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邂逅
傍晚時分,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窗前,冷子雁正看著詩詞,一不留神,外面小雨竟飄進(jìn)了房間,將冷子雁的書打濕了一頁,冷子雁這才注意到下雨了,急忙將書本收了起來,晾在了一邊
他走到窗前,本想關(guān)上窗戶,卻見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墻邊的竹子依稀能辨,房檐上滴答滴答的流下水流來,像簾子一般搭在了窗前,再加上雨滴在水面上打起的水花,讓院子里的景色有點虛幻了,像仙境一般
在某個瞬間,冷子雁仿佛看到了一張笑臉出現(xiàn)在院子中,那是一個大約十來歲的女孩子,梳著垂鬢髻,一身粉色的流仙裙,圓圓的臉蛋凍得通紅,像是剛從風(fēng)雨中歸來一樣,但她身上卻沒有一丁點的雨水,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靜靜的盯著冷子雁看,如果你細(xì)看的話,那女孩子的雙眸中帶著三分笑意,暖人心脾。
“公子,該吃飯了,小姐讓我來叫你!”
冷子雁被這突如其來的話打斷了思緒,不禁說了句:
“如果小雪還活著,現(xiàn)在肯定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公子說什么?”
“沒什么。”
那丫鬟偷偷笑了一聲,好像聽清了冷子雁的話,又好像沒有聽清。
“公子不用這樣愁眉不展,老爺說了,后天不會有雨的!”
后天是他和小云訂婚的日子。
冷子雁心想:這丫鬟哪里知道,讓我愁心的事不是這窗外的雨,而是遠(yuǎn)方的人啊。他是十一歲那年來到楊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十個年頭了,而在這十年里他沒有一天不在找尋當(dāng)年和自己走失的楚暮雪。
在他們小的時候,冷子雁和楚暮雪兩人的父親都在朝廷為官,兩家關(guān)系又頗為不錯,便給他和楚暮雪定了娃娃親
但好景不長,他們兩人的父親因為觸怒了當(dāng)朝的權(quán)貴,被羅織罪名,最后竟然落得誅九族的罪名,父母被上了斷頭臺。他們兩人是在傭人的保護(hù)下才逃了出來的,結(jié)果半路走散了,之后就再也沒有對方的消息了。
后來冷子雁輾轉(zhuǎn)到了楊碧云家,冷子雁的父親對楊家有過救命之恩,得知冷子雁落難了,楊碧云的父親楊振二話不說就將冷子雁留在了家中,還派人到處去找楚暮雪的下落。但奈何七年過去了,一直沒有音信。
如今他和楊碧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楊振心中鐘意冷子雁,又見兩人很合得來,就一心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故人之子。
“公子難道不是在為窗外的雨發(fā)愁?”那丫鬟像是看透了冷子雁的心思似的。
眼下這樁婚事冷子雁答應(yīng)的稀里糊涂,他是礙于楊叔叔的面子不好一口回絕,本想先拖著,看情況再說,沒想到一來二去竟然將請?zhí)及l(fā)了出去,訂親指日可待,冷子雁早就心亂如麻了。
離訂親的日子越近,冷子雁越是忍不住想起楚暮雪,想起記憶中那個十歲女孩的一顰一笑。他忘不了楚暮雪,在他還不知道什么是夫妻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他的妻子是楚暮雪,而越長越大他越知道自己心中再也不會放下任何一個人了,除了楚暮雪。
“公子!公子!”
那丫鬟又一次打斷了冷子雁的思緒,冷子雁心中有些生氣了,剛想叱責(zé)她兩句,卻見那丫鬟明眸如月,像極了他記憶中楚暮雪的眼神,就忍不住問她:“姑娘叫什么?
“啊?”那丫鬟怔了怔,像是沒有聽清一樣。
冷子雁才感覺到這么問不妥,所以改口問:“我沒在楊府見過你,想必你是新來的?”
“我是昨天才到的楊府,所以公子肯定沒見過我,我單字一個‘雙’字,公子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雙兒。”
“哦,哪個雙字?”
“就是‘天山暮雪雙飛客’的雙字。”
“一個雙字還讓你說的這么有詩意,你家是書香門第吧?”
