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察到人的無趣?”我打斷他即將說下去的話,問道。
他神情一凝,用復雜的神情看著我,慢慢點下了頭。
“當你發現了這個道理,哦不!”我搖了搖頭,“與其說是道理,倒不如說是規律——人在某種規律下受到刺激,做出行動,發生變化。”
他接嘴說道:“當你摸索到這種規律后,再看其他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個數學的算式,當幾個常數相加的時候,在等號的后面,即便尚未寫出答案,卻已知道那不過是個常數而已。”
“更別說所見到的人,大部分不過是簡單的數字,之后的答案也就好像不難得出。”我嘆了口氣,“這么一想,實在是無趣得很了。”
他看我情緒有些低落,似乎有心想安慰我,沉吟了片刻,忽然以極為肯定的語氣對我說道:“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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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不光,群星俱隱,夜涼如水。
客廳里,陳輝一如既往,“呼哧呼哧”地做著俯臥撐,汗水沿著發跡的兩側留下,漸漸匯滴成流,在下巴處,又再化流成滴,“滴答滴答”地落在石英地板上,就像投入生產線的產品,帶著一種規律整齊的美感,卻又令人在某一刻,感覺到一絲乏味到窒息的絕望。
書房內,路鳳凰坐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盯著電腦的屏幕,臉上一會兒露出些笑意,一會兒露出些不置可否,一會兒又露出些輕蔑……但最終,還是露出了無聊的表情,然后把所有的新聞網頁一下關掉,只望著經典的“藍天、白云、草野”的桌面壁紙,發起了呆。
或許是沒合死的窗戶漏進來的一陣風,輕輕攪動了路鳳凰額頭上的一縷頭發,竟令她心中一動,神情又鮮活了起來,手指在觸摸板上一劃,就打開了上一個無聊夜晚看的電影文件——《消失的愛人》。
盡管已是看過一次,她仍是很快沉浸在影片之中,渾然忘我。
陳輝“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和電影抑揚頓挫的音效聲在中間處混雜碰撞,像是規律與變化的角逐,可書房的外邊就是客廳,因而實在說不上這中間處到底是哪里了。
恩,陳輝的健身已經成了一種規律。
在每個寧靜的夜晚,他都是如此賣力而不知疲倦,以至于好像忘掉了最初的目的——他現在的身材早已可用“孔武有力”來形容,不必說贅肉,即便連肌肉最細微的紋理,都好像能迸發出取之不竭的力量,每個女人見了,恐怕都得吞下幾口唾液,心神至少搖擺三下。
盧曉禎自然包括在內,必會為這樣的身材意亂神迷,那么他又為何還如此賣力地堅持健身呢?
陳輝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曾用兒時回答“為何勤奮學習”的理由來解釋——他從健身中得到了快樂——這自然也沒錯,可他后來又發現了另一點,那就是他除了健身,真的沒有其他的事能做——這就令他的解釋顯得有些虛偽了。
他不知怎么,竟忘了在開始健身之前,是怎樣度過的一個個難眠夜晚,或者更準確地說,他雖然仍記得當時做的事情,卻忘了是怎樣忍受住內心的空虛了。
沙漏里半滿的沙子從細頸口緩慢流下,似乎象征了時間的客觀屬性,卻也同時提醒著人們時間的一如既往,便如同他開始健身之前的生活,在嗅過了幽谷芝蘭的奇芳之后,已成了他靈魂不可承受之重。
時間在這間房子里的意義,當初明明可以只有向前流逝!
當路鳳凰看完影片的時候,她忽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于是起了身,去客廳里接杯水。
在飲水機前等待杯中水漸滿的時候,她看到了客廳里仍在做著俯臥撐的陳輝,心中一動,便淡淡地開口道:“陳輝,咱們離婚吧。”
“嗯?”
陳輝把當下一個的俯臥撐標準做完,才站起身來,舒展舒展身子,再瞧了路鳳凰一眼,最后坐到了沙發上,說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路鳳凰看著陳輝,搖搖頭,說道:“只是突然想起來了。”
“嗯……”陳輝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因為我的出軌?”
路鳳凰篤定地說道:“不是。”
“那為什么還要離婚呢?”陳輝接著問道,“咱們不都已經這么走過六年了嗎?”
路鳳凰微怔,接著心中忽而一動,失笑道:“你難道不希望離婚嗎?”
“不。”
“那盧曉禎呢?”
陳輝的臉色一變,卻是啞口無言,驀然想起他還欠盧曉禎一個答案。
路鳳凰見狀,微微一笑,拿起接滿熱水的杯子,便往書房走去。
在走過陳輝旁邊的時候,她輕飄飄地說道:“找個大家都有空的時間,就去把婚離了吧。”
她連腳步都沒有慢上一分,只留下可憐的陳輝一臉煩惱地坐在沙發上,苦苦思索,搖擺不定。
當陳輝想得急了,突地感到腦中劇痛襲來,接著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降至;他晃了晃腦袋,步伐不穩地走到洗手間里,用水沖了沖臉,清醒下腦袋。
涼水打在臉上,果真讓他腦中一清,可他抬起頭來,看見鏡中的自己,卻呆愣住了。
鏡子里的他,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眼角亦泛起了不少皺紋,眼中更是神光黯淡,好像古稀之年的老人,絕非一個常常健身的人該有的樣子!
他接著便從鏡子中看到不遠處梳子有些異樣,定睛一瞧,才發現在梳子上的梳齒間,已繞滿了頭發,而那梳子,是他專屬所用!
他心下一慌,用手在頭上輕輕一抓,再放到眼前時,果然瞧見手指上面已沾上了許多發絲。
他愈加慌張,不知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鼻腔一熱,他下意識一抹,心中剛有預感,眼中便看到鏡子里映照的他,流出了兩行鼻血。
他手忙腳亂地拿紙巾卷成一團,塞進了鼻孔,再跌跌撞撞地走出洗手間,坐在了沙發上,喘著粗氣。
“是我這幾天工作太累了吧?”他心道。
他再思慮片刻,總算決定去臥室拿上換洗的衣服,洗個熱水澡,然后上床睡覺了。
這可在他過去的一個月里極不尋常,畢竟現在才十一點半,未免也太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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