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慣了都市喧囂的繁華,厭倦了汽笛嘈雜的混亂,才覺得碧海藍天的荷塘是那么地令人感到窒息的美。借著工作的閑暇,我放步郊外,獨自一人走進了一片諳悉至心的荷塘。剛好深入其中,就隱約發現了一個女孩兒,一個畫板,一艘船。
在這獨人一景的世界里漫步,仿佛覺得沒有任何時候,也沒有任何場景,能令我對這景色如此愛慕。而我越是向那艘船靠得越近,就覺得越是緊張,心跳一次次在心房里搏動,血液又一次次在體內沸騰,恍如初戀一般。剎那間,我的視界勾畫出了一幅天賜美景:輕波搖舟,綠荷成陰,人涉其間,心曠神怡。
木舟緩緩搖動起來,完全沒想到世上居然還有比我更愛這般秀色畫卷的人?我滿心歡喜地向船靠近,一位身著白絲長裙的少女布入眼簾,她背對著我,長長烏黑的頭發披散在肩。伏在船弦上仔細端詳著眼前怒花正放的荷花,燦爛的笑容都能從背部滲透出來。在她的右手邊擱置著一套畫板支架與畫板,很明顯那是來采景的行裝,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的五米遠處,停下來靜觀其變。從她所素描的畫中來看,其構圖的比例、結構、透視、光影、層次、虛實、體積、空間以及質感都非常鮮明,應該功底不淺。
我正打算迎上去跟她打招呼,她卻突然站起來了,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唇動聲聲入耳,行如溫潤似嬌。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的詩句,也許,在這里借以修飾無疑是對佳人最美好的禮遇。雖然她并沒有完全回頭,卻能從右頰邊看出那白皙紅潤的肌膚,清晰而長長挺拔的睫毛在眨眼之間盡顯嫵媚。頃刻間,她猶如仙子泛舟碧荷水塘一般,發絲縷縷飄逸,聲行溫文爾雅,無時無刻不在彰顯她婀娜多姿的一面。
小舟在她搖動雙槳的時候,緩緩離開走廊,頓時,我心里涌出了一陣由熱血沸騰所帶來的沖動。“嗨!很抱歉!打擾你了,我看到了你畫的畫,很生動。想欣賞一下,可以嗎?”我問。她回答說:“NO!”。我又問:“為什么?”她毫無顧忌地說:“我不喜歡你油腔滑調的說話。其實,我知道你是想要坐船過荷塘,并不是對我的畫感興趣。”我搖搖頭,并快步走過去說:“你不覺得冤枉一個人是很殘忍的嗎?如果你這么虐待自己的粉絲,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俊笨粗邼男θ荩壹纯剔D入話題,并隨口念出了一首游塘時所構思出來的七言詩:“如果從你所構造的畫來說的話,我覺得只有‘清塘綠荷連舟平,隨波拂棹向蓮心。風搖碧玉婉絲裙,纖纖嫵姿水中映。輕舟孤客望風韻,欲把白荷牽院庭。后知菡萏唯觀悅,不知深醉卻忘形。’才能更有深意地把你的心思表現出來?!蔽易叩酱埃钢嫷囊挥绾扇~,說:“這些線條很柔和,粗細適中,剛柔相濟。并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它的光影、層次、空間、質感都很有特點,可能是由于受到某些作品的影響。你比較喜歡利用疏密程度不同的斜線,表現光影和它的微妙變化;你再看看這的褶皺,荷葉邊緣的輪廓,線條特別地優柔、婉轉,就像絲綢一樣柔滑。這些看起來都顯得特別真切,也很飽滿,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達芬奇的繪畫風格”。
她嫣然一笑著說:“沒看出來啊,你還深藏不露,連達芬奇的風格也能看出來。上來吧!難得你這么有心,不過你來劃船?!蔽沂軐櫲趔@一面連聲道謝,一面接過她手中的雙槳向荷塘深處劃去。我們一路談笑風生,深信意篤。踏在船頭之上,劃破這萬頃華碧的荷葉的感覺,如乘風破浪一般,我微閉雙眼,展開雙臂靜靜地感受著晚風迎面輕拂的舒爽。
