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外公說:“等百年之后,這里會是一片森林吧......”
? ? ? 七月的驕陽,裸露的山頭,外公杵著鋤頭,看向遠處的老梨樹。那梨樹長在田埂上,枝繁葉茂,郁郁蔥蔥,粗壯的樹干書寫了過往的滄桑。正是玉米生長的季節,不同于其他農田里大片的“青紗帳”,梨樹下的地里,齊腰高的小樹苗在風中搖曳,稀疏的枝葉看起來有些單薄,這是外公種的第一片林。如果說老梨樹是歷史,那這一片嫩綠大抵就是未來罷。
? ? ? ? 外公今年七十一,普普通通的農民,大字不識一個,靦腆而沉默,一輩子生活在播樂的這個偏遠小村子里,如果你來過這里,你便會知道,放眼望去,山上都是大塊的巖石和稀疏矮小的松木,零星的,會有幾棵高一點的松樹。小時候,我都說這叫石頭山,工作以后,我知道一個專業詞匯,叫做石漠化。
? ? ? ? 我一直以為,外公心中有片森林。
? ? ? ? 媽媽說外公年輕時候就愛種樹,翻過對面的大山梁子,每次都能扛回幾棵樹苗,這些樹有的扎根在山頭,有的扎根在田埂邊。跟著外公上山時候,外公總是會冷不丁冒出一句:“這幾棵樹也是咱家的?!摈詈诘哪樕?,渾濁的眼,總是在這一刻顯得熠熠生輝。那些散落在山間的樹,都已經很高很高,我順著它筆直的樹干向上看,卻被灑落的陽光瞇了眼。
? ? ? ? 我問外公為什么要種樹,外公依舊老實地咧著嘴笑笑,說不出所以然,外婆便在一旁揶揄他:“你這輩子就只會種個地,逮個兔子,栽栽樹?!蓖夤⒉恢浪N下的這些樹有什么作用,水土保持,凈化空氣,綠化山林,僅僅是憑著心間的一份喜愛,就種樹到了現在。是否,在外公的信仰里,在一呼一吸間,心里,早已是一片森林。
? ? ? ? 我不知道外公年輕時候種了多少樹,也不知道它們在哪里,長得怎么樣,很多樹大概外公自己也不記得了,當然更不會有他人知曉??墒沁@有什么重要的呢,風吹過樹林沙沙的響,雨打在綠葉滴答的唱,山間的這抹綠色,是誰帶它們到這里,是誰把它們立在山間地頭,這些年歲比我還大的樹,他們一定記得,他們一定記得那個年輕的小伙,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記得那個心中有片森林的人。
? ? ? ? 圓圈勾勒成年輪,炊煙刻畫了晨昏。
? ? ? ? 村子里有無數這樣的老人,他們白日里在門口曬著太陽,跟路過的人嘮上幾句,背著手,佝僂著腰,在田間地頭轉上一轉,晚間串串門,講講村里村外的發生的事。外公也是這樣,卻又不一樣。
? ? ? ? 上了年紀之后,考慮到老人家的身體狀況,在全家齊上陣的輪番勸說中,外公終于放棄了耕種,望著慢慢開始竄出雜草的田地,一輩子獻給紅土地的外公終有不舍,愈發的沉默。慢慢的,外公開始買一些小樹苗種在地里,“荒著也是荒著,不如種幾棵樹?!蓖夤@么跟舅舅說:“你們幾個也不會有誰回來種田,可惜了。種樹簡單,這點活還累不著我?!?/p>
? ? ? ? 于是,我們開始陸續往家里運樹苗,也沒有刻意尋找,只是這家遇到了就買點回去,那家遇到了也拉點回去。幾年來,蘋果樹,紅豆杉,香樟樹,核桃樹,滇樸,種類混雜,毫無章程可言。誰家買到了樹苗,一準周五把樹苗拉回奴革,周六一大早,趁著朝陽,外公便扛著鋤頭帶著浩浩蕩蕩一群人去自家田里種樹。小表弟不懂事,好動的年紀手下不知輕重,總是不小心把剛種下的小樹苗又拎了起來,一臉無辜,被他表哥看到追著滿田間跑,吵吵鬧鬧。外公一臉寵溺,再慢慢把小樹苗重新種好。
? ? ? ? 媽媽曾經說:“你外公和樹有緣分吧,少有種不活的樹?!彼岳鏄湎拢蠛舆?,山洼子里,都開始有了綠意,這些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樹苗,在外公的照料和陪伴下,扛過了幾個冬秋,拇指粗的樹干變成碗口粗,原先一點點高的小樹苗,現在已經能提供一片綠蔭。
? ? ? ? 表弟說這是朱家森林,外公樂呵呵的不說話。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的老人,卻真的在一點點完成一個森林的夢。我知道外公種下的這些樹,離森林還很遠,但在這個倡導綠色的時代,外公卻實實在在走在了時代的前言。至少,他用一把鋤頭,一雙滿是老繭的雙手,一顆樸實的心,為我和我的家人種下了一片森林,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一百年后,這片屬于我們,也屬于大家的森林,會永遠在這里,守護著這片大地。
? ? ? ? 如果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森林,不,一顆綠苗就已足夠,把這顆綠苗種在荒山上,種在田野里,種在小河邊,或許在未來,就會有人來研究,是誰種下了這片森林。如果大樹有靈魂,它大概會在風中用樹枝畫出你那時的樣子,在雨中輕輕呢喃你的名字;如果大樹有靈魂,它一定會記得你,記得你心中的那抹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