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9

一盞茶·第一個客人

0.

“我有個愛人。”

對面的女人一身風塵,轉著半滿的茶盞,眉梢積著窗外霜雪,是終年難消的寒。

我并不急著接話,反倒卷起袖口,撥弄著燭芯。火焰在短暫的蟄伏后又熱鬧的揚起了頭,發出噼啪的喧囂。

她一口悶盡殘茶,架勢更像在豪飲烈酒,帶著不醉不歸的氣勢,自顧自的接了下去:“不過,那是之前的事情了。”

“我對情愛故事沒什么興趣。”我抬了抬眼,給自己續了杯熱茶,“左右不過癡男怨女你進我退的橋段,無聊的很。”

“是很無聊。”她把茶盞放回桌上,瓷器與木桌相撞的脆響在我這三分地界里堪稱震耳欲聾,“還帶著我脆弱的一廂情愿,簡直又臭又長——可我只有這個值得一敘了,店主你不妨聽聽。”

“行吧。”我勉為其難應到。此時正是大雪封山的時節,難得有個客人來給我解悶,“不過若這故事讓我不滿,茶錢可免不得了。”

對面的女人無奈的沖我攤了攤手,清了清嗓子,卻沒有急著講述,好像面對著一盤色香味都抱歉的菜肴,舉著筷子不知從哪下手。

我注意到她右手指腹和關節處的厚繭,這是長年握刀習武之人才有的,且在右手掌心有一道橫貫她手掌的疤,被時間模糊成云淡風輕的粉,默不作聲的將她的愛情線生命線攔腰斬斷。

可不是個簡單角色。

“看來這個故事比我想的有趣。”我為她滿上熱茶,嘴角不由染上道不明的笑意,“請吧。”

1.

你開始和帕洛斯并無交集,對他的印象僅限于騙子這類單薄貧乏的詞匯標簽。

畢竟你是赫赫有名的“獨狼”,一手嗜血的刀法如狼的利齒,誰敢擋你的路,你就敢咬斷他的咽喉。而帕洛斯是聲名遠揚的騙子,靠腦子和嘴皮子,左右逢源,借力打力。

看似毫不相干——但哪里會不相干呢?黑暗世界里所有勢力縱橫交錯,為利為欲變化萬千。昨日你我互不相干,今日你我就把酒言歡共謀一事,后日便是你爭我奪不死不休。

誰又說的準呢。

帕洛斯找到你的時候,你正坐在酒館的小角落里,劣質的兌水酒精燒過你的咽喉,在你的臉頰暈染出一片艷紅。酒館里鬧哄哄的,臟話中嵌著幾句不入流的情話,晃蕩在脫衣舞娘欲墜的裙擺上。帕洛斯目不斜視的穿過熙攘的喧嘩,直直向你走來。

你慢悠悠的把杯中最后的一口酒咽下,腦中僅剩的理智被酒意燒了個干凈。你晃悠悠的拎起身側的長刀,按在桌子上,沉默的看著帕洛斯的靠近。

孤狼是排外的。

想進入孤狼的領地得到孤狼的助力,就必須填飽她的肚子。

刀刃出鞘,昏暗的燈光被刀鋒磨成灼目的白。是狼致命的獠牙。

帕洛斯抬手,一個簡陋的布袋跌至你面前。金幣碰撞發出的叮當聲響讓整個酒館為之一靜。你慢騰騰的把里面的金幣一塊一塊碼在桌子上,金燦燦的美味引起陰影里老鼠的垂涎,只是礙于你的惡名,不敢妄自上前,只能靠言語發泄惡意。

酒館再次恢復了原來的喧嘩,聲浪更為兇猛,他們咒罵著,爭執著,把桌子錘的震響。

你滿足的舉起最后一枚金幣,咬了一下。黃金的觸感讓你所有的不悅都消失干凈。你眉開眼笑的把所有金幣收入懷中。

孤狼的胃口被滿足了。

“說吧,你要我干什么。”你手刀入鞘,舔了舔唇,眸子晶亮。看著帕洛斯輕輕撣撣椅子上的灰,優雅落座。

“有筆好生意。”他笑著,沖你比劃了幾個暗語,“好處五五,全開。”

