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長命
? ? ? 這是一九三一年(民國二十年農歷辛未年羊年)冬至過后約大半個月里,許家湖許家村的天陰的厲害,朔風拉著哨子吹撼著大地,曠野上枯黃的草木依著這變化無常的風勢倒來復去搖振個不停,小冰碴子夾著飛雪絮子,刷刷地舞著,雪不大,但滿地的雪霜像是黃土地上生了一層白毛,天干冷干冷的,寒氣早已逼人。
? ? ? 在山東沂水縣許家湖沂河傍有一戶高姓人家,一家四口,高老爺,高太太,還有在省城濟南府念書的一雙兒女,高少爺和高小姐。家里養(yǎng)了一個長工栓子,帶了一個廚娘吳媽。養(yǎng)著兩頭牛,那頭母牛今年剛下了一只小牛犢,算上它就是三頭牛了,兩匹馬,三只豬,宅子外還圈著四十來只羊,另外還有看門的沒有尾巴的大青狗長命,那沂河里還拴著一大二小兩只船,打魚渡人都可用的。
? ? ? 高老爺、高太太都是年過半百知天命的年紀了,忙活了大半輩子就盤下了這百十坰薄地,一個都帶廂房的三進前中后青磚院子,十來間勾瓦大房。這魯中南沂水的地,可比不了關東黑土,更比不了江南肥地,就是比起膠東半島蓬黃掖平原的地也差遠了。這沂水的地,土層薄、粗砂多、礫石多、養(yǎng)分少、保水差、水一來土跑的厲害,如果再遇上春旱,這一年的好收成怕就指望不上了。這么說來,高老爺就算不上什么大戶,頂多是個殷實人家。
? ? ? 這一帶的人都姓許,許在這一片兒是大姓,高家是外姓人,老家是山東蒙陰縣的,是山里人,雖然同屬沂蒙山區(qū),都是千年古縣,但蒙陰的生活光景比起沂水來要差太多!高老爺在家中七個姊妹中排行老七,是最小的一個,打小身體就不太好,他娘又走的早,按理說應該是哥哥姐姐們寵著暖著的主,但姊妹間隔閡多,盡盯著高老太爺?shù)哪屈c資藉財帛鬧別扭,沒有誰把這孩子放在心上!可這孩子心氣高,有志向,不服輸,念完私塾,識得了字,打得了算盤,待長到十五了,跟爹高老太爺說道:“爹!這家里的東西什么家伙什我也不要!您就給我二十塊錢,我自己出去闖!我靠我自個兒!”,高老太爺不糊涂,早年間自己也是出去闖過的,他太明白這孩子的心思了,他比他哥哥姐姐強了去了!二話沒說,拿出二十個大洋,往他這老兒子的手上一放,只說了一句話:“孩子記住了:老老實實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凡事皆須多個心眼!這老天爺啊,是不虧待實誠人的!”高老爺謝過爹,扛上包袱,一拍屁股走人了!
? ? ? 早年間高老爺在濟南府跑買賣,是從學徒作起的,什么累沒有受過;什么苦沒吃過?再后來就跟著人家倒騰山貨藥材;出徒了開始自個單干,這期間那是看盡了世間百態(tài);嘗夠了人間艱辛。最后有些積蓄了,置了地,娶了媳婦,就把家安在了這沂河邊上,圖過安穩(wěn),慢慢的孩子也長大了,眼看快有出息了,也就不想再倒騰買賣了,心累!就守著這一片薄地過日子吧。
? ? ? 這一晃,三十來年過去了。高老爺漸漸地老了,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年輕拼命時身體里積下的頑疾開始折騰人了!每年一過冬至,天一變臉,他這喘病一準要犯,白天夜里都是氣喘吁吁,冷汗淋淋,拖著長聲呼哧著咳嗽,整個冬天遭老罪了,大夫看了不少,什么方子都試過了,這病啊,也沒什么起色,時好時壞,他自己也不把這病當回事兒了。這高太太心急啊!整天就盡忙著看顧高老爺了,家里的事她不怎么操心,兒女念書都很爭氣,除了每人每個月給爹娘修書一封,一年就臘月里過年回來一次,望望爹娘。長工栓子是個孤兒,沒爹沒娘,沒有兄弟姐妹,沒有親戚,是高老爺?shù)陌莅炎舆^帖子的兄弟朱老板八年前給領來的,對高老爺說道:“高兄!這孩子命太苦!家里什么人也沒有了!擱您這兒,賞孩子口飯吃吧!”高老爺注目長長地看了一眼這個叫栓子的半大孩子就說了一句話:“留下吧!”,這孩子渾身上下就兩個字“破”和“瘦”!除了一身骨頭,已是衣不遮體!但大大的眼睛,目光如炬,讓你不忍對視。高老爺歷經商海四十余年,苦孩子這樣的目光豈止見過這一次。也正是緣于這樣的目光,高老爺開始在每年秋收后農閑時光讓栓子去村子里的私塾念書識字,學打算盤計數(shù)。栓子小小年紀就什么活都會干,看得出是莊戶人家的孩子,沉默寡言,沒見過他跟人聊天,極難得覓得他一絲歡顏,只有在喂大青狗長命的時候,顯露出不尋常的溫情,如今已生得七尺有余身段,寬肩細腰,渾身透著悍氣,今年該滿二十三了。家里的牲畜除了羊是請人合伙放養(yǎng)的外,其它的牲畜都是栓子飼養(yǎng)打理;地里的活也從來不用人吩咐他,自個安排自個干,遇到要給地里灌水、翻地、播種、上大肥、大除草、秋收這樣的大事兒,需要物什和短工什么的,他自會給高老爺稟告,高老爺就會給他錢款,讓他去安排妥當。栓子和大青狗長命兩個住在外院門樓上,夜里有個響動自會提了砂槍帶著大青狗長命去看個究竟,偶爾有點閑工夫,栓子會抱了魚網(wǎng)撐船去沂河上捕魚,這會兒大青狗長命也會撒著歡跟了去。
? ? ? “唉,老爺?shù)倪@病又犯了,這天說冷就真的冷了”吳媽在廚房里守著灶臺煎藥,一邊用筷子撥弄著藥罐中沸著的藥;一邊不時嘀咕嘀咕,末了再長長地嘆上一口氣。
? ? ? 吳媽是高太太娘屋家的遠房親戚,她比太太大個四五歲,原先是太太家的丫鬟,打小就伺候太太,陪太太玩兒。這吳媽生的慈眉善眼,粗腳大手,身子骨硬朗,太太嫁給高老爺,太太的娘心疼自己閨女,就讓吳媽跟了過來,好歹也是太太的一個貼心幫手。后來,高老爺和高太太給吳媽尋了戶人家,就在內院廂房里給他們安了個家,男人叫全盛,也在高老爺家和栓子一起干活。隔年吳媽生下了兒子貴生。可好日子不長,在貴生六歲時,吳媽的男人得了急癥,沒救過來!死了!吳媽就此守了寡,這婦人的全部指望就都放在兒子貴生這兒了。高老爺瞅著這母子命苦,待貴生長到十五,就讓他到沂水縣一個朋友的藥鋪里學徒,窮人家的孩子知道珍惜機會!勤快口甜,藥鋪老板喜歡貴生,肯教他,說話間這孩子也二十一了,該娶媳婦了,高老爺說了,貴生娶媳婦的一切花銷都由他包了!貴生有了出息,吳媽這兩年暗地里也不再掉淚嘆自個兒命苦了。
? ? ? “你兒子女兒來信了!”高太太拿著兩封信,滿臉喜氣地匆匆走進臥室來,對半臥在炕上的高老爺說道。
? ? ? 這高太太中等個,窈窕身量透著豐腴,長得白白凈凈,彎眉鳳眼,挺鼻梁,朱紅小薄嘴,左右耳垂下各吊一個金鑲海藍寶石的墜子,一雙紅酥手,右手挽上一個刻滿陰文的土銀鐲子,這鐲子是高老爺娘的,高老爺回家探望父親時,高老太爺悄悄塞給他的,是祖?zhèn)鳎∽笫譄o名指上戴一個金鑲緬甸莫谷鴿血紅寶石戒子,腕上有一圈八顆白果粒大小的羊脂玉竄子。高太太并不施粉黛,穿一身富貴團花紋紫色綢緞面兒的貂皮褲襖,渾身透著嫻靜文雅氣息。看著不顯老,保養(yǎng)甚佳,一瞅準是出在好人家。
? ? ? “哦,是嗎。” 高老爺吃了幾副藥,這精神好了許多,正倦在暖炕上看閑書,高老爺這炕每天都是栓子燒,每年一打立秋,栓子就天天留意著天氣,看這天兒要冷,立馬把炕給燒上,怕凍著高老爺,炕燒得暖暖地,一點也不欠;一點也不過,剛好!栓子怕涼著高老爺;更怕燥著高老爺。
? ? ? 高老爺拆開信慢慢地看起來,坐在炕沿兒上不識字的高太太急急地問道: “這信上說啥呢?”
