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仲秋,文淵閣西墻邊的幾株銀杏映襯著碧瓦飛甍,椒墻盡染,木葉蕭蕭。
內閣首輔徐存齋與一眾同僚退朝出宮,回到府上便閉門謝客,獨自枯坐于房中。褪下的梁冠綬帶與貂蟬籠巾胡亂搭在花梨官帽架上,紫色貯絲常服被他日漸隆起的將軍肚撐得滿滿當當。
他左手捻須,右手撫上紫檀臥榻一側的虎尊,陷入沉思。這尊青銅虎通體鏨刻著細若游絲的錯金銀云紋,體態雄健,昂首欲噬。此物為西周祭酒禮器,是當年鹽鐵大賈孔沐為求庇護時進獻。
當年孔沐被嚴嵩父子羅織罪名,投下大獄。徐存齋多方籌謀營救,救他于水火。如今嚴黨伏誅,宦官一派式微,閣權漸奪六部。他正欲大施拳腳,整肅朝綱,卻不料遭遇一樁棘手之事。今日早朝御史上書參劾,聲言在查抄嚴家時竟一無所獲,事有蹊蹺,請都察院徹查。
徐存齋善于迎合帝意,素來隱忍不發,故能久安于位。如此忍辱負重多年才扳倒權相嚴嵩,取而代之坐上首輔之位。如今六部借機發難,意圖一箭雙雕,可謂司馬昭之心。如若找不出嚴氏父子聚斂的巨額財寶,當初彈劾嚴嵩結黨營私、貪贓納賄之罪便系子虛烏有,徐存齋自然難辭其咎。
罷罷罷,境由心造,事在人為。玉碎瓦全也好,天白人散也罷,總要放手一搏。他心念一動,一掌拍向虎尊,向左右吩咐道,傳孔沐入府。
介橋鎮隸屬袁州府分宜縣治下的一個偏遠小鎮,素來藉藉無名。秋風凜冽,砭人肌骨,全鎮唯一的一家客棧也早早關門打烊了。
客棧在鎮東頭,位置絕佳。奈何生意清冷,門可羅雀,僅逢場天會有販夫走卒與過往的商賈歇腳。客棧掌柜便順帶兼營酒肆,這才堪堪維持生計。
這是一棟兩層重檐歇山頂的建筑,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下面麻石臺磯。那門欄窗皆是細雕纏枝蓮花樣。抱廈上懸著“歸田客棧”四字匾額,配這小鎮倒也是應景。一條泉塘相連的介溪繞過它,蜿蜒而過。若是陽光正好,能從二樓上看到從泉塘中游出的白鲇魚。
今日正是逢場天,可惜天不作美,細雨從卯時一直下到巳時。檐上的聚雨跌落下來,打在青石板的小坑洼里,濺起無數水花。雨天客棧的生意倒是格外好,店里早已集聚了一批客人。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傳聞,在這個偏遠小鎮不脛而走。
“你們聽說沒有?這鎮上大潛山發現玉礦啦,咱們很快要發財了……”
“不能吧?!咱大明朝的玉礦是有備可查的,像汝南道南陽府的南陽玉,遼東海州衛玉都的岫巖玉、克列牙于闐的和田玉....這些玉脈都分布在昆侖山脈前中后端,什么時候輪到咱袁州府也產玉了?”
這說法立即召來一通反對,誰說不能?有山就有玉,難道玉礦還挑地方?
