。不說遠的,就說本朝的故事:梁紅玉擊鼓戰金山,幫助丈夫韓世忠大敗金兀術,我吳愛卿難道就不如梁紅玉嗎?”
子靜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眼眶含著淚花:“你是天解。一顆心澄徹透亮。我子靜倒應該洗心!…哦,對了,你是正月出生,我是二月出生,愛卿,女人和男人一樣肝膽。女人也可做頂天立地的人。
我從此喊你 女兄!”
愛卿笑了,笑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