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坎坷歷滄桑
????????????????????????????????? ——謹以此文獻給我親愛的母親
2016年3月13日(農歷二月初五),親愛的母親走完了她83年的人生歷程。雖然她過世前已將房子過戶給我的侄女,但直到如今一直空關著,屋內陳設依然是母親在時的模樣。期間有要買的、租的,只是我們兄妹仨都已把母親的家當作了精神的寄托,母親已走,房子如何忍心輕易脫手。每當打開屋門的那一刻,母親的音容笑貌恍如眼前,滿腔的悲傷瞬間噴涌而出。
母親1933年農歷6月27出生于匯龍鎮華石村一個貧苦農家。1956年母親嫁到浦家。她大字不識一個,因為沒文化所以被欺負,因為貧窮所以被人瞧不起。小市民的優越感,刁蠻、奸詐、勢利、鼠目寸光、心胸狹窄,讓農村來的善良卻貧窮、勤勞卻目不識丁的母親卷入了家庭權利之爭的激流漩渦,無法自拔。1960年母親從西安回到家鄉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父親叮囑的要照顧好祖母。然而,她經歷的苦難之坎,也就是從回到家鄉開始的。擺在母親面前的第一道坎就是婆媳相處。祖母、大姑媽完全瞧不起鄉下來的母親,也始終把她當成外人。
母親結婚以后就和父親一起來到西安參加西線建設。父親是建筑公司的鋼筋工,母親是西安國棉六廠的紡織女工。1960年,國家搞大下放,在父親的要求下,為了照顧家里的祖母,母親獨自一人,帶著剛滿周歲的我,回到了家鄉。
回到祖屋,可謂一貧如洗,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幾條凳子外,其余的家當全被大姑媽搬走了。因為父母在西安,祖屋的出租等等打理,全由大姑媽負責,所得收益也全歸大姑媽。母親的回來無疑切斷了大姑媽的一條財路,大姑媽的不滿由此產生。
返鄉回到家的那天,姨媽來幫忙打掃祖屋。中午,母親只好弄個面條將就一下,結果在要吃的時候才發現沒有筷子,只好找了幾根蘆葦應付。我由于太小,拿著這樣的筷子,無法將面條送入口中,便不斷地發出“咦,咦”的聲音。母親每每說到這里,總是神情嚴肅地用“好笑又心酸”來形容。
祖父祖母養育了2個兒子,3個女兒。
大姑媽是長女,比我父親大八九歲。她在浦家是個要角,由于祖父過世早,而我父親和二姑媽在西安謀生,小伯在南通就學,浦家的所有事情,尤其是經濟大權由她掌管,即使出門嫁到朱家后,大姑媽也沒有放棄娘家的經濟大權。祖母對大女兒害怕至極,徹徹底底地言聽計從。由于大姑媽比其他弟妹更早懂了人情世故,又由于不會勤儉持家,她的一生經歷似乎都在想著法子撈取不義之財。祖父在時,她偷拿祖父每天的營業款,對此父親比弟妹們見得早些,且記憶猶新,對她拙劣的為人心存芥蒂,對她的言行始終保持著警惕。祖父分給父親但由她打理的祖屋所產生的收益,我父母分文不見。父親成家以后,作為長房長媳的母親就對大姑媽形成了威脅,她的地位受到挑戰。五六十年代,物質極度的匱乏,而祖母卻在國營的三八飯店有著一份穩定的工作收入,但收入全由大姑媽掌管。在人們常常食不飽肚的年代,大姑媽仗著這份優勢,全家人衣食無憂。母親的回鄉,明擺著會削弱她獨享的權利。
我父母在西安的時候,大姑媽來信說,要將祖父分給父親的祖屋以200元的價格賣給食品廠,被我父親一口回絕。父親清楚地知道,如果祖屋賣了,所得的房款鐵定一分錢也拿不到不說,回家就沒了立足之地了。大姑媽一下子將對父親的不聽從建議的強烈不滿全歸罪到我母親身上,這一切,我母親完全不知情。而母親的回鄉直接使她失去了對祖屋的控制權。
其實母親與祖母的關系也并非一開始就僵,也不是一如既往的糟。
祖母從其為人本質來說,是厚道善良、被晚輩敬重的一個人。母親返鄉的最初幾年,與祖母相處較為融洽。祖母對母親的各種孝敬也十分的領情,也盡了一份照顧我們的義務。在我朦朧的記憶中,1964年的正月,母親生我弟弟時的那幾天,6歲的我一個人在家,祖母便提著籃子,冒著大雪,跨過門檻給我送飯。即使是婆媳關系比較僵化的年代,在我們家境十分困難之時,每年暑假,只要我去向祖母借棒冰購銷許可證去賣棒冰掙錢,祖母從來都不打回票,似乎對我家的困難有所體諒。
祖母對母親的冷漠,祖母與母親幾十年的矛盾,可以毫不懷疑地說,是在大姑媽的挑撥挑唆下日益加深的。大姑媽嚴格禁止祖母與母親的任何交往。如果祖母來我家吃個飯幫個忙什么的,或者發現祖母拿了母親送給的東西,大姑媽和她的兒子就會在大街上辱罵大半天。母親為了防止祖母受氣,許多時候,尤其是過年,都是半夜去送,以防被大姑媽發現。