“店家,路引在此!”伴隨著一口地道的京腔,門外走進一個年近三旬的男子。身量不高,著皂色襕衫,背上掛著書篋。這行頭一看,便知是趕考的秀才。
鎮上一向敬重讀書人,掌柜連忙吩咐小二奉上茶水,親自引薦,“先生,這兒雖簡陋些,但勝在清凈,適合您在這兒做學問。”
秀才進店后掃了一眼堂內諸君,狹長的眼眸里閃過一絲狡黠,嘴角輕輕勾起,笑意便掛在了臉上,“不妥不妥!塵世三十載,世事嗟冥冥,我不為學問,只為錢財而來。”
這番話引得眾人停杯投箸,側目而視。俗話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廝卻公然黽勉于規矩繩約之外,不免驚世駭俗。
那掌柜姓胡,打從祖上就是生意人,客居此地后經營這家客棧也有數年了,算得上閱人無數。猜這秀才不好相與,忙吩咐小二仔細伺候。
這人倒也不避諱眾人探尋的目光,放下書篋,點了一桌菜肴,清蒸鲇魚、煎悶小雀、炙雞、烤牛乘、棗米糕,店里的特色美食一樣沒落下。
鄰桌的兩人一撇嘴,再次續上之前的話題,“昨日我仲兄上大潛山砍柴,遇見一票軍爺在山上挖石頭,本想擠進去瞅瞅,卻被軍爺一頓訓斥給趕下山來了……”
店小二接過話頭,“兩位爺說的事兒,我信。這票軍爺下得山來,還在咱這客棧里打尖了呢。我伺候那幫爺吃喝的時候,聽他們席間正嘀咕著玉礦的事,聽口氣像是上頭州府衙門的差役。”
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立時熱絡起來。
那秀才正啃著香味四溢的炙雞,此時也放下油膩膩的雙手插嘴道,“諸位,在下就是奔著玉石礦來的。明日便啟程去大潛山碰碰運氣,這可是日進斗金的好差使,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小二,結賬!”他吼完這一嗓子,拍了拍酒足飯飽的肚子,扔下一錠碎銀,背起書篋,歪歪斜斜地走遠了。
那胡掌柜心里置氣,罵了一句,“這是打哪兒來的腌臜秀才?不求取功名盡瞎琢磨發財的事兒,簡直有辱斯文……”
月末,胡掌柜窩在柜臺后把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眉頭卻越來越皺。過了半晌,他垂頭喪氣踱到門口,盯著臺磯下寂靜的青石板路和空蕩蕩的大堂,搖頭嘆息。
不多時,有馬蹄聲隱約傳來,由遠及近。
“小二,胡掌柜可在?”這一嗓子驚醒了歪坐在門邊打瞌睡的店小二,也把愁眉苦臉的胡掌柜從老神在在中拉回。
“幾位爺,里邊請!”店小二見是來人作富商打扮,金玉加身,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廝,趕緊起身引進內堂,自己則利索地把馬匹牽去馬槽喂食。
“胡掌柜,別來無恙啊?”
胡掌柜走近前一看,穿著絹布描金藍袍的男子有幾分眼熟,急忙上前施禮,“恕我眼拙,敢問員外尊姓大名,有何賜教?”
“不才就是您上回說的腌臜秀才,這回就是奔著您店里的炙雞和白鲇魚來的。”
胡掌柜滿臉慚愧,“您......您就是那天說要上山挖石頭的秀才?敢情這是挖到寶貝了?”
秀才略一頷首,“承蒙上天眷顧,前一陣上山采石,竟挖出了兩塊寶玉。所謂君子無故,玉不去身,便托人讓陸老夫子給琢成了兩塊子岡牌,只售出了一塊,便得了銀錢若干....”說畢,那秀才從腰間取下另一塊遞過來。胡掌柜眼尖,那牌子一面琢著山水,另一面琢了字,竟是狀如凝脂的上好羊脂白玉。一時間心里羨慕得緊,反復摩挲,不忍釋手。
秀才善于察言觀色,見對方著實喜歡,便順水推舟,“胡掌柜若是不嫌棄,子岡牌只管拿去。只是有個不情之請,我想盤下您這家客棧,不知可否割愛?”
胡掌柜心道這正是瞌睡遇到枕頭,求之不得的事。這廂正愁著客棧入不敷出,誰料想就來了要接盤的金主。他捏著山羊胡子,斂了笑容,故作沉吟,“草木閑心,枯榮隨緣......客棧是我畢生心血,這個……”
“我自然不敢虧待于您,掌柜只管開價便是!”
胡掌柜暗討,這窮酸秀才難不成真在大潛山挖到玉石了,竟如此豪橫。便也不客氣,伸出一只手掌,在秀才面前晃了晃。
“五千兩?”
胡掌柜捻著胡須,笑而不語。他料想對方會嫌棄價高,即便京城繁華之地的客棧也才值這個價。這廂他暗自打好的游說腹稿還沒用上,那秀才已吩咐身后的小廝,“來人,拿五千兩銀票來!”
