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鐵門逐漸打開，一個稚氣未脫的身影緩緩走出來。他抬頭望著一覽無余地天空 ，雖然太陽當頭，他也并不覺得刺眼，就那么直鉤鉤地望著。

少管所辦公大院里開出一輛奧迪A6，副駕駛的車窗緩緩搖下。

小子要不要捎你一段？

行啊，李所長。

少年坐在了后排，從口袋里掏出還剩半包的軟紅河，拿出三根遞給了前排。所長猶豫了兩秒 順手還是接下了煙，駕駛員看見李所長拿了煙 也趕忙接過，放在了儀表盤上，從上衣口袋拿出打火機，微笑著單手護火給李所長點上。

李所長輕吸一口，稍皺了下眉頭。

小比，老子從來不抽五十塊錢以下的煙！

他緩緩地把煙從鼻腔呼出。

老子是看你還算個人物，接你這根煙。

少年只是嘴角撇出一絲苦笑，盯著車窗外黃土地上稀松散落的幾株野草叢，并未回應。

要我看啊，李所就是心地善良。要是我自己不開車撞著小兔崽子就不錯了，還帶他？！

少年自己也點上了煙，透過前反光鏡瞥了駕駛員的嘴臉一眼，又繼續望著窗外。

李所，你是要去市里吧，把我捎到那吧。

你不回家看看了？

不回了，也沒什么好看的。

一路上聽著司機吹捧李所長，少年也并未反感 只是看著窗外的風景從荒蕪慢慢有了人煙。

到了市郊，司機把車停在了路邊。

我就送你到這里了 ，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少年正想著如何開口向李所道謝，司機扭過頭沖他喊道

你他媽趕緊滾！別一會兒讓別人看到我們李所長帶著個勞改犯！

李所長也再未說話，少年望著李所長的車揚長而去。

一雙帆布鞋，深藍牛仔褲，配著純灰V領T恤，3毫米寸頭更襯著少年深邃的目光。在七月西北的烈陽下，只有蔚藍天空里的白云和無人街道上矗立的他。

少年順著街道走著，看著街邊的一家家店面，像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看見一家紅底黃字的招牌，炒得香飯館。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確實有點餓了 ，他走進去找到頭上有風扇的位子坐下，把網球包放在了一旁 ，拿起桌子上的菜單看著 。

老板娘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個子不高但看著很干練 。到耳朵的短發燙成了黃色波浪 ，像方便面澆在了頭上。