? ? ? “說什么?!唉!天下越來越不太平了!十來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巴黎和會咱中國人沒能把打了敗仗的德國人占領的山東半島要回來!后來咱這兒山東半島卻又成了日本人的地盤了,德國人的權益變成日本人的權益!真是莫名其妙!中國居然還是戰(zhàn)勝國!濟南五三慘案小日本鬼子殺了咱六千多中國人!可日本小鬼子不算完,今年九一八又把咱全東北給占領了!七月份長江發(fā)的大水,江水下游全遭了災,總共淹死了14萬人還有余啊。赤黨這會兒又在江西瑞金成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官府幾十萬大軍圍了幾次都吃了大虧!如今這仗打得越來越厲害了!天下已是云譎波詭,大廈將傾,國將不國了!恐怕這書是越來越不好念了!今年又逢上羊年,十羊九不全啊”
? ? ? “就說這些?”高太太問道,這臉上的意思顯然是不滿足。
? ? ? “哦,國家禍亂滔滔,天天都在打仗,咱這倆孩子下學期要轉學去北平念書了,說是進清華大學!準備將來考官府的出國獎學金!去美國讀書呢!還有,就是問你豬肉熏好沒有?哈哈!哈哈!”高老爺笑著說道。
? ? ? “怎么盡想著吃啊?也不問個好?”高太太眉毛一揚說道,“去北平和國外讀書?好事啊!”
? ? ? “還問你好!給你我都帶了禮物!你兒子女兒都想吃你家祖?zhèn)髅刂频难猓f還要給同學們帶些嘗嘗”高老爺說道,“哎!咱家年貨準備的咋樣?”高老爺慢吞吞地問道。
? ? ? “這熏好的肉都在院子里涼著呢,這兩個沒有良心的!年貨嘛,差不多大概齊了吧。”高太太笑著說道。剛過了冬至高太太就吩咐栓子去請了后村的許屠戶來家殺了一口大豬,叫吳媽把一塊塊長條豬肉按高太太娘屋家的老法放上花椒、草果、八角、桂皮、丁香、小茴香這些大料,加夠食鹽,再給點上一星兩星硝鹽,在缸里腌上七八天,拿出來晾一晾,抹上米酒,等這肉的水汽跑完了,稍干點,就讓栓子幫著吳媽把肉放進熏房里,架上松枝、鋸木屑、棒子苞葉慢慢熏著,過一會兒再換個面,接著熏,直到這肉變成醬金黃色,就可以拿出來風干了。這會兒肉已經風上有十來天了,正滿院子跑著香氣呢!冬至過了高老爺就病著了,那里有精氣神來料理這些事情。
? ? ? “哎,叫栓子來一下。”
? ? ? “什么事兒啊?”
? ? ? “讓他明天去把前村的白木匠叫來,把咱這后院的玫瑰花架子修一下,那架子木頭都朽了,如果今年冬天風大了,該塌了。”高老爺最喜歡的就是他這一架子玫瑰花,每年開春三月到四月中旬,這兩株粉紅老藤玫瑰開盛了得有兩三千朵玫瑰,那是高老爺心情最好的時候。高老爺有喘病,輕易不動酒,也不抽煙,只喜歡飲茶,他有兩個寶貝壺:秋冬握一把328孔球形出水蓋孔能斷水的宜興紫砂壺,躺在暖炕上喝著茶,看看那些說古道今的閑書;春夏攥著一把龍泉弟窯翠綠綠的蓋孔也能斷水的梅子青西施壺,品著這壺里泡好的大紅袍或者是那蒙山上好的綠茶,坐在黃花梨圈椅上,來賞這一架子粉紅陣勢;嗅這滿院子的花香……
? ? ? “這就叫栓子來?”高太太問道。
? ? ? “對啊。”
? ? ? “我看你是病好點了,想折騰!”
? ? ? “什么話,快去叫。”
? ? ? “好吧。”高太太轉身出去了。
? ? ? “吳媽讓栓子去老爺屋里一趟,老爺有事吩咐他。”高太太高聲喊道。
? ? ? “哎!好,我這就去”吳媽忙應著。
? ? ? 栓子和大青狗長命騰騰地跑到高老爺和高太太的臥室門前,住腳問道:“老爺叫我有事?”
? ? ? “栓子你進來。”
? ? ? “哎。”
? ? ? 栓子來到高老爺炕前,大青狗長命也跟了進來,高老爺看看大青狗長命,摸摸它黃錦緞似發(fā)光的背,再摸摸它的頭說道:“你也來了。”,然后挪了挪身子對栓子說道:“前村那個白木匠還記得吧,就是四年前搬到咱這兒的,來了沒幾天就給咱搭的后院這個花架子的那個木匠,現(xiàn)在租的許大燒餅家傍邊小房子住著的那個。”
? ? “老爺我知道。”
? ? “你現(xiàn)在去一趟,跟他說咱這花架子快塌了!讓他再給搭個新的,木料還用咱自己的,工錢跟上次一樣!明天開工!明白嗎?”
? ? “老爺,我明白,我這就去!”
? ? ? 栓子一溜小跑往前村去了,大青狗長命也緊跟著,跑著跑著就沖到栓子前面撒個歡又折個大圈轉回來,在栓子身上嗅嗅舔舔,前后躍躍,然后搖搖尾巴繼續(xù)跟著栓子往前去,大青狗長命與栓子是親密的。
? ? ? 這大青狗長命是三年前來到高老爺家的,那也是個冬天,快過年了,天冷得厲害,風攜著小雪嗖嗖地吹著,地里沒啥活計,栓子就打理了一整天秋里家中攢下的散活,吃過飯,看看天黑下來了,栓子收拾完工具家活什,又跑去瞅瞅高老爺房間的火炕燒得怎么樣,炕火正好,晚飯前加過柴碳的。
? ? ? “吳媽我上門了!”栓子對著吳媽房間窗戶上的人影喊了一聲。
? ? ? “上吧!外院大門關死,內院把大門關了,小門留著,我完了這點針線活就來關。累了一天了!你趕緊歇了吧。”吳媽應著,她從栓子身上看到了她兒子貴生的影子,多好的孩子啊,就是命太苦!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說的是栓子還是貴生,天兒這么冷,誰知道這貴生把她今年給他縫的棉衣穿上沒有啊。
? ? ? “哎!”栓子應了一聲,去了。
? ? ? 嘎嘎吱吱;咣咣當當!栓子干凈利索地把兩道大門給關上了。到底是后生,有力氣!
? ? ? 回到前院,他蹬蹬幾下就上了前院門樓自個的房間,剛躺下,尋思了一會兒,正要吹燈,忽聽得大門外有聲音,栓子忙欠起半邊身子,側著耳朵一聽,像是孩子啼啼的在哭,聲不大。栓子心想該不是那家把養(yǎng)不起的孩兒扔這兒了吧!栓子一想到這兒,身子一挺就起來了,穿上衣褲,提了砂槍,踢啦著鞋下了樓。
? ? ? 打開前院大門,四下一看,沒什么孩子啊!轉身正待回去,卻傳來一陣細細地嗚嗚咽咽聲,栓子尋著聲繞到門前石獅子旁,只見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卷縮在角落里,冷得瑟瑟發(fā)抖。
? ? ? 栓子急忙把小狗抱起,關了大門,提了砂槍上到門樓里,將小狗就到燈下一瞧,這小狗頂多兩個月大,干草黃色,不!是黃中帶青泛著青白的黃色,背上、頭上、耳朵上、鼻吻處、四條異常粗壯的腿的正面,四個大爪上還有一綹綹黑色。
? ? ? 瞧著瞧著栓子感覺自己這雙手怎么粘濕粘濕的,再往燈里就就,這一看,讓栓子吃了一驚,小狗尾巴沒了!狗屁股上全是血,毛上也沾著血,栓子自個雙手上也是血!狗尾巴根處還在淌血,小狗這是讓人用刀剁了尾巴!栓子趕緊用柳條筐和自個的破衣服給小狗安了個窩,最后干脆把自個棉襖脫下來給小狗蓋好。
? ? ? 然后蹬蹬的下了門樓,來到后院,一推小門,沒關!吳媽還沒睡,栓子跑到吳媽房間窗下,壓低聲音地對著窗戶說道:“吳媽!咱家止血藥粉還有嗎?”
? ? “栓子你還沒有睡下啊,要藥粉干什么?手又弄破了?”
? ? “不是,我剛才在大門外拾了一只小狗,它傷著了,怪可憐的!我想給他上點藥。”
? ? “是嗎!我瞧瞧!”吳媽嘩啦嘩啦地找到藥,然后,披著棉襖出來了。
? ? “小狗在那兒啊?”吳媽問道。
? ? “在我門樓上。”
? ? “走,瞧瞧去。”
? ? ? 吳媽栓子一前一后上了門樓,吳媽來到柳條筐前,栓子將油燈端了過來,吳媽仔細地端詳著,看了一會兒,吳媽說道:“這是讓人剁了尾巴扔出來的!下狠手不想讓這狗再回去!好斷了這狗不棄家的念想!這人真是黑了心了!瞧瞧!多可憐啊!”話沒說完吳媽不言語了!她突然想起了栓子的身世,這不是在捅拴子的心窩子嗎!
