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
我個人認為翻譯“桐階月暗”和“蓉帳香殘”的時候可以調整翻譯順序為“月暗桐階”和“香殘蓉帳”。
月影使得梧桐樹旁的臺階昏暗,美人的魂魄和美人的身影一同消散。
你香消玉殞在芙蓉花繡成的帳子中,你輕微的喘息和細聲細氣的言語都不會再有了。
“梧桐”是中國古典文學詩詞中的一個經典意象,常常用來表示悲秋的主題,也常常用來表示高尚的君子品格。
所以當“月影使得梧桐樹旁的臺階昏暗”的時候似乎也是在說晴雯的“高尚人格”被陰影遮掩,而她又正好在這深秋消亡。
只是在晴雯死去的時候,哪有能在“蓉帳香殘”呢?明明是拖著病體睡在蘆席土炕上,幸而還有舊日鋪的衾褥。
那光景看著叫人落淚。
“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
“連天”和“匝(zā)地”在這里都是“遍地”、“滿地”的意思。
“蒹葭”是指“蘆荻”、“蘆葦”。“蒹”是指“沒有長穗的蘆葦”,“葭”是指“初生的蘆葦”。
我們比較熟悉的是《蒹葭》中朗朗上口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通常說《蒹葭 》這首詩表達的是對意中人深深的企慕和求而不得之情。
佳人已逝,更是求而不得。
一眼望到天際的枯草,難道只有蘆葦嗎?遍地的悲鳴,不外乎是蟋蟀了。
在寶釵那首《憶菊》“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中就提到了長在水邊的,常常在深秋被文人墨客們用來抒發悲秋傷懷之情的蘆葦。
深秋當然不止有看到蘆葦,就拿寶釵“蓼紅葦白斷腸時”這一句來說,還有伴水而生,生得小巧,不張揚,常常生長在渡口,被稱為是“離愁之花”的蓼花。
原本就是心傷,更何況還是“連天”、“匝地”的遍地哀愁。
愁緒原本就無釋處,更兼有蟋蟀悲鳴,自是更添凄涼。
“露苔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yuán),隔院希聞怨笛”。
“砌”本身就有“臺階”的意思。
在寶釵的“詠白海棠”詩中就有“ 冰雪招來露砌魂”。
我在這里改變了一下順序再翻譯:
“露砌招來冰雪魂”。
像是在灑滿露珠的磚石上,用招來的冰雪做成的它的精魂。
有的版本說的就是“露階晚砌”。
那“階”和“砌”正好對應都是“臺階”的意思,可以翻譯成“晚上露水灑在臺階上”。
對于“露苔晚砌”,我的想法是把這里的“砌”理解成“堆砌”。
晚上的露珠堆砌在青苔上,透過簾子穿過來的聲音沒有搗衣聲。
“搗衣”是一種民俗,即婦女把織好的布帛,鋪在平滑的砧板上,用木棒敲平,以求柔軟熨貼,好裁制衣服。
多在秋夜進行。
在古典詩詞中,“搗衣聲”往往表現征人離婦、遠別故鄉的一些惆悵情緒。
寶玉說“穿簾不度寒砧”應當是回憶起晴雯當年處理衣物的場景,說成“搗衣聲”就多了一分晴雯對他的情深義重。
對于“雨荔秋垣”的翻譯,我個人對那個“荔”字是有些疑問的。
因為翻譯這四個字時,很想把“荔”翻譯成一個動詞。
但“荔”一般就是用來做名詞表示一種植物的,似乎并沒有動詞的解釋。
所以個人覺得“荔”在這里可以翻譯成“薜荔”這樣一種植物,可能是這四個字中省略了動詞。
在唐代柳宗元的《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中就有“驚風亂飐(zhǎn)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
所以對于“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這樣一句,我的想法是“雨打在秋天長滿薜荔的矮墻上,隔著院子也能聽到很少聽到的幽怨笛聲”。(或者我認為也可以翻譯成“稀疏的笛聲”)
在“驚風亂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墻”中,“芙蓉”和“薜荔”都是用來表示品格高潔的事物。
至于“狂風驟雨”就用來比喻外界那些迫害人的惡勢力。
所以在這里的“雨荔秋垣”不管這個“荔”是不是“薜荔”,應當也是一種可以表達“品格高潔”的事物。
“隔院希聞怨笛”,若是理解成“稀少”,那就是偏偏寶玉在傷感祭奠晴雯的時候傳來了笛聲,似乎有巧合的應景,明明是很少聽到的。
若是理解成“稀疏”,似乎笛聲是忽遠忽近,忽濃忽淡的。也似乎吹笛子的人也能感受到寶玉內心祭奠晴雯時候的心理變化。
“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
房檐前的鸚鵡還在呼喚著你沒有消失的名字,欄桿外的海棠花曾經也預示過你生命的消亡。
別說是寶玉會在睡夢里叫喚“晴雯”,這人去了,名字不會去。
連鸚鵡也記得。
說到鸚鵡,就想起了在《紅樓夢》第三十五回《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烙(lào)》中,就有關于黛玉養的鸚哥的描寫。
鸚哥看到黛玉來,會說“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
鸚哥還會大似黛玉素日吁嗟音韻,長吁短嘆。
而當黛玉無可釋悶時,也喜歡隔著紗窗調逗鸚哥,將素日所喜的詩詞教與它念。
或許對于黛玉來說,這鸚哥甚至比人還親近些。
假若在將來人去樓空之后,鸚鵡還在叫著主人的名字,喋喋不休這些昔日主人說過的話,是否會有悲涼之感?
若說它無心,那便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若說它有靈性,那主人也不枉白疼它一場。
是否還在提醒,要記得故人?
寶玉在這里說鸚鵡還在叫著“晴雯”的名字,或許也是預示著將來鸚哥叫著黛玉的芳名吧。
如此一想,甚覺凄涼。
至于海棠花預示著姑娘的消亡就讓人想到了《紅樓夢》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賈母賞花妖 失寶玉通靈知奇禍》。
因為海棠這花兒應在三月里開的,卻在十月十一月這應著小陽春的時候開了。(小陽春:中國在較長時間里使用的“夏歷” 是把十月作為一年之開始,叫“陽”。習慣上把農歷十月叫“十月小陽春”,時長一個月)。
眾人都覺得是天氣和暖,花開報喜事來了。
甚至連黛玉聽到“喜事”都心內一動,還以為自己和寶玉的事情可能會有個著落了。
這時候只有探春雖不言語,心內卻想:“此花必非好兆。大凡順者昌,逆者亡。草木知運,不時而發,必是妖孽。”
只不好說出來。
而探春是大觀園里為數不多的清醒明白人,她總是能透過事物的表象看到本質,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所以說這“海棠花”美麗歸美麗,但它有時候卻是“報憂不報喜”啊,它的“不時而發”不就是預示著賈府走向衰敗的征兆嘛。
預示著死的死,散的散。
而在這里提到的“海棠花”應當是在《紅樓夢》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這一回目中,寶玉向襲人說“今年春天已有兆頭的,這階下好好的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我就知有異事,果然應在晴雯身上”的“一株死了半邊的海棠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