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鯨在這片海域生活了幾十年，從未見過夜鶯這樣嬌貴的鳥，它見的最多的是和呼嘯海浪為伍的海鷗海燕。藍鯨輕輕擺動尾巴，提醒夜鶯腳下是自己的脊背，龐大的身軀在海面上激起浪花，夜鶯渾然不覺，仍然孤芳自賞地展示它的歌喉。
“它大概是把我當成了一座島嶼。”藍鯨心里暗暗想道，畢竟它有著寬厚的肩背。
夜鶯同停在這里的海鷗友好地問候，但見慣了風浪的勇士們是不屑于理會這種嬌氣的鳥的，海鷗振翅而去，輕巧地掠過海面，回來時嘴里叼了一只沙丁魚，它停在夜鶯身邊，帶著勝利者的自得炫耀自己的戰(zhàn)利品，“你的歌喉在海上可沒什么用，唯有強大才能在此生存，蓬蒿之間翱翔的小小鳥，還是回到你的金絲籠里去，用取悅茍且偷生，那才是你該做的事情。”夜鶯想辯解什么，但婉轉(zhuǎn)的鳴啼淹沒在海鷗尖利的叫聲里。
夜鶯看著海鷗翱翔的姿態(tài)艷羨不已，它沮喪地停止了歌聲，自己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天賦此刻顯得一無是處。身后噴起十米高的水柱，夜鶯躲閃不及一身漂亮的羽毛被打濕，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狼狽不堪。夜鶯這才看清楚身下的龐然大物，原來是藍鯨，“連你也笑話我嗎，藍鯨？我沒有強壯的翅膀也不會捉魚，飛得甚至還沒有你噴起的水柱高。”
藍鯨微笑擺首，“你本就是生活在灌木叢里的，何必要和海鳥相較呢？海鷗雖然勇敢無畏，但優(yōu)越感絕不是強者的姿態(tài)。你剛才唱的那首歌很好聽，再唱一遍吧。”
藍鯨載著夜鶯跟隨漁船前行，夜鶯的主人就在漁船上，夜鶯也因此能一睹海洋風光。起初藍鯨見到漁船的第一反應就是逃離，它見識過人類的兇殘和面目可憎，也見過同伴血肉模糊的殘骸，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也能使這具龐大的身軀瑟瑟發(fā)抖。堅硬冰冷的金屬是血肉之軀難以抗衡的宿敵。“他們只捕小魚，看見你還要繞著走呢！”盡管如此，藍鯨也不敢和漁船靠得太近。夜鶯在藍鯨的背上跳來跳去，此刻它是最神氣的指揮官，腳下有粗糙的凸起，夜鶯低下頭，藍鯨身上縱橫的傷疤清晰可見，那是捕鯨船留下來的吧。它輕柔地撫過傷口，眼睛注視著遠處的漁船。
夜鶯興致勃勃地講述著岸上的見聞，那里繁華、有煙火俗氣也是所有故事發(fā)生的地方，而大海只有日復一日的平靜，那些光怪陸離藍鯨從未得見，因此它聽得極為認真。
藍鯨的目光投向了遙遠的海岸，它愛西伯利亞的雪景也愛地中海的晴天，但那里是一個誘人的新世界，可它已無可能見到。
“藍鯨，你一直生活在這里不會膩煩嗎？”
藍鯨仰頭看了看天空，云層淡渺如煙，它的臉上浮現(xiàn)少有的凄愴神色，“我曾經(jīng)追逐天上的云朵輾轉(zhuǎn)多地，我以為大海浩瀚藍天無際，可它還是飄到了我到不了的地方。”
夜鶯不知道該怎么寬慰藍鯨，它有翅膀尚離天空這么遠何況是在水里的藍鯨呢？“云朵變成雨水降落大地，最后匯入江海，你不必苦尋，其實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藍鯨搖搖頭，“我寧愿她永遠是在天上的那個遙不可及的她，雖然清冷但純潔無暇，她不該沾染大地上的污淖。我守著最初的這片天空，還會時常覺得天空中有那么一朵云像極了她。”
“藍鯨，我以后天天唱歌給你聽吧。”
它們漫無目的地四處遨游，從前藍鯨將漫長的生命活成了一座孤島，有了夜鶯的陪伴，海洋寂靜的生活多了藍色以外的色彩。
夜鶯像往常一樣飛出漁船尋找藍鯨的身影，它總是在不遠處尾隨而行。夜鶯飛離了自己的安全范圍，遠遠地看見海面上鮮紅的漣漪一圈一圈擴散開，那是一艘捕鯨船。藍鯨的尾鰭已經(jīng)折斷，身上的傷口不斷有鮮血流出，它放棄了掙扎，奄奄一息。它看見夜鶯焦灼的盤旋，喉嚨里卻再難發(fā)出一點聲音，也許……它再也聽不到小夜鶯的歌聲了。
藍鯨最后一次望著它深愛著的這片海域，“小夜鶯說的對，云在海里。”
夜鶯俯沖而下用盡全身力氣撞上船身，幼小的身軀湮沒在大海中，“我的歌聲會一直在海洋里陪伴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