秀才做生意,八成會倒閉。換了掌柜的歸田客棧,一切照舊,生意依舊不溫不火。小二和兩名伙夫閑得嘮嗑打瞌睡,他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某天,秀才敲醒正在熟睡的店小二,拿出一張告示,吩咐他張貼到客棧正門上。
不過半日,客棧前就聚攏了一堆人,有識文斷字者熱心轉告內容,“農工作苦,歲受其殃,窮詰所以,蓋因水旱偏災、流民載道,生存維艱,簞瓢屢空。今日吾愿助人于困厄之中,重金禮聘采石工,按石頭重量日結算,五百斤原石可兌換白銀一兩。另月支米三斗﹑鹽半斤。”
這天大的好事竟惹得人心里打鼓,不少人搖頭嘟囔,中等之家一年的生活開銷也就30兩銀子光景,世上哪有白撿的便宜?這么一說,人群很快散了。
客棧的小二忍不住問,“掌柜的,您這招工告示怕是唬人的吧,真有這等好事兒?”
“自然是真的。”秀才嘬了口茶,慢悠悠回答。
“那我信您!掌柜的是有見識的讀書人。反正在客棧也閑得慌,我尋思這活兒可比現在賺得多。”
秀才看著躍躍欲試的店小二,點頭首肯,“行,明天你去試試。”
第一個吃螃蟹的店小二嘗到了甜頭。他第一天采石頭領到的工錢,竟然比跑堂一個月賺得還多。
“老天爺!掌柜這是哪路神仙,真能給咱派來這等好事……”大喜過望的店小二逢人就宣傳,少不得還要添油加醋把自家掌柜吹噓一番。
鎮子本來就不大,這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半天工夫就傳了個遍。
鎮上老的少的,只要能扛起鋤頭的男丁全部前來應聘。鄰鎮有人得到消息,也呼朋喝友連夜趕過來。有腳程遠耽誤了時辰的,被告知名額已滿,后悔不迭。只能暫住下來等消息。一時間,客棧爆滿。
介橋鎮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分宜縣以及袁州府,如此大的商機讓州府上下的商賈巨富、掌柜員外們分外眼熱。
“這秀才飽讀詩書,肯定不是燒錢的傻子,想來這大潛山上必有玉石礦,還不是一般的南陽玉、獨山玉、岫巖玉,絕對是極品和田玉。不然,怕是光付挖礦的石頭錢,他就得破產好幾回!”
各地的商賈們都打起了大潛山的主意,“這事不能便宜了別人,咱也招人挖礦去。我遣人打探過了,朝廷正忙著對倭寇用兵,暫時還無暇過問偷采礦的事,咱們得趕緊了……”
介橋鎮徹底火了。各路人馬匯聚于此,往日一貫冷清的鎮子,整日介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這歸田客棧的物價自然也水漲船高。畢竟全鎮就這么一家客棧,住店吃飯都得往這里來。一個月下來,秀才賺了個盆滿缽滿,除去給采石工的工錢以及其他雜項支出,盤客棧的五千兩銀子不僅賺了回來,還額外盈利不少。
又一月,介橋鎮上各路行商和腳夫苦力數量急劇減少。
無他,只因連一星半點的玉石影子也沒見到,鑿地數尺,下面全是用作建筑柱礎的礎石和麻石。本就不高的大潛山被挖得七零八落,幾乎被夷為平地。
“好你個秀才!這玉石礦分明就是漫天騙局,無恥之徒,人心不古啊....”各路商客一路罵罵咧咧,陸續帶著隊伍和人馬撤離了介橋鎮。
喧囂了多日的偏遠小鎮,再次陷入沉寂。
七日后,軍伍齊備、盔甲鮮明的一隊人馬自官道而來,所到之處卷起滾滾黃塵。行至介橋鎮,早已在此恭候多時的分宜縣丞攜介橋里長、族長、本地大戶依班序立,俯伏而迎。
當前一人從袖中抽出卷軸緩緩展開,大聲宣道:“文誥:兵部轉山西巡撫、巡按、布按二司、府州縣各衙門,現將介橋鎮介溪以內辟為軍方用地,由京城兵馬司負責測量待拆住宅,戶部撥款,將作監在別處建同等面積宅院供民戶居住。每戶名下宅邸田產一概按房契、地契市價補償,使民得安生便益。如違,治以重罪!”
匍匐在地的鄉民們立時竊竊私語,土生土長的介橋人自然不肯背井離鄉。好在補償豐厚,也不虧這一眾士農工商。再者,兵部征地乃是國策,胳膊肘還能擰過大腿去?
