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合肥很小,小到溝通南北交通的公交車只有一路——“四路車”,窄窄的馬路,兩輛公交車匯車都非常困難。
現在變大了,大到通地鐵了,從南到北,列車呼呼叫的要跑一個多小時才能跑完全程。
記得小時候,外公從香泉老家來合肥,帶我上街,出省軍區大院后門,到東陳崗乘四路車一路向北,到四牌樓站下車后,開始步行,先到四牌樓,實際上是直奔“一牌樓——合肥百貨大樓”,再到十字街,最后到逍遙津。
從逍遙津出來,外公迷路了,非常緊張,不停把帽子摘下來擦汗。
我拉著外公往馬路上走,看到一個軍人,也不開口和他說話,只管跟著他往前走,很快就走回四牌樓,再跟到回程的四路車站牌底下,外公的心也定了,因為不止一個軍人在那里等車,回家的路只有一條。
這就是一個城市留給人的回憶,有了回憶,它才溫暖;有了回憶,它才親切;有了回憶,它才有溫度。
等到上了小學,學校組織我們到大蜀山去春游,可以帶一毛錢一個的合肥飯店大面包當午餐,如果運氣好,碰到父母心情好或者漲了工資提了級的時候,還可以嘗到同一條街上甜心園的糕點。
年齡再大點,我們會自己花錢吃合肥飯店的左邊大廳里的小籠包子和右邊小廳里的赤豆糊,小籠包八毛六一籠,赤豆糊多少錢一碗,記不清了。
記得好朋友老唐有一次特別慷慨地施舍了半籠包子給一個算命的,請他給我倆算兩命,最后什么沒算出來,只算出我倆是天底下最要好的朋友。老唐說,這哪是你算出來的啊 ? 分明是我們告訴你的嘛!
臨走的時候,老唐暗中觀察,發現他壓根不是算命的,就是一個要飯的叫花子。好虧啊,我們的半籠包子!
從合肥飯店再往北,步行十分鐘不到,有一家回民飯店,我有一個同學,念到初中就念不下去了,回家頂替他家老頭在那里當白案師傅,我上街走累了,會到他那里歇歇腳,喘口氣。他是一個喜歡聊天的人,喜歡聊他的女朋友,聊高興了,還會拿幾個新出籠的包子給我吃。有一次,不知道怎么聊到他們飯店的頭了,他很不高興,越講越氣,連聲大罵,馬勒個逼,資本家,不是鳥玩意。恰好一只蒼蠅大搖大擺飛過,他手疾眼快,順手一抓再一拍,直接就把蒼蠅當作他們老板揉到面團里面去了,越揉越帶勁,邊揉邊罵,狗日的,讓你再叫我加班!讓你再叫我加班!
回民飯店對面,有一家書店,是專門賣洋文書的外文書店,售賣的書籍應該屬于內部影印發行的外文書籍,擱現在那就是盜版,絕對屬于侵犯知識產權受打擊的行為。那個年代不管這個,賣的都是原版的世界名著,里面有一個賣書的,戴著一副酒瓶底的眼鏡,一圈一圈的,我們戲稱他”小圈圈“。小圈圈從頭到尾說洋文。我和同學S經常光顧那里,S長得人高馬大,手臂特長,屬于靈長類動物,可以隔著柜臺伸手夠到柜臺里面書架上的書,精準發力,要哪本取哪本。小圈圈心無旁騖地講洋文,S電閃風馳般的取書,彼情彼景,驚心動魄,難以忘懷。
出了外文書店再往北去,有一條街,以前是個體戶集結地,以賣服裝為主。個體戶成了萬元戶以后,被人民政府收攏到城隍廟里面去了。我有一個原來在軍區的發小,他父親從軍隊轉業到了地方,在民政廳工作,他家就搬到民政廳宿舍去了,正好緊鄰城隍廟后街,發小近水樓臺先得月,常常盤桓于城隍廟各攤點之間,買新衣服和流行歌曲磁帶,我們沒事就到他家去玩,欣賞新服裝,聆聽新歌曲。發小熱情豪爽,和著音樂表演服裝秀的時候,還不忘給我們發香煙:搞、搞、搞,搞一支!我家老頭的阿詩瑪!”
