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于2025年4月20日《平涼日報》)
父親去世是在那一年的春天,下葬那天龍尾山上的槐花開得正盛,悠揚的嗩吶聲中,一串串槐花低垂,漫山的素白,像是在為父親送行。
槐樹在西北不少見,農村里房前屋后總有它的身影。我老家門前就有一棵大槐樹,槐樹是父親三歲時爺爺和他一起種下的。這棵槐樹到現在也有七十五歲了,要兩個人才能合抱,小時候我一直在這棵樹上練習爬樹,但一次也沒爬上去過。雖然不是什么古樹名木,但這么大這么老的槐樹,在村莊里也不多。十幾年前,有一個樹販子想五萬塊錢買這棵樹,盡管那時家里經濟不寬裕,但父親還是堅決不賣。
可惜那棵槐樹是青槐,不像洋槐那么普遍。青槐的花小小的,呈青綠色,沒有洋槐花好看,不能吃,硬要吃也是味道苦澀。能吃好吃的自然還是洋槐花。村子邊上有很大的一個坑,坑里長滿了樹,村里人叫“樹坑”。樹坑里大多數是洋槐樹,每到洋槐花開的時候,樹坑里好像飄著一團團的白云。風鈴一般一串串的槐花散發著迷人的香氣,花香濃烈馥郁,讓整個村子都包裹其中。因為槐花多,村里好幾個女孩都叫“槐花”,這幾個叫槐花的女孩都長得很俊。槐花好看更好吃,槐花甜絲絲的,汁液飽滿,一串下去唇齒留香。小時候每到槐花開的時候,小伙伴們總是三五成群往樹坑里跑,在那里流連忘返。為了那一口香甜,不知爬過多少次樹,因為爬樹又不知道磨破了多少人的褲子,掛破了多少人的衣服,因為破了衣褲,又不知多少小孩挨過父母的巴掌,還有人為吃槐花被蜇了頭臉手腳。
除了生吃,槐花還能入饌。小伙伴們在樹坑吃飽了槐花還要帶許多回家。母親們把槐花洗干凈,要么和在面里蒸槐花饅頭,要么把槐花和面粉拌了做槐花“孔饃饃”,這是一道介于飯與菜之間的食物,更奢侈的是把槐花裹了蛋液做槐花雞蛋餅。槐花饅頭和槐花孔饃饃面香里有槐花的甜,能讓人胃口大開。那時雞蛋珍貴,母親一般舍不得做槐花雞蛋餅,我吃的最多的還是槐花孔饃饃。槐花孔饃饃蘸著醋水辣子吃,色兼五色,味有五味,讓人吃了還想吃。
不過,我們以為的美味父親卻不喜歡,不僅不喜歡還有些恐懼。父親幼小失怙,正長身體的時候趕上了饑饉年代,青黃不接的時節沒糧食吃,只能以槐花充饑,槐花也算救了父親的命。命是保住了,卻也因此傷了腸胃,吃傷了也吃怕了,每每看到槐花忍不住就會難受。
雖然父親看到槐花就會本能難受,小時候他卻常常以槐花來教育我們。父親說“做人要像這槐花一樣,清清白白,干干凈凈”。父親文化水平不高,這話卻很有哲理,以后我讀到“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常常就想起父親教育我的這句話。父親的一生也是如此,他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的。
槐樹生存能力強,易成活,生長不擇地勢地形,很像西北的人,吃苦耐勞。這些年家鄉的綠化搞得非常好,許多地方都種了槐樹。早些年我乘車離開家鄉,一路上荒山禿嶺,童山濯濯,滿眼蒼黃。這些年回家,越來越感覺山變綠了。去年回家給父親過三周年,從咸陽機場乘大巴車回家,一進入家鄉,從涇川到崆峒我就感覺家鄉變了,變得滿目青綠,郁郁蔥蔥,漫山遍野都是槐樹。正趕上槐花盛開,一股股的花香直沖鼻腔。不由就想起了送別父親那天,看到那滿山的槐花就好像父親在看著我。過完了事走的那天,又是一路槐花,那是父親在送我。
又是一年槐花開,教我如何不懷念。
2025年4月8日于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