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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芬覺得離婚簡直是便宜了他。
他就是杏芬現在的老公張一。
杏芬認識張一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如今是她們婚姻的第十二年,她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婆婆曾說,女人生孩子就應該奔著一男一女去,湊成一個“好”,這樣才有福氣。兒子出生時,她的確體會到這種為人母且兒女雙全的快樂,也時常看著張一和孩子玩耍的場面而閃現人生圓滿的幸福感,那種情愫像極了路過市民廣場偶爾遇到噴泉時的興奮,大抵因為不夠平常,所以足夠稀罕珍奇。如今她反而時常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涌出,比如沒有孩子自己會不會果敢地選擇離婚?或者沒有孩子,她和張一的愛情是否能維系更久一些。只是眼前活蹦亂跳的兩個小朋友讓所有的可能和如果灰飛煙滅。她自己畫地為牢地選擇成為一個母親,一個全職主婦,一個張一口中的閑人。
她知道“閑人”這兩個字已經是張一斟酌之后蹦出來的,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廢人”,只是剛上一年級的兒子在旁邊,他把這個詞吞進去咀嚼后又吐出一個更動聽的稱呼。兒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叫“閑人”,恐怕張一自己都不懂。他不過就是碰上公司裁員,恰好這塊石頭又砸到他的腦門上,無處發泄,只得在家里指手畫腳。比如家里的紙巾買得太多了,浪費錢還占地方。再比如口紅買那么多有什么用,不上班不打扮,買多了浪費。他不知道的是,紙巾多買更便宜,化妝臺上的口紅是結婚這么些年買的,一共六根,其中三根是張一近三年送的生日禮物。他借題發揮無非是想轉嫁壓力,讓自己主動提出去上班,兩個人一起努力,孩子交給他母親。他的這點心思,杏芬不用想都知道,況且他躲在洗手間和婆婆打電話的聲音并不如他預想的那么隱匿,興許是掩耳盜鈴,但也可能是故意為之的拋磚引玉。
關于上班,杏芬覺得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在于自己憑什么要去上班。當初二胎生完,張一信誓旦旦地規劃著這個家庭的未來,男主外女主內,于是杏芬辭職了。辭職前杏芬在一家雅思托福的培訓機構公司做前臺,工作穩定,收入也不低。那時候的她對辭職也有一些擔憂,甚至曾今想過讓自己的母親來幫忙帶孩子,然而彼時的張一剛剛進入了一家芯片設計類公司,可謂意氣奮發,但凡二人規劃未來,他總不免感慨一番自己選擇了一條前景多么光明的道路,一種“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榮耀感撲面而來。如今杏芬回望過去,那時候的自己何嘗不被一種現世安穩的榮華富貴感籠罩呢?以至于放棄了工作,甚至暗地里和閨蜜聊天時還透露著一種得意洋洋的清閑姿態。只是再回首時,一切竟完全變了模樣。
也許是因為孩子?還是那次意外發現的聊天界面?杏芬搖搖頭,她竟然開始覺得除了孩子,婚姻給予她的實在寒磣。
生二胎是張一的決定,其實婚前他們說好只生一個孩子,因為雙方家庭條件都很普通,且都是獨生子女,養老壓力擺在那里。但跳槽成功的張一覺得,生二胎已經在可控壓力范圍內了。其實杏芬隱約知道,在張一的觀念里生一個孩子的前提必須是男孩,雖然他也很疼愛女兒,但似乎沒有兒子,家庭里就缺了什么一般。這種想法杏芬其實隱約能感受到,比如張一去杏芬家之后總會覺得丈母娘和老丈人的生活有些凄清,甚至他還問過杏芬為什么她們家當初沒有生二胎?彼時杏芬并不覺得有異樣,在她的成長環境里,父母極少有這種缺憾感的痕跡,他們竭力培養杏芬,很少提及當年的選擇。反觀自己的公婆,在自己生完女兒后會有意無意提及兩個孩子熱鬧、長大有照應之類的話語。
杏芬答應生二胎純粹是因為她覺得家庭收入提高了,且自己帶女兒也有一些經驗,不工作的生活帶孩子其實更充實。她承認不知從何時,她已經擺脫了沒有工作的惶恐,轉而開始享受孩子一會兒一聲“媽媽”的溫暖呼喊。那是工作的成就感難以取代的,只此一份,只針對她,別人都不能替代。也許是沉溺于這種和孩子們的相處,讓她忽略了忙碌的張一,才導致他要在微信上通過搖一搖來尋找“排遣寂寞”的人。她的本意是讓在外打拼的張一回到家盡量放松休息,所以孩子的事情很少讓張一插手。“寂寞”也許就是這個時候滋生的?才有了那個叫“美乃滋”的女人。杏芬的腦海里像放電影一般回放著那些聊天內容,它們絲毫不露骨,不觸及肉體,卻有一種相見恨晚的靈魂激蕩,這才是讓杏芬抓狂的。她難以想象,自己的丈夫竟然會隔著手機屏幕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傾訴生活的空洞,比如他說:我和我老婆之間都是親情,有了孩子,哪有什么愛情。比如他說:人生都是有缺憾的,哪能保證眼前的人一定就是最合適的。杏芬本想拿著聊天記錄大鬧一場,可轉念一想,鬧的目的是什么?撕開自己的狼狽給所有人看,讓自己的父母和公婆看到自己這個小家的不堪還是離婚呢?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就是陪著自己的孩子成長,至于愛情,在得知張一放棄的那一刻,她似乎也跟著死心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在計算自己和張一的勝負。
等號的右邊,張一擁有的不過是一個“美乃滋”,而等號左邊的自己則擁有了兩個孩子。“美乃滋”并不是非張一不可,而孩子只屬于自己。這樣算下來,杏芬覺得自己贏了張一太多。于是杏芬決定對于“美乃滋”的事情閉口不提,她要在暗地里贏這一局。
張一獲悉裁員的消息,倒是第一時間告知了杏芬。杏芬淡淡地回應,張一并沒有看出什么異樣。接下來的日子,他開始忙于找工作,但并不如意,也許是行情不好,也許是年紀原因,張一也和杏芬抱怨現在的公司最擅長給員工畫餅充饑。杏芬笑笑,心里想這些話還是留著說給“美乃滋”聽更合適。最終張一選擇了一家工資相對不錯的公司,離家不遠,加班也少了很多。正式提出讓杏芬上班這件事是在某一天晚上的吃飯時間,張一給女兒夾了一塊排骨后給杏芬碗里也添了一塊,然后皺起眉頭,嘆著氣說:“市場不景氣,咱們家的房貸壓力也不小,我今天和我媽商量了下,她說來給咱們帶孩子。杏兒,你怎么想?”
