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湖南,是個徹徹底底的內陸人,在我的家鄉,河流甚少,我連像樣的江都沒有見過。我從未見過大海,它的模樣只存在我的想象之中,我曾無數次在腦海里勾勒過大海的壯闊,認為它該是這個樣子,碧藍,波濤洶涌,浪拍石岸,歡樂,沙灘,陽光……
高三那年,我隨姐姐來到深圳,本以為可以去看看海,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去成。在深圳的那一個月里,我做過十多天的兼職,閑下來的時候我在出租屋里了解高考填志愿信息,與要好的同學聊不經意的天,我多次央求姐姐帶我去海邊,但天氣過于炎熱,她工作又繁忙,姐姐總是說,等哪天天氣好點再帶你去。
那個暑假的某一天,我的高一同學史在朋友圈分享了去海邊的照片,我點開了來看,看評論才知道他去的是深圳的大梅沙海灘,離我居住的地方僅有六十公里,照片中人潮涌動,沙灘上扎滿了人群,都在追逐打鬧,一片歡聲笑語,那片海是熱鬧的,充滿了生活氣息。我看著他照片里的海面,很平靜,似是無風的天氣,海面也不是特別藍,陽光倒是十足的耀眼,游客的神態略顯露出煩躁。
我沒有去成的地方,有人在背負前行,我沒看成的海,他去成了,我在心里羨慕他的成行,因為我到不了。
我和姐姐一直性格不合,從小就打架,本以為長大后這種情況會有所改變,卻沒想到越來越嚴重,我討厭她的市儈和與生俱來的老大氣勢,她從未真正理解過我,也并不知道我想去海邊的心情,每次我和她說想去海邊,她會回我,就是一個海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搭那么遠的車不累死你……我回擊她,但事實卻很無力,沒有她我去不了海邊,那個時候的我不會用手機地圖,也不會坐地鐵,出門和回家的線路都得她來告訴我,那片海對我來說是遙遠的。后來,我們終于因為一件事吵了一架,我脾氣倔,沒低下頭去跟她示好,一直跟她僵持著,她出門去玩或者下館子也不再帶我,去海邊這事也就成了泡影。
自此,去看海成了我心里的一個執念。
上大學以后,經常上網搜別人的攝影作品,關于海的,也時??匆恍╇娪昂蜁?,里面描述的海是驚心動魄的,如《海燕》里被暴風雨侵襲的海,《泰坦尼克號》里隨風搖擺的波濤,《天涯海角》里一片祥和的?!吹亩?,想的多了,總覺得海是跟人的命運連在一起,而我故事中的人與事也莫名其妙牽涉到了海,那是我一部未完成的小說。
今年五月份,我去了福建,但仍然沒有見到海,室友雖是福建人,但她的家鄉不靠海,她和我一樣,自出生就沒有見過海。
看海的愿望再一次落空。
北海是我很想去的一個地方,聽人說起,那里的海很美,海鮮很好吃,而我想象中的北海是跟史鐵生聯系在一起的,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誤記憶,小時候學過的課文《秋天的懷念》,史鐵生的媽媽在他生病后推著輪椅帶他去賞花,他看向遠處就是一片大海……這個場景一直在我腦海里回放,然后形成了自己的認知,北海有海,有花,是個美麗的城市。
我計劃某年某月的某個春天去一次北海,迄今還未去過。
看海的愿望在我心里越發強烈。
今年暑假,我又來了深圳,與火車上的時候就與莎約好,這一次一定要去看一次海,她說,好,我陪你。
到了深圳后,我們沒有第一時間去看海,路途太遙遠,我們住在不同的地方,約定好的事也變得不容易。還沒好好感受深圳這座城市的光怪陸離與繁華,我們就奔走在找工作的浪潮中,這期間我們相約去玩過一次,但沒有去海邊,總以為未來的兩個月里會有時間,看海不著急,所以我們擇道去了深圳大學,去看傳說中的騰訊大廈,感受那所謂濃重的科技氣息。
