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算不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
當晚,鐘行就去見了余大夫,兩人在書房聊到深夜才出來。
第二天,余大夫就派遣秦子衿去了坎國,借口離帝生辰,要他去坎國置辦一件大禮。
坎國和離國來回至少兩個月,而兩個月后,就是離帝生辰了。聽宮里人說,這次壽辰務必要辦的風光一些,如此才好彰顯大國的威儀。
一個月后,離宮“映月殿”里大修了一番,殿中央被挖了一個圓形池子,工匠們從外引來池水灌滿。而池子中央又立著一個稍小一圈的臺子,遠看確實應了“映月”這一詞。
離帝大壽前一天,街道上常來往的百姓就發現,那家臨街一直開著的茶鋪,不知為何,今天卻沒有開門。
終于到了離帝大壽那天,眾臣酒過三巡后,余大夫突然上前叩見。
離帝有些驚訝:“余愛卿,這是所謂何事?”
“回稟陛下,臣近日應機緣巧合,捉住了一只岫奇。”
他話音剛落,底下就一片驚呼。離帝派出那么多能人異士都找不到的東西,竟被這耗不起眼的一個五品官員找到了。
“哦,是嗎?帶上來給朕看看。”離帝坐直了身子。
“是!來人,帶上來。”余大夫朝身后喊了一聲,立馬就有幾個侍從押著一位婦人上來,那婦人一身華服,幾乎要認不出她就是街邊茶鋪里的蘅娘。走在他們前面的是鐘行道長。
“陛下,那是鐘神道道主的大弟子鐘行道長,這岫奇就是鐘道長捉住的。”
“原來是鐘神道的道長。鐘道長,你站到朕身邊來吧。”離帝朝鐘行招了招手。
“是。”鐘行走上玉階站在了離帝身側,“陛下,就請您欣賞這岫奇的舞姿。”同時,侍從們也將蘅娘送到了大殿中央的臺子上。
離帝看著站在臺子中央垂著頭一動不動的蘅娘,問一旁的鐘行:“鐘道長,這岫奇怎么不跳?”
“陛下,古語云‘飛蛾撲火’,岫奇是蛾,蛾遇見火的時候跳的舞才是最美的。陛下不必擔心,貧道早有準備。”語罷,朝一旁的侍者使了個眼色。
“嘭”的一聲,蘅娘站的臺子四周燃起了一圈火焰,蘅娘見這一變故,微微動了一下,似要起舞。
就在周圍人屏息凝神期待著她接下來的動作時,殿外傳來一聲慘叫:“刺客!有刺客!”
下一秒,一個渾身浴血的人闖進了大殿,群臣亂作一團,丞相大喊:“保護……”
可是他喊到一半就被一個更大的聲音蓋住了。
“陛下,她跳了!看,她跳了!”
驚恐的人們頓時安靜了下來,一致看向水中央的臺子。火影后的那個女子踮起腳甩出了水袖。
最先回過神的是離帝的那些樂師,他們重新抱起散落在地上的樂器,彈唱起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一曲哀怨的《子衿》回響在大殿中。
而那個沖進大殿的刺客,此時像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火中的人影,淚流滿面。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臺上的蘅娘透過四周火焰,深情地看著那個渾身是血傻傻望著她的男子。她想起當初她被除妖人捉住,雙腳被迫戴著沉重的枷鎖。除妖人也不殺她,將她牽到集市上,要她跳舞。她艱難地邁動舞步,一雙腳被粗糙的鐵器磨得鮮血直流。猛然間,她在人群中看見一個清秀的少年,少年有雙多么清澈漂亮的眼睛啊,不像周圍人那樣充滿精明、算計和欲望,他眼眸中只盛有滿滿的心疼。于是,在舞曲結束時,她突然將水袖甩向那個少年,少年下意識的抓住了。
“救我。”
最后,她看著少年的眼睛說道。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如今,曾經的少年就在臺下望著她,那雙飽經滄桑的眼中依舊只有心疼。
“子衿。”她輕喚。
她像那時一樣,朝著他的方向甩出水袖。秦子衿猛然驚醒,連滾帶爬地向著蘅娘那移動,可就在他接近水池邊緣時,被一旁的侍衛按住。
唉,是她忘了啊,曾經的那個少年,再也不能接住了。蘅娘的眼中漸漸凝結了一片水汽,這大概只能怨生于此地,命中注定帶有一個離字吧。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時,秦子衿分明看到有什么東西從她的眼角涌出,順著臉頰滑落,在下顎處匯成一滴晶瑩的水滴。隨著她的一個旋轉,墜落,被四周火光反射的通紅,宛如刀尖滴落的一滴鮮血,只是還沒有落地,就永遠的消失了。
蘅娘最后一個轉身,四周一圈火焰突然變成熊熊大火,瞬間吞沒了她的身影,失去意識之前,她有一絲落寞,她的子衿,她再也見不到了。
一曲畢,跳舞的嬌娘化作了灰煙,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離帝看著被侍衛按在地上的秦子衿問:“刺客是何人?為何要行刺?”
站在一旁的余大夫見狀上前跪下:“回陛下,此人是下官府中門客。剛才的岫奇,正是他的妻。”
“原是這樣。”陛下嘆了口氣,“傳朕口諭,道長鐘行除妖有功,賜封號‘虛臾道長’,賜府苑一座,賞三百金。余大夫助道長除妖有功,賞二百金珠官升四品。”
話音剛落,余大夫和鐘道長伏在低上大聲道:“謝主隆恩。”
“免禮,愛卿請起。”帝抬眼,忽見侍衛正要將秦子衿帶下去,說道:“慢,此卿也是情有可原,朕不予追究,放了吧。”
秦子衿像是沒聽見一樣,依舊垂頭站著,一旁的余大夫見了,朝他小腿上就是一腳。
“還不快謝主隆恩!”
秦子衿“撲通”一聲伏跪在地上,看著大殿上磨得平滑的玉磚倒映出他那張被淚水沖刷出一道道血痕的臉,嘴角微微勾起一笑。
“謝……主隆恩,草民沒齒難忘。”
大殿里隨后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仿佛從來不曾發生過什么令人悲傷的事情。
后記
離國四十年,岫奇作亂于邊地,邊地大旱,民不聊生。道主座下大弟子鐘行經此地,哀民生之艱,尋岫奇,欲除之。岫奇生性狡詐,逃之。同年,離都,行偶見其匿于離民秦子衿家中。帝聞此妖,欲見之。行獻之曰,岫奇善舞,帝何不觀之一樂。遂使其舞,岫奇見之,感生而無望,一曲畢,投于火中,卒。逾月,子衿忽染魔障,行刺離帝,帝大怒,殺之。來年,毒入骨髓,帝崩。
? ? ? ? ? ? ? ? ? ? ? ? ? ? ? ? ? ? ? ? ?——《六國記·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