祖母對母親的些許偏見加上大姑媽的從中作梗,使得婆媳關系日益淡漠,來往漸少。母親有次身體不適,想請祖母陪同去醫院,祖母說要上班拒絕了。我出痧癥,發高燒,請祖母搭一把,她也拒絕了。兩次以后,母親再也沒有請求過祖母幫忙,無論零工打到哪里,都把我帶在身邊,以致有一次母親晚上工廠趕班,我犯困,從母親的懷里掉了下來,磕破了頭。鄰居奶奶看了心疼,奪下母親沒干完的活,陪著母親回了家。即便如此,母親都咬牙堅持著,從未埋怨過祖母。
每年從夏天起,母親就要開始準備一家人過年要穿的新鞋了。從剪鞋樣,做硬襯,到搓鞋線,納鞋底,半年功夫,做好的鞋都是滿滿一藤盤。而祖母那邊一雙鞋必定是作為過年禮了,并且一定是在農歷臘月二十九或三十拉著我去拜年,親手把鞋送到祖母手中。但母親每年面對的都是祖母的冷臉。那個情形,讓幼小的我有著強烈的羞辱感——祖母背對著我們,躺在床上,看都不看你一眼,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在十分尷尬屈辱的氣氛里結束了拜年。盡管如此,母親堅持送了30年,直到1988年,我們兄妹仨都已長大成人,再也不愿看到母親受這份屈辱,于是,在我建議下,母親才停止做鞋送鞋。先前,父親也曾強烈反對,母親一直說,做兒媳的,不管什么情況,不能失禮。迫于大姑媽的淫威,母親每年為祖母做的棉鞋祖母都不敢穿。
過大年了,母親總要父親和我去邀請祖母,祖母卻是萬不敢到大兒子家。到那個時候,祖母每年都玩失蹤,每年的邀請就像捉迷藏。1968年元宵節,母親讓父親找了一大圈未果后,就讓我去再找,父親十分生氣不讓我去。在母親的堅持下,我找了兩回,從祖母的家里找到她的工作單位——三八飯店,然后再找到小姑媽家,小姑媽說,不用找了,大姑媽把祖母藏起來了。我滿身白雪,兩鞋濕透。父親不斷嘀咕,發泄著不滿,母親卻平靜地說,反正禮數到了。
由于大姑媽超常規強勢介入,左插足,右干涉,使婆媳關系越來越緊張,特別是隨祖母年齡的不斷增加,婆媳關系的改善更是身不由己了。
1986年11月2日,父母為我舉辦婚宴。父母多次去請,祖母不肯來。最后二姑媽和小姑媽發了脾氣,祖母總算來了。但只坐了十來分鐘就回到她住的大姑媽家。二姑媽見祖母長時間沒回到酒桌邊,趕忙去找。看到大姑媽的兒子正對著我的祖母,也是他的外婆大聲謾罵,要我祖母滾出去。二姑媽氣憤不已,一邊制止,一邊將祖母重新接到酒桌邊。
母親對祖母的孝心可謂至誠至真,只要祖母有求于她,她都立即去辦,從不拖延。1969年8 月,祖母退休后每月僅領取12元的保養生活費。因為收入的減少,使得祖母預感到在大姑媽家的難處,便向父親提出要另立個灶頭。母親提出搬到我家住,祖母說,一個人清靜些。父母二話不說,當天就為祖母準備砌灶的材料。因為白天都要上班,父母就在晚上到外城河以南的地方去拖泥。這副灶一直保留到2000年3月房屋拆遷。母親的這份孝心,祖母即使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也念念不忘。1990年5月,祖母因病住院,有過一個空隙是母親與祖母獨處交談,氣氛十分融洽。母親給祖母100元的慰問金,祖母則對母親說,不用給那么多的,你孩子多,家境也困難。但是,大姑媽一進病房,祖母馬上以被蒙臉,不再吱聲。因為先前大姑媽和她的兒子曾經發出過威脅,如果再拿我父母的錢物就要將祖母趕出去。
母親并不因為祖母的輕視、刁難、謾罵甚至毆打而放棄尊敬孝順,但也不會在人格受辱時隱忍以待,母親也并不因為弱小而屈從,始終保持著剛烈,以不買賬維護著自己的尊嚴。
表面上的婆媳矛盾,姑嫂之間的糾葛,本質上是對祖屋的爭奪。祖父在父親10多歲時就早逝了,不過祖父在生前就已對家產處置有了叮囑,祖母則按照祖父的交待,在父親結婚時將位于老街的一間祖屋分給了父親。這也就埋下了長達40年的沖突根子,直到祖母去世。
因為祖父過世得早,父母在西安工作,小伯在南通的生活費都由父親供給,母親沒半句怨言。母親回家鄉后,沒了工作,又添了我,對小伯的供給也就停止了。小伯心里的不滿就產生了,再加上大姑媽的扇風,小伯就在我父親面前不斷挑唆。1965年10月3日,母親收到了小伯寫給父親的信,她就讓鄰居女兒看看寫了什么。鄰居女兒看后很不自然地說,沒說什么。但母親是個明白人,一定要讓鄰居女兒把這封信的內容讀給她聽。拗不過母親的要求,鄰居女兒讀了全文。信中,小伯一方面詆毀母親,另一方面挑撥父母關系。母親的生氣程度可想而知。事后,母親見到小伯,當面質問,小伯說,是大姑媽讓他寫的。因為這事,母親與小伯的關系也日益疏遠并拒絕參加小伯的婚請,以示強烈抗議。而這封信母親至今還保存著。同時母親公開申明決不再邁進朱家——大姑媽家大門,且說到做到。
大姑媽仗著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趁著小伯的不滿,又在西安的二姑媽前面搬弄是非,說三道四。他們聽信了大姑媽的顛三倒四、挑撥離間的謊言,也漸漸地對母親產生了成見。母親顯得尤其的孤獨與勢單力薄。