? ? ? “給,這是藥粉,給它上上吧。造孽啊!老天爺!”吳媽站了起來,把藥粉遞給栓子說道。
? ? ? “你怎么把你的棉襖給它蓋上了!那明兒你穿什么啊?”
? ? ? “不是,剛才一下急了,沒合適的東西,就給它蓋上了!”
? ? ? “趕明兒,我給你尋個柳條筐,再找些暖和的東西,給它弄個窩!”
? ? ? 吳媽又蹲下仔細看了看這狗,突然跳了起來,對栓子說道:“這該不會是只狼崽子吧?”
? ? ? 栓子心里咯噔一下,也被吳媽的話嚇了一跳,定定神說道:“不會吧,那老狼不會跟著它,它要是狼!母狼早找來了!再說這尾巴又是怎么被剁了的呢?”
? ? ? “別,栓子!要是老狼沒了呢,這狼性可是可是改不了的哦!養(yǎng)不得!今兒晚上就先擱這兒吧!明兒個讓老爺看看!老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聽老爺?shù)模 眳菋尳o栓子交代完,就回去了,順便小心地將后院的小門鎖上了,要在平時這小門是不關的。
? ? ? ? 栓子仔細的給這似狼似狗的小家伙上了藥粉,再尋干凈的布包扎好。自己才洗洗手去睡下了,不放心!怕凍著小家伙,夜里又起來看了兩三次。
? ? ? ? 第二天,栓子來廚房吃早飯,吳媽對栓子說道:“栓子,吃完飯你把那小狗抱到客廳去,老爺要看看!”
? ? ? “吳媽,你跟老爺說了?”
? ? ? “說了!說了我這心就踏實了!”
? ? ? 栓子吃了三個“里二外八”棒子面大窩頭,吸溜完一大碗棒子面粥。抽身跑回前院門樓上,抱起小狗,看看狗尾巴包扎處,血是止住了,這才抱著小狗奔高老爺客廳來。
? ? ? 高家的正房都修建得高大寬敞,整個房間是用厚實的楠木裝飾過的,楠木頂飾和墻飾在清漆下顯出朱紅暗色的漂亮木紋,杉木地板用棗紅漆刷過后泛著幽幽微光。在客廳正中靠墻處的上方懸掛著四副烏木屏風,上面刻著的是鄭燮的竹石圖。屏風下面設一紅木長案,案最上方敬著觀世音菩薩,有香燭貢著。稍下立的是高家列祖列宗牌位,同樣有香燭貢著。兩邊各放有成對的景德鎮(zhèn)斗彩賞瓶、三羊開泰鈞瓷窯變炫彩瓶、福州壽山村的八仙過海橘皮紅壽山石刻、遼寧的岫巖河磨黃白玉玩物。在案前放著一張八仙紅木大方桌,兩邊靠桌各放置一把紅木椅子,桌前遠一點支上一個青銅虎頭矮足鼎的火盆。客廳的中間兩側對稱放置著八把紅木椅子與四個茶幾,紅木大方桌茶幾椅子上全部鑲嵌了熠熠生輝的各色玻璃、珍珠、貝殼、綠松石、瑪瑙、紅珊瑚小塊粒子,紅木大方桌茶幾上置有景德鎮(zhèn)、龍泉、淄博瓷器茶具侯著,椅子上都有厚厚的錦緞靠墊和坐墊。客廳的兩邊四個對角放置著較高的紅木花幾,上面擺放的四色盆景自成一番小情趣。左右楠木墻上懸掛著大幅名人畫的卷軸。客廳進入兩邊臥室門前各置有一架八折南京云錦屏風,廳堂中央立著一個特大號的青花纏枝蓮落地梅瓶。所有木器無不是精挑細琢的精品;其它器物也都是上上品相華美精致的佳絕。整個客廳顯得對稱、規(guī)整、厚重、典雅、精致,營造出了一種高貴莊重森嚴的氣氛。
? ? ? 高老爺和高太太一左一右坐在客廳紅木八仙大方桌兩邊的紅木椅子上,高老爺品著茶,高太太支著蘭花手指磕著黑底牡丹紅花紋間綠葉紋嵌金絲圖案的什錦漆盒里的花生、榛子、松子、瓜子、核桃與及叫不上名的山貨,兩老口正聊天來著。
? ? ? 栓子進到客廳上說道:“老爺,我來了。”
? ? “栓子你來了,聽吳媽說昨兒夜里你拾了條小狗?”高老爺問道。
? ? “在這兒呢。”栓子上前一步,雙手把小狗遞了遞,給高老爺了。
? ? “哦!我看看。”高老爺從椅子里站起來,伸手要來抱狗。
? ? ? 高老爺身材頎長,生得一副好骨架,國字臉,黝黑面堂,五官比常人稍大,生得端正,著一身龍團圖案藏青色綢緞面兒的貂皮襖褲,雖然經過五十余年的風雨冷暖人生,人又在病中,可身軀仍給人凜凜之感,粗獷中透著精明,蓄著的發(fā)須而今早已染霜,但一雙看盡世態(tài)炎涼的厲眼寒光卻能直射人心。
? ? ? 高老爺從栓子手中接過小狗坐下,細細看了一番,然后迸出一句話:“狼青!這是一只狼青!”
? ? ? “是狼就趕緊放了唄!”高太太急了,一聽到這“狼”字,眼睛都瞪圓了!
? ? ? “對!趕緊放!昨兒夜里我瞅著就不對勁!”吳媽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進來了。
? ? “它不是狼!它的名兒叫狼青,學名叫中華青犬。是好狗!早年我在濟南、青島、煙臺、威海、大連、沈陽、哈爾濱都見過!連外國洋人都喜歡養(yǎng)這種狗,關鍵時候能頂事!它最早是狗和狼配出來的。”
? ? “說了半天還不是只狼!起碼有狼性吧。”高太太的眼睛仍然瞪著,一臉的不以為然。
? ? “那條狗沒有狼性?沒關系!養(yǎng)著!哦?!還是只雄的,如果它上輩的老狗與德國牧羊犬配過,那,這狗會長成一只大狗!起碼160斤,可能還要重些!”高老爺一錘定音,顯得很高興!
? ? ? 高太太和吳媽不吱聲了,她們害怕,心里是不情愿地,但這家向來是高老爺說了算!高老爺生病這么長時間了,難得高興一次!高太太和吳媽也就不說什么了。
? ? ? “吳媽,讓栓子從廚房拿棒子面窩頭喂它,一定少吃鹽,鹽吃多了狗不長個兒,不吃也不行,不吃沒有力氣,有一點點就行。今后去集上,看見有什么下水,買點回來,給它吃!不過可要煮熟了給它吃,不然長不好。”
? ? ? “哎,老爺。”吳媽小聲應道,又看看高太太,高太太向她癟癟嘴!無可賴何的搖搖頭。
? ? ? “栓子!這狗叫啥名啊?”
? ? ? “還沒名呢,老爺您給起個名吧!”
? ? ? “沒名?那叫它啥啊?這天寒地凍地跑到咱家來的,還被人剁了尾巴!不易啊!那就叫它長命吧!這是老天爺看得起我高某,高家祖宗顯靈了,讓它到我這里兒來避難來了!”高老爺抬頭看看栓子;又看看高太太和吳媽說道:“怎么樣?”
? ? ? “老爺高興就好!”吳媽看看高太太忐忑地說道。
? ? ? “栓子!有空多帶它去野地里跑跑,曬曬太陽!這樣長得好。”
? ? ? “哎!謝謝老爺!”栓子見高老爺把小狗留下了,高興地忙支應著,抱過這叫長命的小狗,滿身的腱子一抖!去了。
? ? ? 這狼青是分布較為廣泛的一種上好犬種,在北方常見。如果選用盛年好的狼種犬與狼雜交培育而成,就是狼青犬,它具有典型狼種犬的體貌特征,形狀像狼,臉長,頭寬三角眼,眼睛為黃褐色或深褐色,三角耳朵,兩耳間距長,中長毛,大尾巴!這狗外形高大,體格強健,活潑機敏,嗅覺特靈,性格沉著,極為聰明,性情兇猛,容易馴化,尤其護主,生存能力和適應能力非常強,好喂養(yǎng)!極具攻擊性,抗打能力極強。如遇挑釁或進攻,不斗至取勝,決不退后!北方狼青顏色較深,主要有青灰、鐵青、草黃青,長命應該是草黃青!
