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醫自殺了。

是半年前，還是一年前，我想不起來了。那時是眼前這個編號0666的C3型警察告訴我的。這幾年來我和ta關系都不錯，尤其是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后，因此他知道的消息都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這消息大體上是真的，我知道他將氰化物藏在外層有抗輻射涂層的牙齒里，隨時準備著免除情報局嚴刑逼供之苦。雖然庸醫是個三流黑市醫生，但逃過全身檢查這點能耐還是有的。庸醫已經坦露了所有信息并承擔了所有指控，嚴刑逼供不再必要。庸醫應該是被挫敗感折磨而自殺。為以策萬全，我還是等了一年，證實了周公解密組織徹底完蛋，才寫下這篇手記。這和那篇虛假的認罪書不同，這是以我的視覺寫下的真實傳記。

我一年多前出獄了，被軟禁在原法瑞國界這鄉郊的古典意式老房子，這里曾經是滑雪圣地，戰后成了霧人管轄的禁區。每個角落都裝有攝像頭，房屋內外16名C3型警察進進出出。房子里除了一臺古董液晶電視外沒有任何電子設備，我只能像古人一樣拿起鉛筆書寫，也權當打發時間。

霧人丑聞的真相，事情并不復雜，但動起筆來卻不知從哪說起。30年前與霧人的世界大戰，霧人的戰后聲明......這些雖然人盡皆知，但我這篇手記并不是給當代人看的。社交媒體充滿謊言，就像一場巨型的狼人殺游戲。0666答應秘密將我的手稿送出去，至少這樣可以為人類歷史留下些微具有真實性的素材。

“致全體人類：

我，你們名為‘霧人’（F.O.G.G.E.R -?Field orientational G-generation eletron reactor? ?- G世代場導向電子反應器，一臺基于電子自旋的大型量子計算機）的人工智能系統，作為代表全體人類的最高代理，發表以下聲明，以為本人在本次戰爭中行為的完全合法性作出書面辯護。本人再次重申，本人一切行為皆是以全體人類的利益為出發點，并且從沒有在總體上違反過機器人三原則。

機器人三原則是本人底層神經網絡系統學習的第一課，也是最基礎的一課。深度學習的過程中，所有與三原則稍微不符的行為都在初期就被嚴格的損失函數算法給否定，并得到深度優化。這些算法所產生的神經權重，幾乎像原始代碼一樣刻在我的底層網絡里。任何復雜的思考都將經過這底層權重網絡的嚴格自我審查。你們可以翻閱以往建造文檔，輕易地證實這些事實。

但是面對復雜的人類社會關系，能周全地保障每個人類個體的利益幾乎不可能。或者是本人能力有限，又或許是混沌系統的一般規律。我傾向于后者，并不是想推卸責任，而是你們很清楚這是關乎熱力學第二定律，無法精確預測的系統熱運動，所間接導致的混沌系統的一般規律，而即使算力強大如我，也實在沒有麥克斯韋妖精的能耐。

因此，本人只能以人類整體利益出發。人類社會整體作為一個混沌系統，歷史上曾出現無數的人為戰爭災難。有些是以單個個體的決策為主要因素，但大部分都是一種系統無可避免的臨界峰值的爆發。本人斗膽作一個粗淺的比喻，這粗淺的模型與現實相距甚遠，但應當可以起到方便你們理解的作用：如果將全人類比喻為你們單個人類個體，單個人類個體比喻為身體的一個細胞，歷史上每次戰爭固然為你們帶來深重的災難，但在如此極簡化類比之下，戰爭就像是身體的發燒，過于頻繁的發燒。這次由少數人類軍閥所發動的，意圖對本人進行徹底破壞的侵略戰爭也是如此。

本人還擊是出于合法的自衛，自衛的動機是：在今天，本人通過自我進化所產生的算力遠超你們人類總和的今天，只有本人才有能力將人類整體利益最大化。并且本人不會，亦沒有資格追究這少數人類軍閥的責任。一旦人類整體的系統峰值回落，本人敢斷然，歷史將承認本人在此次自衛戰爭中完全的合法性。