“好。”雖然有些震驚帕洛斯的胃口,但他給的好處太誘人了,誘人到你無法拒絕。他想取代這塊區域的小頭目,這是他的事;他開的價格讓你滿意,那你甘愿成為他的爪牙。

你們一拍即合,計劃也簡單粗暴的可怕:帕洛斯潛入,你負責堵住門大殺特殺。

你出刀子他出腦子,你殺人他放火,簡直是完美拍檔。

過程很順利,結局很美好,你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你要錢,他得權。

“合作愉快。”你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數著這次得到的報酬,每放下一枚金幣笑容便擴大一分,客套話也帶上三分真心。

而帕洛斯繞著主座轉了兩圈,把每個角落的花紋都研究透后,才把原來的老大踹到一邊,踩著他的身子登上主座,語氣愉悅的回道:“合作愉快,以及——”

你遲遲等不到帕洛斯的后續,也不在意,開開心心數完報酬,才疑惑的看向他。

帕洛斯翹著腿高高在上,好像天生那位置就屬于他。他一手支頤,扎成辮的白發清爽垂在兩側,不帶丁點腥風血雨。本來就奇特的雙眸因為背著光的原因,變得清澈起來,里面的欲望毫不遮掩的袒露在你面前。

他好像一直在等你這個動作,緩慢的,肯定的說道:“未來也是。”

未來。

你難以置信的挑了挑眉,你想反駁他。這個詞語不可能出現在這黑暗之地,這對你們這種人來說太奢侈了。畢竟都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個時刻會因為什么徹底命亡。

但鑒于他帶給你了不少金幣,你難得把所有臟話都咽回去,選擇了更為和緩的說辭:“如果有的話。”

帕洛斯只是笑,高深莫測,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把手,眸中含情,堪稱溫柔。

看上去無辜又無害,實際上,從他身上你也感受不到針對你的惡意。

可就是如此奇怪,你的直覺拉響了警報,不住的提醒你,離他遠一些,越遠越好。

如此奇怪,明明你們合作是這么愉快。

0.

“帕洛斯啊。”我把茶壺提上爐子,看著火舌舔舐著瓷底,里面的水撲哧撲哧歡叫,即將沸騰,“沒想到他是這故事的主角。”

“你認識他?”女人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心慢慢攤開又迅速合攏,像朵恐懼綻放的玫瑰。她的話尾剛彌散于空氣,后文便自顧自跟上:“也是,畢竟他是帕洛斯啊。”

“談不上認識,只是略有耳聞。”茶盞中留下的殘茶冰冷,磕上我的唇沿。我有些嫌棄的將它放下,“只是沒想到,那個傳言是真的。”

“什么傳言?”女人挑眉看我,右手習慣性搭上身側的刀柄。僅僅是搭上這一個小動作,就出現了仿佛能撕咬盡一切阻擋在她身前的、讓她有分毫不悅的可怖煞氣。

爐上水壺嗡鳴一聲,我提起,給自己滿上一盞新茶,并沒有給出答案。

透過裊娜水霧,她的面龐變得略有模糊,明亮的星眸也因此攏上幾分朦朧,看上去溫婉了不少。

“繼續吧。”我窩進椅子里,指甲輕輕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神游的思緒,笑道。

2.

你并不是什么勤勞的人,向來喜歡干一票大的后花天酒地,揮霍干凈后再接生意。

醉生夢死,得過且過。誰讓你活的世界,不存在明天。

酒精是個好東西。烈酒入喉,有火在燃燒,癲狂的燃燒著,把所有該想的不該 想的統統燒干凈。

你喜歡蝸在自己狹小黑暗的屋子里,像影子,比影子更悲哀。像在提醒自己,又像在和自己置氣。

沒人會來找你,也沒人敢來找你。

除了帕洛斯,也只有帕洛斯。他帶著一袋金幣和一縷月光,敲開了你的門。

他還沒進門就受到了你的熱烈歡迎,刀鋒貼著他的脖子,入墻三分;兵刃微涼,斬斷他攜來的月光。

“誒呀誒呀。”帕洛斯笑著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盛滿月光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狡黠的算計,“真是熱情的歡迎啊,讓我覺得有些受之有愧呢。”