“勉強算是吧。”
“那你為何來做丫鬟了?”
“家里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我不樂意,就自己跑了出來,不想到了這里沒了錢,只好做幾天工,好不挨餓。”說這話時雙兒并沒有沮喪,反而一直帶著笑意,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兒,還補充說:“我賣的是活契,什么時候想走就能走。”
“那你現(xiàn)在的處境也不算好!”
“誰說的,如果不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寧愿做一輩子的下人,也不會隨便找個人將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冷子雁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丫鬟對愛情都這般執(zhí)著,相比之下,對于愛情來說,他自己才是一個下人,卑躬屈膝于自己所謂的面子之下,或許對自己和楊碧云的婚姻,他打一開始就應(yīng)該果斷拒絕的。
“公子!該去吃飯了,都這么長時間了,小姐又要惱我了!”
冷子雁應(yīng)了一聲,隨雙兒出了房間。
(2)京城再遇
第二日清晨,微涼的晨光照亮了遠(yuǎn)方的路。
冷子雁借著這晨光,踏上了趕往京城的路。他經(jīng)過一晚上的思考,決定拒絕楊家的婚事,自己一個人北上去尋找當(dāng)年和自己走失的楚暮雪。
冷子雁留了一紙書信給楊碧云,心中想著:碧云若是見到自己信,應(yīng)該不會責(zé)怪自己吧。
冷子雁哪里知道,楊碧云看了他的信,這時正忙著到處尋找他呢。楊振雖然喜歡冷子雁,但顧忌在江湖上的面子,也希望趕緊把冷子雁找回來,他現(xiàn)在倒是有些后悔這樁婚事了。
不過兩天時間,冷子雁就到了京城,這個他一別十年的地方。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如果沒有當(dāng)年那件事情,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這里當(dāng)著他的小少爺,還有可能已經(jīng)和楚暮雪結(jié)了婚,或許已經(jīng)有了孩子。
可是現(xiàn)在呢,他以一個流浪者的身份來到這里,尋找與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妻,老天好像跟他開了個玩笑,又好像是認(rèn)真的,讓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他甚至不知道萬一找到了楚暮雪,他該用什么樣的身份來面對她,未婚夫?還是舊日好友?萬一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呢?這些他都沒有想好。
冷子雁走過一片熱鬧的市場,找了個酒樓,點了幾個菜,歇了一下腳。他不知道京城還有這么熱鬧的地方,只記得小時候出了沈府就是楚府,就這兩家院子就夠他和楚暮雪兩個人玩上三五年的。
他覺得京城應(yīng)該不想他們的宅子那般安靜,但也不應(yīng)該像這里一樣喧囂,或許應(yīng)該折中一下。但事實是喧囂和安靜就這樣對立卻又同時存在著,就像善良和邪惡一樣對立又同時存在著,而且離得這么近,甚至同一個人都有善良的時候和邪惡的時候。
冷子雁正出著神,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青衣書生坐到了他對面。冷子雁本就一個人,見那書生也是一個人,就沒說什么話。
出了半天神,冷子雁端起了酒杯。剛要喝酒,一只青蔥玉手突兀的伸出來擋住了酒杯。冷子雁有些不高興,轉(zhuǎn)臉看到了一個女子。正是雙兒,她穿著一襲淺紅的流仙裙,看上去美極了,竟像一個小家碧玉一般,安靜的立在冷子雁身邊。
雙兒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對面的書生,臉上不怒自威。
“公子,這酒有毒,不能喝!”雙兒是在對冷子雁說話,但雙眸依然冷冷的看著那書生。
“雪兒,我就知道你會來的,跟我回去吧!”那書生一見到雙兒,高興的跳了起來,伸手就去拉雙兒的手。
雙兒用另一只手左右一揮,輕輕一格,將那書生的手推開了。冷子雁是習(xí)武之人,他能看出來,那書生的看似只是隨意的一伸手,用的卻是極為厲害的小擒拿手,而雙兒這一格,冷子雁看不出是什么功夫,但能將那書生的小擒拿手這么輕易地推開,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雪兒,你這是什么功夫?”那書生一臉驚訝,也不敢在有什么其他的動作。
“你管的也太多了點吧!公子,我們走!”后半句話自然是與冷子雁說的。雙兒說完,拉起冷子雁就往外走。
“雪兒,你偷學(xué)別派武功,讓師父知道了你會沒命的!”兩人只聽見書生遠(yuǎn)遠(yuǎn)的喊了這么一聲,就走出了酒館。
出了酒館,又走了一段,雙兒松開了手,低頭不好意思的跟冷子雁說了聲“剛才對不起了。”
“沒什么,不過,剛才怎么回事?那個書生……”
“他可不是什么書生,頂多就是個潑皮無賴!”雙兒不等冷子雁說完,就打斷了他。
“你們好像很熟?”
