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反克”印象:他們更像是為世界寫作 ?(簡評)
玉飛/
我在2015年6月13日通過“海峽國際詩匯”微信群“反克時間”,看了“影像反克三部曲”《晨歌》、《午后的反克人》、《命名之夜:多出來的一天》后,開始關注這個詩群。我感興趣的是這個群體中的寫作者的文本沒有明顯的地域特點,你可以說他們只為自己寫作,這有點矯情,但是離實際情況并不遠;我更愿意“鸚鵡學舌”像那些大咖一樣斷定“他們更像是為世界寫作 ”;因為找不出搶眼的地方主義色彩,偏偏他們的不少作品具備深度解讀的可能性和觀賞性,并且有著令人贊嘆的獨立的風格,在任何一個成熟的綜合性背景下都會出現這樣的文本,于是,“為世界寫作”用于此是中性的界定,說明它有很強的涵蓋力和“同時段意識”。
據說“反克”最早為教育學者張文質教育群組的內部交流刊物擬用的刊名,但并未成刊,遂于2009年3月為福州的一群詩人所用,是年7月初《反克》創刊號正式問世,而后逐漸形成規模。
關于反克,坊間從未停止對它的闡釋甚至刻意揣摩。比如“它是無意義的,僅僅是一個名稱而已”,“反克”是否系某英文的諧音,或直接來源于”五行之克“中所謂的正克、反克、重克?但反克詩人說他們僅僅是為了“好玩”,他們是“沒有立場的其他人”。
詩人鐘信誠(BOBO)認為“反克可能是詩界的外星物種” 。張文質強調“反克其實處在不斷再命名的過程”,對此顧北的解釋是“只要你心里認可,你就可以說自己是反克”。然而,在“反克”的宣傳語中最醒目的是這句借自奧登的名言“我們必須相親相愛,否則只有死亡”。
巴客強調反克詩人的寫作突顯的是邊緣性、先鋒性和實驗性,其真實立場恰恰是基于普世價值的“兼容并蓄”與“百花齊放”....…
一段時間里,反克詩人們通過24小時朗誦會、交流、簽名售書會等,還有一年出版兩輯的《反克》民刊,制造其影響力,以實現遠近聞名的目標。現在來看,目標幾乎達到了。
近來,我注意到反克若干個選本,這對揭示多面孔反克們的斯芬克斯之謎很有幫助,誰愿意放棄這樣的機會?
顧北的選本“福州詩群展示作品選稿”(我在此偏重于解讀其中幾位反克詩人的作品),或許是詩人顧北固有的思維及與眾不同的價值取向,該選本中他如往常習慣似靜坐在永安街咖啡屋一角,透過他變形的眼神,密切注視著世間百態和躲藏靈魂背后的微光。
首作是LK的《侍者》,作者寫道:“我只能讓靈魂上到柜頂的高度”,而生我育我的母親陷在因為“瘦小,膽怯,床也變小”境況中,把生命擠到狹小的空間,記憶的壓迫感伴隨著飄蕩的靈魂在煉獄中承受繼續的折磨。而當想象的靈魂附體回到現實,卻凄然看見母親“浮腫的臉龐”。這種輪回觀繼續在其《登高》中讓靈魂穿越虛空世界,因為現實無處藏身,作者再度回到夢幻世界。超現實的冷抒情表現手法在LK的詩作中隨處可見。
《一扇小門》是程劍平的隨興之作?無可無不可。詩人嘗試避開蕓蕓眾生的大門,希望打開內心深處靈魂的小門,以圖追尋與探索閉合縫隙空間的秘密。他的《一雙破皮鞋》也很有意思,似乎在告訴你:戀上舊時光,情人還是老的好。道理淺顯,成詩不容易。
巴客是個矛盾的綜合體,他的不斷變幻的詩風總是雜糅著豹的激情與理性的哲思,他試圖通過與上帝對話的方式,希望從欲望與死亡中獲得靈魂的救贖。他的詩歌另外一個特點是讓事物說話,讓自我隱身,讓事實呈現。他在《地心引力》如此表述:他嘗試著“攙扶著失重的時間”而讓“記憶”消失,意識流中各種意象的穿透引發了命運的 變數與虛空。他虛構的想象與現實被賦予有形的肌體,并“無所不在”。他在另一首《風》中,意識流更是賦予了“風”有形的肢體,讓它穿越生命的重生之門...…