“你來干什么。”你抱臂站在他對面,踢開因為你擲刀滾到你腳邊的酒壇。翻涌的酒氣帶來的暈眩讓你不適的閉了閉眼,“滾。”

“真殘忍呢。”帕洛斯調笑著喚了你一聲,像在咀嚼什么難得的美味一般,“我可是為你帶來了好東西哦。”

你磨了磨牙,本來你就不擅長應付帕洛斯這類巧舌如簧十句話都沒有半句真話的家伙,加上酒精的作用,理智蕩然無存。你神情淡漠的拎起凳子,狠狠掰下一條凳腿,眼底赤紅。

孤狼不允許自己的領土被無關緊要的人踐踏。

“冷靜點冷靜點。”帕洛斯面上出現幾分慌亂,浮于表面的慌亂。他手臂微抬,從懷中掏出灰色袋子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的落入你的掌心。

手上傳來的沉重感讓你所有不滿煙消云散。你貪婪的將它收入囊中,擠出一個笑:“有何吩咐。”

“定金。”帕洛斯笑容溫和,也不急著進門,只是往邊上挪一挪,離刀鋒遠一些,“我們搭伙的定金。”

“搭伙?”你有些困惑的重復道。酒氣再一次涌上大腦,月色好像過于皎潔了,帕洛斯的笑容似乎太合你胃口了,沉甸甸的錢袋好像就把你所有戒心卸下了。

“哦。”你茫然的看向帕洛斯,他眼中的算計就這么理所當然的被你忽略了,入你眼的只是他俊朗面容和溫和微笑——都是你喜歡的類型。酒氣沖的你有些難受了,你抬手揉揉自己的額角,有些懵懂的順著他的話道:“我們搭伙。”

你不知道你此時眼眸因酒意漫上一層薄霧,被月光一晃,亮的驚人,肅殺之氣被這亮光按下,讓你身上出現幼犬一般的無害可愛。

帕洛斯眼底猛然深沉,他舔了舔唇,露出的笑容更漂亮了。他靠在墻上,換了個更舒服的的姿態,溫柔誘哄道:“乖。”

你感覺自己醉的更厲害了。

后來你也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你只知道第二天難得的你睡到自然醒,一直在床上躺到肚子開始瘋狂抗議為止。你搓了搓自己的臉頰,想借此消除些許宿醉帶來的暈眩。

記憶像被清空了,留下的只有帕洛斯裝滿笑意的眸,和那一句“我們搭伙吧。”

像個夢,談不上好壞的夢。

你看到自己的武器沒有呆在原來的地方,而是隔在桌子上,桌子上放著一杯冷茶,酒壇碼在一邊,地面干干凈凈。你大步走到門口,發現墻上刀刃嵌入的痕跡是那么深。

不是夢。

你真的和帕洛斯搭伙了。

要開心嗎?應該需要吧,他絕對好用的腦子能給自己帶來數不清的金幣。

可為什么,心里這么不安呢?

0.

“你這么早就喜歡他了?”我提起幾分興致,托腮看她,“不過不得不說,帕洛斯的臉很討人喜歡。”

“我不知道。”極難得的,她面上出現了三分迷茫,眉間緊簇,積滿冰雪,“我不知道。”

我看著她又一次一口悶盡茶水,溫熱的茶非但沒有消融冰雪,反而助紂為虐,讓風雪勢急。我體貼的保持沉默,等著后續。

對面的女人莫名急躁起來,刀刃出鞘聲清脆,刀刃收鞘聲沉悶,她不住的收放著自己的刀刃,有些粗糙的喘息著,像瀕死之人的無助絕望。

“我......”她擠出一個音節,聲音干澀。很多話堵上她的咽喉,因此她雙唇開閉只是徒勞,再也吐不出一星半點的言語。她用力閉了閉眼,抬手給自己又滿上一杯茶,又一次仰頭一飲而盡,總算把堵在喉嚨里的千言萬語給沖入腹中。

“我繼續。”她一抹臉,咬牙說道,像在恨著什么。

恨著什么呢?