“他老纏著我!”
冷子雁笑笑,雙兒見了也跟著笑。
“我聽他剛才叫你雪兒,你不是叫……”
冷子雁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們就被兩個僧人攔住了去路。
雙兒倒是出奇的客氣,雙手合十施了一禮:“不知兩位高僧為何在此?”
“在下少林寺戒律堂戒嗔。”“戒癡。”
“見過兩位高僧。”
“請姑娘將少林寺的經(jīng)書歸還。”
“什么經(jīng)書?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姑娘何必裝糊涂呢,近來少林寺丟失的兩本經(jīng)書難道不是姑娘所為?”
“我最近沒有去過少林寺,再說你們怎么知道經(jīng)書在我手上。”
“那請問姑娘剛才用的可是少林寺不外傳的左右穿花手。”
“這倒是,不過這與經(jīng)書無關(guān)!”
“姑娘還是快些把經(jīng)書拿出來,我們也好回方丈那里交差。”
這句話可把雙兒惹火了,她最煩的就是他人平白誣陷自己。
“我敬你們是少林寺的高僧,可你們卻如此出言不遜,我并不清楚經(jīng)書在哪里,還請你們讓路。”
“既然施主不愿交出經(jīng)書,那我們就得罪了。”
戒嗔戒癡認(rèn)定了雙兒是偷經(jīng)書的人,見她不愿交出來,兩人一起伸手向雙兒的肩膀按去。冷子雁知道這是少林寺的大摔碑手,怕雙兒雙手難敵四掌,就上前去接。
還沒等冷子雁趕過來,戒嗔戒癡就被雙兒一掌推倒在了路邊。
“我這散花掌可不是一兩年能練成的,我雖然用的是少林功夫,但絕不是偷來的。”見戒嗔戒癡一時起不來,雙兒從旁邊的馬廄牽出兩匹馬,將銀子給了馬夫,同冷子雁兩人縱馬出了城。
(3)追雁南下
出城又走了很遠(yuǎn),雙兒一勒馬韁,兩人停了下來。冷子雁剛想問雙兒是什么人,突然聽見一道清脆的響聲。雙兒急忙跳下馬去撿,那是一塊玉佩,只不過被摔碎了。
“這玉佩!”冷子雁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塊玉佩,只因為自己身上帶著的那塊鳳佩和雙兒手中碎了的龍佩正好是一對,這是他們在十歲定親時兩家為他們倆定制的,而且當(dāng)時說好的,龍佩讓楚暮雪拿著,鳳佩則由冷子雁拿著,等到兩人結(jié)婚時再互換玉佩,但后來種種。冷子雁一直將那玉佩戴在身上,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楚暮雪也是一樣。
夕陽殘照,打在了雙兒臉上,她一直低著頭摸著手中的玉佩,良久,竟然落下了一滴眼淚,打在了玉佩之上。她試圖將兩個碎片拼到一起,但一松手就又碎開了。
“兩個月前我知道了你在楊府,就在我和師兄的婚禮上逃了出來,一路到了山東來找你。可我到的時候,楊府的人正在送請柬,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就要和楊姐姐訂婚了,我是真心的為你高興,卻又舍不得離開,所以才故意賣身進(jìn)了楊府的,沒想到……”說這話時,雙兒有些哽咽,剛才在茶館里的英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好像生怕冷子雁會生她的氣,小心翼翼的解釋著。
冷子雁心中百轉(zhuǎn)千回,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是高興、歡喜,還是自責(zé)、惱怒,還是都有。他一把將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拉入懷中,聞著她發(fā)端傳來的淡淡清香,良久才說:“沒想到什么?我來找你,還是……”
“我本就無意破壞你和楊姐姐的婚事,你卻這樣跑了出來,楊姐姐那邊你怎么解釋?”
