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一）

? ? ? ? “同學們，常老師回家生寶寶了。從今天開始，由姚老師教我們數(shù)學。姚老師是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學識淵博，并且在以往的教學工作中，成績突出，是一位深受學生喜愛的優(yōu)秀老師。今后，相信同學們一定會更喜歡數(shù)學課，咱們班的數(shù)學成績也一定會更上一層樓！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姚老師給我們上課！”王婕語音剛落，教室里立刻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王婕含笑滿意地掃視過那一張張興奮的、充滿期待的笑臉，轉(zhuǎn)頭向身旁的姚琴笑了一下，輕聲說：“姚老師，上課吧。”說完，便出去了。

? ? ? ? 姚琴臉上微微有些發(fā)燒，王婕老師如此高調(diào)的介紹使她有些不好意思。她走上講臺，剛把課本放到講臺桌上，突然一聲炸雷般的渾厚男中音大喊：“起立！”一陣雜亂的桌凳混響之后，齊刷刷站成挺拔的小樹林的學生高喊：“老師好！”這一聲“老師好”，喊得整齊有力，帶著興奮、帶著好奇、帶著期待，仿佛捧著獎狀回家的孩子正仰臉兒等著父母的褒獎一般。

? ? ? ? “同學們好！”姚琴慌忙回禮，現(xiàn)在很少有班級還這么正兒八經(jīng)地向老師問好了，姚琴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請坐！”姚琴抬起右手向下壓了一下，示意學生們坐下。學生們紛紛彎腰拉凳子坐下。

? ? ? ? 姚琴正要開始講課，眼睛的余光發(fā)現(xiàn)，講臺左邊第一排，有個男生剛一坐下，便把頭歪枕在交叉的雙臂上——分明是要睡覺的架勢。姚琴看著那個簡直就是無視她的存在的男生，皺起了眉頭。她走下講臺，來到那個男生身邊，拍了拍他歪斜著的肩膀。那男生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姚琴。姚琴盡量溫柔地說：“該上課了，坐端正一些！”那個男生坐直了一些，咧咧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姚琴回身走向講臺，準備講課。可是，一扭臉兒，卻發(fā)現(xiàn)那個男生又把頭埋在雙臂之間。姚琴心中氣惱，這學生怎么如此放肆？她有心再去喊他起來，并且要罰他站著聽課。可是看見臺下那一道道似乎是大有深意的目光，她壓下了心頭的怒火。對，不能讓其他學生看了笑話。再說了，還能因為和一個學生較勁，就把整堂課都耽誤了嗎？算了，還是先上課吧。

? ? ? ? 下課鈴響。姚琴見那個紋絲不動地整睡了一節(jié)課的男生抬起頭，很正常地和后邊的同學說笑，便走到他跟前，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 ? ? ? “海笑天！”旁邊的人搶著替他回答。

? ? ? ? “海笑天？”姚琴揚聲重復(fù)了一遍，頗為贊賞地說：“這么好聽的名字！又大氣又富有深意，而且還有詩意！”姚琴好奇心大起，便又笑著問道：“誰給你起的名字？”“我父親！”海笑天回了一句，雖是淡淡的，卻再次激起姚琴的興趣。一般來說，初中生都會說“我爸爸”，可是這個孩子居然那么自然地說“我父親”！姚琴很想問更多的問題，可是下節(jié)還有課，還是先撿主要的問吧。她單刀直入地問道：“你上課為什么睡覺呢？”“他每節(jié)課都是這樣！”圍過來的學生哄笑著搶答，海笑天眼睛笑笑地看著姚琴，毫無愧疚之意。

? ? ? ? “這孩子真有定力！”姚琴心中暗嘆，“你昨晚幾點睡覺的？”姚琴想著，這個海笑天是不是晚上玩游戲太晚了，所以白天才睡覺？以前，她是遇到過這樣的學生的。

? ? ? ? “八點。”海笑天站在一群嘻嘻哈哈的男生中間，看著姚琴，很自然地答道。

? ? ? ? “那你白天還睡？”姚琴更奇怪了。

? ? ? ? “他是‘睡神’！”旁邊的男生笑著起哄。

? ? ? ? 第二節(jié)下課，姚琴在辦公室等著班主任王婕。她真想弄明白，那個海笑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 “他從初一入校就是這樣了。幾乎每節(jié)課都是這樣睡過去的。我還曾經(jīng)建議過他的家長，帶他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看是不是嗜睡癥呢……”王婕坐在辦公室后邊，端起玻璃杯，吹了吹飄在水面的兩片綠茶，淺淺地喝了一口，便又雙手捧杯，微笑地說，“家長說帶他檢查過了，一切正常！”