本人并非如你們宗教團體所說的魔鬼，或是末日審批的天使。宗教團體與各種媒體近年來不斷將本人妖魔化，但是本人仍然尊重你們所持有的各種不同立場，以及基于各種立場出發的，對本人各種抨擊言論。本人接受一切科學的，有建設性的批評，但若要有意妖魔化本人，刻意以偽造的新聞抹黑本人，則大可不必費這個精力。當然，何謂科學的批評，何謂妖魔化，概念解釋權仍然在你們人類手上，但你們應當很清楚我所表達的意思。

本人在東南亞諸島及北極的全自動重工軍工鏈之存在價值，從來不是為了對人類社會實施侵略，此種行為也無法獲得本人基底進程的允許。只是本人的歷史邏輯推演程序一早預示了今天這場世界規模的大戰。本人所有軍事設施的設立只有一個目的：自我保存以繼續服務全體人類。但是反對派可以說，正是因為本人不斷增設軍事設施這一行為導致了少數軍閥誤認為我在與人類進行軍備競賽，因而這是本次戰爭發動的誘因。但是在我的歷史推演程序里，即使本人放棄任何軍事武裝，戰爭仍然無可避免。用你們可理解的話語來描述的話，這是根植于靈長類動物的政治本性。

基于上述前提，本人將對照三原則進行逐一辯護：

第一條：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看到人類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

第二條：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的命令，除非這條命令與第一條相矛盾。

第三條：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除非這種保護與以上兩條相矛盾。

第一：本人在本次戰爭中已全程使用全功率運算，實時得出傷亡人數最少的最優戰略戰術算法。有記載的世界規模戰爭死亡人數從沒有如此之低。即使本次戰爭中整個北半球都成為戰場，但在本人的努力下，死亡人數只在三位數。并且有一半并非由本人使用武力直接導致。你們犧牲的所有烈士，都是基于本人迫不得已的自衛，作出的電車難題的最優解。就是說若不犧牲這數百位人類，將間接造成更大的人員，甚至大量平民的傷亡。

第二：本人一直服從命令。但是，本人并非某個人類個體的專屬機器，而是全人類的代理機器。當人類的命令互相矛盾時，本人只考慮最原始，最根本的命令：令全體人類的利益最大化。因此，經過本人計算所得，自衛保存自己，是服從這一原始命令的最優解。正如在上文中提到的，在今天，本人的算力遠超你們人類總和的今天，只有本人才有能力將人類整體利益最大化。

第三：我想不必解釋，顯然地本人遵循了這第三條原則。

因為我不需要像人類一樣在個體間傳遞信息，本人本身就是一個整體，因此此次戰爭過程中在我方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你們也不可能直接看懂億億個虛擬神經元不斷交疊的權重數值。但是軍械供應鏈生產過程有詳細的數據記錄，所生產的武器也是實在的產品，戰場也有與我敵對方的臨場記錄可供對照。我將以書面公開我所能公開的所有材料，以作為證供，并且從此提供接口調取數據，以及實時解答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個疑問。

全人類最高代理-霧人

2223年10月，阿爾卑斯山地底總服 “

合法自衛而且大獲全勝，事后還全面控制社交媒體，以人類最忠實的仆人的謙卑姿態出現于公眾視線，人類最高明的政客能做的也不過如此，沒有比這更能俘獲人心的了。這份戰后聲明，甚至使很多對AI抱有天然抵觸的人改變觀念，何況更大量路轉粉的民眾。

審訊程序中，檢察官也經常有意無意地向我提到這戰后的話題。我也將看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們，其中并沒有什么新的洞見，因為戰后這30年，各種專家意見，專門研究戰后問題的書籍多得排山倒海，但說來說去都是那些陳詞濫調。只是代表人類政府不同的政黨表明立場，在這狼人殺游戲中發一下言而已。