1961年,父親回家工作以后,大姑媽完全無法駕馭浦家的事務了,矛盾迅速激化,最后成了40年的一個死結。一年之中,母親與大姑媽的吵架總要有幾次。吵架時,只要是祖母出來大罵母親了,母親就會回到家里,祖母說再難聽的話,母親都會退讓,除了反駁幾下,絕不惡言惡語以對。好多次,祖母拿著拐杖抽打母親,母親只是抵擋,絕不還手。因此每次都以大姑媽將祖母推到前臺,祖母對母親或罵或打結束爭吵。我們稍稍長大了一點,也會幫著母親說幾句,母親就會呵斥我們,讓我們到家里去。告誡我們,大人的事,小孩別摻和。事后,母親常常流著眼淚對我們兄妹三個千叮嚀萬囑咐,人家看不起我們,你們一定要爭氣。母親好像就會強調這一句話,不會講更多的道理。
隨著歲月的流逝,母親與大姑媽、小伯的裂痕變成了溝壑。
漫長的40年爭吵,是母親大半生的精神負擔。
爭吵的結束,始于1990年6月。由于祖屋是1937年日本人燒光匯龍鎮時幸存下的3間商鋪之一,房子西傾,只好在橫梁與梁梯間用搭木固定,天雨滲漏,黃梅季節,地面長起了青苔,我們兄妹仨的小孩常?;埂B《瑫r節,大風一刮,冷不丁就有灰塵掉到飯菜里。父親下定決心要翻建了。而三個姑媽和兩個姑父就坐不住了。他們對于這間祖屋覬覦已經30多年了,因此,要作搶奪祖屋的最后一搏。他們先是借助已88歲高齡祖母的名義,通過起訴,要求收回祖屋的所有權。父親拿出了1966年1月28日的析產協議,法院就明確告訴三個姑媽,20年的訴訟時效已過,不予受理。他們只好改打贍養官司,我父母沒有過多的討價還價,在調解協議書上簽了字。自此,父親每月將25元生活費送到居委會。
看到父母如此好說話,三個姑媽在1990年6月11日要求祖母立個遺囑。祖母在強大外力的威逼下,立下有辱父親的6條遺囑,確定祖母身后喪事由大姑媽操辦。父親對這個羞辱人格,有違民風民俗的欺人之舉作了激烈的抗爭。母親和我們兄妹三個因為祖母的事,幾十年來搞得心力憔悴,就做父親的思想工作。母親說,祖母活著的時候對她好才是真好,人都死了,再爭個名分什么的沒意思了。就這樣,父親無奈接受祖母在三個姑媽一字一句教唆下立下的身后6條遺囑。遺囑簽完字后,母子抱頭痛哭。最后倒是祖母勸慰父親不要哭,說她心里什么都知道的。只是大姑媽先于祖母離世,祖母又不肯來我家,一年不到,祖母竟在外孫的每天辱罵中絕食去世。父親在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后,無比的哀傷與激憤,為了防止爭吵的發生,更是為了尊崇祖母的那份所謂遺囑,在母親和我妹妹的勸導下,父親的情緒才逐漸平靜下來。然而,沒能見祖母最后一面,成為父親心中永遠的痛。
父親從西安返鄉后,在供銷社的南片商店工作。父親雖然拿著一份工資,卻不大顧家,也不善顧家,除保證家里的柴米油鹽外,其余的開銷都由母親以打零工維持。為了生活,母親什么樣的苦活累活臟活都干。酒廠、食品廠、釀造廠、果品公司、工農兵飯店和廢品回收站等等,大凡匯龍鎮大大小小的國營單位,都留下了母親打零工的身影。每當一份零工被終止了,母親總是十分的傷感。記得有一年,母親去土產公司揀辣椒,一天下來,因為辣椒嗆人當晚咳嗽不止,父親心疼地要求母親不要再干了。母親舍不得,又干了一天。結果,母親吐血了,她這才很不情愿地放棄了這份零工。這是我記得唯一一個沒有堅持下去的零工活。母親有穩定工作是在上世紀60年代后期,在街道托兒所帶孩子,有將近10年的時間。 70年代末,啟東熒光燈廠建立,母親被分配到該廠上粉車間工作。今天看來,這份工作,正是母親病根之所在。每天燈管架子搬上挪下,花的氣力大累人不說,那整天接觸的熒光粉、水銀對身體的傷害在年盛時是嚴重缺乏防范意識的,更何況,那時工廠基本沒有安全保護措施。據工廠的工友說,這個車間的工人都較早離世了。但是這個工種工資高,又有夜班費、營養費和牛奶。母親將近退休時,工廠安排她到傳達室工作,因為工資福利要少許多,她還不大情愿。
退休后,母親得知父親工作的玩具廠需要加工線軸,便積極鼓動父親去爭取。就這樣,她搬出了放置已久的紡車、虎車和錠子,又開始不知疲倦的操勞。
因為一家人的生計始終是母親心里的牽掛。
祖屋翻建需要萬元資金,在我們的意識中,父母的手頭一向十分拮據,何況我們兄妹仨也都剛成家。哪知道,我母親一下拿出了三四千元的存款。上世紀90 年代,這筆錢足夠讓父親目瞪口呆了。父親帶著羞愧的心情數著從銀行取來的錢,嘆息不已。再加上我們兄妹仨的大力籌措,整個祖屋翻建沒外借一分錢,盡管小舅舅和姨媽都明確全力幫助。