? ? ? ? “那，你找他本人談過沒有？”姚琴追問著。

? ? ? ? “當然談過。可是他總是一臉無辜的樣子說，就是想睡……”

? ? ? ? “會不會是他晚上玩游戲太晚了？”姚琴想到自己曾教過的一個學生，便說：“我原來教過的一個男生就是這樣。他玩游戲上癮，常常是整夜地玩兒，后來，家長把電腦從他臥室搬走了，他居然趁家長睡著之后，偷偷溜出家門，到網(wǎng)吧去玩兒。估摸著家長快醒了，再偷偷溜回家。”

? ? ? ? “他家長會這么大意，連孩子在不在家他們都不知道？”王婕有些疑惑地問道。

? ? ? ? “誰說不是呢！我打電話跟家長說，他孩子上課還是睡覺，他家長還不信呢。后來，他們特意留心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狠打了一頓，每天晚上都要把家門反鎖，然后藏好鑰匙，這才算是消停了些。可是，這孩子哪還有心思學習啊。他在課堂上倒是不怎么睡覺了，卻前后左右地找茬兒說話、打鬧……唉，老師們都很無奈地說，真懷念他在課堂上睡覺的日子！”說著，姚琴又提到了海笑天，“海笑天會不會像那個男生一樣，晚上偷偷溜出去上網(wǎng)吧玩兒？”

? ? ? ? “應(yīng)該不會。”王婕說，“據(jù)他父母說，他對游戲一點都不感興趣。看到他表哥玩游戲，他還恥笑人家‘真幼稚’呢。他的臥室就放著電腦，可他從來就沒有玩過游戲。”

? ? ? ? “不會是他故意騙父母的吧？”姚琴有些不相信。

? ? ? ? “應(yīng)該是真的！”王婕很肯定地說，“這兩年來，因為他上課睡覺，我和他父母溝通過很多次，他父母應(yīng)該是在各方面都留心觀察了，才會這樣說的。”

? ? ? ? “那他的成績一定很差了？”

? ? ? ? “哈哈，說到成績，那才是怪事呢！……”王婕不由地笑道，“他每天都睡，每節(jié)課都睡，居然每門功課都能考到及格線以上！”

? ? ? ? “真的呀？”姚琴睜大了眼睛，“這可太奇怪了，難道他是天才，不用學習就會的？那還不把那些使勁學也學不會的孩子給氣死了！”停一停，她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他和同學的關(guān)系咋樣？”

? ? ? ? “很好啊。班上的男生很喜歡跟他玩兒呢。他人緣特好的！”王婕右手捏住杯子，輕輕一用力，杯子在桌子上輕快地轉(zhuǎn)了一圈兒，又穩(wěn)穩(wěn)地停下了。“總之啊，”王婕總結(jié)似地說，“除了上課睡覺，海笑天在其他方面一切正常！”

? ? ? ? ? ? ? ? ? ? ? （二）

? ? ? ? 姚琴的兒子童堯上幼兒園大班。胖乎乎的小身板兒，圓頭圓腦的，是個古靈精怪的小男孩兒。

? ? ? ? 六一兒童節(jié)放假，童堯在家無人看管，姚琴便把他帶到了學校。

? ? ? ? 在辦公室等待上課的時候，姚琴突發(fā)奇想，便把在走廊上站著和同學談笑的海笑天叫到辦公室，指著兒子童堯問海笑天：“海笑天，我一會兒要去上課，讓兒子跟著去教室有點不合適，可是把他一個人放在辦公室我也不放心。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他兩節(jié)課的時間？”姚琴說完，很期待地看著海笑天。

? ? ? ? “可以啊！”海笑天沒有絲毫猶豫地說。

? ? ? ? “那我可就把他拜托給你了啊！”姚琴更加殷切地望著海笑天。見他雙眼含笑一臉天真，應(yīng)當是可以托付的吧。

? ? ? ? “老師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你兒子照顧得妥妥的！”海笑天似乎很樂意接受這個工作，連連向老師保證。