突然,在進入荷塘深處的時候,驚起了一群大雁。它們一蹴而就便沖上了云霄,少許大雁在沖出碧潭的時候做了一個完美的俯沖,很是激憤地仰首高翔。它們驚呼著,排成千軍萬馬之勢與我們大相對峙,久久不肯離去。似乎是我們的無禮拜訪,驚擾了它們由史以來不可容忍的安寧,或許,它們只習慣于清水之間的優雅與難以割舍的依賴,而這種習慣也成了它們對這個世界別無所求的奢望——從它們久久徘徊的身影來看,我能體會到那番無奈與悲憤填膺的情懷。千百年來它們都群居于此,無論世界作何變化,總也離不開山水和綠色成蔭的世界;不管這里是不是曾經生活過,或早已被人扭曲現實的叢林、蘆葦蕩、山崖、潭水;也不管這里是荷塘還是竹林、桃林、松林、甘蔗林;更不管在這里還能生存多久,它們總會在這個季節,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并不安穩的環境下回來生息繁衍。因為它們深知這里會是一個安定的家,不再飽受因為流浪所帶來的艱苦與折磨——只有回到了家,一切都好了,也安全了。
女孩告訴我說,大雁起飛荷塘的場景不是每一年都能看到的,去年的時候,這里只有少許的幾只白鶴和一些大雁在池中戲水,可惜它們只是在黃昏時刻出現,為了觀察白鶴和大雁的生活起居,她足足花了一個假期的時間,畫了數十張大雁和白鶴及荷葉相關的素描畫。那是她非常得意的作品,目的只想摘取中央美術學院的入學資格,就算不成也不能敗落于四川美術學院之下。
她的一番話不由得使我想到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的生存環境總是以矛盾的形式存在的,各種不同的人就會映射出,人與人之間的那種不同習慣與獨特的風格,而這些特有的心態形勢也便是組成人類思想復雜化的開端。正如,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這窮鄉僻壤的山村,也有人想要挖空心思地走回來,也許是衣錦還鄉,或許是清袖迂回,多多少少都有些思念在里面孳生,于是,人便有了想家的念頭。倘若違背了思念就相當于背叛了自己真實的情感,因為只要在異地他鄉追求理想,時間長了就會有牽掛。那種思念的萌生是淡淡的夢、親親的情,忘也忘不掉的一種沉靜的沮喪和希望!
不可否認我一直都在追求這樣的清靜與短暫的安定,然而,現實卻與我背地而馳,所以,我一無所有。想到這些總令我思緒萬千,這時,隱隱約約里聽到女孩說:“青蓮淤泥出,荷花映自開。”
陡然覺得寓意非凡,就隨口接上了一句:“大雁荷塘中,白鶴逐飛來——雁荷塘。”
沒多久,那群離去的大雁又斷斷續續地回到了荷塘當中,它們相嬉著,翅膀將水面拍得水花四濺。我仿佛聽到了它們的歡笑,看到了那段片刻團聚的錦集,映在荷花畫中其樂融融。
女孩一聽“雁荷塘”三個字,口復一遍說:“這詞好美!這景也好美,簡直比賨人谷的景色還要漂亮。嘿,對了!你文才那么棒,是什么大學畢業的呢?”
她的話雖然并不離奇,但對于我而言,卻是一件很為難的事。因為,我的大學生涯很短暫,與從未上過大學沒分別。我搖著雙槳,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對賨人谷的景致與古賨國的神秘消亡,倒是別有一番深情”。
她凝視著我堅定的眼神,尷尬而又深含歉意地笑了笑,說:“賨文化的消逝也許注定是歷史中短暫的一頁,無論它曾經有多么輝煌,但今天呈現給世人的只有倉促的廢舊不堪。不過,我倒覺得應該是這些多情歷史痕跡,使你的命運變得更有生命力吧?事實證明,我比你幸運多啦!至少我還有一次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大學里深造的機會?!痹谒氖澜缋?,似乎全是有生命力的思想,沒有殘忍、沒有爭斗、沒有利益、也沒有困難的杌隉,更沒有層出不窮的煩惱與憂愁,跟《愛蓮說》所述的‘出自淤泥而不染’的景致一樣純潔。
在故鄉的這片與世無爭,被泥土芳香與植被包裹的世界里,簡單與快樂就是真實的生活。我在這樣的世界里足足生活了十八年,模糊的記憶里總還浮現出些許歡笑與快樂。當我離開這個生活環境之后的一切都在變,仿佛所有的事物都在時光中隱然悄變,只是我沒有足夠的時間與心思去梳理它而已。很多人都說我在外漂泊了十年,應該習慣了被風霜雨雪侵襲、喜歡站在大街上看城市里的霓虹燈點綴高樓、更喜歡坐在喧囂的陽臺上看夜景,看日出、看日落、看城市一角的殘陽余暉。這種看似令萬人景仰的生活,其實早已把我心智掩埋,我厭倦了流浪的日子,也厭倦了那些無法停息下來的人或事物頻繁涌動的瓊姿,可是我又不得不走出家門,重新流浪起來。也許這種遭遇與我沒有太多創造意識有幾分關聯吧!
