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手機突然響起,陌生號碼,接通,一個低沉的磁性聲音傳來:“你好,我是孫家疃邊防派出所。”我馬上回應:“你好,我是環翠區公安刑偵大隊,你有什么可以匯報的?”對方陷入沉默。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著急,拿出美顏相機,去欺騙生活。小樣,跟我玩兒!
多次上當之后,一種智力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但我還是特別佩服那些打騷擾電話的,他們能滔滔不絕剖析別人內心世界合理動情精準點擊其中暗含的哲理人生觀世界觀感情線甚至背后的故事與人生經歷造成的影響,換了我只能說三個字:求你了。
我剛要掛電話,對方說:“你是不是上周末從上海坐飛機回來?”我愣了一下:“咋啦?”
“因為上海近期發現確診病例,所有從上海返威的人員都要做核酸檢測,明天街道工作人員會與你聯系。”
這不是玩笑。
第二天街道一個女孩加了我微信,安排我去孫家疃醫院做核酸檢測,并囑咐,24小時后還要再做一次,并及時匯報結果,另外每天早晚還要匯報體溫。
我心驚膽戰地去了醫院,值班護士全副武裝,嚴嚴實實的防護服也沒能遮住她的大臉盤子,聽說臉大的人脾氣一般都超好,因為臉大翻臉真的好辛苦的。護士拿棉簽在我喉嚨里猛地轉了一圈,胃腸翻涌,午飯差點白吃。
隔天我又去了一趟醫院,再次深刻體驗了一把孕吐的感覺。
那個周末我再次去上海,回來時街道又安排我去做了兩次核酸檢測。
等到第三次從上海回來,大臉護士老遠就熱情地和我打招呼:大哥,你又來啦!
第四次,我在上海就給街道女孩發微信:“上海本地已經沒有新增確診病例了,這次回家還要做檢測么?哥的嗓子被攪得快禿嚕皮了!”女孩回復:“大哥,做是一定要做的,有可能需要隔離哪!”
呵呵,姑娘別鬧,哪有那么夸張。
這一次坐的是金鵬航空,上海到煙臺的航班,晚上八點到達,開飛機的哥兒們水平杠杠的,飛機落地悄無聲息,像手拂過嬰兒光滑的皮膚。愉快地出了行李廳,氣氛驟然緊張,馬上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出口大廳拉起了警戒線,滿眼都是白花花的防化服,一眼望不到邊!腦海不禁浮現出“黑太陽731”的恐怖鏡頭!
每個地區都設有工作臺,臺上放著地區的標志牌。我順著標志牌一直往前走,萊陽的、龍口的、萊州的、招遠的、棲霞的、蓬萊的...半天也沒發現威海的牌子,心中竊喜,是不是只抓煙臺人?一直走到最后一個工作臺,心涼了半截,威海市的牌子醒目的矗立著。戰戰兢兢掏出身份證,如實坦白回答問題,仔細認真做了登記,規規矩矩坐在指定區域,聽候工作人員安排,爭取寬大處理。
忽然遠處傳來吵鬧聲,有個老哥扛著行李要硬往外沖,工作人員問他從哪來?他說不知道,問他去哪?還說不知道,從那堅定地表情判斷他應該是共產黨員。最后撕扯起來,羽絨服被抓破,警察來到,撒潑打滾兒,最終拖走,留下些許鴨毛,飄散寒風中??
出門在外,請記住:一定要把牛B還給牛!
煙臺機場到威海的人不多,總共五六個人,排著隊,被工作人員押送到外面的超大豪華大巴車上。司機也穿著防化服,警惕的看著我們這群患者。有人問司機:師傅,要拉我們去哪里?司機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到威海高區維也納酒店。問:需要隔離嗎?回答:不知道。有個哥們說,我明早還要去濟南,不會耽誤事吧?回答:我只負責送到威海,到時有人接,具體你再問他們。
忽然發現那個鴨毛大哥也在車上,有人和他閑聊,問他哪人?他說文登。問他剛才發生什么事了?他氣呼呼地罵,馬勒戈壁,我從越南回來,在上海落地就被關了半個月,心想今天可是可以回家了,沒想到快到家門口又要被關起來。
有人驚呼:真的要被隔離嗎?有人安慰,不會不會,上海早沒事了。
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未來是做惡夢!
一路無話,晚上十點半到了高區維也納酒店門前。
往車窗外一看,天哪,外面又冒出一片白花花的防化服!總感覺防化服里一定藏著手槍!車門開了,有人在外面喊:所有人都不要動!念到誰的名字就下車!