接下來是持續一個多月的工作,期間我們放過幾天假,但時間總湊不到一起。我一年多未見的姐姐,在今年三月份結了婚,現在懷了了七個月大的寶寶,不太方便走動,去海邊這事肯定無法帶上她。我并不是不能一個人去海邊,只是覺得一個人去會有幾分落寞,我不想在那熱鬧的人群里表現出這神情。
每每抬頭看向天空,是刺眼的陽光和遮不住的藍天,這跟我在兩年前看到深圳的天空不一樣,那時天是污濁的,有被工業污染的痕跡,而現在望向天,那湛藍湛藍的大布景,浮動的云朵飄在上面讓人心曠神怡,我很快就忘了周遭高達三十八的環境。這個城市遠比我想象的變化的快。
一個多月后,我終于辭職,有了閑暇的時間去看海,但天公不作美,臺風從東南海岸襲來,小區里的大樹被吹得颯颯作響,有的被吹斷了枝丫倒在路邊,急速的雨點沙沙的斜洗窗外,出租車司機著急的按響喇叭催促前面的車輛,我被困在屋里哪兒也去不了。
給莎發微信,讓她上班注意安全,我站在窗外,心里有些愁滋味。
雨停了,臺風走了。我迫不及待的整理行李,想去外面走走,被臺風侵襲過的街道是臟亂的,折斷的樹枝混夾著垃圾隨意倒在路邊,道路上到處是斷殘的樹葉,混著泥水,一副破敗的景象。我打電話約莎,說,明天去海邊吧,她說,好。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大梅沙微信公眾號顯示信息:為了防御臺風“天鴿”,保護市民安全,大梅沙海灘今日起關閉。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覺得有些無奈,姐姐說,紅樹林那邊也有海,你可以去那邊看看。于是我們取道去了紅樹林。
接近兩小時的路程,我到達了紅樹林,莎在公交站臺上等我,聽見我喚她,扯下耳機走過來,我們彼此都沒有說太多話,買了瓶水就往景區里面走,到達門口時,我隱隱約約的看到了海的影子,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海,就姑且把它叫做海。進入景區的路有兩條,我和莎不由自主的選擇了臨近海邊的,走著走著,發現上面的路似乎更開闊,看到的景觀更全面些,她又想著上去,但因為穿著裙子沒好意思爬上去,我們只能乖乖的走在下面這條路上。
臺風過后的天氣是怡人的,走在路邊,一陣一陣的涼風吹過來,正迎著我們的臉龐,因為是下午,太陽早隱到了背后,此刻的海岸讓人覺得很舒暢。路上游人也不多,我們繼續往前走,就看到了海的輪廓,我確信那是海了,因為還沒看到盡頭。再走近些,又覺得那只是個濕地,靠近我們這邊的,是很大一片沼澤,泥面上有很多跳躍的魚,視野再放遠一點,還是有水的,有點像一片海域。莎用手指著遠處的大樓,說,看,那是香港。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一棟棟的白色大樓駐立在那里,整齊有序,遠山遮住了很多部分,我沒能看的清楚,但顯露出來的那一部分已讓我神往了。
莎說,在香港回歸之前,有很多在深圳的人游泳偷渡去香港定居,因為那個時候去香港還是麻煩的,如今那些人在香港站住了腳,都成了香港人。我不知道她向我敘述的是否屬實,但我走入了這聯想,望著對面迷霧彌漫的那一叢高樓,和它與這海岸線相連的海水,我不由得想到香港的歷史,想到那個時代的風云變幻,滄桑感一下子就上來了。我沒有去過香港,從沒有想過香港離我這么近,似乎觸手可及,望著連接深圳和香港的大橋,總覺得距離香港這樣近,我一下子又陷入了迷思,想象著那路過的一輛輛大巴車里其中坐著一個我,把手撐在前排的靠椅上望向香港的方向,微笑。
“天鴿”過后,又一場臺風襲來,深圳市的所有海灘公園關閉,我終究沒能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