入夜,袁州知府的府邸內燈火輝煌。知府趙懷義正斜倚在臥榻之上,聽府內歌姬咿咿呀呀唱著曲兒。府中謀臣向他耳語,“大人,胡掌柜求見。”
深夜造訪,必是有急事求見,他斥退歌姬左右。只見一改往日小衣襟短打扮的胡掌柜身著一襲牙白直襟長袍,低下身段進來,手托一承盤,承盤上疊放著一摞銀票。趙懷義擺手示意免禮。
“大人,遵照東家嚴相的差遣,我駐守歸田客棧已數年,如今事有急變,少東家已被斬首,東家也下獄倒臺。我便納悶這歸田客棧究竟有何蹊蹺之處?我曾在客棧內各處探尋,卻一無所獲。如今錦衣衛正四處搜捕嚴黨同謀,我擔心受牽連,急于將客棧出手。這當口正巧一個酸秀才原意接手客棧,竟售得白銀五千兩。故呈送給趙大人,敬請笑納。”
趙懷義從臥榻上站起來,面現喜色,“如此甚好!之前我交代的事情可有辦妥?”
“兩月前,我收到大人發來的密函,告知兵部打算征用此地建校場坪和搏射坪,用于士兵演武搏射,對抗倭寇。我便遵照您的指點,四下散布流言,說大潛山上有玉石礦。果然一切如您所料,不出兩月,這大潛山已被夷為平地,上面撥出來平山的十萬兩白銀,眼見著用不上了....您不如用這筆銀子去活動活動,指不定能官升一級。”
“這嘴順溜!我遣人替你捐納個例監生,再酌日向布政司大人引薦,可遇缺先用,不出一年,定為你謀個冠帶榮身的七品知縣之職。”
“小人幸得大人天恩雨露,必效犬馬之勞……”胡掌柜心里樂開了花。這筆買賣劃算,撈到一塊羊脂白玉子岡牌不說,還攀上新靠山,打通了升官發財之路。
知府大人打個哈欠,“五千兩也就夠給你捐納個例監生。天色不早了,有事改日再議。”
“遵命。”胡掌柜把銀票輕輕放在書案之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歸田客棧。秀才坐在二樓雅間,品著自家的美食和米酒,遠眺湖光山色,看著繞城而過的介溪水,好不愜意。
小二在一邊伺候著,“掌柜的,大潛山已經沒石頭可采,咱這鎮子也被官府征用了。客棧半月沒開張,您咋不發愁呢?”
秀才笑道:“盤下客棧的五千兩白銀已經賺回來,戶部還得按地契市價賠給我一筆,我有什么好愁的?”
小二崇拜地瞅著自家掌柜,“您是我見過最通達的讀書人,可小的不懂,您既已考中秀才,卻不去州府參加鄉試,留在這經營這半死不活的客棧,真真是荒廢了大好前程。”
“大明儒賈合流,不恥于言商。五家之堡必有肆,十家之村必有賈,三十家之城必有商。商賈乃百業興盛之源。如果一味重文而抑商,閉關鎖國,必會引來外族虎視,兵燹之禍不斷。”秀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笑問,“你這小二,大字不識,何以斷定我是秀才?”
“胡掌柜之前說,您的路引上寫著應天府秀才孔沐,前往袁州府分宜縣娘舅家投親。”
秀才用竹筷敲打一下小二的頭,“這機靈勁兒!我且問你,你在這客棧跑堂多久了?往后你和兩名伙夫將如何度日?”
“我們仨祖上世代務農,打小就在鎮子里長大。這家客棧地下原本是一片荒地,當年此地經常鬧鬼,還嚇死過人叻。還是這胡掌柜膽兒大,不信鬼神,買下了這塊地,建起來兩層飛檐翹角的客棧,我打胡掌柜開店就來了。”那小二愁道,“以后怎么辦,沒個準兒。家里老老小小好幾口人,總得想法子弄錢養家。”
秀才倒騰出地契反復翻看,“你既祖居此地,定然知道胡掌柜買的是誰家的地?”
小二偷偷瞧向四周,確定閣樓上四下無人,才向秀才耳語道,“這里是嚴相爺祖上的地。他們家祖籍就在這介橋鎮。掌柜的,這話可別說出去,朝廷貼榜正捉拿嚴氏同黨呢。”
秀才道:“我正是沖著鬧鬼這事兒來的介橋鎮。”
那小二咂咂嘴,“您越說我越糊涂了。您剛來那會兒不是說奔著玉石礦來的?”