正在搖頭晃腦,飄飄欲仙之際,他老頭突然破門而入,氣的大罵:“好小子,找老子要錢原來不是買外語書啊,還偷老子煙抽!奇裝異服,群魔亂舞!” 他爸爸用手罩著耳朵聽,他家雙卡錄音機竭斯底里唱著:“成!成!成吉思漢!有多少女為你....."? "啊,還,還有,非非之音!都給老子滾蛋!”?
小哥幾個做鳥獸散,逃出門外,捂著肚子笑壞了: ”哈哈哈,成吉思汗,非非之音!“
上初中的時候,數學老師說,我都給你們全班看好像了,以合肥二里河任意一點為圓心,五公里為半徑,來畫圓圈,你們班將來不會有人沖出這個圓圈?!?/p>
二里河是一條貫穿合肥東西的又臟又臭的河,大概最后一直融入淝河,注入巢湖,雖然它現在被人民政府埋到了地下,但一直在靜靜的流淌;雖然,合肥現在已經號稱“大湖名城,創新高地”,但它確實一直圈在數學老師畫的圈里。前幾年,在二里河的某一段上面,居然蓋起別墅,陶鍋交了二萬塊大洋定金要買,還勸我預購從速,我說,那個別墅哪里能買啊,完全建在二里河水泥涵管上,保不定一個地震就把你震河里啦,再說,想到你就睡在一條布滿污泥臭水,蚊蟲垃圾及各種微生物的龍須溝上面,你能安心嘛!好說歹說,陶鍋終于打消購買念頭,找人要回了定金?,F在那個地方別墅的價格飆升成天價,陶鍋后悔不迭,逢人就詬病我毀了他的發財夢,毀了他的致富夢,毀了他的別墅夢,總之,小田毀了他的中國夢。
數學老師的預言基本正確,我們班大部分的同學,都還生活在這座城市,但也不全對,我們班大眼妹嵐嵐就遠嫁到了日本,還有二子,中美兩國來回跑,到美國去比到肥東店埠還要勤。
可是,不管走多遠,都忘不了這座城市,即使想不起來它的容貌,忘記了他的景色,甚至忘記了這里的人,也一定忘不了這里的美食,忘不了中國合肥胃,忘不了合肥話。
遠在深圳的同學說,她好想吃007的牛肉面。
到了上海多年的兄弟,每次回合肥,不但必吃007的牛肉面,還要打包帶回去,有的時候甚至托人幫他購買再快遞過去。
007,這個名字可能因20多年前它在光明影都南邊那一排小吃棚的編號而來吧,那時老板是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帶著一個家里的親戚,大概是她的侄女吧,叫“小六子”,“小六子”非常能干,兼大廚、收銀和服務員于一身,熟客來了,一般都沖她喊:小六子,給我來一碗牛肉辣面 !我們單位離那里很近,所以,經常光顧。最有特色就是她家的牛肉面了。香辣的牛肉佐以香菜辣油蔥花等配料,辣上加辣,香里透香。吃得眼淚鼻涕汗水一起下流,浸到眼睛里面,好長時間都睜不開眼。那個叫“爽”。
有一次,看到一個時髦女郎,在旁邊一站,一手叉腰,一手筆劃:老板,來“兩翁(碗)劉(牛)肉命(面)”,一翁(碗)辣的;一翁(碗)不辣的 ! 辣的越辣越好 !
那自(地)道的合肥話,和“劉(牛)肉命(面)”一樣,殺饞啊!
在那條街上,還有一家叫“小有天”,他家好吃的是牛肉餛飩,餛飩下好了,混在噴香牛肉里,端上來,好幾米開外都能聞到濃濃的香味,餛飩陷的味道也好,和牛肉的味道一樣讓人吃了就忘不了,忘不了你就還想吃。他家的牛肉和007搞成片狀的不同,是切成一塊一塊的;和牛肉餛飩一樣開胃的是這家老板,因個子超高,熟客都叫他 ”大過(個)子”。
“大過子”喜歡說笑,拿合肥話講就是喜歡和食客 ”包抄“。我們有個美女同事喜歡和他互動,問他:老板,你個子好高唉,可有1米90???他答:沒有沒有,一米86!比卡爾高,比科爾矮 !丫頭,可知道科爾是哪個,卡爾又是哈(哪)一個過???看到美女一臉迷茫,他來勁了:科爾是現在的德國總統;卡爾是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卡爾.馬克思 !不懂,就不要 “包抄“!
哈哈哈……
看到我們大笑,他收起笑容,一臉嚴肅,用低沉渾厚的嗓子高喊:“小云子,餛飩開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