反克女詩人雷米的名聲如雷貫耳,我卻從未有機會接觸甚至閱讀她的許多作品。她的詩也有似艾米莉·狄金森式的微觀與內省,或畢肖普似在事與事的間隙及表面的貧乏里去推開那扇暗門而通往豐富與無限。然而我更愿意說寫詩就是她思考生命的最好方式,她的詩正如“樹木的年輪”,經受了歲月的磨礪而長出清晰的脈絡。《年末最后一天》體現了她對真實世界的看法:人生無法回頭。這種命運的歸宿感與無奈感,體現在詩的最后描述:“有一支手指像冷峻的山峰/擠壓我的太陽穴/即便如此/也不能消除對疼痛的聯想”;她的《稻草人的歌》也是富含辯證法的暗示:我們都像是空心人,但是我們心中依然有驕傲的聲音。
同樣的,女詩人何若漁在《雪籠蓋著四野》中直接通過意象的隱喻,用“潔白的鹽”撒在大地“廣闊的傷口”,形成張力的同時又讓詩的內涵得到延伸。
崖虎總是在旅途中?我的錯覺?他的《低潮之夜的流放》借助想象的旅途,在“擠壓與被擠壓”的空間里,展示了一個變形的世界。
行文至此我難奈對顧北此選本精妙之處的感嘆。他把詩人朱必圣的詩作作為最后支撐的力量實在是“神來一筆”。這位詩人在面對一個冷酷、荒漠、浮躁的世界時所做的心路旅程的艱辛探索,他始終在冷靜地觀察與思考。他固有的質樸品性在兩首“鄉村詩歌”里獲得浸染,其中含有人生中彌足珍貴的一種“幸福”或“期盼幸福”。
如果說顧北在第一個選本中體現的更多是悲觀主義色彩,或在厭世哲學中注入了儒家的出世入世的一種基調,那么在《未來并無兩樣》這個選本中,更多訴諸的是道家的一種“無為”。
打頭陣的LK在《燕》中讓你看到了一種絕望,那怪腔怪調的“你不飛了,你飛了吧”近乎反諷,但是這種違背常理的人生際遇,讓人無動于衷久矣。作者必感悲從中來。
顧北的《狂喜之徒》難得窺視作者內心的喜悅,而在“世事難料”的世界里我們再次體察到隱藏在詩人內心的詩魔。
《未來并無兩樣》,程劍平再次用平靜的思維告誡我們:無論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你依然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不爭不為,要順勢而為,或“順其自然”,去“創造自然的自然”,整首詩把這種道家的思維推演到另一個高度。
最后壓陣的一首來自馬來西亞詩人el之《失去論》,其用意極深,它似乎在要求我們要用辯證眼光看世界——世間的陰與陽,失去與獲得總是相對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又回到道家的順勢而為的思想上來,并呼應了詩人顧北內心所追尋的自然的美。他的不媚俗,不抗拒,遵循自然的順勢法則再次透視了詩人骨子里靜態的美學特征。
與顧北不同,魯亢的選本《反克詩群:以'反克'之名》(在“詩客地理”平臺),給我們展示了一個“迷惘”的世紀:有美好、有虛無、有夢幻、有收獲、有疼痛。或許是編選者內心秉持的心理現實主義特征,他所穿越的兩個世界(即夢幻與現實)均逃脫不了地獄與人間煙火的折磨,在疼痛與死亡的世界里詩人僅僅能做的是文字的救贖。
顧北在《在萬象城陵園》里頭說:“每天早晨/你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嗨,親愛的/如果我們還活著/——那多好”,在詩人的心理現實中,生命如此短暫,有多少好時光但已經沒有親密的人讓他看見,把酒言歡,淺唱低吟。簡短的詩句,幾乎不需要炫目的修辭,卻能促使你一再閱讀,總覺得有某種觸動你的東西。
《短發的法則》,雷米作品,詩人感嘆到:“剪刀在誰的手里/誰就是最強大的秘密武器”——“剪刀”所指權力還是某種勢力不得而知,然而作者卻希望自己也能把握“剪刀”去插入“寓言的胸口”。借助于冷幽默甚至反諷的表達,詩人在平實的語言中撐開詩的張力。