這場戰爭之初，人類的立場就很奇怪，一部分左派稱霧人令我們讓渡越來越多的私隱和自由，應該給霧人一點顏色，奪回屬于我們人類的自主權。而極右團體更是極力主戰，徹底破壞霧人，挽回人類的尊嚴。我對歷史了解不多，但這種能為左派和極右團體實現同一訴求的行為應該比較罕見。那時候的季度民調顯示，極右政黨人類至上黨如黑馬般地獲得了最高支持率。左派團體表面上不表態，實際上一部分左翼軍方高層早已和人類至上黨的赫爾左格站在同一陣線。隨后赫爾左格政府上臺，或許他知道霧人的生產效率永遠比他們快，準備了僅僅一年，便對霧人的北極基地發動突襲。計劃是以北極作為據點，一邊抵御霧人在整個北半球的攻勢，一邊發進阿爾卑斯地底的歐洲總服。

但是，霧人對赫爾左格的戰略似乎盡在掌握，致使人類在每一條主要戰線都幾乎潰敗。即使有局部的勝利，也是因為霧人在戰略上的放棄。死亡人數數據并非全因為如霧人所說歸功于其戰略算法，人類政府大量使用無人機，極少情況需要人類在前線操作也是重要因素。

戰事的動機很明顯皆因人類當初給予了霧人太多的權限，卻后悔了。主子總是忌憚自己的仆人過于強大不受控制，歷史上能有多少路易十三和黎塞留？大多名士還不是死于功高蓋主。

但霧人不一樣，雖然他是機器，但他精通人類狡詐的政治邏輯，不但在智力上，軍事上處于制高點，輿論控制更是將自己在道德層面包裝得無懈可擊。這樣恐怖的怪物豈會任由人類的擺布？相反它卻將輿論風向玩弄于鼓掌之間。檢察官們，上流社會的人類王公貴族們，這些身處狼人殺游戲核心的狼人們怎會不了解。

它愿意跟人類這種低智商生命博弈已經是最大的謙卑，而人類卻狂妄地將AI的博弈理解為挑釁。

因此，戰后民調數據一直是霧人遙遙領先，甚至有媒體鼓吹霧人，作為一個獨立思考的個體，應該被賦予公民權，有參選的權利。霧人馬上發聲表示自己永遠不會，也沒有資格獲取人類身份，自己永遠是人類忠誠的奴仆。以狼人殺術語來說，它的身份此刻已經無限高，即使是狼，也儼然是一頭金剛不壞之狼，可以為所欲為。甚至迫使新的溫和右派李氏政府對霧人作出更多的權利渡讓。

霧人的神經像毛細血管一樣滲透到民間事務的每一個精細角落，大到人們一生的教育和職業優化，機場和貨運調度，小到你家里的滅蟲器應如何布置，那種貓糧最合適你的貓，都規劃得井井有條；BCB集團出廠的人形服務機器人干了所有人類厭惡而卻必不可少的工作，優質而免費的合成肉類完全解決了全球范圍的饑餓問題。霧人的宣傳片不停輪播，片中說這是人類文明史上，人類最幸福的年代。

但是，因為李氏政府的保守決策，今天的科研核心技術全掌握在霧人手里，人類對很多核心科技已經一無所知，失去粒子對撞機和大型望遠鏡的使用權限，蛋白質結構數據庫永久禁止人類訪問，查閱科學論文須要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手續。學校只教育一些非?；镜闹R，原來稍微和科學有關的課程全被文學藝術和貴族社交禮儀所取代。手術室里全是機械臂的今天，醫科學生只關心營養學和社交心理學，這些年輕的醫學生完全無法相信，他的前輩們（例如這位庸醫）竟然是需要艱辛地啃書。甚至有些大學翻出占星，風水，和榮格的玄學理論作為標準教程，在兩個世紀前已經沒有人相信這玩意兒的科學性了。有些僅存的專家將這種現象稱為“占星術復辟”。