? ? ? 栓子看著這跑前跑后的大青狗長命,如今三年過去了,這狼青長命已長成足有170余斤的大狗了!生得高大粗壯,胸脯寬厚,威風八面,兇猛異常!夜里很遠很遠的村落也能聽見長命引頸吼出的叫聲!聲音悠長悠長,極像狼嚎!讓人膽寒!這一片的大人孩子和其它狗都躲著它走!三年的朝夕相處,精心喂養(yǎng),栓子與長命早已不是主仆關系,而成了真正的朋友,其實更像兄弟!生死不離,相依為命!長命除了不會說話,可它心里什么事都明白!栓子有點閑工夫,就會帶大青狗長命到剛才路過的一個亂墳崗子里去玩兒,那里沒人,大人不會去,孩子不敢去。栓子一會兒跟大青狗長命撒著歡在亂墳崗子間逗玩兒;一會兒累了就靠在無主的墳頭上跟大青狗長命說說話,說說從來不會跟人講起的自己小時候爹娘哥哥姐姐們還在的家事,當然栓子也常常給大青狗長命講自己十歲時老家遭遇的那場大蝗災,那恐怖的場景令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栓子是河南人,家里是佃戶,靠給人種地過日子,十歲時快秋收了,黃昏時分,天邊突然暗了下來,像是暴雨前的烏云,那烏云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夜里!有經驗的老人拖長了聲音吼叫起來:“蝗!蝗!蝗!”,霎那間!遮天蔽日的蝗蟲成群飛過,一片一片的飛蝗像撒落的泥點子,一頭扎入地里,拼命咀嚼麥穗禾桿地嚓嚓聲響成一片!場面十分駭人,宛若末日到來,一切正如郭敦在《飛蝗》中描繪的情景一樣:“飛蝗蔽空日無色;野老田中淚垂血”,這蝗蟲食量極大,消化能力極強!一夜過后,田中一切皆無!當年莊稼顆粒無收!赤地千里!各家那點存糧一吃完,只有一條路,逃荒!栓子一家人也跟著村里男女老幼走上了逃荒路,一路上,兵荒馬亂 哀鴻遍野,爹娘相繼病死餓死了!又遇上部隊開戰(zhàn),哥哥被抓了丁,這一去杳無音信,從此不知生死,沒了下落。
? ? ? 姐弟倆人一路逃難要飯,一路尋著哥哥。這天,跌跌撞撞來到了一個小鎮(zhèn)上,弟弟栓子就已經不行了,昨兒夜里在大戶人家的屋檐下歇了一宿,北方這入秋的天兒,太陽一落山,寒氣陣陣襲來,滲人,冷的厲害。夜深了,衣衫單薄襤褸的姐弟倆凍的直打哆嗦!姐姐用破被子圍住栓子,又使勁地抱住弟弟,生怕他病了,可是弟弟栓子還是受了寒。到第二天,栓子就燒的渾身滾燙,姐姐扶著弟弟,勉強攙拉到小鎮(zhèn)上,弟弟栓子實在走不動了,就在路邊尋個屋檐下,鋪上破被子,讓栓子躺下了。
? ? “姐,口渴。”栓子看了姐姐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剛才還燒的滿臉通紅的栓子,這會兒臉色已是青黃瓦灰色了。
? ? “別急,姐給你去尋水去,你別動啊。”姐姐急忙說道。
? ? ? 姐姐拿著要飯的碗,急的滿頭大汗,一路小跑挨家挨戶地央求著:“大娘!嬸兒!我弟弟病得厲害!給點水吧!”
? ? ? 有這好心人從水缸里盛出一瓜瓢水倒在她的碗,姐姐拿著要來的一碗水,轉身匆匆的往回緊著趕。一到栓子身旁,就蹲下喚弟弟喝水。這時的栓子已經燒得不省人事了。姐姐這一急,當街急跪下大哭起來了。這好看熱鬧的人漸漸把她圍攏起來,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嘆氣議論開來,心軟的女人們淌下了淚水。
? ? ? “大爺!大娘!嬸兒!哥哥姐姐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吧!”栓子姐姐泣不成聲不的喊著。
? ? ? 這時人群中匿著一個穿一襲灰色長衫,長著滿臉紫紅疙瘩小肉坑的筋道漢子,面無表情一聲不吭的在一旁冷冷地瞧著這一切,還不斷的上下左右打量著栓子的姐姐。
? ? ? “我賣我自個兒!誰救我弟弟!我跟誰走!”栓子姐姐一急,抓起墻邊的一縷麥草,草頭上挽個圈,算是草標,插在自個兒脖頸后領里了。
? ? ? “ 閨女!你可千萬別這樣啊!”這旁邊心軟的大娘嬸子也是潸然淚下了,可這災年,誰家有余糧余錢呢,看著這人間凄涼悲慘的一幕,大伙也是只能圍著一塊兒跟著灑淚珠子,有心無力,搭不不上手啊。這當口那一襲灰色長衫看了栓子姐姐最后一眼,旋捷轉過身去了,拐過墻角,就沒影兒了。
? ? ? “姑娘!別跪了!起來!快跟我走!我們老板叫你去,給你拿些吃的,再請個大夫過來給你弟弟瞧病,走吧,趕緊啰!”來人是個墩實漢子,一身粗布褂褲,兩條短腿跑著祟祟的腳步,顯得格外利索。
? ? ? “這是遇到好心人了呢!閨女還不快起來跟著去吧。”大伙議論紛紛,感嘆著喊道,氣氛一下緩解了許多。
? ? ? 栓子姐姐一骨碌爬起起來,就跟著這漢子就走了。
? ? ? 去了半響,也不見栓子姐姐的人影回來,還沒有散盡的人群又嘰嘰喳喳擔憂起來了。
? ? ? “她回不來了 。” 旁邊一個像是打短工的,是在這里找活干的莊戶人,他目光茫然,無精打采的冷冷地說道。
? ? ? “這會兒,裝麻袋里了!騎馬馱著早跑遠了!”這莊戶人說完就轉身大步流星的走了,頭也不回!
? ? ? “你剛才怎么不吼一聲啊!你他媽還是人嗎?”大伙七嘴八舌的怒斥著他。
? ? ? “我吼一聲!我吼一聲,我這條小命轉天就沒了!”莊戶人走遠了。
? ? ? “這下壞了!剛才那家伙是個人販子!這閨女讓人騙去賣了!哎吆!這可怎么辦啊?這是什么世道啊!還有王法嗎?”大家伙哭天搶地的嚎叫起來。
? ? ? 原來剛才那個一襲灰色長衫是個人販子頭,趁著這荒年,逃荒的人多,做起了販人的買賣,他瞅準了栓子病的不行了,姐弟倆此時舉目無親,無依無靠,正好下手!他去叫了個馬仔,把栓子姐姐騙走了。
? ? ? 周圍的人聽說栓子姐姐被人拐賣了,頓時又圍起了更多的人,雖然大家伙議論紛紛,咬牙切齒地咒罵著那個人販子,但一時間也都沒有了主意。
? ? “報官吧!”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這時有人向鎮(zhèn)管所跑去了。
? ? “哎,也只能這樣了,看!這孩子病成這樣了!姐姐還被人給拐賣了!老天爺啊!您睜開眼睛看看吧!”人們唧唧嚷嚷的說道,同時也熙熙往往的來瞧瞧昏迷不醒的栓子。?
? ? ? 不一會兒,一幫人簇擁著鎮(zhèn)長,嘩嘩地度來了,劉鎮(zhèn)長來到栓子身旁,看了一會兒,摘下金絲眼鏡 ,用手帕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眼鏡 ,沉思良久,轉身對跟班的說道:“去,跑一趟,去把磨房朱老板請來,說我請他。”跟班轉身跑去了。
? ? ? 朱老板是這鎮(zhèn)上開磨房的,雖是荒年,家里還是有幾個閑錢的。半袋煙的功夫,朱老板帶著兩個伙計自己走在前面,姍姍地趕來了,平時的方步也不見了。來到跟前,睨了睨地上的栓子,然后向劉鎮(zhèn)長問道:“劉鎮(zhèn),這是怎么回事?”
? ? “姐弟倆逃荒到了咱們這兒,弟弟病倒了!姐姐剛才被人拐走了!估計這會兒早給賣了。人命關天啊!人躺在咱們地界上,不能不管啊!要是死在咱們鎮(zhèn)上,也不是什么光彩體面的事!你說是不是啊。”劉鎮(zhèn)長說完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朱老板一眼。
? ? “那是!那是!劉鎮(zhèn),你的意思是……”朱老板在等劉鎮(zhèn)長后面的話,他要把這個人情做在明處!可這劉鎮(zhèn)長轉過頭去,不言語了,精得似鬼的他不會給朱老板這個空子,再說他對磨磨嘰嘰遲來的朱老板有了厭煩。
? ? 這俗話說窮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 朱老板一看劉鎮(zhèn)長這臉子,連忙湊上去說道:“大災之年!兄弟我,當為政府分憂!叫人把這孩子抬我那兒去吧!”
? ? “朱老板,那就辛苦你了!今年上面如果要來看年景,我給你說說,不讓你吃虧!就這樣吧!我回鎮(zhèn)公所了。”說完被一幫跟班擁走了。
? ? “還看什么!抬回去吧!荒年亂世,人心不古啊!”朱老板吩咐跟來的伙計說道,這朱老板雖然精明,但人還是個厚道人,也算是滿腹熱腸。
? ? 栓子到了朱老板家,朱老板讓他跟磨房的伙計們住一塊兒,請了大夫,把了脈,抓了藥,慢慢吃藥將息著。磨房的伙計們看他太可憐了,也幫扶著照顧他,不到一個月,栓子的病就漸漸好起來了,栓子病好利索了,也無處可去,朱老板看他聰明伶俐,什么東西一學就會,就讓他在磨房跟著伙計們一起干活,就這樣度過了五年。可這以后朱老板的磨房生意由于經營不善,做不下去了,朱老板打發(fā)完伙計們后,看看栓子年齡還小,就把這個自己十分喜歡的十五歲的孩子薦給了拜把子過帖子的兄長高老爺,高老爺就此收留了栓子……
? ? ? ? 想著走著,栓子和大青狗長命就來到了前村許大燒餅家租給白木匠的小房柵欄前,進到圍子里,栓子敲了敲白木匠家的門。
? ? ? “誰啊?”白木匠在家。
? ? ? “我!栓子!我們家老爺有活叫你干!”栓子說道。
? ? ? “什么活啊?天兒這么冷?”白木匠一身的木頭刨花碎木屑子推門出來了,大青狗長命馬上就有了反應,“嗚嗚!嗚嗚!嗚嗚!”這是攻擊前的警告!現(xiàn)在就等栓子的命令了,栓子拍拍大青狗長命說道:“別叫!”