母親一生,對己節儉至極,但對人卻是極為大氣。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們兄妹三人分別結婚成家?;槎Y簡約,但不寒酸,某種程度上,婚禮都辦得風光體面,應邀赴宴的親友鄰居對我母親的氣度刮目相看,參加我婚禮的同事對在那個年代婚宴辦得如此得體,至今仍念念不忘,嘖嘖稱贊??陀^上來說,母親在這種事情上也是為了爭個面子,不過,這種面子對母親來說,具有更深的意義,它是一種尊嚴,而絕不是虛榮,是一種傲骨,絕不是傲氣。其實,盡管以前窮,但母親辦事從不縮手縮腳,尤其是在待人接物上。八十年代中期,二姑媽的兒子兒媳來啟東探親,在宴請他們的時候,父親因為拮據,不太愿意買些螃蟹款待,被母親訓斥了幾句:“這個時候還有啥舍不得的,平時自己節約點就是了?!?/p>
生活是如此的艱辛,物質是如此的匱乏,經濟是如此的捉襟見肘,但母親對子女的教育從小就一刻不放松。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彼阉心芙o她帶來有尊嚴生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三個子女身上。
應該說母親比一些文化人更懂得教育好子女是一筆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財富。更何況大姑媽獨生兒子的悲劇活生生地擺在眼前:由于家教不嚴,過于寵溺,使他養成了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惡習。從小開始惹事,長大后犯流氓罪被開除公職勞教一年,后又因盜竊罪被游街示眾,最后被判刑入獄。母親深以為戒,所以教育子女從不馬虎。
她要求子女做人本本分分,打小就在言行舉止上給予嚴管,強調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小時候因為吃飯雙手不捧飯碗,或高蹺二郎腿,被母親用筷子敲打過不知多少次。大概我六七歲的時候,乘著父親午睡的間隙,我拿了父親錢包里的錢。晚上吃完飯,父母就開始了我至今刻骨銘心的訓誡:父親拿著菜刀厲聲問:“哪個手拿的?伸出來!”我驚恐萬分地伸出手,菜刀就擱在了我手腕上,母親在旁邊說:“剁下去!把它砍了!好讓他長個記性!”那一晚,直到我好像哭得頭暈了,坐都坐不住了。母親才解圍說:“認錯,趕快認錯!保證以后不犯。認完錯洗臉睡覺!”在父親離開后,母親邊給我洗腳,邊叮囑我,別人的東西不能拿,家里的錢也不能隨便拿,你需要跟媽媽說。人家看不起我們,你要爭氣。你看大姑媽家的兒子,家里拿慣了就會到外面亂拿。我們不能被人笑話。
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早上和小伙伴上學時撿到了錢包,記得有20塊錢,這可不是小數字,但我們幾個卻把錢分了,我分到5元。數天以后,父親因為要找他的舊錢包,發現用剩下的4元錢,就問我錢的由來。我只好如實交代。母親第二天就帶我去學校,把錢上交,已經用了的也補上。
從小母親就要求我們兄妹外出玩耍必須要告知并得到批準才可以,而且一定要在規定的時間回家。但是因為小,總有違反要求的事情發生。
大概是我10歲那年的陽春時節,我們兄妹三因為想念外公外婆,就由我帶著7歲的妹妹和5歲的弟弟,偷偷地溜到鄉下的外婆家。結果,我父母找了一個中午才找到,弟弟因為太小,走了這么長的路發熱了?;氐郊野ちR是逃不了的,奇怪的是,沒挨打。第二次好像是我13歲時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帶著弟妹出去玩,結果很晚才回。街道上乘涼的鄰居都已回屋了,母親坐等我們。見我們回家了,母親就回屋把門關上非常生氣地說:“你們在外玩好了,回來干什么!今晚你們不用進屋睡了,就睡街上吧!”弟妹嚇得不輕,我是老大,當然責任是我一個人的。直到父親看到妹妹弟弟在桌旁睡著了,才出來邊斥罵著我邊把弟妹抱進去。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此類事情發生。
母親并不因為窮而自卑過,但也不會見著賤而容忍過。祖母在飯店工作,吃個油石棍(油條)大餅不是難事,特別是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能夠享用這份美味是一種幸福。但母親從來不允許我們去祖母飯店蹭吃。只是我們年小肚餓,禁不住誘惑,我偶爾會借著早晨上學的機會,偷偷地跑到祖母飯店去。店員一見我,就會喊我祖母,“三媽媽,你大孫子來了?!弊婺噶⒖坛鰜韺χ陠T說,給我孫子拿一根油石棍。但每次只要我去,母親總會知道。中午回家,我的日子就不好過。母親拿著棍棒質問:“你那條腿去的?我敲斷它?!钡任铱拗J錯之后,就給我警示:“人窮,要窮得有志氣,你去討吃,人家怎么談量你??!”