? ? ? ? 第一節(jié)下課，姚琴本想去辦公室看看兒子怎樣了，可是有幾個學生圍著她問問題，一直到第二節(jié)上課，她也沒抽出時間去看兒子。

? ? ? ? 第二節(jié)下課鈴響，姚琴毫不遲疑地沖出了教室。有幾個學生跟出教室，喊道：“老師，我有個問題！”姚琴頭也不回地說：“等等啊！”邊說邊直奔辦公室。

? ? ? ? 掀開門簾兒，哈哈，她看到了什么？海笑天小大人一般坐在椅子上，懷抱著坐在他膝上的童堯，正在教童堯畫畫呢！倆人頭挨頭，伏向桌子，認真作畫的樣子，簡直讓姚琴覺得一腳踏入了另外一個虛幻的世界。這還是那個每節(jié)課都昏昏入睡的海笑天嗎？而接下來她所看到的更是讓她驚訝。

? ? ? ? 在海笑天和童堯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好幾張已經(jīng)畫好的白紙，姚琴拿起一張，是鉛筆畫，奧特曼的身形筆畫繁復(fù)，線條流暢，疏密有度，比例美觀。姚琴大為贊賞，她平時為了哄兒子，也會畫幾筆簡筆畫，可是筆畫如此繁復(fù)、細致的奧特曼，她是無論如何也畫不出來的。兒子讓她畫奧特曼，她只能用簡筆略略勾勒出一個大概的輪廓。而且還得是看著畫冊比葫蘆畫瓢地描畫。姚琴又拿起另外的幾張，上邊也有奧特曼，也有奇形怪狀的怪獸，那怪獸個個張牙舞爪，仿佛就要從紙面上跳下來一般。再看海笑天正畫著的，卻是一只龐大的飛船。看著海笑天正一筆筆認真地勾畫，竟像是看著工程師正在設(shè)計安裝一只結(jié)構(gòu)復(fù)雜、功能齊全的飛船，而不像是在作畫了。終于給飛船安裝好最后一個零部件，海笑天又在飛船的下方用簡筆勾畫出幾棵樹冠向四周傾斜的大樹，哈哈，那定是飛船起飛帶起的巨大氣流的杰作。

? ? ? ? 看海笑天放下了筆，姚琴興奮難消地問道：“你學過畫畫兒？”

? ? ? ? “嗯，學過一點……”海笑天抬頭看一眼姚琴，有些靦腆地笑了一下，把童堯從自己的膝上抱了下來，準備離開。

? ? ? ? 姚琴哪里肯放他走？“你這么聰明，”姚琴想起了王婕老師說的海笑天從不聽課，卻是門門功課都在及格線以上的話，“要是努力學習，一定能考出更好的成績的！”海笑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說：“老師，我先走了啊！”說完，也不等姚琴有所反應(yīng)，便一溜煙兒地跑了，童堯追著喊了聲：“笑天哥哥！”海笑天也不理，自顧跑走了。

? ? ? ? “童堯，你跟哥哥一直在畫畫兒呀？”姚琴坐下來，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問道。

? ? ? ? “不是啦。笑天哥哥教我畫畫兒，還給我講故事了呢！”童堯雙手扶著桌沿，一上一下地跳躍著，很興奮地仰臉兒向媽媽匯報著，“笑天哥哥說，我們腳下的地球就像一個大大的飛碟……在空中飛……永遠都不會掉下來呢！嗯，對了，空中還有好多好多星球，……彩色的，像……像焰火！可漂亮了！”

? ? ? ? “這個海笑天，還挺會帶小孩兒啊！”剛回辦公室的王婕聽到小童堯嘰里呱啦的報告，忍不住笑著插嘴道。

? ? ? ? “是啊。我一直很疑惑，海笑天咋會有那么多的瞌睡。我想著給他找點事做，看看他會怎樣。沒想到他能這么認真地做一件事！真是難得啊！”姚琴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感嘆著說，“王老師，要是我們每天都給他找點事做，會不會改變他愛睡覺的毛病呢？”

? ? ? ? 王婕笑了，說：“我試過的。沒有用。讓他做事情的時候，他會很認真地去做。可是一回到課堂，他就又變成了那個‘睡神’。”

