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一個朋友告訴我，她的姥姥得了老年癡呆。
我沒有感到驚訝，因為很多老年人都會走到那一步，朋友也不是意氣用事的人。
她說：可是我和表哥表姐一起站在她的面前，她卻認不出我了。
我以為我是她的唯一呀。
01
她和姥姥的關系很好，每年寒暑假都要去住上一段時間。
我問她，你姥姥只有一個孫子嗎？
她說，不是。
她回顧過去二十年和姥姥的關系。她生下來的時候，被藏在鄉下的姥姥家躲了一段時間。
姥姥是一個善良的農村婦女，勤勞能干，心靈手巧。
她吃得第一口奶粉是姥姥喂的，她穿的第一件繡花的衣服是姥姥做的，就連說得第一句話也是姥姥親自教的。
每個夏天的晚上，姥姥都拉一條小板凳坐在門口的巷子里。
她躺在姥姥的腿上，姥姥一邊和鄰居拉家常，一邊搖著扇子給她驅蚊子。
她說和姥姥在一起的童年很有安全感，那是一輩子都沒有過的安心。
但她告訴我，其實姥姥對每一個孫子都很好。
舅舅姨媽平時都很忙，善良熱心的姥姥，便一個人帶大了四個孫子孫女。
每一個孫子都像她一樣依賴姥姥，而姥姥也把自己所有的愛，平均分給了每一個人。
人人都希望長輩公平，但是這份公平卻打碎了她對姥姥的所有念想。
她和表哥表姐一起去看望姥姥，在去之前就聽媽媽說姥姥記不住人了。
她這次來的目的不僅是看望姥姥，還是很自信地想證明一下：
即使姥姥忘記所有人，也不會忘記她。
而那天姥姥望著一堆孫子孫女，一臉茫然誰也叫不出的樣子，把她搞蒙了。
我很想問她，你以前有哪個瞬間意識到自己不是唯一嗎？
但是我沒問出口，因為答案可能是所有瞬間。
02
可能很多人期待的祖孫情，都是我下面這個哥們這樣的。
我哥們跟爸媽的關系不太好，從小是跟著外婆一起長大的。
他每次過生日許愿，第一個愿望總是希望外婆長命百歲。
哪怕戀愛的時候，第二個愿望才是和女朋友永遠在一起。
他跟我說過小時候的一件事，讓我很受觸動。
有一次他惹姥姥生氣了，姥姥氣得坐在床上一直不說話，怎么也不搭理他。
他就拿起鉛筆在墻上寫：“我愛姥姥，姥姥愛我。”
字的下面還畫了一顆小心、一朵小花，自己的臉和姥姥的臉。
這么多年過去了，姥姥家的墻刷了很多次，但是每次刷墻之前，姥姥都特意囑咐：
那塊有鉛筆字的墻，誰都不要碰。
我那次聽到這里的時候，我是哭了的。
我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但這種和姥姥之間的感情是我不曾擁有過的。
很多公益廣告里都會有爺爺奶奶患了阿爾茲海默癥的情景。
我記得有一條廣告是，老人去外面聚會，坐在宴席上一直往口袋里面裝餃子。
孩子看了很生氣，問他想干嘛，老人只回了一句：“我孫子愛吃餃子”
這樣的親情很讓人感動，只不過不是每一個老人都能記得住孫子。
朋友的姥姥是一個孫子都記不住，但是我好像更慘一些。
03
我的姥姥有很多子女，我也不是姥姥唯一的孫子。
在所有的孫子里，我不是學習最好的，不是長得最好看的，也不是最會說話最討外婆喜歡的。
記得上一次去看姥姥的時候很熱鬧，一大家子人都在客廳里圍著姥姥，一股孫滿堂的圓滿才從外婆的臉上洋溢開來。
姥姥雖然得了老年癡呆，但還是拉著舅舅家的三個寶貝孫子，一一喊出了名字。
三個備受寵愛的表哥望著姥姥，露出了滿意而又充滿親情的微笑。
輪到我的時候，外婆卻愣住了。
是的，外婆記住了幾個重要的孫子，把我忘了。
只用了短短一學期，6個月。
我抱著從武漢帶來的一堆特產，杵在那里，尷尬地替外婆替自己解圍：
“外婆叫了這么多人的名字，肯定是累壞了，你們別難為她了。”
其實在外婆偶爾記性還好的時候，她還是能記起我的：
“哦，你是老四家的吧？”
只是，哪怕她記起了我，也只是愛屋及烏，因為我是她家老四的孩子。
她不是我一個人的姥姥，但是姥姥對于我而言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我記得小時候家里最窮的時候，半個月都吃不到一頓肉，每次去姥姥家都能吃到滿滿的一碗紅燒肉。
我記得寫錯字被老師處罰的時候，是外婆手把手把“中央”這兩個字教給我的。
這些甜蜜而又美好的事情，對于外婆而言，可能已經對很多孫子做了很多次。
但是對于我而言，這是我唯一的外婆對我做的第一次，和唯一的一次。
04
在姥姥記性好的時候，我不是最好的孫子，也不是她最寵愛的孫子。
如果感情是兩個人是事情的話，那么從外婆得了老年癡呆的那一刻起，我作為“外孫”的這個身份就永遠的失去了。
無論愛情還是親情，我們都需要確定自己是那個唯一才會安心。
而且這個唯一不能只是我對你，你也必須反饋我，要不然我會夜夜難眠。
我一直想做這個唯一，努力了很多年，最后還是沒讓姥姥在清醒的最后一刻記住我。
我很傷心，我不是這個唯一，但是我不怪她。
這個唯一對于我來說已經沒那么重要了。
我知道我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來說，我都無法成為姥姥唯一的孫子。
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我唯一的姥姥就好了。
外婆最先忘記的不會是我，她最后記住的人也不會是我。
所以我只能不斷地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不要那么快忘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