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七個小故事

文/名貴的考拉熊

第一個

流行歌手最近很憂愁。

他厭倦了人們的簇擁。他在想自己從來沒有接近生活的真相,一味地歌頌只會使民眾麻痹。他在考慮轉型。

他去找搖滾歌手,他說:請你教會我如何使用憤怒吧。

搖滾歌手卻表示憤怒與流行歌手不相配。

流行歌手說:我在作品里贊美愛情,相信未來,所以深受愛戴,這使我心生動搖。我要警醒世人,世界有太多陰暗,生活本身就是最丑陋的事。

搖滾歌手緩慢地吐出一個煙圈:生活是艱辛的事,世界需要你這樣的人。

流行歌手生氣地說:你以為我只配粉飾太平,不能像你一樣進攻嗎?

搖滾歌手說:你不要因此成為我。

流行歌手滿腹怨念地回到家,決定成為一名凄涼的流浪漢。為藝術獻身的崇高行為令他感動不已,他隱姓埋名地奔向遠方。

他如愿以償地見證更多黑暗,同時隨著漂泊的累積,他的面目變得更加粗糙而丑陋。他想這就是自己追尋已久的藝術。

他終于完成心中的作品,歌唱命運、苦難、世俗對人心的打擊。

是的。他認為自己從前只是在唱歌,現在才是歌唱。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歌。大家早已忘記了曾經的流行歌手,沒人理會這個流浪漢,更不會欣賞流浪漢的作品。

只有搖滾歌手記得他。他看見流浪漢落魄的身影,為他寫了一首悲傷的歌。

第二個

在我年輕的時候,常四處行走。

某天我來到一個流浪者的聚居地。他們并不以真名示人,而是用故鄉的名字當做自己的代號。他們都是善良的人,如果有人忽然想起故鄉而無法抑制地哭泣,大家都會安慰他的。

他們邀請我加入,但我笑著拒絕。雖然走了很遠,但我是可以回家的人。對他們而言,故鄉是無法抵達的遠方。

在那里的夜晚,眾人總是燃起篝火,圍坐一團唱起家鄉的曲子,然后嘆息。

那時有一個人很讓我在意。他總是觀望著星空,面容蒼白,金色的頭發讓我想到小麥。他似乎沒有笑過。只有在看落日的時候才會流露一種惆悵而甜蜜的笑意。

有一天我問他:你在看什么呢?

他說:一朵花。

我說:什么樣的花?

他說:一朵長著四根刺的玫瑰花。

我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在看星星——畢竟我不認為夜空中有那樣一朵花。

他說:因為你不明白什么是馴養。

我說:嗯?

他指給我看:那是我的故鄉。它很小,發出的光很微弱。如果你看不見它,可能是波巴布樹已經吃掉了它。

他又說:我很愛我的玫瑰。如果星星沒有了光,那么她也該凋零了。她那么纖弱,又那么清純,她只有四根刺來面對這個世界——我卻離開了她。

我發誓我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所以很快離開了。

在我走到一個路口的時候,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只狐貍。

它說,請你,馴養我吧。

于是我記起了金發男子曾經是誰。

第三個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世人口耳相傳,越說越玄乎,又道生食鮫人肉者可長生不老。

漁人們瘋狂捕獵,一無所獲,但熱情永不消逝。

終于一艘海盜船捉到了鮫人,長發像海藻一般濃密,魚尾人身。

眾人欣喜如狂,磨刀相向。忽然一人道:看,她在流淚。

鮫人的確在流淚。她聽不明白海盜們談論的事,卻對自己的處境多少了解。

那人道:她的眼淚怎么不變成珍珠呢?

眾人冷靜下來,暗忖:傳說多不可信。鮫人肉誰也沒吃過,莫要著了道。

海盜們把劫持的商旅拖出來,下令道:你幫大爺們試試,她的肉有毒沒毒?