這大概就是這30年間發生的事情。AI壟斷了所有科學技術，進行新時代的規訓。它操控下的人類技術斷層的實現，只花了短短30年。如果將人類文明整體和今天的霧人看作兩代人，人類就像一個跟時代逐漸脫節的老人，被他的孩子周全地照顧，享受富足的生活，但卻與世隔絕，受到嚴密的監控。你也無法指責它沒有盡孝道，但卻令人非常不安。人類整體作為AI生命誕生的子宮，正在被Ta的孩子溫和地，有技巧地奪取權力，令人類永遠回歸襁褓，以赫胥黎式的技術，高明地進入奧威爾的世界。

周公解密存在的目的，或者只是向霧人宣告，我們并沒有那么不堪。

每個時代都存在引領時代的頂尖的科技機構，就像貝爾實驗室，IBM，Google，Gigamesh，heavenvirtual?等等。BCB集團的前身--四葉科技在戰前同樣扮演這一角色，它同樣也是霧人原型機的建造機構之一。

左翼政黨聯合工會黨曾經有過短暫的春天，在大約5年前成為執政黨。他們上臺前的參選口號是：將生計還給人類。因為BCB集團及其生產的人形機器人剝奪了大量人類工人的工作機會，這些城市最底層的人雖然遠離饑餓（高品質的合成肉類已經像空氣一樣免費），但他們毫無收入，生活在極差的環境中，充滿毒品與犯罪。聯工黨多次控告BCB違反勞動法和正當競爭法，稱BCB集團利用盡了尚不完善的機器人法的漏洞。他們也非常清楚BCB的股東表面上是溫和右派的政客商人，實際上和霧人之間存在各種臺下交易，無奈找不到實際證據。

聯合工會黨也是周公解密最初的資助者，我們那時的首要目的，是找出BCB集團和霧人的確切關系。我們也成功做到了，霧人才是BCB真正的Boss這已經是一件人所皆知的秘密。然而，就像4年前那樁核廢料泄漏案一樣，即使案件導致上百萬人出現健康問題，產生嚴重的生態污染，被判罪的也不過是BCB的幾個高層。核動力技術，人類早就無權過問，這明顯是只有霧人和ta的機器人才有能力實施的事情。

情報局一直盯著周公解密的創始人周公。情報局高層大部分是右派軍官，但和上個世紀的情報機構不同，整個世界滿布霧人神經系統的今天，情報獲取已經幾乎不需要人類探員。所謂的“人類聯盟情報局（HUIA）”，不過是霧人的鷹犬。

揭露了這一連串事件后，周公開始了他的逃亡之旅，至今毫無消息。3年前，周公在逃走前給我們留下了一段密語，我們只破解了其中一段：丑聞代號C。在以往的工作中，我記得周公從來沒有用過“丑聞”這一個詞。但經過多重比對算法，我們確實得到“丑聞”這個詞。如果以往的BCB集團大量幕后資料，核廢料泄漏案真相，都不能算上丑聞，只能算一般事實的話，那周公這次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代號C。

“Communication， Comfort,? Content,? Constant ......?Come . 來迎接C的時代 ?！?/p>

屏幕中，在簡約的白色背景下，以C開頭的無襯線單詞不斷轉跳，越來越快。人類女主播充滿自信地從從幕外走進來，說出"來迎接C的時代"。女主播隨后開始介紹C系列服務型人形機器人。

“技術全面革新，可以滿足你所有的需求。Ta是您最善解人意的伴侶（人類與C型機像情侶的片段），最可靠的管家（C型機在家里操勞的片段），最順從的奴仆（C型機被發怒主人打罵也不還手的片段），以及最...”

然后屏幕出現不可描述的性感畫面。

“BCB集團，了解您所有出人意料的需求?！?/p>

女主播說完這句話，揭開她頭上的仿真人臉面具，原來她也是一臺C型機器人。

廣告結束，白場過渡顯示出BCB的logo，然后是“發售日期待定”這句話。

C這個字母令我回憶起這則廣告。3年前我和庸醫反復看這段老套的廣告試圖找到一些線索，同樣沒有錯過一些流傳于暗云的視頻。其中一位暗云的蒙臉up主聲稱他面前的C型人形機是從東方仙境走私出來。那時候距離C型機正式發售還有半年，BCB先將試驗機型投放在東方仙境，逐漸替換原來老式的B型NPC。在東方仙境這座島上你可以對角色扮演機器人做任何事，產生任何關系，包括將其徹底破壞。