? ? ? “哎吆!這是什么東西啊?這么大塊頭兒”白木匠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說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們家的狗!聽說過它的厲害!你可叫住了!別咬著我!咬著我你們高老爺可得賠我!把我養(yǎng)著了!”
? ? ? 白木匠四十一二的年紀,戴著一頂醬黃狗皮帽子,穿一身黑襖褲,生得白凈面皮,蓄著短黃髭須,八字眉,一雙黑得發(fā)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盯著你轉個不停,兩片紫色的嘴皮絮絮叨叨,一會兒說一大套,一般人根本插不上話!這沒脖的厚實胸脯,沒腰的五短身材極有力氣,他有著一雙厚實的巴掌,左手背上有一道惹眼的刀疤!兩寸有余!對此他總是有意無意地遮遮遮掩掩,白木匠一人過日子,沒老婆,沒孩子。白木匠不喜歡外出,除了扛糧食,抱白菜蘿卜,就貓在這小矮屋里,也聽不見什么動靜,就是年三十兒,有臉熟的來拉他去擲擲骰子,小賭一把,他也死活不去。這人手藝好,喜歡做細活,如果工錢給得高,粗活也愿干。四年前他跟高老爺打過交道,高老爺?shù)幕睿啄窘呈窃敢飧傻摹?/p>
? ? ? “不會!你不招惹它!它咬你干嘛!”栓子說道。
? ? ? “什么活啊?”白木匠問道。
? ? ? “把老爺?shù)幕茏又匦麓钜幌隆!?/p>
? ? ? “全部重新搭?!你們高老爺出多少工錢呢?”白木匠問道。
? ? ? “跟上次一樣,工錢照舊,木料我們自己出!”栓子低頭看著大青狗長命說道。
? ? ? “跟上次一樣!上次那是四年前的價了!栓子!這能一樣嗎?!”白木匠翻翻白眼說道。
? ? ? “明兒你來吧!跟老爺再說說,反正明天得開工!工具可要帶齊了!”栓子不喜歡他!轉身走了。
? ? ? “好吧!干幾天啊?還住你們家啊?”
? ? ? “得住下,我們老爺要快話,可能兩天就成!”栓子和大青狗長命走遠了……
? ? ? ? 第二天早上,吃飯前,白木匠挑著工具,冒著小雪來了。栓子把他領到后院,進客廳去跟高老爺說道:“老爺,白木匠來了。”
? ? ? “來了?那就開工吧!”
? ? ? “他想跟你說說工錢的事。”栓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 ? ? “工錢怎么呢?”高老爺問道。
? ? ? “讓他跟你說吧。”
? ? ? “叫他進來!”
? ? ? 栓子轉身出來,把白木匠引到客廳里。
? ? ? “跟高老爺請安了!”白木匠說道。
? ? ? “工錢怎么了?”高老爺問道。
? ? ? “老爺您是明白人,您這花架子是四年前搭的了。這都過去四年了!這糧食價不比四年前了,翻著個往上漲啊。再說今兒要搭這花架子還不比第一次搭,現(xiàn)在您這花架子上全是帶刺的玫瑰花藤條子,咬人我就不說了!要重新搭架子,得用桿子把這舊架子上的枝條撐起來,要不真弄不了!”
? ? ? “要加工錢是吧?!”高老爺戲謔地問道。
? ? ? “老爺您是明白人!看著給加點吧?這大冷天的!”
? ? ? “第一次給的你多少?”
? ? ? “一塊大洋!”
? ? ? “兩塊大洋怎么樣?干得好!再加一塊大洋!這不是要過年了嗎?”高老爺這才轉過身來,看著白木匠溜溜轉地黑眼珠子說道。
? ? ? “謝過高老爺!”白木匠眼珠子一轉,馬上一臉喜色滋滋地說道。
? ? ? “開工吧!兩天能完工嗎?”
? ? ? “我盡力吧!老爺!”
? ? ? “讓栓子帶你去選料!栓子你幫著白木匠把花藤條子撐起來,再叫吳媽給白木匠收拾間空房,安排妥當,住下好好干!”高老爺對栓子說道。
? ? ? “哎!知道了!走吧”栓子答應過高老爺,轉身對白木匠說道。
? ? ? ? 兩人出了客廳,正要奔庫房去。白木匠一本正經地說道:“栓子!我還沒吃早飯呢?”
? ? ? ? 栓子看看白木匠,心想你真是快成精了。
? ? ? “走吧!去廚房!”栓子帶著白木匠來到廚房,栓子對吳媽說道:“白木匠還沒吃早飯呢!”
? ? ? “是嗎?那我給他做吧!”吳媽認識白木匠,這人上次來家干活,就不吃棒子面。要吃細糧,白面饅頭或者白面烙餅!上來就慢吞吞地吃,不吃好,是不干活的!吳媽打心眼里不喜歡這人,覺得他奸過頭了。
? ? ? “吳媽,我可不吃棒子面窩頭和棒子面粥!牙不好,給我搟面條吃吧!”白木匠喜滋滋地說道。
? ? ? “行,等著。”吳媽說道。白木匠自顧自地尋著蒜瓣,一屁股砸在小凳上一邊哼哼,一邊搖頭晃腦地剝起蒜皮來了。
? ? ? ? 白木匠吃完飯,栓子帶他選好料,幫他把花藤條子撐起來,栓子就去干自己昨兒安排好的活了。
? ? ? ? 就在這栓子和大青狗長命跑進跑出間,一天過去了,白木匠的花架子已經立起來了,只剩下一些架子裝飾花樣活了。
? ? ? ? 第二天吃過早飯,白木匠開始干活了。奇怪的是,這天大青狗長命任由栓子怎么叫它,它那兒也不愿去了,就待在客廳外青石臺面上臥著,死死盯著看這白木匠干活,白木匠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打第一次見著這狗,白木匠就討厭它!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他叫住栓子說道:“你把它弄走,它在這兒,我瘆得慌!這活沒法干!”
? ? ? 栓子把大青狗長命拽走,并把后院的大門關上了。
? ? ? 今天高老爺和高太太被朋友接去做客了,得晚上才能回來。吳媽這會兒去附近的小集買菜去了得中午前才能趕回來做飯。高家這會兒前后院都沒人,靜極了。
? ? ? 白木匠雖然干著活,但這滿院子飄著的熏豬肉、熏魚、熏兔子、臘腸和臘山雞的香氣!搞得他心神不寧,思緒煩躁!嘴里嘀咕道,這高家真他媽有錢!看著這些在眼前悠來晃去的佳肴,他漸漸地有了想法,再仔細地四下瞅瞅,確認除了自個真的沒人!一不做二不休,白木匠三兩步躍到掛熏豬肉的繩子前,麻溜兒地將兩條熏豬后腿提了下來,直奔自個住的廂房,打開工具箱子,放進里面的一個暗盒,再照原樣合上放好,一路小跑回到花架子下接著干活。
? ? ? 白木匠自認為這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他錯了,內院關著的大門外有一雙眼睛從門縫外冷森森地看到了剛才白木匠做的一切,這雙眼睛就是大青狗長命的眼睛。栓子把它拽走后,它看栓子在地里忙著干活,它自己就溜了回來。大青狗長命不放心白木匠,自打那天第 一次見過白木匠后,它就感覺這人身上彌漫著一股腥濃的氣息,是賊味和煞氣!剛才看見的一切,印證了大青狗長命的判斷,這白木匠不是個善茬!
