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翻到《湘西書簡》的,本以為同封面插圖一般素淡無味。
結果坐定一看,單身很久幾乎都忘了如何去愛人和被一個人愛著感覺的我突然發了狂似的想尖叫了。開篇張兆和和沈從文幾封書信的往來,柴米油鹽間的幸福驚天霹靂般砍殺著我。老天爺啊,我究竟是造了什么樣的孽障,才讓你讓我遇到這么一本殺傷力滿滿卻一邊痛一邊快樂著念念不忘舍不得放下乃至于想立馬買回床頭日日枕在頭下的書。
最虐人心的事兒,終究是看到美好而不得了。
回湘西看望生病母親的二哥是三三心頭的一根刺,吃飯時叨念著,睡覺時念叨著,同四妹九妹嬉鬧時念叨著,連帶著無辜刮過屋檐的風竟然都是欺負著她讓她念叨他的理由。看到此處的我只能啞然失笑了,這么一個才情橫溢情深似海的兆和,沈從文如何不愛啊。
若刨去了女性的身份和心理,我理解三三的魂牽夢繞倒是合理,但反過來再看從文二哥的回信,這“還有我喊叫寶寶的聲音,你聽不到,你聽不到,我的人”便讓我的癡病狂病立馬發作了。眼前三三兩兩面帶稚氣關系曖昧的中學生朝我投來猶疑的目光,我該如何和他們解釋,解釋他們跟前這個時而大笑時而拍腿的女人是在怎樣艱難地控制這些從文字間溢出的愛情。那些虛無縹緲抓撓不住的東西,就是他們今后生活的主題之一呢?
沈先生的蠟筆畫是較差的,字不及侄子黃永玉的清秀,畫也比侄子黃永玉的粗糙,但幸而他的文字是一面金牌,三言兩語間的所見所聞讓我一個陌生人都步入了湘西的世界。一貫討厭缺斤短兩投機取巧的人,這下看著扉頁間大段大段的空白,甚至一幅又一幅橫亙兩紙之間的攝影,甚至是深深淺淺空無一物的灰色暗跡,都讓我在這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書城里心生歡喜。
愛能開出花來,這大抵是多數女人精神上的一個執念。
船在劃槳聲和搖櫓聲里前行,沈從文極富有水上人家的地方特色的字眼也就咕嚕的水泡般從筆端嘩啦啦地淌出來。早在看《邊城》時,那些熟悉十里八灘精通水性為人豪氣的漢子纖夫已讓我懷疑他描寫的究竟是不是現實世界里的中國,今天這問題竟在這些未曾流傳出去被沈家后人提供的最原始的書畫信件里得到了回答。這樣的世界的確存在,只是時間空間和人心上都離我們太遠。
突然想起謹默家以前在山上的日子,十里八村時常隔著一兩個小時的路程,茅草搭建的房屋在山風里會發出嗚嗚的聲音。我在她文字里很少看到這種孤獨,這種似乎超脫了具體形態轉而變成一種符號一種臆想生活方式的存在,但那種日子想必現在回憶起來也是苦中帶著甜的。她不再說,我也不再問,那是人的痛苦人的禁區,我不會傻到讓一個笑靨如花的姑娘瞬間面容扭曲到潸然落淚,但這脫離了一般意義生活的天地還是有的。
例如我手里的這本書。
若是撰文發表說是有著言不由衷的虛假,那張兆和和沈從文這未曾面世閑話家常的書箋可信度卻是不用質疑的。因此我在兩人旁若無人,的確他們的情感世界里也插不進什么人的交流里再次感慨能在千萬人之中遇到那么一個對的人是多么的重要。
這種遇見不僅是肉體皮囊上的生理吸引,還有兩人思想觀念上的琴瑟和鳴。單是隨便抽出一封言簡意賅的便條,你都很難相信他們不是在作文學作文化而只是簡簡單單家長里短的交流。但事實上他們平時就是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這是他們最平常最真實的相處方式。
遇到一個和你合拍且懂你且理解你且和你合拍,且彼此都是如此渾然天成毫無齟齬彼此也毫無負擔地相處相戀相依相交的人是多么的幸運。昨天看到張老師說孤獨了大半生頻率只有五十二赫茲的叫愛麗絲的鯨魚終于找到了可以和她交流的相依相伴的另一半時,她躺在布拉達初春新綠的草地上說“相愛驀然”的樣子著實讓我心疼。
這只手離開了你,我便不用它來作畫,來攝影,來行文,只是讓它在搖搖蕩蕩的木船上給你寫不知盡頭的家信,這便是對它最好的懲罰。我在山水里穿行,搖船歌動聽,極愿你沿著我一路畫下的景色前往,在江渚中的萬條行舟里一眼認出我來。為了只想同你說話,我便鉆到鋪蓋中去,想象著你來夢里追趕我,同我一起坐在船艙里,從窗口望那點紫色的小山。“在這種光景下聽櫓歌,你說使人怎么辦。聽了櫓歌可無法告給你,你說怎么辦。寶寶,我的……”
小小的幾個字“三三專利讀物”,瞬間讓我溢滿春水的心潰了堤決了口。怎么辦,挨千刀的《湘西書簡》,讓我波瀾不驚的心自此一發不可收拾了……
后記:為了證明沈老師是一個多么會撩人多么會撒狗糧的人,我要在后面附上他信中的幾段話。
“倘若要我一個人去生活,作什么皆無趣味,無意思。我簡直已不像個能夠獨立生活下去的人。你已變成我的一部分,屬于血肉、精神一部分。我人并不聰明,一切事情得經過一度長長的思索,寫文章如此,愛人也如此,理解人的好處也如此。”
“我不怕,我不怕,有了你在我心上,我不拘做什么皆不嚇怕了。你還料不到你給了我多少力氣和多少勇氣。同時你這個人也還不是很知道我如何愛你的,想到這里我有點小小不平。”
“你以為我艙里亂七八糟是不是?我不許你那么猜。”
“我現在點了兩支蠟燭為你寫信,光抖抖的,好像知道我要寫些什么話,有點害羞的神氣。我寫的是……別說了,我不害羞燭光可害羞!”
(媽耶,遇到這樣會說情話的男人光是耳朵都可以聽飽一輩子。什么吃糠咽菜,什么上山下海,老天你賜我一個像沈從文對張兆和的來如此對我吧,我也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顧聽上他一世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