當然,母親對長身體的孩子需要能量是十分清楚的,所以她和我父親用盡一切辦法來確保全家不餓肚子。在一切都是計劃經濟的年代,分配的定量油米是遠遠不夠的。有過一段時間,我們全家的早中晚三餐,就是一人一個大餅,外加一碗青菜。這還必須在有糧票并要趁早排隊才能買到。無數個早晨,黑咕隆咚的,在迷糊中,我聽到或看到父親與鄉下那些將多余的糧油偷偷拿出來交易的人討價還價。
母親掛在嘴邊的最多的就是人家穿的吃的再好都不要眼饞,想吃什么,跟媽媽說,媽媽一定想法去做。有一天,弟弟突然哭著從小姑媽家跑回來,母親忙問什么事,弟弟說小姑媽家做圓子吃,表哥他們趕他走。母親一聽,放下針線活說:“不許哭,不就是吃個圓子嗎?你看好,保證你比他們先吃到。男孩子家,這什么事值得哭?眼淚要寶貝(珍惜)點?!蹦赣H立刻上街買米、洗淘、打粉一氣呵成。在吃飽這個問題上,母親一直叮囑父親,小孩長身體,不能讓他們委屈。母親在熒光燈廠上粉,每日都會分發到一些營養品。但母親總舍不得吃帶回家里。像牛奶這類的,她都用茶缸裝好帶回來給我們喝。母親正是用自己的健康去保護孩子的成長,想來便淚不自禁。
母親始終覺得,人可以窮,但不能讓人瞧不起。新年一定要讓全家人,尤其是三個孩子穿得嶄新嶄新的,每雙新棉鞋里都會有1毛錢的壓歲錢,她說如果人家小孩有,我家小孩沒有,又要被人談量。她想方設法要讓自己的孩子在別的小孩面前比較體面。而在平時,母親可以讓我們兄妹三個的衣服補丁滿身,但絕不會穿得邋里邋遢。
也許是受母親的影響,也許是長大了懂得家境困難。我和妹妹都在很小的時候幫著母親打零工。從來不曾說過苦。一次,我妹妹幫食品廠加工蠶豆,由于一下子貨提得太多,到半夜還沒完工。母親匆匆趕過去看個究竟,我妹妹以為母親來幫忙了,不打招呼地又去提了貨。母親又氣又好笑,只好娘倆一直干到近天亮。我從1973年初中起,利用暑假買冰棍直到1977年高中畢業。由于我年紀小,母親對于我的擔憂始終保持著。每天,我踏著借來的自行車,走村串巷賣冰棍。傍晚,披著晚霞的余暉,帶著一身疲憊回家。母親從來都不在家里等,一定走個三四百米,來到人民橋西的五金公司門前,焦急等待著我的身影出現。我屢次勸她放心。她強調說,只有看到你隱約出現的影子,心里才會踏實。知道兒子辛苦,卻又沒有能力去買麥乳精之類的補品,只好每天晚上讓我喝一碗每斤1角8分的米黃酒,就算對身體的補償了??粗液透赣H的對酌,她才有了欣慰的笑容。
母親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因為賣冰棍時,我曾連人帶車摔到泯溝里。加上我年紀小,有些重活是力不從心的。有一段時間,我會在放學后幫著父親管理的幾個小店送貨,許多時候,都是需要我獨自完成的,尤其是過大年送貨量大增的時候。有一年春節前,為代銷點分送紅砂糖,100斤一麻袋。在分送給第一個小店時,由于車重,慣性大,在拖車點頭時無法控制住方向,我那滿是凍瘡的手剮蹭到商店的門,手背上的表皮被刮掉一大片,在寒風中錐心刺骨。中午回到家,母親看了心疼不已,掉下了眼淚。所以,要是干那些重體力活,我也格外注意安全,免得母親擔心。每每拖了200多斤重的煤油桶從頭興港橋下坡時,內心的恐懼迫使我扯破嗓子大喊,提醒路人和車輛避讓。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由居委會安排到印染廠拉土方,傍晚時分,我的活還沒干完,母親就到廠里來看情況。由于人小,我在卸土方的時候想把拖車把按下去,結果反被車吊離了地面在使勁。這一幕正好被母親看到,回家后,母親十分心疼地向父親說著看到的情形,并抱怨居委會怎么把這個重活分配給這么小的人做。我的3元多勞動報酬母親橫是不要,讓我自己處理。我當然不會亂花了。得了母親節儉的真傳,即使工作以后,工資有計劃地存,單位每月發的5元錢獎金,我一直放在抽屜里,到第二月,有老師看到我沒花,就連同第二月發的借給了他。
母親又是一個非常傳統的農家婦女。我還記得比較小的時候發生的事,一天早晨,父親為我不肯倒痰盂而訓斥,這也許是我懶,也許是我嫌臟。母親買菜回來,在了解情況之后,反而責怪父親不懂規矩:“哪有男孩子家端著個痰盂滿街跑的?”從此以后,這類傳統中由女孩子家做的事務我理所當然地不干了。以致我其他家務成家以后才慢慢熟悉。
母親在我們兄妹三個剛懂事的時候,就不斷灌輸“爭氣點”的思想。由于懂事不多,兄妹三個也會發生爭吵,甚至打鬧的情況。母親除了用最公平的打罵給吵架的兩個人予以懲戒外,“爭氣點”這句話,是我們耳邊重復得最多、最頻繁的提醒、督促和教誨。小時不理解,就去問外公,等到漸漸懂事,尤其是看到母親受到來自族人和鄰居的歧視、排擠和欺負后,內心的不平、憤怒逐漸轉化成了要為母親爭氣的動力。這種動力,只有日積月累的行動,沒有啰嗦抱怨的言語。
回看母親的教誨給我們帶來的財富,以及我們給母親的回報,都是一句話——爭氣!