遠(yuǎn)處傳來聲聲呼喚,冷子雁聽出來是白天那個書生在尋找楚暮雪。
“是我?guī)熜謩⑥o文,公子,咱們趕緊走吧,我不想見他。”
“你還叫我公子?”
“子雁!”楚暮雪梨花帶雨的笑了笑,竟多出兩個酒窩,甚是可愛。
又走出了一段距離,兩人商量著要去哪里。冷子雁提議讓楚暮雪隨自己回山東,把這件事情解釋一下,順便將他和楊碧云的婚事取消了,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都解決了。只是冷子雁沒想到楚暮雪會斷然拒絕,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楚暮雪何嘗不想去楊府將這件事情說清楚,但前兩年她跟師父去新疆的途中遭到一個中年大漢的猥褻,一怒之下廢了那人的雙腿。后來楚暮雪才知道,這中年大漢是楊振的拜把子兄弟。雖然冷子雁不知道這件事情,她知道楊振對自己是恨之入骨。楚暮雪很慶幸楊振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子,不然她也就沒法用雙兒的名字進(jìn)入楊府了。
一聲雁鳴劃破天際,遠(yuǎn)處夕陽映著群山,一行大雁自北向南飛去,打破了寧靜的火燒云。
“我們跟著大雁走怎么樣?讓它們來決定咱們?nèi)ツ睦铮 背貉┩侨耗巷w的大雁。
“啊?”冷子雁沒想到楚暮雪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想起一出是一出,他也抬頭望向那群飛雁,會心一笑,說:“好啊!”
楚暮雪馬鞭一揚,策馬跟著天上的飛雁向南奔去,冷子雁也策馬跟了上來。
夕陽映著遠(yuǎn)山,雁影劃破夕陽,在夕陽雁影之下,兩人兩騎在廣袤的平原上奔馳。冷子雁詢問楚暮雪這些年都在哪里?經(jīng)歷了什么?楚暮雪告訴冷子雁,那年他們分開之后,跟著她的那個仆人為了保護(hù)她丟了性命。她沒想到自己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在自己都保護(hù)不了的情況下,竟然陰差陽錯之下救了少林寺的凈空大師,當(dāng)時凈空已經(jīng)身受重傷。凈空在臨危之際將一身本領(lǐng)傳給了楚暮雪,并讓她將自己追回的經(jīng)書送回少林寺。
在凈空圓寂之后,楚暮雪獨自上少林將經(jīng)書送回,少林寺不收女弟子,就在她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撞上了金針夫人。金針夫人看上了楚暮雪的資質(zhì),硬是將她收下做了徒弟。這些年來,楚暮雪一直跟著金針夫人學(xué)習(xí)本領(lǐng),很少出來行走,所以才導(dǎo)致冷子雁一直沒有楚暮雪的消息。
“我知道你的消息的時候,師父已經(jīng)答應(yīng)師兄讓我嫁給他,雖然我一直不同意。師父和師兄都不知道我有少林寺的功夫,自然也不防備我能逃出來,所以我在新婚之夜……”
? ? (4)相約天山
遠(yuǎn)方,一縷晨曦劃破了地平線。兩人跟著大雁一路南下,這期間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倒也不顯得寂寞。他們久別重逢,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愛慕之意不言而喻。
等天色大亮了,向路人一打聽才知道已經(jīng)到了成都。錦城宋院素來與楊振交好,冷子雁與宋院三姐弟自小就熟識,這次誤打誤撞到了成都,自然免不了去拜訪一下。
楚暮雪很早之前就知道錦城宋院的大姐宋玥,聽說過很多宋玥的俠義之舉,很是仰慕,自然就答應(yīng)和冷子雁一同前往宋院。
他們買了東西就前往宋院,還沒到就看見那里掛滿了白縞,進(jìn)了院子更是看到所有人都是素衣白稿。迎面遇到宋玥,這才知道宋玥的三弟前些日子被人殺害,這兩天尸體才帶回來,這才緊著發(fā)喪。
看到冷子雁的到來,宋玥很是驚訝:“我派去山東報喪的人昨天才走,你們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冷子雁急忙解釋了前因后果,還向宋玥介紹了楚暮雪。宋玥有些錯愕:“紅雪銀針是你?”楚暮雪點點頭。
“閻老二的事我有所耳聞,你下手太沒輕沒重了。”
楚暮雪一邊驚訝于宋玥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情,一邊慶幸宋玥并沒有責(zé)備她的意思,更多的還是教導(dǎo)的口氣。
“我當(dāng)時太生氣了,還望姐姐見諒!”