? ? ? 吃完晚飯,高老爺和高太太回來了,看看花架子搭好了,只剩一點尾活,問問白木匠,明天能完工,就回到客廳去飲茶閑話了,栓子和大青狗長命也回前院門樓上了,白木匠收拾完工具,回到自個兒住的廂房里去了。
? ? ? “怎么回事啊!兩條熏豬腿沒有了!咱們家遭賊了!”吳媽在廚房里刷完碗,收拾妥當,出來收晾在院子里的年貨,收著收著,突然發(fā)現(xiàn)兩條熏豬大腿沒了,一急就嚷嚷起來了。
? ? ? “老爺太太!咱們家遭賊了!兩條熏豬腿丟了!”吳媽急匆匆的跑進客廳說道。
? ? ? “是嗎?”高太太問道。
? ? ? “吳媽你把栓子叫來!”高老爺說道。
? ? ? 栓子和大青狗長命蹬蹬地從門樓上下來,跑過前院和后院,來到客廳問道:“老爺太太,出什么事了”,吳媽也跟了進來。
? ? ? “咱家的兩條熏豬腿丟了,今天你沒在家里”高老爺問道。
? ? ? “我?guī)е笄喙烽L命去地里干活了”栓子說道。
? ? ? “吳媽去買菜,你去地里干活,那就是說上午家里沒人了?”高老爺問道。
? ? ? “有!白木匠在后院干活。”栓子說道。
? ? ? “吳媽你去叫白木匠來一下。”高老爺說道。
? ? ? “高老爺您叫我?”吳媽把白木匠引來了。
? ? ? “不好意思啊,家里今天上午丟了點東西。你在后院干活,看見了什么嗎?”高老爺并不看白木匠問道。
? ? ? “剛才我在廂房里聽見吳媽喊來著,說是丟了兩塊肉,說實話我今兒是緊著趕著的忙活兒了!沒顧上注意這些!”白木匠一臉無辜地說道。
? ? ? “什么也沒有看見?”高老爺轉過頭來,盯著白木匠問道,這犀利地目光盯得白木匠心里直發(fā)虛,脊梁上滲出一層層冷汗!他趕緊把目光從高老爺這兒移開了……
? ? ? “真得什么也沒有看見?”高老爺又緊追一句問道,這目光則是意味深長的。
? ? ? “可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白木匠那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轉了一圈,掃了大家一遍,最后對高老爺?shù)吐曊f道。白木匠這會兒明白,能不能走出高家大門,就看自己過得了高老爺這一關不!弄不好被抓起來,是要見官的!
? ? ? “說吧!這里沒有外人!”高老爺喝了一口茶水說道。
? ? ? “是大青狗長命把豬腿叼走了!跑進跑出前后叼了兩次!”白木匠一臉無辜地說道,白木匠瞅準了大青狗長命說不來人話;聽不懂人話這一條路子,這是他事前想好了的,他討厭這條狗,打第一次見過它,就總看著它膩歪別扭,心里直發(fā)虛!今天兒就把這事賴它身上了!
? ? ? “獒!獒!獒!”但白木匠不知道的是,這大青狗長命除了不會說話,什么都明白!人說話它是能聽懂的!大青狗長命立刻明白了白木匠說話的意思,它知道這賊人要栽贓陷害自己!平時極少吠叫的大青狗長命,這會兒猛地直立起身體,背上的棕毛? 全部豎了起來!怒吼嚎叫咆哮著,沖著白木匠撲過來!栓子立馬把大青狗長命拽住了……
? ? ? “是嗎!會有這種事?”高老爺看看大青狗長命,又轉過頭來看著白木匠,白木匠再次把自己的目光從高老爺這里移開了……
? ? ? ? 高老爺幾十年的商海歷練沉浮,閱人無數(shù),什么蹊蹺怪事沒聽說過,什么林子里的鳥沒見過,什么鬼魅魍魎沒遇上過!你是什么來路,走的那條道!只要瞅你一眼,聽你言語一聲!就知道你長了顆什么顏色的心!你在尋思什么鬼主意!你是人是鬼!聞聞就知道!
? ? ? “原來如此!栓子把這狗轟出去!把大門關上!不準喂它!不準它再回來!不識好歹!喂不飽的東西!”高老爺對栓子厲聲說道。
? ? ? “老爺,這!這怎么可能呢?”栓子怎么也沒有想到高老爺會相信白木匠的這番瞎話,想極力為大青狗長命辯解。
? ? ? “栓子!別說了!照辦!去!不足掛齒的小事兒。”高老爺說完就回臥室了。
? ? ? “栓子,按老爺?shù)脑掁k吧,這狗咱家不養(yǎng)了!”高太太和吳媽齊聲說道。
? ? ? “不可能!我就不信你說的話!這里面肯定有鬼!”栓子高聲沖著白木匠吼叫道!栓子從來沒有動過這么大的氣,他如何也想不通精明一世的高老爺會被白木匠蒙了!但在這個家里,高老爺?shù)脑捠遣荒苓`背的!吳媽硬推著栓子把大青狗長命拽走了。
? ? ? ? “汪!汪!汪!”大青狗長命受了白木匠地誣陷要竭力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它在拼命地掙扎;憤怒地狂叫著!一陣緊似一陣。
? ? ? “嗷嗚!嗷嗚!嗷嗚!”聽聲音是漸漸遠了,可凄瀝悲鳴的聲音拖得長長地,灌滿了高家大院子!大青狗長命還在竭力地反抗!他仿佛一定要回來作最后的申辯!它是想說出自己知道的事情真相!可悲哀地是大青狗長命只能聽懂人話而不 會說人話!如今自個幾年來對這個家對主人的忠心耿耿卻落得個如此下場!大青狗長命記得這是它第二次被遺棄了!
? ? ? “大家散了吧。”高太太有氣無力地說道,吳媽和高太太都落下了眼淚。
? ? ? ? 白木匠回到廂房,這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總算把高老爺給蒙了!心想明天這點尾活得抓緊干完!早走早好!瞧這栓子和大青狗長命的兇像,如果真知道是我拿的豬腿,還不把我撕了!看樣子這大青狗長命好像能聽懂人話,這狗難道成精了?想到這里白木匠有些后悔了,扇了自己兩個耳光,你這一輩子就是管不住自個的這雙手!你這不是給自個兒找麻煩嗎!作!作!作!再想想事已如此,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趕緊完工離開這地兒吧。白木匠沒洗臉洗腳就上炕睡了。
? ? ? ? 第三天,天剛麻麻亮,白木匠已經在院子里干活了。吳媽做好早飯讓大家吃了,還是自去買菜。高老爺和高太太在臥室吃的飯,昨天高老爺動了點氣,夜里喘的厲害,今天精氣神大減。栓子一句話也不說,喝了一碗棒子面粥,拿了四個“里二外八”大? 窩頭走了。白木匠今天這飯吃得快,端起棒子面粥就吸溜起來,棒子面的“里二外八”大窩頭吃的唄香!也不挑食兒了!也不問細食兒在那兒了!吃完麻溜兒地接著干開了。
? ? ? ? 大青狗長命不見了,它被趕走了!沒人再提丟熏豬腿的事。
? ? ? ? 這正是白木匠樂意見到的結果!一天說過去就過去了,花架子沒到吃晚飯就全部搭好了。白木匠來到客廳外,向著高老爺臥室說道:“高老爺!高太太!活干完了,您們來瞧瞧,合適不!”
? ? ? ? “哎,來了。”高老爺和高太太應道,兩老口走出臥室客廳來到青石臺上,細細端詳這花架子,白木匠的活確實做得好!高老爺和高太太還是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 ? ? “藤條子怎么不放下來啊?”高老爺問道。
? ? ? “高老爺,這花架子日曬雨淋的應該上兩道漆才經得久,朽得慢。如果您不愿意上漆,我這就把藤條子給放下來?!”
? ? ? ? “有道理,別放了,我叫人來上漆吧!就這樣了,你收拾一下,吃了飯結賬。”高老爺一如往常地說道。
? ? ? ? “高老爺,我這都收拾好了,我看這天陰的厲害,風吹的緊,怕是要下大雪了,回去晚了道不好走!飯我回自個兒家吃吧,就不打攪您們了。”白木匠說道。
? ? ? ? “哦!那也行,結賬吧。”
? ? ? ? 白木匠從高老爺手里接過三塊大洋,麻溜兒地揣進懷里。又去廂房把工具箱挑子,挑出來走到客廳門前對高老爺說道:“高老爺!我在您這兒干了三天活!現(xiàn)在要走了,按規(guī)矩,我應該打開箱子讓您也查看查看!我也好走得踏踏實實;清清白白!”白木匠一不留心,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 ? ? ? “不用!走好!”高老爺出來冷冷地瞧了白木匠一眼,一揮手說道。
? ? ? ? “謝過高老爺、高太太!走了!”
? ? ? ? 白木匠從高家大門出來,趕緊趕慢地挑著工具箱子,向著前村方向的大道顛顛地一溜小跑去了,走出長長一段路后,上了大道,這懸了一夜一天的心才落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喊了一聲:“我的娘啊!這不是要我的小命兒嗎!”