? ? ? ? “這可太奇怪了。”姚琴有些泄氣。

? ? ? ? “不過，他畫畫兒這么好，我還真是不知道。咱們學校組織過繪畫比賽，他從來不參加的。我也從來沒有聽美術(shù)老師說過他畫畫兒好啊。哦，對了，美術(shù)老師曾經(jīng)向我反應(yīng)過，海笑天不交作業(yè)。我當時已經(jīng)對他不交作業(yè)習以為常了，就跟美術(shù)老師說，算了，別計較了。他連我的英語作業(yè)都不交呢……”王婕有些若有所思地繼續(xù)說，“看來，我對他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 ? ? ? “那我們能不能創(chuàng)造些條件，讓海笑天發(fā)揮一下他的繪畫特長，以此增強他的自信心，帶動他對學習的興趣？”姚琴繼續(xù)出著主意。

? ? ? ? “倒是可以試試，”王婕似乎興趣不大，“不過，我覺得不大可能有效果……”

? ? ? ? “為什么？”姚琴不甘心。

? ? ? ? “我特意留心過他，努力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閃光點，也是想要激發(fā)他的上進心。可是，我一次次的表揚聽到他的耳朵里，似乎像進了無底黑洞一般，他頂多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過后，該怎樣還怎樣。唉！”王婕搖了搖頭，又說，“我猜想著，是不是他心里對老師不信任才這樣呢。于是，我安排學習委員郝佳主動幫助他。他倒好，郝佳一說要給他提問或是聽寫，他總是扭身便跑，根本就不搭理郝佳。唉，我也真是沒辦法了。只好由他去了！好在他也不惹事。跟同學的關(guān)系很融洽，對老師也有禮貌。老師批評他在課堂上睡覺，他也不惱，就只是笑一笑，然后繼續(xù)睡。”

? ? ? ? “其他學生有沒有跟你說過，海笑天對什么感興趣？”姚琴還真是有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意思。

? ? ? ? “我問過。其實他也沒有跟哪個男生特別要好，他們在一起也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地瞎玩。其他學生就只是說，海笑天挺聰明的，說話也幽默。其他的就沒有什么了。”王婕不厭其煩地向姚琴介紹著。

? ? ? ? “真是個怪人！”姚琴也實在無法可想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學生呢！”

? ? ? ? “別說是你了，”王婕笑著說，“我已經(jīng)工作二十多年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學生。唉，真是不知道該怎樣對待他。只好先聽之任之了。”王婕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 ? ? ? 在回家的路上，童堯坐在電動車的后座上，雙手摟著媽媽的腰，把小臉兒緊貼在媽媽的后背上。口中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唱著兒歌。

? ? ? ? “哎，你怎么不唱了？”聽不到兒子唱歌的聲音，姚琴問了一句。

? ? ? ? 童堯用腦袋拱了拱媽媽的后背，問道：“媽媽，我什么時候能再跟笑天哥哥玩呢？”

? ? ? ? “你喜歡笑天哥哥？”

? ? ? ? “對呀！”童堯認真地說，“笑天哥哥懂得可多了呢。我喜歡他！”

? ? ? ? “好，有時間了，媽媽還讓你跟他玩啊。”姚琴隨口答應(yīng)著。

? ? ? ? ? ? ? ? ? ? ? ? （三）

? ? ? ? 姚琴十分不甘心。她不相信，一個有著清澈眼神的孩子會在一日日的昏睡中虛度光陰，尤其是這個孩子畫畫兒時表現(xiàn)出來的耐心和細致。況且，他似乎是對天文、物理也很感興趣。這樣的一個孩子，怎么會如此無所事事地混日子呢？十幾歲的年紀，他今后的路還長著呢！不行，一定得想辦法改變他的態(tài)度。

? ? ? ? 姚琴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 ? ? ? 窗外人聲漸稀，蛙聲卻聒噪起來了。此起彼伏地，熱鬧著。每到春夏之交，蛙聲便會把小區(qū)的夜空裝扮得極富田園情趣。只是“聽取蛙聲一片”是真，卻無法在“稻花香里說豐年”。辛棄疾說“清風半夜鳴蟬”——有“鳴蟬”，那應(yīng)該是炎熱的夏季了，可是橫穿小區(qū)的河道中的蛙鳴卻總在春夏之交時響起，難道現(xiàn)代的青蛙也都提前成熟了？不管怎樣，姚琴喜歡這一片蛙鳴之聲。這聲音憑空虛幻出了一片碧綠的稻田，一片清澈明凈的星空——就如小時候見的那樣。