如今,她的三個孩子都有一個溫暖的家,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都有一顆孝敬母親的心。她最大的快樂就是三個孩子緊緊地抱成一團。兄妹仨雖然各自成家立業,孫輩也一個個學有成就。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氣派讓老街上的鄰居羨慕。成家后每個星期日,我們兄妹三家都到父母家過,其熱鬧,在老街上成為一景,母親實現了要我們爭氣的愿望。
可是母親的人生之坎一個接著一個坎。
1998年10月,父親患了絕癥,我們對母親隱瞞了所有病情。幾十年的夫妻,雖然時常有磕碰,父親也對過去顧家不周多次表達懺悔。但當到了白頭偕老享福的時候,卻面臨著生死之別,就怕母親無法承受。短短57天,父親就離開了人世,母親只是責怪我們隱瞞了父親的病情,對于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是默默承受了。為了不使母親一下子顯得孤單,我們兄妹三個決定輪流陪護。母親知道后,堅決不同意。她強調自己不會有任何問題,你們都有工作,更不應該拖累大家。燒完頭七后,母親就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
寂寞孤單的母親縱然是堅強的,但在她的內心渴望著孩子們的關心與溫暖,而且隨著年齡的增加,這種渴望也越來越強烈。盡管母親也說,你們工作忙,不用老惦記她,但我們還是能從母親見到我們時那欣喜、慈愛的目光里感受到這種對親情的渴望。由于我工作時間上的限制,所以,平時妹妹、弟弟、弟媳和我愛人在陪伴上比較多,勤去看看,多陪她聊聊。尤其是弟媳、妹妹,當母親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她們總是給予母親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一定比我付出更多更多。而母親家里有什么需要小修小補的事也總是由心靈手巧的弟弟、妹婿來解決。我呢,只要是放假,第一件事一定是去看望母親,跟母親聊聊天,寒暑假基本一天不落下,短則一二十分鐘,長則一二個小時。聊聊那些我們都已經能夠倒背如流的家常事務:母親成家時的貧苦,持家后的艱辛,一生中被人歧視、所受的屈辱;兒女獨立后的欣慰,晚年讓人羨慕的幸福生活。我通常在下午(上午母親一般會小睡的)的4點或4點半前去探望。我一按門鈴,門內的母親便問:“誰???”我應答后,她會自言自語一句:“哦,大兒子啊?!比缓笏蜷_門,滿臉笑容地說一句:“你來了?!庇捎谖业墓ぷ鞅容^有規律,所以母親能估算出我大致在什么時間去,那一天,她會稍稍提前一點結束打牌,在家等我了。
70歲以后的母親身體開始不斷出現狀況。
2003年12月5日,我接到了妹妹打來的電話,說母親洗澡時摔斷了腿,要我去確定治療方案。我趕到醫院,看到躺在推車上的母親臉色蒼白,右腿已經摔變形了。醫生向我介紹了檢查結果,提出要么牽引,要么手術。前者時間長,效果不一定好,可能會有后遺癥;后者康復時間短,但上鋼板后如需取出要進行二次手術。我和弟妹商議后,決定手術。
在母親進行手術的時候,我們又開始策劃為她請個保姆。由于母親個性要強,請保姆,她是否接受,能否相處融洽是我們所擔憂的。母親手術結束被推出手術室的那一刻,突然心率不齊,馬上進了重癥監護室。好在虛驚一場,經過一個晚上的觀察,母親回到了普通病房。對于我們提出的請保姆的設想,母親表示了極大的理解。
母親在家臥躺了三個月之后,她的堅強再次表現了出來。那天,我愛人把買好的菜送過去,推門進去,發現她已經站在床邊了。我愛人丟掉手里的東西奔過去看個究竟,原來,她要開始慢慢練練腿力了??粗o皺的眉頭,滿身的汗水,我愛人一邊規勸一邊把她攙扶到床上。叮囑她,傷筋動骨一百天,一定要聽從醫的小兒媳的話,該靜養的時候,沒有小兒媳的發話,不能隨便下地。她口頭上是答應了,但從保姆的口中得知,她還是沒有遵從醫囑。但不管怎樣,這坎算是闖過了。哪知道更加讓我們膽戰心驚的兇險之坎4年后襲來。
母親摔斷腿后,怕腿力不夠,就很少去稍遠的地方了。由于母親有嚴重的暈車,也沒有辦法帶她出遠門。所以,她對外面的世界雖向往卻又顯得無奈。記得時代超市開業不久,在交談中,她說道,現在一個人出去就弄不清東南西北了,到了超市就出不來了。我說,今天天氣很好,氣溫適中,我們去逛超市。她欣然同意。進了超市,她興奮地看著琳瑯滿目的商品,隨心地選購她需要的生活用品,忘記了身體的疲勞。事后,她自豪地跟姨媽、舅舅敘說這事。這是母親唯一一次逛大超市,后來再邀她去逛超市,她就不愿意了,一方面可能體力跟不上,另一方面,她怕花兒女們的錢,因為她對姨媽說過:“雖然是兒子,完全花他的錢也難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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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4月初,母親打電話給我妹妹,右肩鎖骨處一個很大的結節,推都推不動。妹妹立即去了解情況,并通知了弟媳,弟弟、弟媳當晚也趕去查看,情況不妙啊。第二天,弟媳帶著母親進行了檢查,確診為肺部惡性腫瘤。