作為一個觀者,宋玥沒有原諒不原諒一說,也不偏向誰。閻老二本就好色,受點兒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冷楚之間的事情,宋玥自然是知道的,她見楚暮雪乖巧懂事,又出類拔萃,真心為冷子雁高興。
這下冷子雁知道了楚暮雪不愿意去楊府的原因。雖然楚暮雪有不對的地方,但終究錯不在她,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冷子雁心中向著楚暮雪,想著暫時不回楊府也好,免得兩邊尷尬,也正好可以同楚暮雪游歷一下大好河山,完成兒時的約定。但自己出來這么長時間,楊振不免會擔(dān)心,冷子雁便想著有時間寫封信回去,把事情說清楚。
宋玥的二弟宋毅這時從后堂出來了,他一見到楚暮雪驟然變了臉色,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滿臉憤怒的對宋玥說:“姐,這就是殺三弟的兇手!”
“她偷了少林寺的經(jīng)書,被我和三弟撞見,我們本來想阻止她,無奈我們本事不到家,給宋院丟臉事小,可憐三弟他……”宋毅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給楚暮雪辯解的機會。
楚暮雪本來想解釋一下,說出當(dāng)年宋毅和他三弟殺害凈空一事,但見宋毅不僅不給他解釋的機會,還賊喊捉賊,不由得怒火中燒。
“你三弟是我殺的,不僅如此,今天我還要取你的性命。”
長姐如母,宋玥本來挺喜歡楚暮雪,但聽見楚暮雪承認(rèn)殺了自己三弟,還當(dāng)著自己的面說要殺自己的二弟,一時怒上心頭,挺身擋住了楚暮雪。
兩人武功相差不多,但相較之下,宋玥畢竟年長,稍壓楚暮雪一籌。
冷子雁見前來吊唁的人中不乏有江湖豪杰,知道僵持久了對楚暮雪不利,便上前擋住了宋玥。
“小雪,你快走,不然就走不了了!”
楚暮雪轉(zhuǎn)身要走,但又放不下冷子雁一人,想要回身替下他。
“我留下沒事,你不行,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約定嗎?”
聽到這里,楚暮雪心中思緒萬千,終于一狠心飛身離開了宋院。宋院上下出了宋玥,沒有人是楚暮雪的對手,宋玥被冷子雁纏著,楚暮雪自然很輕松的就離開了。
等楚暮雪走遠(yuǎn)了,宋玥也停了手,壓住了心中的怒火,攔下了譴責(zé)冷子雁的眾人。
“子雁……”宋玥就說了兩個字,但已經(jīng)滿含責(zé)備了。
“宋姐姐,這中間肯定有誤會!”
