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皇帝敕令挖掘江南運河,自京口至余杭,長八百余里,寬十余丈,可以通行龍舟,并設置驛宮、草料場,準備東巡會稽。
11、
皇上認為百官從駕都穿袴褶(騎兵的軍服及行旅之服,上衣褲子分開),于軍旅間不便,本年,下詔:“從駕遠行者,文武官都穿軍服,五品以上,一律穿紫袍,六品以下,可用緋綠,胥史穿青色,庶人穿白色,屠夫商人穿黑色,士卒穿黃色。”
12、
皇帝在啟民可汗大帳做客時,高麗使者也啟民處。啟民不敢隱滿,帶他一起晉見皇帝。黃門侍郎裴矩對皇帝說:“高麗本是箕子所封之地,漢、晉是都是郡縣;如今才不臣,另為一國。先帝早就想要征討他了,但是楊諒不肖,師出無功。如今在陛下的時代,怎可不取,讓冠帶之境,成為蠻貊之鄉呢!今天他的使者親眼看見啟民可汗舉國服從教化,可趁其恐懼,脅迫讓他入朝。”皇帝聽從,敕令牛弘宣旨說:“朕因為啟民誠心奉國,所以親自到他的大帳。明年當前往涿郡,你回去之后,告訴高麗王:應該早日來朝,不要自己心懷疑懼,朕存養他的禮儀,當如啟民可汗一樣。如果不來,朕將率啟民一起前往去巡視你們國家。”高麗王高元恐懼。籓臣之禮頗為缺失,皇帝準備征討;下令天下富人出錢買戰馬,每匹價格高到十萬錢;一面派人檢查武器裝備,務令精良,一旦發現有粗制濫造的,則使者立即將監制官斬首。
華杉曰:
箕子是商紂王的叔父,周滅商,周武王將箕子封在朝鮮。秦朝末年被燕國人衛滿占據,傳國到他的孫子右渠,被漢武帝消滅,設置四個郡。漢末,公孫度盤踞朝鮮,傳國至孫子公孫淵,被曹魏消滅,之后一直到晉朝,都設置郡縣。晉朝之后,中國內亂,高麗脫幅而去。
楊廣要征討高麗,下令天下富人出錢買馬,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就是他國庫里的錢已經不夠,正常的稅收也不能支撐他的征服欲,他就要掏空全國所有人錢包了。
七年(公元611年)
1、
春,正月十六日,真定襄侯郭衍去世。
2、
二月三日,皇帝登上釣臺,親臨楊子津渡口,大宴百官。
二月十九日,皇帝從江都抵達涿郡,乘坐龍舟,渡過黃河,進入永濟渠,敕令選部、門下、內史、御史四司的官員到船上辦公,裁決全國官員選調增補,參與選拔的有三千余人,有的徒步跟著船走了三千多里,也沒等到結果,凍餓疲頓,因而致死者十分之一二。
3、
二月二十六日,下詔討伐高麗。敕令幽州總管元弘嗣前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工匠們晝夜站立于水中,一刻也不敢休息,自腰以下都生蛆,死者十分之三四。
夏,四月十五日,皇帝車駕抵達涿郡臨朔宮,文武從官九品以上,都給予住宅安置。之前,下詔總征天下之兵,無論遠近,全部到涿郡會師。又征發江淮以南水手一萬人,弩手三萬人,嶺南排镩手(一手持盾,一手持矛)三萬人,于是四方之人奔赴如流。
五月,敕令河南、淮南、江南造輜重車五萬輛送到高陽,供裝載衣甲幔幕之用,不用牛馬,令兵士以人力拉車,征發河南、北民夫以供軍需。
秋,七月,征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及洛口諸糧倉米到涿郡,舳艫相連一千余里,裝載兵甲及攻取戰具,往返在路上的保持常態有數十萬人,填塞于道,晝夜不絕,死尸堆積,臭穢盈路,天下騷動。
4、
山東、河南大水,淹沒三十余郡。
冬,十月三日,底柱山崩塌,堵塞河床,河水倒流數十里。
5、
當初,皇帝西巡,派侍御史韋節征召西突厥處羅可汗,令他到大斗拔谷晉見皇帝,西突厥貴族們拒絕,處羅可汗向使者道歉,以其他借口推辭。皇帝大怒,但也沒怎么樣,不了了之。