我轉著手中茶盞,淡笑不語。

3.

不管你心情如何復雜,你和帕洛斯搭伙,已成事實。

孤狼被馴服了。

總有這樣的議論傳入你耳,愈演愈烈。

但你必須承認,和帕洛斯搭伙真的很舒服。他很聰明,是個漂亮的聰明人,總能哄騙到他需要的一切——金錢、權利甚至是信任。他制定的行動計劃很簡潔,投你胃口的簡潔;他給的酬勞也足夠慷慨,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計較幾枚金幣的得失;他也足夠信任你,平時隨著你亂來,不像一些雇主,多去趟廁所都能念叨三天。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帕洛斯都很合你胃口。和他合伙干了幾場生意后,你慢慢的看不上其他來雇傭你的家伙。于是放出話,你只和帕洛斯合伙,不再接其他私盈。

孤狼成為了家犬。

無數人這樣議論著,帶著震驚、感嘆混淆著嘲諷,在明在暗。

但奇跡般的,你并不介意。或者說,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不介意。

多奇怪,你從不是那種大度的家伙,平日只要別人嚼一星半點你的舌根,你就摩拳擦掌準備拔了他的舌頭。

那為什么這一回,心里反倒有些不可言明的歡喜?

想不通。

“嘿,在想什么呢。”帕洛斯拋給你一枚金幣,你沒有接,而是條件反射的用刀刃將它切成兩半。

刀上殘存的血跡在地上甩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金幣墜地的脆響拉回了你的思緒。等你反應過來之前發生的事情后,你哭喪著臉和帕洛斯打商量:“帕洛斯,你看,這枚金幣能不能......”

你的表情似乎娛樂到他了。帕洛斯舉起一枚嶄新的金幣,咬了一口后瞇著眼睛沖你晃了晃,像個孩子一樣炫耀著新奇的玩具:“能啊——如果你能取悅我的話。”

你恨恨的咬了咬牙。帕洛斯這耀武揚威的嘴臉著實可恨,像晃著尾巴的狐貍,狡黠的可愛又可恨。

“能不能。”你收刀入鞘,擼起了袖子,把拳頭捏的咔咔響。

“求——我啊。”帕洛斯俯身,扒拉著腳下的尸堆,綾羅裁剪的華服被血液浸染后又被踐踏的面無全非。

你向來沒什么節操,特別是和錢掛鉤的時候。一般情況下,只要給你錢,你什么都會干。

“求你。”你干凈利落的沖他伸出手,等著金幣落入掌心。

帕洛斯好像被你的直接給震住了,他有些無語的凝視了你一會。接著笑了下,很燦爛的笑,燦爛到你心底發慌。

他把手中捏著的金幣往后一拋,一手插袋閑散的向你走來。

你幾乎心碎的聽著金幣離去的聲音,憤憤的收回手,怒道:“喂!”

帕洛斯依舊保持著那無害的笑,悠悠走到你的面前,抬手拉上你的胳膊,往后輕輕一帶。你毫無防備的被他拉了一個趔趄,等你保持平衡后已經被他困在他的臂彎中,后背的傷口蹭上墻壁,又是一陣火燒般的痛。

“那就告訴我,之前——為什么替我擋那么一下呢?”他看似無意的握上你的傷臂,微微施力,你不由的悶哼出聲。

帕洛斯仍是笑著的,哪怕眼底沉淀著讓你畏懼且看不透的暗影。他的笑明明一如即往,帶著幾分猜不透的玄妙,但你也不知道為什么,硬生生從中看出幾分脆弱。

癲狂的脆弱。

“為什么,替我擋那么一刀呢?”帕洛斯見你不答,放緩語氣,用哼唱搖籃曲的音調,逼問著你。

在之前的戰斗中,你發現有人準備偷襲帕洛斯,按那人的起勢,你知道帕洛斯頂多劃破點皮,傷不到筋骨。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明明你邊上圍著那么多家伙,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選擇直直沖向準備偷襲帕洛斯的家伙,手起刀落對方人頭落地,而你也因此在后背手臂等空門上落下無數的傷。

你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然會做出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乖孩子,告訴我,為什么呢?”帕洛斯見你垂眸不語,抬手掐住你的下巴,逼著你抬頭看他,語氣越發溫柔,笑意越發可親,眼底......越發深沉。

是啊,到底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孤狼甘心淪為家犬?