杏芬咀嚼著排骨,蒜香味蔓延在整個口腔,她想,終于開始出招了,還好自己提前演練過。
“生妮妮的時候你就說媽年紀大了,帶孩子太累了,現在兩個,只怕她更吃不消。”
“近幾年她身子骨也還硬朗,給她試試,你也可以和社會接觸接觸,不然真成了一個……閑人,整天圍著孩子轉也不是長久之計。”
“妮妮和樂樂會不習慣,畢竟都是我一手帶大的。”杏芬一口氣吞下了咀嚼著的排骨,故意提高音量接著說道。“她們習慣了我接送。”
“總有個過程嘛。”說著張一抱起一邊正在看動畫片的兒子說道,“樂樂,以后奶奶每天來送你上學好不好啊。”
樂樂一聽,帶著哭腔說道:“我不要,我就要媽媽。”
“完勝!”杏芬心里想。
張一嘆著氣,繼續吃飯。這個話題便暫時擱淺了。
杏芬知道,接下來一定會有張一的援軍加入,她太了解張一的性格,他一定會向婆婆求助。
果不其然,兩天后婆婆就不請自來,說是要來看自己的乖孫,順便接他放學。
杏芬佯裝不知情,陪著婆婆一起去接妮妮和樂樂,回來的路上,杏芬有意無意提起樂樂抵抗力不好,在學校總是被其他小朋友傳染感冒,今年病毒感染的次數也被她翻了個倍轉告給婆婆。
婆婆聽了滿臉心疼地揉著樂樂的臉蛋,慈愛地說道:“奶奶以后每天來接樂樂放學好不好呀,帶樂樂和姐姐去買棒棒糖。”
杏芬心里一緊,這個大招不知道兒子能不能接住。一旁的女兒機靈地捕捉到了信息,昂著個小腦袋問道:“奶奶,你來接我們,那媽媽還來嗎?”
婆婆滿臉笑意,脫口而出道:“乖乖,媽媽要去上班了呀。你們就……”
話還沒說完,樂樂眼睛里已經噙著淚水,沖著杏芬喊道:“我要媽媽!”
婆婆只得放下樂樂,不再吱聲。
”完勝!”杏芬心里暗自竊喜道。
當然,杏芬清楚,張一對這件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幾天,他下班后抱怨家里這里雜物多,那里不夠整潔,甚至當著孩子的面訴說自己工作的辛苦,羨慕杏芬這個“閑人”。諸如此類的話語杏芬只覺隔靴搔癢般滑稽,不為所動。
直到某天,張一應酬回來喝了點酒,興許是新工作不如意,興許是酒后吐真言,他竟直接問杏芬,為什么不想上班?在躲避什么?
彼時妮妮和樂樂都已經熟睡,孤軍作戰的杏芬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暗暗給自己鼓勁。
她扎起原本被樂樂抓得有些凌亂的頭發,看著眼珠泛紅的張一說:“我真的是不放心妮妮和樂樂。”
張一一改往日溫和,直接飛來一箭,問道:“孩子不過是你的擋箭牌吧,我媽帶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杏芬皺眉,一股無名的怒火燃了起來,她深呼吸,音量不自主地跟著升了起來。“當初讓我辭職的也是你,今天讓我上班的還是你。”
張一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般,盯著杏芬說義正言辭道:“那我也是為了咱們的家和孩子啊。”
杏芬一時語塞,此刻她只剩下最后的底牌了,畢竟在張一看來,自己分文不掙,幾年的辛苦不過是理所應當罷了。
杏芬再也憋不住了,眼淚驟然滾下,一顆接著一顆,她帶著顫音吼了出來:“那你在和別人聊天的時候怎么忘了自己有家庭呢!”
張一愣住了,他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后,抬頭看杏芬說:“我不過是打發下時間,你究竟要怎樣?”
杏芬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下,長長地吸了口氣后淡然地說道:“我就想在家帶孩子。”
張一滿臉狐疑,只覺得杏芬精神似乎出了問題。
杏芬心里想,這一局贏得不夠漂亮,但好歹還是贏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風平浪靜。“美乃滋”和上班的話題啞然在他們的生活里。杏芬甚至時常覺得,張一和“美乃滋”說的話有幾分道理,只是心里明白和說出來又是不同滋味。前者是哲理,后者是背叛。
至于離婚,杏芬并沒有這個念頭,誰會和親人分開呢。張一正常上班,至于“美乃滋”,杏芬似乎不太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