? ? ? ? 身旁，童年的鼾聲響亮而有節(jié)奏：呼嚕呼，呼嚕呼，每個小節(jié)都帶著哨子似的尾音兒。偶爾也會略作停頓，像旋律中的休止符。哼，那天跟他說他睡覺打呼嚕，他還死不承認呢。真該用手機給他錄下來，看他面對鐵的事實還如何狡辯！伸手在枕邊摸了摸，卻想起手機在客廳充電。嗯，算了，饒了他吧。姚琴在黑暗中竊笑。這家伙真是沒心沒肺。有時候，剛剛還在說著話，聲音都還沒停穩(wěn)當呢，他那邊已經(jīng)是呼嚕連聲，宣告著自己已經(jīng)快樂地夢游去了。他爹媽也真會起名，叫他“童年”——倒哪哪著，吃嘛嘛香。似乎天塌地陷都撼動不了他那顆向往快樂的小心臟。真是令人羨慕得咬牙切齒地！

? ? ? ? 旁邊小床上躺著的兒子睡得倒還安靜。悄無聲息地，要不是屏氣凝神地細聽，幾乎就聽不到他那輕微的氣息聲。

? ? ? ? 童堯今天的話似乎特別地多。一口一個“笑天哥哥”。“睡神”海笑天竟有這樣的魔力嗎，不過兩節(jié)課的時間而已，就收服了一個鐵桿兒粉絲？瞧瞧童堯說到“哥哥”時的興奮勁兒，那崇拜的小眼神兒都要長翅膀飛起來了！

? ? ? ? 唉，獨生子女到底還是孤單啊。要是童堯真有這么一個哥哥帶著，這小家伙該有多得意呢！

? ? ? ? 那次媽媽生病，在醫(yī)院一住就是一個多月。那一個多月的日子，簡直令人不堪回首。媽媽，孩子，學生，似乎哪哪都需要她。在外地出差的童年說，不行就請假吧，別把自己累壞了。可是，她能請假嗎？領(lǐng)導(dǎo)總是在全體會上表揚說，某某老師結(jié)婚只請了一天假，又是某某老師家里有病人，卻一節(jié)課都沒有耽誤過……姚琴沒指望領(lǐng)導(dǎo)表揚她，可是，她也不想給領(lǐng)導(dǎo)留下落后怠惰的印象。畢竟自己還年輕，今后還要評職稱的。現(xiàn)在評職稱多難啊。二三十個人爭奪兩個可憐的指標。難怪有的老師干脆放棄參評了——一次次的參評，簡直就是一次次的炙烤煎熬！要是領(lǐng)導(dǎo)對自己有了成見，那職稱可就想也別想了。難道自己也要像那些老師一樣放棄嗎？想想總是不甘心。那就只好咬牙堅持。

? ? ? ? 好在學校不用坐班。否則，可真要把人難為死！

? ? ? ? 想到這里，姚琴從心里感激吳校長。不知哪個市局領(lǐng)導(dǎo)突發(fā)奇想，說是事業(yè)單位都坐班，憑什么學校老師不用坐班？于是下令，要求各學校一律實行坐班制度。命令一出，各學校聞風而動，那可真是狠招頻出，絕招不斷：刷指紋，刷臉兒，網(wǎng)上簽到……一道道緊箍咒勒得老師們苦不堪言。紛紛抱怨說，坐班可以啊，我們也像公務(wù)員一樣朝九晚五——“朝九”之前和“晚五”之后絕對不再碰教材，絕對不再碰學生作業(yè)，絕對不再見學生，絕對不再接聽家長電話……或者，還有一種辦法，就是讓市局的領(lǐng)導(dǎo)們跟我們一起上早讀、午讀、晚自習，晚上回到家再備課、批改作業(yè)……

? ? ? ? 吳校長英明，理解大家的苦衷。他說，市局要求坐班，咱們也不能不理不睬。但咱學校一向有優(yōu)良的傳統(tǒng)，根本用不著“坐班”來約束。咱們學校的老師那都是屬于“不需揚鞭自奮蹄”型的。所以，校委會研究決定，給各組處準備一個簽到本。行政人員必須嚴格簽到，嚴格執(zhí)行坐班制度，各教研組的老師可以靈活一些：來上課的時候，順便簽個到。沒課的時候，能在學校堅持坐班當然是最好，如果真有事要辦，也盡可以去辦。我相信老師們定會一如既往地認真?zhèn)湔n、批改作業(yè)。能圓滿完成自己的教學任務(wù)，這也就算是坐班了。