有兩個人被叫下車,立即被幾個人圍住,不知道有沒有被銬上。一會兒又被領到別的車上,車屁股冒出一股白煙,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念到我了,我站起來,兩眼發直,又驚又怕,雙腿也不聽使喚,像篩糠似的亂顫起來。掙扎著拖著雙腿,渾身哆嗦著下了車。
一個防化服向我走來,是個女孩,那么輕盈,那么嬌巧,簡直就像天邊飄來一朵白云,嚴嚴實實的防化服也遮擋不住她清雅靈秀的光芒:一雙發光的眸子,象極了沙漠里的甘泉,清澈明亮,如同一泓碧水,令人見而心生憐惜。標準的瓜子臉,聰明的杏仁眼,那穩重端莊的氣質,再世俗的人見了她都會小心翼翼。
姑娘把我拉到一旁,微微張開嘴,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大哥,你閉上眼!
閉眼?我的心如同一群小鹿在咚咚亂撞,思緒鸞飛鳳舞:姑娘,喜歡一個人千萬別慫,一旦決定了就上去親他。他要是喜歡你,肯定不會推開你。他要是不喜歡你,也不打緊,畢竟你親都親了,又沒吃虧……
我仰著脖子,順從地閉上雙眼,忽然臉上有了一點濕潤的感覺,我觸電般顫抖了一下,緊接著滿頭滿臉、渾身上下都彌漫著恐怖的嘶叫聲,仿佛遭到一群眼鏡蛇的圍攻!趕緊睜開眼,你大爺的,兩個大漢拿著酒精噴壺對著我全方位一陣狂噴!
畫風突變,姑娘大喝一聲:跟我走!
我發現我跟伍佰不熟。他弟弟二百五跟我很熟。
冰冷月光下,寒風徐徐吹過。再次端詳姑娘的背影,她一襲素白防化服,冷的有些扎眼,分明流露出陣陣殺氣。她步伐急促,身影搖曳飄忽,讓人汗毛倒豎!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便瞎了眼。
來到一輛商務面包車前,打開車門,姑娘用手一指:坐到最后一排。
砰的一聲門關好,汽車發動離開。防化服司機一言不發,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行駛好長時間,來到經區順沁苑賓館,下車,車子轉頭揚長而去。賓館門口也拉起了警戒線,保安讓我在線外等候。
已經接近午夜,渾身凍得透涼,保安終于示意讓我進大廳。一個全副武裝的、胖胖的護士在等候。明明在花一樣的年紀里,她卻長成了一顆多肉。她示意我坐在她面前的小木凳上,讓我張開嘴,拿一個棉簽在我喉嚨里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又捅又刺,我做過這么多次核酸檢測,唯有這次最痛苦??姑娘,你確定不是在練習刷馬桶?!
檢測完后,護士命令我進房間,不許出門,等候電話通知。
進房間,關門,倒在床上,即刻便昏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四周靜的出奇。寂寞是一片黑色的睡蓮,在無盡的黑色里,盡情的蔓延。我獨自一人靜守一份彷徨,一縷落寞,在一個人的世界上演獨角戲,用沉默和淡然來掩飾所有不安、無措,還有絕望……
我是一個害怕孤獨的人,屁股坐不住,缺乏定性,從小學到大學,唯一不變的就是一顆不想念書的心。
砰砰兩聲,有人敲門。打開門,沒見人影,門口的箱子上放著一份盒飯。
吃完了盒飯,開始不停拉肚子,無聊的時光終于充實了許多。
從馬桶上艱難起身,疲憊地坐在房間椅子上,發現桌子上有張紙,寫著一些規定:大便后不要立即沖水,要噴藥消毒再蓋上馬桶蓋,兩個小時后再沖。有沒有搞錯?兩個小時,這還遭遇拉肚子,一層疊一層的,你咋不直接讓打包帶走?
天又黑了,房間電話終于響了:請收拾好東西下樓!
一輛別克商務車等在門口,上車,忐忑不安地問司機:這次去哪?會不會被槍斃?司機頭也沒轉丟了一句:送你回家!興奮和激動如同決了堤的洪水,浩浩蕩蕩,嘩嘩啦啦地從我心里傾瀉了出來,我再也無法偽裝我的那份斯文了,快樂地哼唱了起來。
車子一直把我送到家門口,我含著熱淚目送司機離開。
感謝黨、感謝政府!我終于自由了!自由,猶如華貴的舞臺,讓你盡情歡舞;自由,猶如一對翅膀,讓你任性翱翔;自由,猶如一棵參天大樹,讓你盡情乘涼。我情不自禁仰天大笑,笑得像一頭哮喘的驢。
嘀的一聲,收到一條微信:明天到孫家疃醫院再做一次核酸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