綜合各種情況,我們采納了醫生化療的建議。盡管這事對母親一直保密著,但是兩次化療之后,大量的脫發使她產生了懷疑。大家就用統一好的理由去哄騙她,她也是半信半疑。由于母親不識字,所以,用藥的標簽也不撕掉,也方便我們去辨別藥物。就這樣前后進行了5次化療,第6次她堅決不愿意了。我們看著她每次都是那樣的痛苦不堪,也就隨了她的意。隨后的9年中,她堅持著服用由我弟媳幫她配給的輔助藥物。堅強的母親靠著超人的毅力戰勝病魔,讓為她醫治的醫生也不敢相信當初預期只能生存2年的她,居然能幸福生活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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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底,我照例去探望母親并跟她聊天。無意間,她說大便有出血的情況,鑒于外公的教訓,我立即給弟弟打電話。第二天,弟媳就帶著母親去醫院進行了檢查。最后確診為腸息肉。由于芥蒂較大,醫生要求母親去上海接受手術。9月10日妹妹、弟弟護送母親去上海,并順利完成了息肉摘除手術。此次治病,母親好像又長了點見識,一則,她感嘆上海醫生的水平高超,沒有任何疼痛;二則,她第一次看到了什么是高速公路,看到了大上海的繁榮。也許是心情所致,去上海與回啟東完全是兩種精神狀態:去上海前,我們把能用的各種防暈車的方法都備上,結果還是沒有取得較好的效果。而回啟東時,因為防暈不理想,所以采用方法也很隨意,一路上,母親竟沒暈車。弟弟借此放慢了車速,讓母親領略一下沿途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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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1日中午,從醫的弟媳在常規性地為母親體檢以后打來電話,說要當面說一下體檢情況,我和愛人不約而同說,母親的身體出狀況了。因為幾年來通常的做法是,母親體檢結束,弟媳中午打個電話,簡單說一下體檢結果就行了,要當面說情況,母親的原有病灶一定有了新情況。盡管9年前母親大病之后,弟媳就告知大家,病灶的發展會隨時發生,但弟媳的電話已經讓我無心再吃飯了,心理默念道,這坎千萬不要高到母親跨不過去??!
一會兒,妹妹和弟弟弟媳都來了。情況是,母親的舊病灶發展一般,卻出現了新病灶,且情況嚴重。母親說三年前乳房上就有結節,幾年來也沒發現異常,所以更是從未在我們面前提起。目前困難的是,新舊病灶只能解決掉一個,而且這種解決也非徹底性的。
經過了3天的緊急確診和會診,11月4日1點半,母親在弟媳的陪伴下,自己走進了手術室,5點半母親被推出手術室。11月11日,母親離開住了一個星期的醫院回了家。在休息了一上午之后,除臉色略顯一些蒼白外,精神尚好,笑聲連連,說話聲依然洪亮。精神如此快的得到恢復,病痛未見于母親的臉龐,完全出乎了我們的意料。用我愛人的話來說,母親的堅強樂觀是常人不能及的。
按照本地的習俗,全家人在中午為母親的痊愈康復吃面祈福。家里充滿了喜悅和欣慰,再加上我妹妹一歲半的外孫女——母親的元外孫女是那樣的天真可愛,更為我們這個大家庭增添了喜氣。就這樣,一家人坐著、吃著、聊著??粗赣H喝了兩小碗的骨頭湯,我心里也稍稍有了一些安慰。但我清楚地知道,母親遇到的坎還在,能不能跨越過去,多久能跨越過去我不知道。
母親在家療養了一個月后,病魔又如山呼海嘯般襲來。
2016年1月8日,我們又將母親背到了醫院的病床上,醫生明確指出,已無能為力。我們也只有努力地去延續她生命。因為,3月5日,她心愛的大孫女將舉辦婚禮。她心心念念盼著大孫女披上婚紗,她要親臨婚禮現場感受這幸福的場景。當時我們對情況的估計比較樂觀,所以一直信心滿滿的為她打包票。但事情的發展真的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3月5日,一個天天揪著你心的日子,其煎熬之難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先是念叨母親不管怎樣,哪怕用車推著,我也要讓她去婚禮現場。后來,母親去婚禮現場的愿望漸漸變成了奢望,我們則日日祈禱母親能跨過這個時間坎。母親的偉大就在這個時刻表現到了極致。她每天算計著日子,雖然天天嘆息,這個樣子的身體如何能挨過3月5日?。〉盟囊庵竞鸵懔Τ惺苤杖占又氐牟⊥凑勰?,拼盡全力支撐著。她對我們說,一定要讓大家在3月5日那天開開心心辦喜事。于是她主動要求醫生想辦法再用點什么藥,當得到該用的都用上了的回答后,她焦急萬分。同時,她知道如果食不進米,身體就無法抵御病情的發展。于是,盡管沒有一點胃口,連吃飯的氣力也沒有,但她還是努力地吃東西。每次吃完飯,都是用盡了渾身力氣,全身濕漉漉的。母親的努力最終達成了目標,她挺過了3月5日。更讓我們感到驚奇的是,3月5日晚6點半到8點半我妹妹去婚禮現場了,原本被病痛折磨得不能躺,不能坐的母親靜靜地睡了2 個小時。當我妹妹拿著喜糖來到病房的時候,護工剛巧扶她坐起來。當妹妹在微信中告知我們這一情況時,我們都感動不已,也覺得不可思議,看著母親吃著喜糖,滿臉欣慰樣子的照片,我們不禁發出感慨,母親對于子女呵護的那種意志力是如此的強大與偉大。而母親的堅強更體現在每一次與疾病的抗爭中,如同她與命運的抗爭。你問她身體感覺怎么樣,她永遠會說,今天比昨天好。她常常說這么一句話,你喊痛喊難受,孩子又無法幫你解決,只能使他們焦急、難過。尤其是臨終前的半個月,病痛的折磨使她有了放棄的多次請求,但她還是叮囑我們要抓緊睡覺,有了需要也會先觀察一下子女是否在打盹,盡量的少打擾我們。
