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初春,總是被清晨的薄霧籠罩。方棟站在城門外,仰望著迷離的天際,微涼的風(fēng)拂過他的臉龐,帶著一絲未曾消散的夜寒。他雙手攏在袖口里,踱步徘徊,不時瞥向路旁經(jīng)過的行人,目光流連于那些踏青出游的女子身上。心底隱約浮起一股無法抑制的輕佻之意,他嘴角微揚,心里想著如何在這閑適的春日里打發(fā)時光。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一輛馬車吸引住了。馬車并不顯眼,木制的車輪轆轆作響,車簾微微揚起,露出一角繡花的帷幔。幾名青衣丫鬟騎馬跟在后面,其中一位丫鬟尤其出眾,容貌秀麗如同初綻的桃花。她騎在小馬背上,神情淡然,與旁邊的丫鬟低語,偶爾抬頭看看車內(nèi)。
方棟的眼睛似被黏在了那輛馬車上,腳步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眼角余光掃過車簾,一片明麗的紅色隨風(fēng)飄動,讓他的心跳加快。馬車內(nèi)的景象逐漸顯露,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姑娘,姿容絕麗,正倚在軟墊上,眉眼如畫,神情平靜卻不失優(yōu)雅。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美,宛若夢中的幻影,飄渺而真實。
“真是個絕色美人……”方棟喃喃自語,仿佛被迷住了一般,目光久久不愿移開。他踮起腳,時而跟在車后,時而又繞到車前,不斷尋找著更清晰的視線。他心中漸漸升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欲望,仿佛只要多看一眼,便能將她的美貌永遠鐫刻在心底。
然而,他的窺探并沒有持續(xù)多久。車內(nèi)的女子忽然喚了一聲,丫鬟立刻停下了馬。那秀麗的丫鬟騎馬靠近車簾,俯身傾聽片刻后,轉(zhuǎn)頭狠狠地瞪了方棟一眼。那目光如刀子般鋒利,直刺得他心頭一緊。
“放肆!”丫鬟忽然開口,聲音清脆,卻帶著一絲慍怒,“這是芙蓉城七郎子的新娘,你一個書生怎敢如此輕浮,尾隨不休?”
方棟面上一僵,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丫鬟已然從車旁抓起一把土,朝他狠狠揚了過來。飛揚的塵土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伸手去擋,但為時已晚。
“??!”他驚呼一聲,雙眼瞬間被塵土糊住,澀痛難忍。他慌亂地揉搓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待他好不容易睜開眼時,馬車已經(jīng)消失在遠處的霧氣中,只留下一道細細的車轍。
方棟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道路,心里又是懊惱又是疑惑。自己不過是貪戀一時美色,怎么會惹得對方如此不滿?他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懊悔,可隨即又被那少女的美貌所迷惑,念頭還未徹底散去。
回到家后,他覺得眼睛越來越不對勁。起初只是微微刺痛,仿佛有什么東西附著在眼球上,讓他視線模糊。他請來街坊的郎中,翻開眼皮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眼珠上長了一層細細的膜。郎中搖頭嘆息,配了幾副眼藥,卻不見任何起效。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右眼越來越不舒服,淚水常常不自覺地涌出,眼前的世界也漸漸失去了顏色。
這痛苦的折磨使他深陷懊悔。他從小到大目空一切,輕佻任性,如今遭此劫難,仿佛是老天對他輕薄行為的懲罰。為了自救,他四處打聽治眼的方子,最終聽說念《光明經(jīng)》或許可以化解災(zāi)難。他從寺廟中請來一卷經(jīng)文,開始每天早晚盤腿誦讀。起初,心中總是煩躁不安,難以專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內(nèi)心的焦慮漸漸消散了些。
一年之后,方棟的心境逐漸平和,雙目依舊不明,卻沒有了最初的煩亂。直到有一天,他忽然聽見左眼里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像是蚊蠅的嗡鳴:“黑漆漆的,真是受不了了!”
他猛然驚愕,心跳驟然加快,左右環(huán)顧,房間內(nèi)空無一人。正當他疑惑之際,右眼里也傳來一個聲音,低沉且懶散:“是啊,咱們該出去透透氣了?!彼芋@恐,仿佛這聲音來自眼珠深處,又如同幻聽一般。
緊接著,他感到鼻孔里有微癢的感覺,像有什么東西在爬動。方棟愣住了,渾身僵硬,不敢輕舉妄動。突然,一陣輕微的騷動后,他感覺鼻孔里那股癢意瞬間消失,仿佛有什么東西爬了出去。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待他終于敢抬手摸鼻時,那個爬出去的東西又悄然無息地回來了。他聽見右眼里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些日子沒去花園看看了,珍珠蘭怎么就枯死了?”
這句話猶如驚雷,震得他心神一顫。蘭花是他親手栽種,雙目失明后便再未打理過,難道那些花真的枯萎了?他壓抑住內(nèi)心的驚悚,趕緊喚來妻子,詢問花園的情況。妻子起初不信,但最終順著他的吩咐去查看,回來時果然證實蘭花早已枯萎。
妻子心中生疑,認為其中必有古怪。她便在夜里偷偷躲在門后窺探,終于發(fā)現(xiàn)每到夜深人靜之時,方棟的鼻孔里會爬出兩個小人兒,身形不過豆粒大小,嚶嚶作響,手拉著手出門而去。等到天色微亮?xí)r,那兩個小人兒又會一同返回,重新鉆回他的眼眶里。
這種詭異的現(xiàn)象接連幾日反復(fù)上演。某夜,方棟正陷入淺眠時,又聽見左眼的小人兒低語:“咱們該開一扇門了,不然每次出去都這么麻煩。”
“可這墻太厚了,開不動?!庇已鄣男∪藘猴@得有些無奈。
左眼的小人兒沉吟片刻,隨即答道:“我來試試,若能成,我們以后就走這道門。”
頓時,方棟感到左眼的眼眶內(nèi)傳來一陣隱隱作痛,像有什么東西在撕扯。他的手緊緊攥住被角,冷汗從額頭滑下。過了許久,痛感漸漸消散,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睜開眼睛,竟然發(fā)現(xiàn)視線不再模糊,眼前的房間清晰可見。妻子察覺到異樣,趕緊湊近細看,只見他左眼的厚膜竟然破開了一個小洞,隱約可見眼眶里有兩個微小的瞳仁。
方棟心中狂喜,但他知道,這一切背后定有更深的緣由尚未揭曉。那兩個小人兒是什么?為何棲居于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