商旅囁嚅著點點頭,緩慢地走到鮫人身邊。

鮫人恐懼地喊叫,那聲音仿佛人類嬰孩的哭泣。

為了保命,商旅拋卻自己的憐憫之心,服從命令。鮫人的手臂登時血流如注。

海盜們好奇地看著商旅的反應。只見商旅痛苦地痙攣起來,姿態奇異,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片刻后披頭散發,手足亂舞,青筋暴起,如行尸走肉。

眾人驚恐,道:他瘋了,他瘋了!鮫人肉果然有毒!

商旅血紅著眼睛撲向海盜首領,被后者一刀割斷喉管。

商旅的身體在甲板上抽動,遂氣絕。

海盜們罵罵咧咧地要砍了鮫人,首領道:當心她的血也有毒!扯著漁網把她扔進大海罷了!

海盜們回到岸上,逢人便訴苦,如何千辛萬苦捉到了鮫人,傳說又是多么離譜。

世人口耳相傳,紛紛灰心,再也無人出海捕獵鮫人了。

某天鮫人趁夜色正濃,在海岸邊為商旅立了一塊墓碑。

她的絕處逢生令族人驚奇不已,詢問她逃脫之法。

她想起那天,商旅倒在甲板后向她眨了眨眼睛。

此刻她也眨了眨眼睛,傷心地哭泣。鮫人流下的淚落在無名的碑前,化成在黑夜里閃爍的明珠。

第四個

小鎮的人永遠生活在小鎮。

他們的生活平淡、有序、不緊不慢。少年卻認為居民們缺失了某些東西。

少年說:我要離開小鎮,尋找我的夢想。

酒館老板看了他一眼,說: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主角。

少年說:你聽說了嗎,就在此刻,魔龍正在窺視國王的咽喉,它必須被制裁!

酒館老板說:會有人去的。

少年激動地說:也許那個人就是我!

酒館老板說:你玩將棋嗎?一方的陣營里只有一枚玉。我們的宿命就是等待玉的到來,那個人會改變這個小鎮,和平或災難。

少年覺得很泄氣,說: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酒館老板瞇起眼睛說:這太難。況且外面的世界是復雜的。

少年還是偷偷啟程。他騎馬穿越城門。

此時他看見另一個少年站在不遠的前方,顯然自己的出現令對方很無措。

另一個少年佇立片刻忽然消失了,少年驚奇不已,因為他不知道頭頂看似一無所有的天空背后,潛伏著誰的眼睛。

少年興致勃勃地走在屠龍的路上。不久,他也憑空消失了。再次現身,他已回到了小鎮,并且一生不會再有離開小鎮的沖動。他像小鎮上的所有居民,認為自己的生活是圓滿的。

他們在等待主角的到來。

“2018年1月更新內容:乳酪鎮地區出現若干bug,已修正?!秳εc魔龍》制作團隊祝您游戲愉快。”

第五個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

廟里有位天資聰穎的小和尚,兼及用功,修了很多功德。

某天他瞧見香客中一位白衣女子,淚痕猶在,顯是凄苦,卻不似旁人絮絮叨叨地禱告。

日日如此,明日依然。

小和尚很奇怪,撞鐘的時候忍不住想:世人皆苦,她為何來?

他手抄了一份佛經送過去,白衣女子先是一驚,破涕為笑道:謝謝你。

小和尚仍是心神不定。他問師父:世人皆苦,如何普度?

師父垂眉道:你見一人苦,卻問我世人。

小和尚感到很羞愧。師父道:以你修為,如何看不出那女子是一鬼魅?