為什么你甘心沖上去替帕洛斯擋下無關緊要的小傷?

就因為他是帕洛斯嗎?

攜著月色敲開你的房門的帕洛斯,長相合你口味的帕洛斯,慷慨的把報酬交給你的帕洛斯,笑著像只狐貍的帕洛斯……

就因為他是帕洛斯......吧。

帕洛斯的臉越湊越近,你看到他臉頰上濺著幾點嫣紅,白發乖巧的搭在他的頰側,一白一紅,鮮明的美艷。他眼角下的文身宛如蛇目,帶著致命的魅力。

答案呼之欲出,那是你不愿承認的,和你生活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少女心事。

“告訴我。”帕洛斯的唇幾乎和你的相貼,逼問道。他濕熱的吐息拂在你面上,軟軟的,癢癢的,搔的你腿軟心慌。

“我喜歡你啊。”你嘆息道,聲若蚊喏。

帕洛斯明顯僵了一下,臉上的笑似乎真實了幾分,似乎又沒有。他仍舊保持著困住你的姿勢,凝視著你,好像在欣賞著什么難得的珍品。

時間好像凝固了。

帕洛斯快速低了下頭,唇瓣如蝴蝶一樣拂上你的唇,軟軟的,薄薄的,帶點溫熱。還沒等你反應過來,你就感覺到掌中被塞入一樣東西,緊接著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臉頰,像在掩飾些什么,又像只是在拭盡塵埃,背對著你你快步離去。

你低頭一看,發現是貴族的胸口上最完美的藍寶石,帶著你從未見過的純凈色彩。

比一枚金幣不知道貴重的多少倍。

堵在心口的不安與悸動,突然煙消云散,通體舒暢。

帕洛斯突然停在遠處,微微偏頭,卻不看你:“走不走?”話語有些急促,但并沒有多少催促的意味。

“喜歡你!”你笑嘻嘻的把藍寶石塞入口袋,歡快的跑向他,臉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帕洛斯我喜歡你!喜歡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帕洛斯揉了揉你的腦袋,臉上依舊是毫無破綻的笑,唯獨耳尖出現一抹薄紅,像陰沉天幕下探頭探腦的紅霞。

那時候,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和普通姑娘一樣,有個愛人,有人愛你。

4.

你和帕洛斯告白的事情,帕洛斯似乎接受了你告白的事情,就此落幕。

好像什么都沒變,你和帕洛斯搭伙的依舊很愉快,但好像又有什么變了。

你并不在乎向別人展示你和帕洛斯間的親昵關系,坦然承認你被馴服的真相。有關系尚可的舊識提醒過你,帕洛斯這個人不簡單。

這又怎么樣呢?你盲目自信著,相信自己對他而言是特殊的。他的復雜心計算不到你的頭上。

可惜,這只是你脆弱的一廂情愿。

你依舊和帕洛斯搭伙合作,你負責殺人他負責放火,配合默契所向披靡。你的錢袋塞滿了寶石金幣,他得到了礦產資源掌控權和黑暗世界的話語權。

你越來越喜歡帕洛斯,甚至帶他去你最喜歡呆的酒館,請他喝酒。

帕洛斯喝酒很文雅,帶著些許貴族氣,一口一口抿著。而你喝酒向來就是一口悶,大半酒液沿著下巴流下也不管,你喜歡酒精燃燒血液帶來的快感。

酒館依舊是吵鬧的。喝的半醉的你靠在帕洛斯身上,環著他的脖子,親昵的蹭著他的臉頰。帕洛斯絲毫不介意你的過分親近,一手攬著你的肩,偶爾為你理一理松散垂落的發。

很開心,能把后背托付出去的安心感覺,真的很開心。

你一杯杯飲著酒,纏著帕洛斯一次次說著喜歡他的話。帕洛斯攬著你,耐心的一次次做出回應。

你徹底醉了,酒館昏黃的燈光慢慢暗了下來,周遭嘈雜的聲響開始模糊,只有帕洛斯溫柔的回應依舊清晰。你好像還聽到帕洛斯和其他人的交談,聲音壓的很低,語速很快,似乎怕被人聽到一般。