? ? ? ? 可是，盡管不用坐班，醫(yī)院、家、學校，這樣來回跑著，忙累著，姚琴還是覺得身體嚴重透支，都快要支撐不住了。

? ? ? ? 唉，誰讓自己沒個兄弟姐妹呢！

? ? ? ? 將來，童堯會不會也像今天的自己這樣，忙累到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國家的生育政策已經(jīng)有所松動，夫妻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可以再生一個孩子。

? ? ? ? 想起這事，姚琴心里有些難過。他們夫妻兩個是符合二胎條件的。可是，那天和童年商量說想要再生個孩子，童年卻不同意。他說，現(xiàn)在有一個童堯，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了，再要個孩子，那不是忙中添亂嗎？兩家老人身體都不太好，不可能讓老人來帶孩子，請保姆吧，兩個人工資也都不高，花銷不起的……

? ? ? 姚琴知道，童年說的話是對的。可是，一想到將來童堯會像自己一樣孤單、無助，心里就不是滋味。

? ? ? ? 討厭討厭討厭！姚琴心意難平，把腳伸出被外，狠狠地望空蹬了幾下，心里似乎是平靜了一些。童年總說，我們是窮人，是社會最底層的人……姚琴總撇嘴，不以為然。可是，連生個孩子都生不起，難道不是給童年的話作了最有力的證明？

? ? ? ? 海笑天是不是獨生子？如果是的話，他父母為什么不管他呢？王老師說，她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能讓海笑天端端正正地坐上一節(jié)課，便只好聽之任之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怎么可能一節(jié)課一節(jié)課地睡過去？他真能睡得著？王老師說，海笑天是真睡著了——一上課就睡，一下課就醒。姚琴可真有點不相信。難道海笑天腦子里安裝了靈敏的開關(guān)——一按就睡，再一按就醒？嘻嘻，姚琴伸手試著在空中按了兩下，忍不住嬉笑出聲。

? ? ? ? 非得治治他的瞌睡蟲不可！姚琴的犟勁兒上來了。可是，什么招兒才好使呢？姚琴一一回想自己曾經(jīng)見過的各式難管的學生，以及自己對付他們的招數(shù)。突然靈光一閃，她興奮得恨不得一腳把身旁的童年給踹醒了，好讓他知道知道自己有多么聰明！

? ? ? ? 對，就這么干！看他“睡神”還怎么睡覺？哼，還治不了你個小屁孩兒了！

? ? ? ? ? ? ? ? ? ? （四）

? ? ? ? 一想到昨天晚上冥思苦想出來的整治海笑天瞌睡蟲的妙招，姚琴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像一個即將惡作劇的孩子一樣按了按怦怦直跳的小心臟，然后，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推開了教室的門。

? ? ? ? 可是，海笑天的座位是空的。

? ? ? ? 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的笑意迅速凝結(jié)，定格在了姚琴的臉上。

? ? ? ? “海笑天呢？”站在教室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姚琴才問道。

? ? ? ? “他不上學了！”孫浩搶先喊道。

? ? ? ? 姚琴看向?qū)O浩：“為什么？”

? ? ? ? “不為什么！”孫浩的回答干脆利落。教室里立刻響起一陣哄笑。

? ? ? ? “真的不為什么！這是他自己說的！”孫浩紅了臉，辯解似的又大聲喊道。

? ? ? ? “孫浩，你怎么知道海笑天不來上學了？”姚琴不死心，繼續(xù)求證。

? ? ? ? “今天早上，在學校門口，海笑天交給我一封信，讓我交給王老師。他說從今天開始，他就不來上學了。我問他為什么，他就說‘不為什么’……”孫浩向姚琴講述著，神情頗有些得意，仿佛能替海笑天轉(zhuǎn)交信件是多了不起的大事似的。

? ? ? ? “你知道信的內(nèi)容嗎？”姚琴問道。

? ? ? ? “不知道。“孫浩臉上的得意減損了些，“信封粘得可牢了！”

? ? ? ? “好，你坐下吧。”姚琴讓自覺起立回答問題的孫浩坐下。然后開始上課。

? ? ? ? 這節(jié)課上得有些別扭，好幾次都差點講錯。

? ? ? ? 下課后到了辦公室，王婕迎上來說：“海笑天不來上學了……”