? ? ? “栓子,老爺叫你吃完飯了去他房間一趟。”栓子在廚房吃晚飯,他點點頭,沒啃聲。
? ? ? “老爺叫我?”栓子來到高老爺臥室門外問道。
? ? ? “進來吧,栓子”高老爺說道。
? ? ? ? “去把大青狗長命領來。”高老爺對栓子說道。
? ? ? ? “老爺你不是讓我把大青狗長命轟出去了嗎?”栓子不解地問道。
? ? ? ? “你真把它轟出去了?瞧你這孩子怎么是個死心眼?我讓你轟出去!你就真把它轟走了啊!我昨天的意思是讓你把大青狗長命弄到你門樓上關兩天,等白木匠走了,再把它放出來!你不明白?!你這孩子可真夠實誠!”高老爺死死盯著栓子說道。
? ? ? ? “老爺,我真沒明白你這意思!那這熏豬腿又是誰偷的呢?”栓子一臉的迷惑。
? ? ? ? “白木匠偷的啊!他一說是大青狗長命偷的,我就知道是他偷的了!四年前我一見到這人,就聞著他渾身上下有一股腥氣,我就看出他有一顆賊心!要不是看他手藝好,我是不會讓他給我干活的!“齷齪之民,不可近之!”,這次他能得手是那天家里的事沒安排好,讓他鉆了上午沒人的空子。可這話又說回來,你還真以為白木匠偷了兩條熏豬腿,我就會把他綁了送官呢?那樣的話,不但這人今后沒法混了,而且你還結下一個仇人!就為兩條熏豬腿?!算了吧。栓子你一定記住了!這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各自回頭看后頭”!這年月冤家路窄啊!大家都在 江湖上混,說不定那天就撞上了!這人啊,不可貌相,你數(shù)數(shù)看,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多少皇上不也是寇賊流氓花子出身嗎?!所以,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啊,此等小事犯不著做絕!古人說得好:“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明白了吧?現(xiàn)在大青狗長命在那兒啊?”高老爺說完問道。
? ? ? ? “在亂墳崗子的老墳洞里臥著呢!”栓子說道。
? ? ? ? “去前村道旁的那個亂墳崗子?”高老爺急問道。
? ? ? ? “是,老爺”
? ? ? ? “白木匠走了多長時間了?”高老爺焦躁地問道。
? ? ? ? “快兩個時辰了,這會兒早到家了!”栓子答道。
? ? ? ? “不好!要出大事兒!栓子備馬!趕緊跑一趟去把咱村保長和甲長請來,讓他倆多帶幾個能頂事的!”高老爺一下從炕上躍了起來!吩咐栓子道。
? ? ? ? “哎!”栓子跑出了。
? ? ? ? 栓子騎著馬去了一頓飯的功夫,遠處傳來了蕭蕭馬鳴聲,這夜色中有了幾團執(zhí)著的火把向這高家大院疾馳著,正是保長甲長帶著五六個豪強精壯漢子冒著凜冽的暴風雪匆匆而來,他們也都騎著馬,還背著三支“水連珠”快槍,提著兩把長長的牛角鋼叉,握一桿鋒尖利刃的茅槍。
? ? ? ? “高兄!什么事?這么急?”保長姓許,一張滿是橫氣的紅臉膛,豎眉亮眼,漆黑八字唇須,有著彪悍干練的身材,披一件狐皮氅子,腰里扎著寬板牛皮帶,插著一把10響彈夾的德國快慢機鏡面駁殼槍,機頭是閉上的,手里拿著牛皮鞭子下了馬,抖一抖身上的雪渣子,跺跺腳上穿著的半高桶牛皮靴問道。
? ? ? ? “請進院!屋里說!”高老爺手往院里一引說道。
? ? ? ? 白木匠迎著這沂水少見的勁風暴雪往前村自個家拼命地趕路,這嘴和鼻孔里呼呲呼呲地直冒白氣兒,狗皮帽子里的頭早讓汗水浸濕了,汗水順著臉頰慢慢往下淌,在唇須上眉毛上下巴頦胡須上都結成了冰!雪片子不停地打在白木匠的身上,帽子肩膀頭上全是雪片子冰碴子。趕著趕著這天就黑盡了,雪下得更大了,風吹得越發(fā)飆狂了,讓人邁步都吃力!空氣里除了北風的尖厲哨子響,還彌漫著濃濃的煞氣!大地也給凍得硬梆梆的。走完這段上坡道兒,這路就已經去了一半兒了,白木匠顧不得多想,使勁爬上坡來,放下挑子,歇口氣,這時候地上早已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白木匠的兩只鞋底前掌心上各結了一個冰疙瘩,這后一段路硌得他生疼極了!他真恨不得立馬就把這雙半高腰黑棉鞋脫下來扔了!這道旁邊是個亂墳崗子,讓人驚悚膽寒,突然,墳地里幾株枯樹上的寒鴉不知被什么東西驚動了,“嘎!嘎!嘎!”地叫喚著在風雪中四下飛了起來,這聲音讓白木匠毛骨悚然!四下一瞅,全是落雪紛飛的黑漆漆的夜色,再往前面的路看看,不遠處朦朧的雪花中像是有一對游移漂浮在空中的綠瑩瑩的亮珠子,再仔細瞅瞅,只見這道兒中間佇立著一個高大的黑影子,蹲在那里一動不動!白木匠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前挪了幾步,定睛一看,這一看不要緊,白木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此時高家大青狗長命正坐立在道路中間,惡狠狠地看著白木匠,它看見白木匠來了,它才慢慢地立起身子,用粗壯的前爪使勁磨了磨撓了撓凍得硬梆梆的積雪下的黃土道兒,這才攜著騰騰戾氣向著白木匠走了過來!茫茫四野雪地里的氛圍旋刻緊張起來了!白木匠明白了,自己干了壞事卻賴在大青狗長命身上!冤枉了這狗!現(xiàn)在害得它成了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它在這里等白木匠一天一夜了,它注定是來復仇的!
? ? ? ? 白木匠心里明白了,不拼個魚死網(wǎng)破,你死我活!今天這條道兒是過不去的!他回過身從工具箱子里拿出了一個大號雙刃錛斧,這時大青狗長命走近了,一不叫;二不吠!開始圍著白木匠轉圈,它并不急于進攻,在轉圈的過程中不斷折返方向,并不時挑逗白木匠!它在尋找白木匠的破綻,白木匠也拿著雙刃錛斧迎著大青狗長命轉著!不停地倒騰著步伐,這心里卻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立馬一錛劈死這狗!大青狗長命渾身濕漉漉的,皮毛已沒了光澤,沾滿了冰渣、樹葉、土渣、茅草,全身的毛向外炸著,綠瑩瑩的三角眼睛露出吃人的兇光!這一天一夜,大青狗長命并沒有餓著,那天栓子把它安頓在他倆常常來玩兒的亂墳崗子里,又給它送來四個“里二外八”大窩頭吃,那是栓子從自己口糧里省下的。又用半截爛棉花絮子,在無主的老墳洞里為大青狗長命安了個窩,吃過晚飯栓子又來陪著它說話,一直到高家該上大門的時辰才走,雖然老墳洞不如它和栓子在高家的門樓里好,但在夜里大青狗長命是暖和的!此時的大青狗長命體格仍然強健,有的是力氣,它今天要的是討回公道和找回青白!
? ? ? ? 僵持被打破了!大青狗長命突然躍起,從右后方向白木匠的脖子發(fā)起了攻擊,白木匠側身一閃,就勢揮出了雙刃錛斧,沒有擊中!等白木匠轉過身來,大青狗長命一下不見了,它旋即遁入了夜色,就在白木匠茫顧四野,那愣神的一霎那間,大青狗長命由漆黑漆黑的夜色里直奔白木匠的咽喉而來,白木匠一個極靈彎腰躲過,卻感覺自己右邊脖子上受了粗壯爪子的重重一擊!大青狗長命再次隱入了夜色,白木匠顧不了右邊脖子上涌出的鮮血,四下尋著看著,不見其蹤影!漆黑的夜色和紛紛揚揚的大雪片子擾亂了白木匠視線,陡然間大青狗長命又兇猛地臨空而出,白木匠狠狠地揮起雙刃錛斧,一下削去了大青狗長命的一塊頭皮和左耳朵!瞬時間大青狗長命的粗壯大爪子又抓破了白木匠的左邊脖子!白木匠的左邊脖子也濺出了鮮血!在這漫天暴雪狂怒中大青狗長命地攻擊一波接著一波,白木匠今天沒有吃晚飯,又緊趕了一段路,此時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了!猝不及防的一個個驚險片刻之間,自個的兩條棉褲腿全讓大青狗長命撕破了,兩條大腿也被大青狗長命咬得鮮血淋漓!兩邊脖子上不停地涌出鮮血!夜色中這大青狗長命極其兇狠地再次咆哮著沖上來了,這是它稍為蓄力后發(fā)起地最致命地一擊!白木匠瞅準時機,盡其平生之力揮起雙刃錛斧向著大青狗長命的肋骨處很勁砸去,大青狗長命的肋骨斷了,雙刃錛斧插進了大青狗的腹腔!由于使勁過大,白木匠在扭轉中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大青狗長命煞神般地用四條粗壯的爪子把自個撐了起來,背如虎踞彎弓般一彈猛地撲上去咬住了白木匠的咽喉……
? ? ? “噠噠!噠噠!噠噠,咴咴!咴咴!咴咴!嘶!嘶!嘶!嘿兒!嘿兒!嘿兒!”馬蹄聲夾雜著馬的嘶鳴聲和人的吆喝聲,由遠漸漸近了。暴風雪仍然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 ? ? “老爺!你看!路上!”栓子執(zhí)著火把高聲吼了起來!