“有什么誤會,我親眼看見的!”宋毅氣得滿臉通紅,大聲呵斥冷子雁。
“我相信這中間有誤會,我相信小雪!”冷子雁也不管別人怎么說,只自顧自的為楚暮雪辯解。
宋玥牙咬得直響,卻沒再說一句話,一甩手回了靈堂。
(5)相守天山
是十二月了,天山博格達(dá)峰下的天池已然結(jié)了冰,放眼望去,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甚為壯觀。
天池旁,楚暮雪整理了一下衣裳,迎著寒風(fēng)獨自踏上了天池堅實的冰面上,她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回望天地一色。
“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這句話驀然間涌上心頭,在以前楚暮雪只會附和著說一句:“寫的真好!”但現(xiàn)在,她真切的感覺到了這種孤寂,這種茫茫宇宙,孑然一身的孤獨,發(fā)自內(nèi)心的寂寥。對于深愛過的人是比死亡更加艱難的選擇。
楚暮雪到這里已經(jīng)將近半個月了,只有滿山的冰雪作伴,連太陽都變得冷清清的了。
遠(yuǎn)方,天地交接的地方,一個黑點突兀的出現(xiàn)了,顯得極為不和諧。楚暮雪望著,望著,突然如花般的笑開了。
那人帶著遠(yuǎn)行者的疲憊,風(fēng)塵仆仆的走到了楚暮雪跟前,用冰涼的手捏了一下楚暮雪被動的通紅的鼻子。楚暮雪動了下鼻子:“好涼!”帶著點兒小女孩的撒嬌的感覺。
出了冷子雁,恐怕楚暮雪在任何人面前都不會有這般姿態(tài)吧。
“怎么這么久才到?”
“沒你的輕功好,自然慢些!”
“還好你來了,不然我就要去宋姐姐那里要人了!”
“對了,宋院那邊是怎么回事?”
“怎么,要抓我回去?”
“當(dāng)然不是,我覺得這中間有誤會。”
“沒有誤會,宋毅和他三弟就是當(dāng)年盜取經(jīng)書的人,是他們殺害了凈空大師,我是為凈空大師報仇呢!”
“那你為什么不解釋呢?”
“當(dāng)時的情況我解釋會有人相信嗎?”
“我信!”
“傻瓜,就你信有什么用!”
天地茫茫,而這天山腳下,就只有冷楚二人,郎情妾意,不正是他們的二人世界嗎?
楚暮雪不愿意離去,冷子雁也決定在這里住下,正好拋開塵世的煩惱。官場也好,江湖也罷,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而他們倆也不想再去理會這些了。
山中不知歲月,生活倒也愜意,兩人偶爾去攀登雪山,靜候日出,又或者參加當(dāng)?shù)厝说幕顒樱瑯吩谄渲小?/p>
空閑的時日數(shù)不勝數(shù),冷子雁有時候也會想想楊府的人,但每每想到楊振明明知道楚暮雪還活著,為什么要欺騙自己,還讓他和楊碧云訂婚。他不禁感覺自己一直敬愛的楊叔叔,原來心胸是這么的狹隘,明明是自己兄弟的過錯,卻偏偏放不過楚暮雪。冷子雁又不禁想到,若那日背猥褻的不是楚暮雪,而是一個沒有絲毫武功的少女,楊振會不會為那個少女說話!
冬去春來,這日,兩人又一次爬上了山頂。山腳下的積雪已經(jīng)開始融化,而山頂山依舊是萬年冰山,沒有一絲改變。
山風(fēng)吹來,還是涼颼颼的,冷子雁輕輕地將楚暮雪摟在懷中,楚暮雪也將臉頰貼在了冷子雁胸前。
“子雁,還記得天山看雪的約定是怎么來的嗎?”
“當(dāng)然,當(dāng)年你我讀到‘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的時候,有感而發(fā),相約來這天山看雪!”
“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
楚暮雪甜甜一笑,抱得更緊了。
“過了這段時間,我們一同回京給父母上一次香吧?”
楚暮雪之所以這么說,一來是她確實想給父母上一次香,二來她知道冷子雁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還是想回一趟楊府的,畢竟他受了楊振七年的養(yǎng)育之恩,怎么能說拋開就拋開呢。
(6)生離死別
春末時分,冷子雁和楚暮雪收拾好東西,下了天山,往京城趕去,等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仲夏時分。
皇子腳下,繁華依舊,卻已物是人非。在城郊二三里,一處比較隱蔽的地方,立著幾個小小的石碑。
他們的父母不僅死得冤枉,就連像樣的墳地都沒有,若不是當(dāng)年楊振幫忙,現(xiàn)在他們父母的尸首恐怕早就消失在荒郊野外了。
每每想到這些,冷子雁就氣得渾身發(fā)抖,咬著牙說:“父母的仇該怎么報呢?”