秀才笑了。“哪來的玉石礦?我只是順水推舟發一筆小財,商人嘛,送上門的錢哪有退回去的道理。”
次日,秀才竟不辭而別,只在柜臺上留了一封信函。店小二和兩名伙夫全不識字,只得向鎮里的訟師和中人請教,打開信函,里面是一份歸田客棧的地契轉讓書,信函上書:可據此領取戶部補償白銀。落款者為應天府孔沐,受益人是歸來客棧的三個跑堂人。
信尾有詩一句: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袍未曾開。
嘉靖四十二年冬,介橋鎮的浩大工程已近尾聲,劃定的軍事演練區域已建成為一馬平川的校場坪和搏射坪。如果不是本地人,誰也不知道這里曾經有過一座大潛山,一個鎮子,一家歸田客棧。
而在介橋鎮歸田客棧所在位置,方園十丈之內被向下開鑿出一個個洞口。無數匠戶正在用規、距、繩測量和挖掘。
“首輔大人到!”隨著十三棒鑼聲一響,設圍的介橋鎮洞開。一隊人馬金瓜開先,肅靜、回避木牌各二,紅黑帽皂役各四人,然后一頂綠圍紅障泥大轎,四人抬之,四人左右扶之,轎后跟馬二騎。
兩側官員躬身敬拜,“江西布政使司攜知州、知縣、巡檢諸人,恭迎首輔大人駕臨!”
轎內之人掀簾問道:“使司大人,可挖到了?”
眾官里為首之人跨前一步說話,“首輔大人,歷時數日挖掘,昨日已開。由下官連夜親自點驗,金錠、銀錠、珍珠瑪瑙若干,折合白銀七億九千萬兩。”
徐存齋甚喜,掀簾下轎,徐步向挖掘現場行去,隨行官員們尾隨于后。
“首輔大人,工匠下挖三尺,才露出了一個磚石發券壘建的洞窟,里面正是嚴氏父子的藏寶之地。嚴賊狡猾,先裝神弄鬼一番,再建造客棧于其上,真可謂神不知鬼不覺。還是首輔英明,洞見機抒,終將這賄金大白于天下。”
徐存齋看向黑壓壓的一眾官員,正色道:“源潔則流清,行端則影直。嚴氏父子政以賄風,決疣潰癰,最終作繭自縛! 我今日實地查看,便是望爾等以此為鑒,引以為戒!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居屆堂之上,當思憂民之利,除民之害,方能國泰民安。”
眾官連連稱是。布政使司叩首拜謝,“首輔大人明鑒,卑職們今日得聞大人如此通天之言,方才悟此為官之道。甚幸,甚幸!”
而另一頭,隆冬的凜冽寒風吹過介溪,候在此處多時的知府趙懷義正在轎內冷得打哆嗦。
下人打探到消息,說京畿來的一隊人馬已經直奔介橋鎮去了。趙懷義不禁心里打鼓,鬧不準布政使司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首輔大人親臨此地,四品以上官員應前往拜見,如今卻被晾在這里,心中愈加疑惑。
不一會,有人稟報,“大人,來了一隊人馬。”
聽說來了人,他趕緊下轎趴在地上跪拜,“下官袁州知府趙懷義,恭迎首輔大人金安!”
一群身穿飛魚服手持繡春刀的錦衣衛立在他面前,大聲喝道,“錦衣衛辦案,閑雜人等閃開。袁州知府趙懷義,同黨胡某供出你侵吞公款白銀十萬兩,已取原奏情事送刑科簽發駕帖。帶走!”
朝堂之上,內閣首輔徐存齋據實上奏:倭寇犯我海疆,燒殺淫掠,令我百姓尸如山積,血若川流。蓋因我朝重文輕武,海防疏漏。 幸有登州衛指揮僉事戚元敬十年驅馳駐守,令賊寇不敢妄動。今查抄嚴嵩父子搜刮之民脂民膏七億九千萬兩白銀,此乃小人所竊國之財富。懇請悉數用于戚家軍和介橋鎮步兵演武搏射之軍費,強我海防,捍我國威!叩請圣裁。
朝中肱骨大臣皆同奏道:“強海防,振國威,叩請圣裁!”
春日午后,兩人在涼亭對弈。雙方橫馬走卒,兵渡鴻溝,車攻炮轟,一時間難分軒輊。
徐存齋道:“師弟,我救你性命,你理應讓我一局。”
孔沐道:“師兄,我救你于水火,你何不讓我一局。”
兩人相視而笑。當初同窗的少年如今已走到了意興闌珊的中年,烏發如霜雪,唯有南山與君眼,相逢不改舊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