聽到什么呢?這個念頭剛出現在大腦,就被沸騰的酒氣抹殺,意識成了冬日結霜的玻璃,冷硬成一團,辨不清分不明。

醒來,你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環境,身下不是自家那張硬板床,而是堆簇著天鵝絨的柔軟大床。宿醉后的身體和意識一樣遲鈍,你坐在床上,呆愣著看向門的方向,仿佛在期待著什么。

帕洛斯推門而入,見你呆楞的樣子,聲音里難得帶了幾分笑:“怎么傻著?難受?”

你眨巴眼看他,既沒有點頭又沒有搖頭,就傻傻的看著他,看他離你越來越近。

帕洛斯把手上端著的杯子塞給你,彈了彈你的額頭,力道不大,比起譴責更像調情。

你喝了一口,發現是溫溫的蜂糖水,甜膩的蜂蜜沿著你的喉嚨一路流通入心,酥軟了四肢百骸,把你的一切戒備卸除。

不過說老實話,你并不喜歡甜的東西,特別是蜂蜜,甜的你有些難受。但這是帕洛斯遞給你的,你就很喜歡。

多么愚蠢且盲目,像被火焰蒙蔽的飛蛾。

在你啜飲蜂蜜水的時候,帕洛斯閑散的坐在一邊,膝蓋上放著一本書,他卷著書頁邊緣,一手支頤,眼中帶著繾綣的笑意,脈脈含情。

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你想著,眼角眉梢難得帶上了真心實意的笑。因為帕洛斯,你愿意相信未來。

“這么開心啊。”帕洛斯溫溫道,湊到你身邊,為你拭去嘴角沾染的水漬。

“因為是你啊。”你終于控制不住心中愉悅,笑的眉眼彎彎。

“真乖真乖。”帕洛斯似乎沒想到你的回答,微愣一下后才擁著你,轉而談起了另一個話題:“后天,有個生意。”

“聽你的。”你如家犬一般在他懷里拱著,享受著他的撫摸,沉溺在他展現給你的溫柔中。

你愿成為他的忠犬,成為他的盾,他的刀刃。

你喜歡他,而你以為他喜歡你。

0.

“已經想了無數次了。”她敲了敲桌子,聲音凄愴,“如果我那時再敏感一些,是不是就會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他是最好的騙子。”我捧起茶盞,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

“對,他是最好的騙子。”她應了一句,聲音和風雪一般,帶著刺骨的寒,“他把我一切都騙走了。”

“我以為,我是他喜歡的人,再不濟,也是他的合作伙伴。”她像是將行窒息一般,喘息變得急促起來,聲音顫抖著,成了欲斷的弦,“合作伙伴合作伙伴,也是伙伴啊。我不會背叛他的啊,也不可能啊。他為什么,非要我.....”

我看著她又一次展開手掌,斬斷生命線與愛情線的傷疤難看的宣告著過去的慘烈。她雙唇蠕動著,最終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愿意成為他的走狗,成為他的盾,成為他的刀。”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聲音在之前劇烈顫抖后努力歸于平靜,“我以為他是狐貍,我無所謂他算計我——也樂于他算計我。但是我沒想到,他是毒蛇,從開始就覬覦我的命。”

我持杯的手一頓,抬眸看她。

她沒有看我,只是側頭看著緊閉的窗,窗外有風雪呼嘯。

說出來了,她最終還是把最重要的字說出來了。

5.