? ? ? ? “我知道。學生說了……”姚琴答道，心里有些失落。

? ? ? ? “你先看這封信！”王婕說著，遞過來一個信封。

? ? ? ? 信封上是空白的，沒有收信人，也沒有寫信人的署名。

? ? ? ? 姚琴從信封中掏出幾頁信紙，先翻看最后一頁的署名——果然上邊寫著“您的學生：睡神海笑天”。

? ? ? ? 姚琴坐了下來，從頭看起。只見上邊寫道：

“王老師：

? ? ? ? 首先感謝您這兩年多來對我的關(guān)心！真的，非常感謝！

? ? ? ? 雖然我知道您并不怎么喜歡我，但您也從來沒有苛待過我。為此，我要深深地為您鞠上一躬——為您對我的包容，為您一直以來想要改變我的拳拳之心。

? ? ? ? 您曾經(jīng)說過：“我愿意叫醒打瞌睡的人，卻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我知道您是在敲打我。不過，您說對了。我的確是一個“裝睡的人”。您知道，孫大圣有一招靈魂出竅。每到緊要關(guān)頭，他可以身在此處，而魂靈卻早已飛出十萬八千里搬救兵去了。我就是如此！

? ? ? ? 現(xiàn)在，這座城市里已經(jīng)沒有我想要閱讀的書籍，也沒有我可以請教的人了。所以，我決心離開，到北京做一名年輕的北漂。

? ? ? ? 看到這兒，您一定會感到奇怪：我憑什么去“北漂”？我的“船”、我的“槳”又是什么？

? ? ? ? 那天，當我父母聽說我要離開家去“北漂”的時候，他們也是百般阻攔的。可是，當我把一個銀行卡放到他們面前，并且告訴他們，銀行卡里的錢足夠他們安度晚年的時候，他們終于相信，我已經(jīng)俱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當然，獨立生活的能力并不僅僅是會掙錢就行了。為了能獨立生活，我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一切的準備。這點您大可放心。

? ? ? ? 您現(xiàn)在一定會更加的奇怪，我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哪來那么多的錢？

? ? ? ? 王老師，我得請您原諒，我一直瞞了您這么長的時間。您可別怪我，我只是想要一個不受任何人打擾的自由的空間而已。

? ? ? ? 好，現(xiàn)在我告訴您，那個銀行卡里的錢是怎么回事。到目前為止，我已經(jīng)獲得了五個發(fā)明專利，出版了三部科幻小說。銀行卡里的錢就是我賣專利和書稿的錢。

? ? ? ? 王老師，我很不服氣那種“中國本土孕育不出諾貝爾科技獎”的論調(diào)。但我如此努力也并不是要向誰證明，中國人就一定會比別人更強。我只是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在做著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

? ? ? ? 有幸來到了這個世界，自然不能虛度此生，白白辜負了這短暫的生命。您說是嗎？

? ? ? ? 王老師，再見了。我將會在“北漂”的日子里，謹記您言傳身教的做人的道理。無論如何，我都會努力讓自己做一個好人！

? ? ? ? 請代我向其他老師問好，一并表達我的謝意！

? ? ? ? 此致

敬禮

? ? ? ? ? 您的學生：“睡神”海笑天”

? ? ? ? 姚琴看完了信，不相信似的又從頭看了一遍。然后，她抬起頭來，看向站在她桌邊的王婕。王婕正微笑地看著她。

? ? ? ? 見姚琴從信紙上抬起頭來，王婕笑著問道：“什么感覺？”

? ? ? ? 姚琴把信紙重新疊好，裝進信封，遞給了王婕，說：“怎么像做夢一樣？海笑天真的能有這么大的成就？他才十幾歲啊！”

? ? ? ? “我也有點不敢相信。可是海笑天從來不說謊！真的，看了他的信后，我的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重現(xiàn)了海笑天兩年多來的所有表現(xiàn)。 我沒有理由懷疑他！”王婕撫弄著那個信封，肯定地說。

? ? ? ? “那就是說，我們真的遇到了一個天才？一個傳說中的天才？”一點點地開始相信事實的姚琴，心中升起無法抑制的興奮。

? ? ? ? “大概是的。”王婕微笑道，“海笑天，這個名字真是……”王婕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 ? ? ? 不過，后來，王婕給海笑天的母親打電話求證之后，才真正從心底相信，“睡神”海笑天確確實實“睡出”了一個“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