3月11日母親已經表現出生命走到盡頭的征兆,她呻吟了一天,晚上我通宵陪護。13日凌晨2點左右,弟弟打電話來說,母親沒有反應了。等我們趕到醫院,醫生給她上了心監,告訴我們她已經昏迷。數據顯示,血壓、氧飽和都到了危險的底線。天一亮,我就把情況告訴了舅舅和姨媽。大家就這樣守在病房里,陪母親走完了最后一程。下午5點33分,母親停止了呼吸。3月15日中午火化入殮。
從時間點來看,母親似乎是處處為我們著想,配合著我們、滿足著我們的需要和安排。從我女兒的角度看,3月5日的時間不添亂,孫女在日本不能留遺憾,3月15日孫女回加拿大的行程不妨礙。從我和我愛人角度看,母親犯病正是我愛人退休前一個月,我則因為學生迎接小高考,從放寒假2月22日開始到3月17日無課,有足夠的時間陪護她,3月21日起我將無過多的空閑去照顧了。這真是母親對子女慈愛之極的顯現吧。
當然母親對于自己后事的交代也是從照顧好子女角度考慮,細致到家。2月中旬,母親把自己的存款、現金的情況告訴了我愛人,我愛人問我是否知道不,我一臉惘然。后來知道,她同時告知了弟妹。因為她知道我不會理財。3月3日母親欣然同意我們的建議,將房產產權過戶到我侄女名下,盡管她知道我們兄妹各自成家以后相處融洽,沒有半句的閑話,但她還是叮囑我們兄妹間要團結。當公證處來病房進行錄影錄像現場公證時,母親的意思表達完整清晰,沒有拖泥帶水。更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在她最后時刻的前幾天囑咐我,火化后遺像不能進她的家,并叮囑火化這天,將我父親和祖母的遺像一同取下,就放在我家里,這樣,房子轉讓就不會有讓人害怕的問題。而且強調,只有這一天,才可以移動父親和祖母遺像的。但經過一晚思索,她第二天又囑咐我妹妹,三個人的照片不要放大兒子家,統統放公墓,理由是大媳婦膽小害怕的。其實,作為自己最親近的人,是沒有害怕的,就如13日晚上,我們兄妹夫婦也就是在病房守著母親的遺體直到天明的。后來,通過目測,公墓內無法放下不能折疊的遺像,且大尺寸遺像的與小尺寸的遺像是一個底片上的,經與舅舅他們商量,就決定將大尺寸的遺像連同母親的遺物一起化掉了。相信母親在天之靈能夠理解我們的處理決定的。
母親入殮那天,盡管我們想以比較儉樸的方式治喪,甚至連鄉規民俗中的儀式和禮節在征得長輩的同意后都免行了。但得悉我們母親辭世消息前來吊唁的親友同事,從14日下午起,就絡繹不絕。事前,我們對吊唁的人數也是作了較大的估計,并且租用了最大的吊唁廳,但14日晚上的親友同事的到來還是讓我們照應不過來,7點半到8點半,趕來吊唁的親友幾乎沒了立足之地,我們當即聯系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增加了30條板凳。親友們送來的的花籃花圈更是一排一排的增加。到15日入殮時統計,花籃157個,花圈35個。由于場面比較大,引起了在相鄰靈堂吊唁人的注意,不止一批人都好奇地來打聽,這位老奶奶是什么干部,我們都無奈地告訴他們,她實實在在是個普通百姓,不是什么干部。打聽的人也總是帶著不解和疑惑繼續問,那她的子女做什么的,得到的答復還是普通百姓。這樣的人氣,我母親的在天之靈一定感到十分的欣慰——你培養教育出的兒子女兒、兒媳女婿都為你爭了氣,沒有讓你丟臉。
母親一生堅強不屈,通情達理,勤儉持家,嚴于育兒,開朗樂觀的品性深深地影響著我們三兄妹。現在,母親離開我們已經近3年了,思緒無法一下子從過去的場景中擺脫出來,心情也永遠無法從滿腹的哀傷中解脫出來。唯一平復一下心境的就如我女兒微信中說的,奶奶終于沒有痛苦了。而現時的我們,正如我弟弟說的,少了份牽掛,多了份思念。幼時自己在母親懷抱入睡的模糊印記,頭扎羊角小辮哭鬧著追趕母親的場景,因生理發育遲緩天天尿床而導致母親四季忙于更換的情形,一幀幀一幅幅,不斷重現,沒有恍若隔世之感,卻有滿腔感恩之情。母親過世之后,遇到了委屈,少了一個最可傾訴的人,遇到難事,更少了一可以提出建議的人。一想到這些,總會禁不住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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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稿于2015年11月12日
?????????????????????? 完稿于2018年11月09日
?????????????????????? 定稿于2018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