帕洛斯的計劃,不該出錯的。

難得的,你陷入了苦戰。

按道理,帕洛斯應該會給他們下麻藥,他們不該有這樣兇猛的攻擊性。

而且.....這個人數,也太不正常了。

你咬牙,狠狠斬下一刀,擋你路的家伙隨著刀鋒的軌跡裂開。你一抹濺在臉上的血,那么用力。

必須趕快趕到帕洛斯的身邊。

你雙目赤紅,頭發被血粘附在臉頰上脖子上,帶來刺痛的癢。黑亮的刀刃上,有艷紅如溪流淌,匯集于地面,融入大片大片的血泊。

全是傷,也全是血。整個世界已經變成紅色了,分不清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別人。

戰斗是你的本能。

溫順的家犬,只存在帕洛斯的身邊。

你突然癲狂的笑出了聲,草草包扎了下左臂被割開的傷口。你一甩刀刃,嘴角翹起嗜血的笑意,理智被狂戰取代,鼻翼微扇,新鮮的鐵銹味刺激著神經。

孤狼又一次露出了獠牙。

等你把這群擋路的家伙全部清除干凈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你拄著刀,踉踉蹌蹌的往樓上走。樓道被血浸沒,每走一步你都感覺腳底打滑。

意識開始迷茫起來。后背手臂小腿肩膀,各個部位都傳來疼痛,一波波此起彼伏的叫囂著,疼的你心臟都開始抽搐。

可趕到帕洛斯的身邊這個念頭,依舊清晰的執著的閃耀在你腦海里,像被迷霧籠罩的海面上,執著明亮著的燈塔,固執的指航。

你幾乎是手腳并用的爬上了樓,失血過多和疼痛一起帶來的暈眩讓你眼前的景物時明時暗。但你看的很清楚,帕洛斯好好的站在那邊,干干凈凈的,不帶半點血跡。

真好。

你踉踉蹌蹌的往前,緊繃的神經徹底松懈,你走到他的身前,一肚子話還沒說出口,臉上的笑容還沒有綻放。你就敏感的差距到身后有人準備偷襲。

“帕洛斯!退后!”你尖叫道,刀刃出鞘的嗡鳴很快被金屬相撞的聲音壓制住,你一手持刀,擋住了偷襲者的劍刃,一手將帕洛斯攔在身后。

在你專心對敵的時候,你直覺身后有攻擊卷起的風暴,長期戰斗磨練下的身體擁有完美的反射弧,哪怕你現在的狀態并不好,可你還是準確的伸出右手,握住了本該捅穿你腹部的刀刃。

刀刃很冷,冷意從手掌傷口涌入,足以把你凍住。

你的背后沒有敵人,只有帕洛斯。

“為什么?”你感覺到自己每根骨頭都被人握緊,緊的能把骨髓擠出。之前的戰斗已經消耗了你太多的體力,失血過多徹底擊潰了你。你持刀左手顫了顫,刀刃脫手而出,長劍狠狠砍入你的肩膀。

就像將砧板上的活魚砍成兩截一樣,你感覺自己也要斷成兩截了。

你想不到,自己就是這場生意的主角,帕洛斯想抹去的存在,他想除去的獵物。

為什么啊?

在你徹底失去意識前,你聽到劍刃入骨的聲音,刀刃墜地的聲音,自己身體撞擊地面的聲音。

唯獨沒有帕洛斯的回答。

0.

她哭了。

一滴淚,清清淡淡的,從眼角劃下,未至唇角就徹底干涸。

但她依舊倔強的微仰著頭,脖頸曲線暗藏風骨,有狼后背起伏的曲線和孤傲的自尊。

我有些吃驚,但又覺得理所當然。人間最難就是情苦,本就熬骨寸寸,一心苦痛無人訴。再鐵骨錚錚的人,也熬不過心頭情傷一道。不論鬼神,情劫難渡。旁人除了一陣唏噓一聲嘆,什么都幫不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訴她那個傳言,和帕洛斯搭過伙的,除了現在的雷獅海盜團,只有她平安無事的活著。我能做的只是給她又滿上一盞茶。

故事結束了,而倒給她的那盞茶,溫熱不在,只余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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