她坐在船頭上,手持畫筆,認真地觀察傍晚里的荷塘,在殘陽的照映下顯得極其嫵媚。潔白的絲帶被晚風陣陣拂起,一會兒在她的臉上拂過,一會兒又與她的頭發纏綿悱惻,她用左手不斷梳理被吹起來的發絲,瓊姿映暉之余更顯矜持。
“你是音樂家?還是畫家?”她問我。
我放下手的雙槳,站起來,眺望四處急近夜幕的天色,回答說:“我既不是音樂家,也不是畫家,我只是一個沒有思想的流浪人而已!”
“那這葫蘆絲怎么還隨身攜帶呢?不會是想裝文化人吧?”
“還真被你說對了,我就是在裝文化人,只不過眼鏡太貴,不敢去配。我要是把眼鏡往鼻梁上一戴啊,那絕對是歷上最俊的八戒!”
她莞爾一笑,含羞地說:“你還挺幽默的!能把自己夸得那么風趣”。
“謝謝夸獎?。∧懵??這是《夢里水鄉》的曲子”。我聽到了,聽到了多年未曾聞見的笛聲,那般風韻獨特而又悠揚的旋律,一次次撥動著我那歸心似箭的心。說完我激動地取下包里的葫蘆絲,便與那諳悉的音律合奏著。吹奏間,我們欣欣相對,笑顏漸開。
她微閉的雙眼,從嘴里流露出了這樣一句話,她說:“這景、這風、這物、這音樂!真不敢相信這就是生活!而且,還發生在我的生命中!我總覺得世界上只有美術才能讓我感受到情感的依托,沒想到音樂也能把我從這個世界,帶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這一個沒有雜念、沒有噪音的世界里,是你讓我毫無抗拒地喜歡上了這種美妙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庭深處的天籟!”
“你的話像是在夸獎,卻又帶有無數種期望。無論我們怎么活著,總是要流浪,在外面喧囂的世界里,我承受了傷的痛楚與困苦,那里沒有憩息地、也沒有療養所。如今流浪暫息了,而心靈脆弱的傷痕,卻只能用家鄉的風土與音律來修復。這不僅僅是你認為的天籟之音,而且還是我的一種思念”我說著話,熱淚盈眶。隨后,我面對青神山,矢聲疾呼:“喂!我回來啦!”
可能是我的熱情感染了她的真情,使她興致勃勃地站起身來,大聲吶喊:“喂!青神山我來啦!”我們氣勢磅礴的聲音響徹云霄,在山谷間久久回蕩。仿佛這里的每一寸土地與植物,都被我們強烈而尖銳的聲音刺透了,那顫動聲似乎深透到了地幔,甚至更深、更遠、更令人眷戀。
傍晚的風在荷塘上空吹拂,那的荷葉,那的蓮鞭,還有那萬紫千紅的荷花在輕顫、在舞動,就連披裝白色紅暈的花瓣也在風中婆娑起舞。不必說含苞未放的蓓蕾在蓮鞭頂上玩高超技藝,也不必說盛開的荷花是多么地嫵媚,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敞開的荷葉,像是被風掀起芭蕾舞女的舞裙一樣令人絕唱。纖細的長長的蓮鞭勝似舞女的長腿,那么柔美,那么修長。一滴滴晶瑩剔透的露珠在荷葉上搖搖欲墜,從高處往下滑落,落在荷葉上,掉到水面再泛起一圈圈漣漪,伸向無盡的遠方。那溫柔的波浪輕輕地拍著小船,撫摸著我還在水上游蕩的心。
不知何時被荷葉擋卻了半邊臉龐,女孩兒拍著我的肩膀說:“天黑了,回家吧!”我被意外,驚醒抬頭一看,船游到了荷塘的最北邊,并在淺灘上擱淺。
我渾然不知,如夢初醒般地看著她,說:“這里所有的一切實在是太美了,真的,不舍得離開!”
仿佛我在挽留些什么?而她卻只是會心地笑了。正要起身離開時,她隨手摘下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遞給我說:“既然不舍得離開,那就把它帶走吧。我想你應該還會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繼續流浪,繼續過著你不太樂意的生活,但又不能把雁荷塘背在身上,所以,帶走它,你就等于帶走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思念與鄉愁。若干年以后,你在遇到困難和失落時,也許它可以幫你度過難關”。
“鄉愁?荷花?因為荷花給我帶來了鄉愁,因為鄉愁又讓我看到了荷花。想到這些,仿佛覺得世事總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感與斬不斷的思想關聯,也許這就是精神欲望的美吧!”說話間,突然覺得胸懷不禁豁然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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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