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主任
70年代出生的人,都會經(jīng)歷窘迫。
我念書那個年代,兜里緊的時候,幾毛錢電話費,都舍不得花。
實在要是有重要事情,一路小跑,學(xué)校對面的食雜店的公用電話,扔下5毛錢,只打3分鐘。(寢室樓下收發(fā)室電話,女生們排長龍)
看著電話計費的秒表:腦海里飛速運轉(zhuǎn),總結(jié)提煉精華(挑重點的說),爭取在3分鐘內(nèi)傳達給對方核心的價值觀:媽,我生活費沒了!
寢室老六哪回給對象打電話回來都嘟囔:哎!又沒掌握好!過了3秒,你說她不掛,我咋掛!哎!
似乎所有的男人的自尊,都倒在3分鐘以后,那多出的幾秒。
那個時候,電話費對我們這幫窮學(xué)生來說,是個奢侈且重要的支出,也是那些一到月底兜里就沒錢,還堅持泡妞兒的帥哥們,不可逾越的鴻溝。
你經(jīng)常會在收發(fā)室聽到這樣的話:好了!時間快超了!我掛了,要不又要計費了!
那個時候,寢室樓下收發(fā)室大爺?shù)碾娫挘碜粤?xí)下課排成長龍。百分之八十是搞對象煲電話粥的(從通話時長來算應(yīng)該是電話米湯,粥都算不上),百分之十是給父母打電話的要求匯款的,還有百分之十是搞社交的(畢業(yè)去向問題)。
攤上一個看電話的好老師,是每個同學(xué)們夢寐以求的事兒。(超了3分鐘不計費的那種)
我當(dāng)時上學(xué),兼職某學(xué)生雜志社的文字編輯。
不緊要的書信和雜志社責(zé)任編輯老師溝通,緊要的電話,幾乎每周都要打一個半小時以上的電話。
那個時候,每個月雜志社給我60塊錢,打電話基本要花15塊錢以上。
我經(jīng)常在樓下和看電話的大爺求情:給抹個零唄!
可據(jù)說樓下大爺?shù)臋?quán)威,不是一顆香煙就能撼動的!
大爺還振振有詞:如果每個人都打超了,我那點工資都不夠賠公家的,再說,你一共不到一塊錢,抹完零,就剩零了!
大爺這也沒招兒了,我必須想一個好辦法,節(jié)約電話費!
偏偏剛好那段時間推行了電話IC卡,城里遍地都是IC卡電話,買張卡就可以打電話,電話費時長還可以自己控制(到2分59秒果斷拔卡)。
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顧忌:別人排隊,無意偷聽到你電話內(nèi)容的尷尬了!可在大街上打IC卡電話太吵鬧,給雜志社匯報工作思路不清晰,尤其是稿件校對。
于是經(jīng)過半個月物色,我在學(xué)校圖書館的樓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公用電話,可以打IC卡。而且,那里的同學(xué)不多,環(huán)境安靜且不排隊。
這樣我就可以一邊在圖書館校對稿子,一邊跑樓道里打電話,和責(zé)編溝通。
我們學(xué)校是中專,圖書館人不多。(看錄像的多)
圖書管理員是一個天天板著臉的老大姐,成天低著頭,沒一句廢話。
我猜想:可能是我們學(xué)校都是外地農(nóng)村來的孩子,她是城里的,不愿意和我們說話。或者她家有啥問題,或者她就著這樣冷漠的人。
給我們拿報紙的時候,一拽:看完放回原位!
新雜志到的時候趕緊嘟囔:吃完飯洗手,別把封面弄臟了!
用圖書館小女生的話,這個老師好像更年期。
我在樓道里打電話也小心翼翼,生怕大聲音打擾到別的同學(xué),讓圖書館大姐訓(xùn)斥。
所以,我經(jīng)常捂著話筒說。
我進出圖書館也躡手躡腳,拿書輕拿輕放。
這樣,即便我每周至少20時呆在圖書館里,老師也跳不出我的毛病。
一次,我中午趕稿子,實在法子,偷偷把面包帶進圖書館里了,還有一根兒雞腿味兒香腸。圖書館就我一人兒(除了圖書館大姐),應(yīng)該不會有事。
哪知道,香腸有異味兒。
圖書館大姐,直奔我過來。
我低著頭不敢抬頭:壞了!這下壞了!
沒走近我一米她就張口:你知不知道,圖書館不讓吃零食!
老師,我,我趕稿子!
趕稿子也不行!