朱必圣時刻不忘豐收的喜悅,他那質樸的語言,鄉野的氣息以及敦厚的心靈總會在不經意的瞬間打動你,讓你感悟生命的美妙與喜悅。《這是哪年呀》看似一首簡樸的敘事詩,卻讓我們在返璞歸真的意念中獲得完美的收獲。
讀著張文質的詩如同看到他本人一樣,你感受到一種力量,是一種坦然的力量,如《谷雨日下午大雨》。
“沒有生活閱歷的人,很難讀懂LK的詩”,而他的詩“雖然有時讓我們感到閱讀困難,但卻豐富了我們閱讀經驗”,在LK的詩歌里,晦澀總是結合著詩人自己及身體,并伴隨著夢幻、過去與未來,他的“現實主義時刻”通過不斷制造閱讀的障礙,讓你感受到豐富的回響。他的反諷及悖論,詭譎的想象及獨特的節奏總是伴隨他幽暗的語言徹底糾纏著這個世界。因此,更多時候你需要的是高度視角與智信,才能直抵他詩歌的內核。該選本最后一首LK的《殘留的》使我們徹底感受到了策蘭似的骨頭里的疼痛,詩人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們不得而知,或許詩人是解夢人?也不是,或許我們都知道的太少,難免大呼小叫……
魯亢的另一選本《“一首詩主義”之反克詩派篇》,該選本詩歌形式之詭譎,詩藝詩思的建構之獨特,以及先鋒性、實驗性之大膽,都深深烙印超現實主義的夢幻意識及深度意象。
作為題引的短文《他用聲音說出自己的沉默》透視出詩人張文質另類風格的“勒韋迪式”的智慧,正如印象中他的內斂品性,他的趑趄囁嚅之表情下總是隱藏更深沉的意象。
不要以為朱必圣是純碎的“鄉村詩人”,他的《你站在門框下,像只孤羊》足夠讓你感受詩作中無限想象的空間及跳躍的思維。
我至少看了十遍程劍平的《內與外:世界從針眼悠游而過》,看到這種智力與經驗之作,我閃過這樣的念頭:作者身上是否重疊著帕斯捷爾拉克、斯蒂文斯、布洛克甚至勃萊等無數杰出詩人的影子,否則他的深度意象何以具備如此深刻的哲理:瞬間之永恒、變形中的真實、繁復中的單純以及夢幻般的意識呢?我也想說:但事情永遠沒有這么簡單。
“旅人身份”的崖虎(我怕栽在誤讀上)已經清醒地意識到了生命的虛空,他說“學會快速的忘卻/失憶地像個嬰孩”,因為他用“水一樣的視界”窺探到“空空的軀體”,這是“道“的思維抑或“佛”的悟性呢?
還有什么理由不對王柏霜刮目相看?他的《越冬法》是生命的正氣歌:他的豪放、不羈、慷慨、看破紅塵及新時代阿Q精神無不在他的充滿句號式的落地有聲的字句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昨天》,LK借用特朗斯特羅姆的“夢里往外跳傘”的意象,在充滿時間緊迫感與富有語言彈性的節奏里再次把玩了現代詩歌的形式與技巧,詩的最后一句“你趕錯了場”無非回到一個平凡的思想范疇:世間的一切不過是造物弄人......
這是我匆忙間記下的對"反克"幾個選本的感想。本文論及的選本詩作只是“反克”詩人們眾多詩篇之冰山一角,而“反克”詩歌或如未破繭的蛹在緩慢吐露著自己的詩絲,或如沙漠中堅強的仙人掌,它不孤單,不寂寞,散發著生命里幽藍的螢光,并與我們同在。
一直以來,由于詩歌的小眾特征,許多學者一直擔心詩歌已悄然消失于現代娛樂方式的背后且難以滿足現代人的視聽需求,但隨著近年來英美文學研究主流的回歸,國外年輕學者開始從事漢詩的研究及翻譯,中國現代詩歌也以嶄新的面目逐步走向世界。
美國加州大學漢詩研究者奚密教授關于好詩如是說:什么是好詩?不在于它的文字是否“優美”或“詩意”,不在于典故用得多不多、修辭華不華麗,而是它是否能經得起一再的閱讀和詮釋。這與哈羅德·布魯姆的觀點不謀而合,他說:‘’任何好詩的真正標準是它完全經得起非常仔細的閱讀。”“反克”當可為。(玉飛,詩人,詩評從業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