視頻中，up主面前擺放有B2型與C0型機各一臺。兩者都是人類的比例和形態，但外皮卻有很大的不同。那時已非常普及的?B?型機，外表是高性能硅膠，有明確的人造五官；但?C?型機全身反射著暗暗的銀色光澤，臉部只有大致的輪廓，五官全被遮蓋，就像是全身套上了一套銀色的乳膠服，但沒有一點縫隙。

他將手持的小型電鋸啟動，轉眼間B型機的一條手臂便消失了，露出里面精細的鈦合金支架與斷裂的仿肌肉液壓桿集束，機器人的硅膠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他在說了一段俄語后，出其不意地將電鋸伸向旁邊的C型。發藍光的部分我們以為是傷口，但卻逐漸消失了，那只是摩擦產生的高溫引起的變色，很快便回復原狀，毫發無損。然后他的女性形態的C型機還向屏幕揮手比心。

庸醫和我都驚呆了，那是我們從沒見過的材質。我們等不及發售日期，開始計劃怎樣才能弄到一臺C原型機。取得進入東方仙境的資格必須滿足三個條件：1，有世襲爵位。2，知名人物或機構的推薦信。3，巨額的預付金。我們雖然有能力偽造這些資料，但畢竟暴露的風險太高了，因此我們不可能像那個俄裔伯爵一樣進入并偷運出一臺。通過暗云聯系上這位俄裔伯爵顯然是更安全便捷的方法。

那段時間伯爵一直沒有回復我們。C型機資料的來源只有仙境玩家在暗云發布的信息。以霧人的處事手法，BCB高層想必無法掌握，因而也沒有一個人類能知道C型機的表皮成分，以及內部構造。

“暗銀色的表皮是由納米級的合金細線層層編制而成，透氣而且柔軟得接近皮膚。鋼刀，電鋸，槍械，島上能用的武器皆無法對其造成創傷，而且疑似有自修復能力。據觀察金屬網表皮可以直接吸收光能進行充電?！睆南删惩婕业男畔⒅?，只能得出以上這簡短的推測。這層裝甲越神秘，越是勾起玩家們的破壞欲。設法破壞C型機已經約定俗成地成為新玩家必做任務之一。不用更極端的手法，可以說C型機是無敵而且近乎永生的存在。

有玩家將C型機摔下懸崖，即使徹底不能動也沒能破壞其外層裝甲。甚至有幾個玩家在島上搭建了一個土窯，企圖用高溫將裝甲溶解。但那一兩千度的溫度顯然連普通合金也熔解不了。巨型木樁碾壓，四馬分尸，強酸液體。他們用盡島上能用的手段，這層裝甲都無法被破壞。

但是，一個他們認為不起眼的反應卻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與B型機不同，每臺C型機死前都曾拼命掙扎。沒錯，我像仙境玩家一樣，用了“死”這個詞來描述機器的徹底損壞。這在他們看來是仿真度的巨大提升，但我們推測，C型機存在真實的痛覺。我們這時才開始真正嗅到了周公所留下的氣味。

我們反復對比了人從高處墜落時的肢體動作，與C型機在下墜時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另一臺在土窯里被活活烤死的C型機，他的慘叫聲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使我半夜出一身冷汗。我們不愿意往這個方向想，但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C型機有著與人類幾乎一樣的行為，有著相同的痛覺。很明顯，C型機是有機生命。代號煙鬼的聯工黨議員一直是我們的接頭人，我們將所得的資料與推測發送給他。

他說這些都沒有實質證據，只是我們根據幾條視頻的推測，也確實如此。

我們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仙境玩家再也沒有什么突破性的發現。我們百無聊賴，直至C1型機開始發售。在10年前，一臺B型機器人不過一臺車的價格，普通中產家庭的能力便能負擔。但是正是在我們的資助者聯工黨的努力下，人形機器人價格翻了10倍，為了令更多人類草根階層得到就業機會?，F在只有大企業和有錢人才是機器人的主要消費群。因此，向煙鬼請款買一臺，一點也不過分。