我尷尬的含著面包,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吃面包,咋不喝水!多掖的慌!大姐徑直走掉,給我端來了一杯開水,啪的一聲墩在桌子上:吃完把手擦干凈,再看!別把書弄上油!
然后倔噠倔噠回到門口她工作的前臺。
以下是付費內(nèi)容
好的!
說真的!我感動的眼淚當(dāng)時差點溢出來!(雖然,大姐墩水杯的水已經(jīng)濺到了我的稿子上)
從那天起,我去圖書館似乎更加有活力了(咱圖書館有人了),甚至進門主動和她打招呼。
可她依舊是頭也不抬:書放回原位,吃完飯洗手,別把書弄藏了!
那天,雜志的稿子出了問題,我審核的。
讓責(zé)任編輯電話里大為惱火:錯別字都沒校對出來,你還能行不!
我連連解釋,生怕丟掉這個工作:60塊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文學(xué)是我的愛好。
掛掉電話,我心神不寧。
耷拉著腦袋回到寢室,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電話卡,打完電話沒拔出。
心情瞬間跌到了谷底:那可是我發(fā)了60塊工資,剛剛充值50的一張卡,基本可以夠打半學(xué)期的。
圖書館樓里找變了,也沒找到。
我躡手躡腳走到圖書館大姐面前:老師,你看到我的電話卡了嗎!
沒有!她頭也沒抬。
說真的,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在谷底了,已經(jīng)沒法子再跌了!
天有不測,雪上加霜。
那個時候,我患上了風(fēng)濕病,疼的很厲害,回家休學(xué)了半年。疾病和遭遇,已經(jīng)耗盡了我所有的精力,導(dǎo)致我對什么事情都不感興趣。
再回到學(xué)校,因為需要查資料,為了敷衍工作,我又去了趟圖書館。
大姐看見我,第一次主動和我搭腔:咋這么長時間沒來,干啥去了!
我頭也沒抬:回家了。
打工不能因為一點小挫折就放棄呀!(她以前聽到我打電話聯(lián)系業(yè)務(wù))
邊說,她便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電話卡,遞給我:你丟的,是不是這張!
我仿佛看到失而復(fù)得摯愛的玩具:謝謝老師!你咋找到了?
雖然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用到過那張卡。(被雜志社辭退了)
但我的世界,慢慢的從無精打采,開始到精神煥發(fā)。
沒多久,新雜志社給我配了一部小靈通。
新雜志社很大,很正規(guī),給我提供了很多的閱讀書籍,我也不怎么去圖書館了。
幾個月后,我因為有個重要文獻需要查。
去圖書館,發(fā)現(xiàn)圖書館老師換了。
我問:那個老師去哪了
哪個?
就是成天繃著臉那個!(反正她也不在了,我變得越發(fā)勇敢)
她回山東老家了,聽說,她母親病重需要照顧,她孩子也考學(xué),她回去了!
我那時候有些許小興奮,因為再也沒人管我吃東西了。
但更多的是小失落,因為她曾幫我找回,那張50塊錢面值的電話卡。我吃面包干掖的時候,也沒人給我到熱水了。
畢業(yè)了,我清理物品,又看到了那張電話卡,也幾乎沒人使用這玩意了,做個紀念吧。
仔細瞅瞅,發(fā)現(xiàn)好像哪里不對勁兒:我仿佛記得當(dāng)初我買的電話卡,明明圖案是丁香花(丁香花是我們念書城市的象征),可我這張圖案是草原上一顆生長的小樹。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只有一種可能性,圖書館大姐為我買了一張新的電話卡。
我很確定。
如今,我家孩子都已經(jīng)上初中了,搬了幾回家,那張卡,我依然安靜的在我的百寶箱里保留著。
00后的兒子問我這是啥東西。我說電話卡。
你那個年代打電話還用卡?
我說:是!
我們那個年代,帶電話需要排隊。
我們那個年代,圖書館不準吃東西,但老師會給你端上一杯熱水。
瞅著電話卡上,一顆小樹,孤獨的生長在一片綠茵茵的草地上,十分窘迫和尷尬。
換個角度想:或許,每一個窘迫的世界,都會有個叫希望的東西,暗暗激勵著你,陪著生長。
即便到最后都不知道。
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保持一個習(xí)慣:
1,吃完飯,洗完手再看書。
2、看完書返回原位。
無論在家里,還是在單位。
我是趙主任,請借我半塊橡皮,擦擦我上學(xué)那會兒,傷心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