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與她的妹妹尤三姐一樣,是絕美的女子。
《紅樓夢》里并沒有對她的眉眼、身材等等作非常具體的描寫,用得比較多的一個詞是“標致”;不過有多處不同視角的“感受”呈現。
比如,賈母初見鳳姐帶來拜見的尤二姐時,粗看之下說“好可憐見的”,大致就是楚楚動人的意思了;戴上眼鏡細瞧之下(包括看手和腿腳),下定論說:“更是個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聯系到王熙鳳不俗的外貌,可見尤二姐是極美的。
后來賈母聽鳳姐說尤二姐爭風吃醋時,又說“人太生嬌俏了,可知心就嫉妒”,盡管此語重心在“嫉妒”,但“太嬌俏”一語卻正好點出尤二姐出眾的美貌。
再如,柳湘蓮向寶玉打聽與他定親的尤三姐時,寶玉笑著恭喜:“大喜,大喜!難得這個標致人,果然是個古今絕色,堪配你之為人。”又說:“真真一對尤物,他又姓尤。”寶玉是逢女捧三分的,對女孩子一貫是帶著贊美去看的,不過,“古今絕色”“尤物”畢竟也沒有怎么搬出來用,雖然這里說的主要是尤三姐,但姐妹倆一樣是絕美的。
又如,賈璉說向來被認為“標致”的鳳姐給尤二姐“提鞋也不配”。這里要考慮他“喜新厭舊”的習性,但也能看出她容貌勝過鳳姐。
又如,那個不會治病卻害命的胡庸醫,給尤二姐看診時,只在掀起的帳縫里看到了尤二姐的臉,他就“魂魄如飛上九天,通身麻木,一無所知”,可知這份美貌的震撼力竟如強電流一般。
其他還有一些興兒之類小廝的言語,這時就不多引了。總之,尤二姐美得很。
“天生麗質”對一個女孩來說,顯然是一個天賜的資本;但在特定的條件下,這又可能變成致命的毒藥。
尤二姐就是這樣。她成了賈珍賈蓉的亂倫對象,又成了家庭感情糾紛的犧牲品。
一是并非血親。她和妹妹尤三姐,并非寧國府賈珍之妻尤氏的親妹妹,原是尤老娘前夫所生,尤老娘改嫁尤老爹時帶到尤家的。而賈珍的妻子尤氏本身,又是繼室,并非賈蓉生母。
這對賈珍和賈蓉大概都“意義重大”:尤二姐和尤三姐都只是他們“名義上的姨子(娘)”,為他們父子“聚麀”避免了倫理風險(事實上父子與同一名女子有染本身就是亂倫)。這樣一來,面對“秀色可餐”的尤氏姐妹,“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賈珍父子豈能放過?
二是家計艱難。尤老爹去世后,“家計也著實艱難了”,一家人沒有什么進項,全靠姑爺賈珍幫助。賈府家大業大,要幫幫岳母家當然不在話下,但這位姑爺的幫助卻是有代價的,那就是二姐和三姐要犧牲色相,行亂倫之事。從書中透露的信息看,尤二姐是明確與姐夫賈珍(也包括其外甥賈蓉)有“首尾”,也就是有實質關系的;尤三姐則更可能是停留在打情罵俏上,未突破底線。但不管怎樣,在任何時代,這樣的行為都已經難為社會所容。
三是性格柔弱。尤二姐的性格,應該也適合魯迅先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語。從因為家計艱難被迫與姐夫、外甥保持那種不倫關系,到賈璉娶為二房后受鳳姐欺哄、秋桐霸凌,再到吞金自逝,她懷著“品行有虧”的強烈自卑,一直都希望用自己的隱忍和善意來換取別人的同情,改善自己的處境。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尤二姐抑郁生病命不久長之時,性格剛烈、已先她而死的妹妹尤三姐托夢讓她不要聽信鳳姐的花言巧語,用劍斬了鳳姐,不然“白白的喪命,且無人憐惜”,二姐卻說:“我一生品行既虧,今日之報既系當然,何必又生殺戮之冤。隨我去忍耐。若天見憐,使我好了,豈不兩全。”又說如果真的不能兩全、不得安生,那也是“理之當然,奴亦無怨”。
客觀地說,論才智,尤二姐當然無法跟鳳姐斗法;但首先是她相信自己的俯就能取得鳳姐的理解,后來處境越來越艱難時,她又“選擇”信任鳳姐,寧可自己死也不想與鳳姐相爭,把自己不可逆轉的命運理解為自己品行有虧的“報應”。
以上條件的結合,使美麗的尤二姐成了賈珍、賈蓉父子的不倫的玩物,并在被賈璉看中后,賈蓉為了方便以后再行茍且之事而撮合二人,賈璉瞞著家人偷娶尤二姐為二房;而這不倫關系本身,又強化了尤二姐的羞恥感、自卑感,成為她與賈璉、鳳姐及其他賈府中人相處的軟肋。
而接著,她的美刺激了鳳姐的嫉妒(賈母當面說二姐比鳳姐漂亮,想必鳳姐是倒了一瓶子醋的),她的不倫經歷刺激了鳳姐的道德優越感和審判立場(她會認為尤二姐本身就是個下賤的女人,死不足惜),她的自卑順服刺激了鳳姐恃強凌弱轉移矛盾的心理(如同貓戲老鼠,把對賈璉的不滿轉嫁在尤二姐身上)。
于是,尤二姐死了。
但我不想發出一聲“紅顏薄命”,盡管這確實是個事實。
我覺得更值得思考的是,在種種“被動的錯誤”(權且說尤二姐這樣的處境下她的“美麗”也是種“錯誤”吧)已經鑄成的情況下,一個人怎樣自處?
同樣是不被理解和接納,尤二姐死得冤屈,尤三姐死得慘烈,顯然都不是我們樂見的結局。
面對這逼仄的人生,除了一聲嘆息,還有什么路可以走嗎?
我想過好久,沒有答案。朋友們,你們能指點迷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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