這時其酋長射匱遣使來求婚,裴矩因此上奏說:“處羅不來朝見,是仗恃自己強大罷了。臣請以計削弱他,分裂他的國家,就容易制服了。射匱是都六可汗的兒子,達頭可汗的孫子,世代都為可汗,君臨西面,如今聽聞他失勢,附屬于處羅,所以遣使來找我們結援,我們可以給他的使者以厚禮,拜他為大可汗,則突厥勢力一分為二,兩方都要聽從我們了。”
皇帝說:“你說得對。”于是派裴矩每天都到使者住的賓館去,啟發開導他。皇帝于仁風殿召見使者,說到處羅不歸順的情形,稱贊射匱一心向善,朕將立他為大可汗,令他發兵誅討處羅,然后與皇帝結為姻親。皇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賜射匱,對使者說:“此事宜速,疾如飛箭。”
使者返回,路經處羅處,處羅喜愛那只箭,想要留下給自己,使者支支吾吾一通哄騙,把箭帶走了。射匱得到消息,大喜,興兵襲擊處羅。處羅大敗,拋棄妻子兒女,率左右數千騎兵向東逃走,沿途又被搶劫,寓居于高昌,向東據守時羅漫山。高昌王麹伯雅向皇帝匯報。皇帝派裴矩與處羅可汗的母親向氏的親信左右飛馳到玉門關晉昌城,曉諭處羅,讓他入朝覲見。
十二月八日,處羅可汗來朝見于臨朔宮,皇帝大悅,接待他以特殊禮遇。皇帝與處羅宴會,處羅叩頭,道歉說入見太晚。皇帝以溫言安慰他,備設天下珍膳,盛陳女樂,羅綺絲竹,眩曜耳目,但是處羅始終有怏怏不樂之色。
6、
皇帝自從去年謀劃征討高麗,下詔在山東設置總部,令養馬以供軍役。又征發民夫運米,儲存在瀘河、懷遠二鎮,運米去的車牛,車毀牛死,都沒有一輛能返回的,士卒也死亡過半。男丁都去當兵或做民夫,誤了農時,沒人耕種,田地很多都荒蕪了。加上饑饉,谷價暴漲,東北邊尤其嚴重,一斗米值數百錢。各地所運的米有時質量不好,官吏就下令人民在當地買米來補償。又征發手推車車夫六十余萬,每兩人推米三石,道途險遠,運的糧都不夠車夫自己在路上吃的,到了鎮所,沒有一粒糧食可以繳納上去,于是懼罪逃亡。加上官吏貪殘,弄權侵漁,百姓困窮,財力俱竭,如果安分守己,則不勝凍餒,死亡迫在眉睫,去做強盜才能茍延殘喘,于是開始相聚為群盜。
華杉曰:
楊廣此刻的關鍵錯誤,一個字——急!急啊急,不顧一切的急!要征高麗也罷,你得有一個長期戰略,不能想到就干,馬上就要實現。楊廣則迫不及待,全國緊急動員。
上面一急,下面就要死人。這種情況,非常普遍。今天我們說做人做事不要浮躁,楊廣這就是浮躁。一浮躁起來,就只看見利益,看不見危險;只考慮成功,不考慮失敗;至于別人的死活,那根本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東周列國志》,蹇叔對秦穆公說:“夫霸天下者有三戒:毋貪、毋忿、毋急。貪則多失,忿則多難,急則多蹶。夫審大小而圖之,烏用貪;衡彼己而施之,烏用忿;酌緩急而布之,烏用急。君能戒此三者,于霸也近矣!”
想要稱霸天下的人,有三個戒條:戒貪,戒忿,戒急。貪婪會造成損失,忿恨會帶來災難,急切會摔跟頭。你算清楚哪頭大,哪頭小,就不會貪婪;能換位思考,將心比心,就不會忿恨;能斟酌緩急,步步為營,就不會急切。為人君者,能守住這三個戒條,也就接近霸業了。
貪和急是一對雙胞胎,不貪就不會急,一貪就必定急。我見了很多摔了跟頭的人,都是摔在一個“急”字上,書房也掛著“寧靜致遠”的書法,但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成天擺著一副爭分奪秒的架勢,十萬火急的找死,唯恐自己死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