她剁著韭菜問著

吃點啥

西紅柿炒蛋蓋澆飯吧

好嘞！

不一會兒炒好了 ，分量還算充足 。少年狼吞虎咽地吃開了， 老板娘繼續坐回原位剁著韭菜

小伙子 ，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

沒有 ，我吃飯快。

看你是來打工的吧？

不是 ，我來隨便轉轉。

這樣啊 ，我還想著我們店剛好招人……

我不干。

少年歉意地沖老板娘笑笑。

不一會兒 ，少年吃完了 ，在碩大的網球包里翻來覆去一共找到了七十六塊五毛錢 。

老板 ，我把十塊錢放桌上了。

離開飯館少年漫無目的在街上逛著 ，漸漸天色也黑了下來， 路上都是放學的孩子， 下班的上班族和遛彎的老人 。少年心里感到了無助 不知道今夜將在哪里度過。

老天爺白天還是好心情， 一吹胡子一瞪眼 ，雨就嘩啦啦地下起來了。

少年趕緊躲在了ATM機里 ，過往的路人大都沒打傘， 奔跑著找地方避雨。 少年就這么坐在地上， 透過玻璃櫥窗， 看著這些個路人傻呵呵地笑。

從門外推門進來一個20來歲留著周華健發型的人， 徑直向少年走來。

嘿兄弟， 有火嗎？

少年從口袋拿出火，周華健也遞了根煙給他。

你是流浪的嗎？

不是。

那你坐在這，晚上是準備睡這嗎？

少年抽著自己的煙 ，沒有作聲。

這時推門又進來了一個乞丐 ，伸手向周華健要錢。 周華健一把摟住乞丐的脖子，這個舉動嚇了少年一跳。

老子中午給你扔錢的時候你不是腿瘸的嗎？！

乞丐沒想到會被人認出來 ，尷尬地笑著。

老子給你一根煙 ！你胳膊腿好好的再不要騙人！

好的好的， 知道了。

乞丐諂媚地接過煙 一溜兒小跑沒影了。

小兄弟 ，今天看跟你有緣 ，走我請你吃個飯！

這 ，不好吧。

沒關系， 走吧！ 你別不給我面子 ！

說著拉著少年就走了出去。

雨也漸漸小了點 ，少年和周華健坐在外面的小攤上 ，桌上擺了五六瓶啤酒。

老板 ！再烤十個肉！

夠了夠了 ，哥。

沒事 ，你盡管吃！

少年嘿嘿嘿地笑著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

這什么話啊 ！告訴你 ，我這人就好交朋友 。你別跟我客氣！

少年吃著過油肉拌面 ，左手拿著一串羊肉， 像遇到了貴人。

哥 ，你是做什么的?。?/p>

我做的是進出口貿易 ，這市里幾個大老板的商品批發都是從我這走的。

周華健blabla的說著自己的豐功偉績，少年吃著肉喝著酒， 傻傻地笑， 嘴上直說厲害厲害。

酒足飯飽， 周華健摟著少年在路上走著。

哥 ，你這么厲害 ，以后我能不能跟著你混啊。

哎 ，我這行你以為那么好干啊！ 首先你得眼皮兒活， 嘴利索 ，人還要勤快 ，道道多著哩！

那我就跟著哥學。

那行， 我今兒就帶你見個大老板。

兩個人勾肩搭背 ，笑著說著走到了一處小巷 深入進去有一片空地 ，零散地擺著五六個臺球桌。

龍哥！ 小弟來玩兩把！

喲 ，又來送錢啊！哈哈。

什么話?。?來來來 ，搞著！

你就在這看著， 多學著點 。

周華健示意少年坐在旁邊的板凳上。

少年端正著坐著，生怕漏掉了哪個細節?？蛇@一來二往， 周華健和龍哥并沒有什么語言上的溝通 ，只打著臺球， 而且龍哥前三局只以一兩球的優勢勝了周華健。

哎 ，兄弟， 行不行啊 ？不行就別玩了。

操 ！老子又不是輸不起！

哈哈哈 ，好好好！

第四局 ，龍哥直接一桿清臺 。周華健在一旁氣得罵爹罵娘罵祖宗的

龍哥 ，你這他媽運氣也太好了吧我操！

就一把double嘛！

來來來 ，繼續。

等等 ，沒錢我可不玩了 ，浪費我時間?。?/p>

操 ！

周華健一巴掌拍到少年后腦勺

帶錢沒有！ 拿出來！

少年趕緊把包里剩的六十多塊錢全部掏了出來。

你他媽就這點錢 ！你是要飯的吧 ！

說罷周華健一把奪了過去 ，又從自己的錢包左掏右掏只拿出一張100。

龍哥 ，這160你先拿著， 我手機先壓在這 ，明天來取。

龍哥哈哈大笑 行行行

周華健把東西拍在了案子上， 扭頭就走。

少年急忙追了上去 ，跟在后面 。周華健一路沒吭氣 。走了大概20分鐘， 回頭給少年說，

今天這都是為了讓這個大老板開心 ，有些小錢不能放在眼里 ，放長線釣大魚 。

少年未說一句話， 周華健也不再說話。

兩人徑直走入了一個小區， 六樓的過道只有一個燈是好的 。少年幾乎摸著黑跟著周華健進了頂樓的一間房子 ，房間兩室一廳大概六七十平米的樣子， 客廳用書架格成了6個小區域 ，每個區域只能夠塞下一張床。 每個臥室也擠滿了三四張床， 加上每個床位的人房間內像是扼住了人的脖子， 難以呼吸。 客廳只留下一條側身才能通過的路 ，周華健領著少年穿過客廳 帶到了一間臥室的角落。

外面書架上放的都是重要的客戶資料你別亂碰。 喏，這就是你的床。

與其說是床， 不如說是兩塊離地面20cm的板子。 其他同樣的板子上堆滿了貨物， 防止受潮。 周華健隨后就把門關上出去了。

少年把燈關掉， 躺在木板上看著北方的夜空 一顆顆星星沖著他眨眼 ，他也沖星星們擠出一個微笑。

雖然外面很吵， 伴著倦意和酒意 ，少年很快便睡著了。

起來！ 趕緊起來??！

少年迷迷糊糊地被生拉硬拽了起來 。

我要上班了！ 我們隊長要回來了 ！你趕緊走！別被發現了！

少年又迷迷糊糊地被拽到了樓下，一個人站在單元門門口。

雨在淅瀝瀝地下著， 天也只是微微亮， 風吹得人瑟瑟發抖。

少年一來不知去向， 二來困意未散。 看到對面樓下有一個石臺 ，剛好露出的樓檐可以避雨。 少年走到那里， 拿起旁邊的掃帚胡亂掃了兩下， 厚厚的灰垢好像并沒有被擊退 。少年也不管了， 跳上去 ，把包當枕頭 ，蜷縮著就睡了。

耳邊隱隱約約聽到 ，這咋睡著個小孩呢 ，也不怕凍病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少年還是被凍醒了 。起身后直打哆嗦， 他就圍著樓跑步取暖。 稍微暖和一點， 就繼續坐在石臺上看著晨練的老人， 上班的白領 和上學的孩子......

時間到了中午， 少年還坐在石臺上看著過往的路人，大家都以為他是個傻子，繞著他走。

突然少年眼睛一亮望見了周華健。

哥！哥！你回來了！

周華健看見他兩個眼睛瞪得跟燈泡一樣大， 再使點勁就要掉出來了。

兄弟， 你 ......你 還在這呢？

是啊， 哥 。我等你回來呢。

我操！ 你有病吧！ 哥 ！你是我哥！ 你告訴我你叫啥！

少年的眼神黯淡了

我叫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