? ? ? ? 眾人也舉著火把遠遠望去,這亂墳崗子傍的道路地上躺著兩具尸體,是白木匠和大青狗長命!大家騎著馬來到尸體跟前,眼下的恐怖景象還是讓眾人驚呆了。
? ? ? ? 白木匠和大青狗長命都死了!現(xiàn)場一片狼藉,兩具尸體上和四周全是跟冰雪、樹葉、土疙瘩、茅草攪在一起的般般血跡,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直嗆人的鼻腔!狗和人都受了致命傷!兩具尸體早已凍僵,至死大青狗長命的嘴還緊緊咬住白木匠的喉嚨沒松口!看得出這里先前經歷了一場你死我活地慘烈較量。
? ? ? “下馬!搜搜看!這木匠身上都有什么東西,仔細點啊!”保長說完,大家都下了馬。
? ? ? ? 現(xiàn)場并不復雜,很快就勘察完了。從白木匠的工具箱里自然搜出了兩只熏豬腿,但并不止于這些東西,從白木匠的內衣口袋里還搜出了兩根紅布裹著的金條!
? ? ? “高老爺!這金條是你們家的嗎?”保長一臉狐疑地問道。
? ? ? “不是!”高老爺看看答道。
? ? ? ? 看來這白木匠還不是一般的來歷,最后白木匠左手背上的一條兩寸有余的傷疤,一下讓保長醒悟了,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縣里警局下發(fā)的《緝拿令》,只見上面例舉的盜竊殺人逃犯吳某某的一一特征,與白木匠非常相符,包括左手背上的兩寸有余的傷疤和紅布包裹著的兩根金條。
? ? ? “這人是個殺人盜竊慣犯!還是個賭徒,嗜賭如命,在江湖上欠了不少錢!沒轍了,就干起了這殺人越貨的買賣。他姓吳,不姓白!六年前在青島一戶人家干活時見財起意,殺了倆老口,左手背讓碰巧回來的倆老口的女婿用菜刀砍了一刀!但他卻跑掉了!犯了這案子后,他就逃在社會上了,不敢回家。因為有一手好木匠手藝,就靠打零工過日子,看看!胖了,現(xiàn)在這人已長變了相!跑到咱們這兒來了!前幾天我還見過他,待了四年都沒有把他認出來!藏得夠密實的!是個陰深尖滑的主兒!沒想到,今天為了偷兩根熏豬腿,把小命送掉了!去村里叫人吧!把他尸體先抬回去,不要進村!擱村外, 用葦席蓋了,讓人看著,派個人騎快馬去縣里報官吧!”保長最后揶揄地說道。
? ? ? ? “哎!”一團火把隨著馬蹄聲跑去了。
? ? ? “天日昭昭,報應不爽啊!”文縐縐的甲長著一身寧夏灘羊皮襖褲再裹件狐皮坎肩,睥睨地看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混身血污,凍豬肝樣的白木匠說道。
? ? ? ? 不多時,抬“白木匠”尸體的人叫來了,聽說抓住了殺人犯,跟來了不少看熱鬧的村民!沸沸揚揚的都舉著火把,把現(xiàn)場照得通亮!栓子也回去了一趟,拿了自個的白床單和一把鎬頭。
? ? ? “老爺,我想把大青狗長命葬了!”栓子跟高老爺說道。
? ? ? “葬吧!”高老爺說道,高老爺披著貂皮大氅,在嗚嗚嘩嘩的暴風雪中被凍得夠嗆。
? ? ? “高兄!我們回了!”保長騎在馬上,攥著韁繩對高老爺抱拳說道。
? ? ? “走好!改日答謝各位!”高老爺沖著保長甲長一伙人的背影喊道。
? ? ? “噠噠!噠噠!噠噠。”保長甲長一伙人執(zhí)著火把,騎著馬走遠了。
? ? ? ? 栓子在亂墳崗子里,尋了塊朝南的空地開始挖坑埋大青狗長命,他要盡量挖得深一些,免得大青狗長命的尸體被野牲口啃了!高老爺在一旁擎著火把給栓子照上。
? ? ? “咴咴!咴咴!咴咴!”高老爺和栓子騎的馬在路旁樹上栓著,時不時的嘶鳴幾聲。
? ? ? ? 栓子用帶來的自個床單把大青狗長命裹好,慢慢放進坑里,弄妥當,再埋好后,栓子按人墳的模樣給大青狗長命壘了個墳頭,再去尋了一節(jié)粗木棍,用小刀在上面刻上“長命”二字,砸在墳前,算是個墓碑。
? ? ? “栓子,后面再加上四個字:冰魂雄魄!!!”高老爺輕輕地說完,又絮絮叨叨的吟著:“忍辱為忠身到此,冰魂雄魄已難招。直教柏子落墳頭,生得一枝冤始消。”
? ? ? ? 做完這些,栓子跪在大青狗長命的墳前無聲地淌下了淚水,他哭大青狗長命的命苦,死得如此冤枉,也哭自己的爹娘哥哥姐姐的命苦,更哭自己人生的悲哀坎坷!這是栓子來到高老爺家第一次哭,他把擱在自個心底的無數(shù)念想宣泄了個淋漓盡致……
? ? ? ? 高老爺也淌下了老淚!他拍拍栓子的肩膀長嘆一聲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謂也!”
? ? ? ? 高老爺回家后大病一場,開春五月的天氣了,才慢慢有了些精神。這天艷陽高照,碧空如洗,暖暖的陽光穿透花窗上的貼紙,灑在了臥在炕上的高老爺身上,他讓高太太把栓子叫進臥室,他坐起來,讓栓子抬個凳子坐在炕跟前,他問栓子道:“栓子來我們家?guī)啄炅耍俊?/p>
? ? ? “九年多一個月了!老爺”栓子看著蒼老了許多的高老爺答道。
? ? ? “九年了,多快啊!”高老爺若有所思地說道。
? ? ? “如今,天下不太平啊,咱中國人自個兒跟自個兒打,全不顧小日本鬼子占咱中國地盤的事,這不東北沒了。今年上海一二八事變小日本鬼子殺了咱中國人一萬四五!慘啊!現(xiàn)在小日本鬼子又盯上了咱熱河,早晚也會占了去,中國人干事是一盤散沙啊,你看著吧!華北早晚也會丟的,“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小日本鬼子是想亡咱全中國啊!”高老? 爺自顧自地說完,仰起頭長嘆了一聲。
? ? ? “如今國家已是內憂外患,危如累卵,栓子,中國如果亡國了,中國人就要當亡國奴了呢!栓子,你愿意當亡國奴嗎?”高老爺轉過頭問道。
? ? ? “我不當亡國奴!”栓子答道。
? ? ? “好,栓子!這地你不種了,我另請人種地,你趕緊趁著年輕,去學一門手藝吧,去濟南府吧。我給我朋友寫了一封信,你拿著,他在開廠子,就是外國人開的那種廠子,你去學一門洋手藝吧!你識得字,記得數(shù),沒有問題。栓子,記住了,什么時候也不能當亡國奴!靠本事救救國家!”高老爺此時的珠璣慧言,如那鼎鐘震鳴撞擊著栓子的心房。
? ? ? “老爺!我記住了!”栓子從高老爺手中接過信高聲答道。
? ? ? “還有一件事,我跟太太商量過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是我們想把你收為我們高家的義子,你愿不愿意?”高老爺問道。
? ? ? ? 栓子慢慢地站起來,一臉的肅穆,他對高老爺和高太太說道:“老爺!太太!我不想改姓!我還姓我爹娘給我的姓!好嗎?!”高老爺和高太太又看到了栓子眼中那如炬的目光。
? ? ? “好孩子!有志氣!”高老爺說道。
? ? “老爺!太太!我給你們行個跪禮吧!”栓子說著就要給高老爺,高太太跪下磕頭!高老爺連忙把栓子喝住:“栓子別跪!我告訴你!人在這世上只有三種人可以跪:一是天地神仙圣人,二是列祖列宗高堂父母,三是能給你指點迷津的人!其它的不跪!這三種人我高某還算不上!明白了嗎!”吳媽旋即伸手一把拽住了拴子,扶穩(wěn)了拴子,而拴子此時早已淚流滿面,哽咽無語。
? ? ? “栓子,吳媽在給你收拾東西,我前一段時間吩咐她給你做了兩身新衣服,兩雙新鞋,你明兒走,明兒早上記著來拿盤纏。”高太太淚眼婆娑地說道。
? ? ? “謝謝高老爺!謝謝高太太!”栓子向二老各鞠了一躬說道。
? ? ? ? “高老爺!高太太!以后你們老了,栓子我一定會養(yǎng)你們的!”
? ? ? “謝謝你!好孩子。”高老爺笑道。
? ? ? “老爺!我想去看看大青狗長命。”栓子說道。
? ? ? ? “去吧,跟它說說話。”高老爺說道。
? ? ? ? 栓子謝過高老爺和高太太,走出了臥室,聽得高老爺在輕輕地念叨:“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 ? ? ?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 ? ?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 ? ? ? …………
? ? ? ?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 ? ? ?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 ? ? ? …………
? ? ? ? 那天,栓子在大青狗長命墳前坐了一下午,沒人知道他跟大青狗長命說了些什么。
? ? ? ? 第二天早上栓子去了濟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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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 ? ? ? ? ? ? ——謹將此文獻給養(yǎng)育我的父親母親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崔曉蒙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17年9月1日寫于四川蓉城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