小和尚愕然道:她……她原來是鬼么?我不知道……

師父道:她前生是貧苦人家的女兒,母親得了重病,她日夜在佛前祈禱,其心雖誠,終究無果。母親去世后,她的執念化為鬼魅,日日拜佛不為何故,夜夜垂淚不為何人。

小和尚聽了心里很難過。師父說:這是她的修行。

白衣女子依舊每日前來,小和尚的向佛之心卻漸漸淡了。

小和尚終于下了決心,他在佛像前禱告:我愿用我一世功德,換那女子安寧。

佛像開了口:你的話,佛聽見了。只是今后,你會很苦。

小和尚脫了僧衣,云游四方。世道險惡,天下荊棘,小和尚顛沛了很多年。

小和尚已經老了。他來到一座破廟避雨,廟里有座觀音像,兩個蒲團,蒲團上擺放了一本佛經。

他正欲安歇,觀音像忽然開了口:這佛經我長留身邊,無時或忘。你不惜一身功德來度我,從前日夜不間斷的淚珠,如今都化作了楊枝上的雨露。

已經老去的小和尚打開佛經,看見自己年輕時的字跡。雨點滴滴答答地落在房檐,聽上去像極了他曾敲過千百回的木魚。

第六個

葉子說他想成為一只鳥。

伙伴們問他:成為鳥有什么好處呀?

葉子說:鳥是屬于天空的,自由自在的。

伙伴們說:我們也能上天啊。

葉子說:可是沒有風的話,我們是屬于大地的。

葉子修煉得很辛苦,他每天用鯉魚躍龍門的故事激勵自己,于是又可以愉快地夢想。

在它快要凋零的時候依然沒有翅膀。他對風說:帶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好嗎?

風開始奔跑,葉子飛在天空,覺得好快樂。

忽然他看見小溪里有只毛毛蟲溺了水。

葉子想救她,風阻止了他。

風說:她不是你的朋友!無論你是葉子還是鳥。

葉子說:她也許有天會變成蝴蝶,蝴蝶是可以飛的。她和我不一樣。

葉子一個俯沖落入水中,把毛毛蟲背起來。

風說: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只鳥!一只真正的鳥是不會背負任何事物的,因為鳥是自由的。

葉子笑了笑,對毛毛蟲說:小心別被鳥吃掉。

毛毛蟲上了岸,葉子沉了底。

風嘆了口氣,回到森林。

一片葉子跟風擦肩而過,那片葉子自言自語:我想成為一只鳥,一只自由自在的鳥。

第七個

姑娘每天下山跟猴子聊天。

猴子不住在樹上,猴子住在石頭里。猴子說:我本來就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姑娘說:你在這里住了多久啦。

猴子說:我頭頂的桃花開了216次了。

姑娘說:猴子喜歡吃桃子,你好可憐啊,夠不著。

猴子說:嗨,我什么桃子沒吃過。仔細想想我被關在這兒也跟桃子有關。

姑娘懵懂地點點頭,四處砍柴,把桃子從半山腰丟下來。

猴子眉開眼笑地說:小姑娘真懂事。比七仙女討人喜歡得多。

姑娘的臉紅了紅,丟下幾顆又酸又小的。

有天猴子問姑娘:姑娘貴姓?

姑娘說:我姓白。

猴子說:我從來沒有一位姓白的朋友,我記住你了。

姑娘小聲說:再過幾年把名字告訴你。

姑娘不再下山,猴子很疑惑??墒呛镒右呀浕盍撕芫?,人來人往,并不介懷。

多年后,過路的和尚把猴子救出來,拐走當徒弟。

猴子說:師父稍安,我去去就來。

他一個空翻來到山巔。他被這山壓了五百年,竟從不知這山的樣子。

猴子跺了跺腳喚來土地公,問道:老兒,山上從前住著一位姓白的姑娘,去哪里了?

土地公說:白……白……哦……她呀,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她孤苦伶仃的,靠砍柴過活。白姑娘勤快,家里堆滿了木頭,打盹的功夫失了火,燒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根白骨。

猴子良久良久地無言。土地公說:怪就怪在,被燒死的人,骨頭哪會這么白的?

猴子說:這位白姑娘叫什么名字?

土地老兒絞盡腦汁地回想,照實說了。

猴子望著半山的桃花,輕聲道:白晶晶。這個名字好聽得很啊。

(完)

風格迥異的傳送門:十二月的七個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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