“放下吧,父母肯定不希望我們活在仇恨里。”話雖然這么說著,楚暮雪心中怎么難受呢。
他們家的事情不過是投入宦海的幾粒石子,甚至連一點波浪都激不起來。
“既然已經(jīng)到這里了,我們不妨去一趟山東的楊府吧。”
雖然是楚暮雪提出的去楊府,但到了山東,她還是決定不進(jìn)去了,在外面找了個客棧等冷子雁。冷子雁心中記掛楊家父女,又不好勉強楚暮雪,只好自己回楊府。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他們再見面時竟成了生離死別了。
本來冷子雁想著不管楊振多么不高興,他都要把自己和楚暮雪的事情說清楚,然后再告辭離去。但沒想到是楊振不僅沒有責(zé)備他,反而很是高興,不僅為他大擺筵席,還不住地惋惜楚暮雪為什么沒有來,硬是要留冷子雁住幾天再走。
楊振和楚暮雪之間的仇怨,不能說不共戴天吧,但也不是說化解就能化解的。楊府上下這種反差倒是讓冷子雁感覺他們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
這種感覺讓冷子雁不能安心睡覺,這天夜里他感覺楊府異常的安靜。楊振是習(xí)武之人,楊府自然少不了一些江湖朋友,平日里熱熱鬧鬧,倒也罷了。今天這么安靜,冷子雁知道肯定出事了。
迎面撞上了楊碧云,幾番盤問,冷子雁才知道楊振這些日子來一直謀劃著如何追殺楚暮雪,還暗中召集了各路豪杰,包括錦城宋院在內(nèi)。
楊叔叔終究還是不能為那無辜的少女說話,冷子雁心中想到。
讓楚暮雪想不到的是,楊振竟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召集這么多人,自己師父師兄,還有錦城宋院,還有少林寺的高僧。她冷笑著,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埋下了這么多仇家。
但最讓她想不到的是,冷子雁會跑過來幫她擋下致命一擊。
她抱著倒在血泊中的冷子雁,哭的梨花帶雨。冷子雁努力的睜開眼睛,揚起嘴角笑了笑:“是我不好,你哭什么?”
冷子雁很滿足,他終于能放下一切和雪兒在一起了,想著他就用帶著血的雙手捏了一下楚暮雪的鼻子。
“你別動,我?guī)е悖蹅円黄鸹靥焐剑 背貉┎唤捅且恍Γ瑓s淚如泉涌。
“老衲來晚了!”少林寺的住持凈心就跟在冷子雁之后到了,他說著走到了眾人之間。
凈心向宋玥說了真相,當(dāng)年為了選上住持,所以對七年前少林寺丟失經(jīng)書以及自己師弟凈空在追回經(jīng)書的過程中遭受宋毅宋遠(yuǎn)的迫害,不幸圓寂的事情隱瞞了。宋玥這才知道自己被仇恨蒙了眼睛,但現(xiàn)在說什么也晚了。
楚暮雪再也沒說一句話,扶著著重傷的冷子雁徑自向遠(yuǎn)方去了……
多少個初春的時候,楚暮雪一個人站在廣袤的平原之上,仰望大雁北歸,而這時雪已遲暮,草長鶯飛。
無意間讀到元好問的《摸魚兒·雁丘詞》的時候,很有感觸,尤其是“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這兩句,我看到了男女主人公之間的生死之戀,看到了主人公失去愛侶之后站在天山上的那種寂寥之感。但寫到后來,竟然不忍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離去,又想到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寫道:“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復(fù)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也感覺情之所至,生死已然看淡了,生離死別反而不好所以最后只寫了楚暮雪扶著的冷子雁離開。
序
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徑自投于地而死。”予因買之,葬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曰雁丘。——《雁丘記序》元好問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dāng)年簫鼓,
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
山鬼暗啼風(fēng)雨。
天也妒,未信與,
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待留騷人,
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 ? ? ? ? ? ? ? ? ? ——《摸魚兒·雁丘詞》元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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