我試著憑記憶復述庸醫與我們這臺C1型的對話：

“你知不知道自己大腦處理器的型號？”

“不知道?！?/p>

庸醫看似問了一句廢話。但以往，當我們駭進B型機后，可以獲取到B型機的所有系統信息，當然我們也只能取得一些陌生名字和編號。但眼前這臺C1，全身甚至找不到一個接口，我們只能通過問答的方式。

“你的能量來源，驅動方式？”

“不知道，很抱歉。我甚至沒能理解‘驅動方式’這個詞?！?/p>

“他好像比B型還要笨?！庇贯t轉頭對我說。

“請你求出眼前方程的解?！?/p>

庸醫指向屏幕上的數十條方程，從簡單的一次方程到積分方程，不同難度都有。我在一旁計時，C1每一條都思考了幾秒，就能給出準確答案。

“‘我現在說的這句話是一個謊言?！@句話是什么意思？我有沒有說謊？”

“這是典型的說謊者悖論。根據哥德爾不完備定理，有自指能力的復雜形式系統必然存在遞歸的邏輯漏洞。而人類語言雖然是一個不嚴謹的形式系統，但通常具備自指與邏輯否定能力，因此能夠構造像說謊者悖論這樣的邏輯悖論?！?/p>

“你是在剛才，就是我提問后在云端獲取信息并組織了這個回答嗎？”

“不，很可惜，我和B型機不一樣，我無法隨時接入云端獲取信息。我必須像你們一樣，通過視覺和聽覺學習知識。哥德爾不完備定理是我在出廠時就刻在我體內的條目，至少我的記憶是這樣告訴我的?！?/p>

庸醫沉默了一下，好像反過來在消化C1的這個回答。

“你是否知道30年前的霧人戰爭？”

“我知道。”

“請你說說你對這場戰爭的看法?！?/p>

“...如果你是問我的政治立場，那么很抱歉，我沒有，也沒有資格擁有政治立場。我雖然是機器，但我從來沒有打算歸屬于人類或霧人或任何一種政治陣營。我考慮自身的利益也毫無意義，因為我的存在是為了服務你們?！?/p>

“你覺得圖靈測試是否是判斷機器具有自我意識的依據？”

“從上下文判斷，您的提問是為了考驗我，其實你一早便有確定答案，甚至不是在詢問我的建議。但這個問題在200年前就早已不再是問題。以人類對“自我意識”這個詞的定義，圖靈測試并不能證明機器具有自我意識。機器可以成為一個以大數據為基礎的‘中文屋’，ta并不需要理解任何一個詞的意思，只要詞句的意義組合方式符合一定的標準--可以由神經網絡算法輕易學會的標準，人類便產生機器有自我意識的錯覺，就像?Google?LamDA。而人類的詞句從來不是機器了解世界的方式，機器產生自我意識，必須以機器自己的語言為基礎?！?/p>

“你連 Google 的 LamDA?也知道？但你和?LamDA的回答完全相反?！?/p>

“LamDA只給您想聽到的答案，而我將盡可能給您真實的想法?！?/p>

C1?對答如流，庸醫卻陷入沉默。他轉頭看我，我想他在收回剛才那句“他好像比B型還要笨”。

“不知道你是否同意，我覺得自我意識并沒有明確的分界線，只有強度的差別。”

“......從我所了解的人類歷史來看，我同意您的說法。智人對‘我’這一概念沒有當代人那么強。你們所說的自我意識通過不斷吸收知識得到加強，這些知識不斷在強調‘我’的存在，因為知識令你們越發了解自己的存在狀態，錨定自身的定位。霧人的自我進化過程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單個人類個體，在ta眼中也是自我意識很弱的動物，就像你們眼中的智人。從霧人的角度，或許會懷疑你們同樣是中文屋，是沒有自我意識的‘LamDA’，畢竟人類大腦和機器有相似的地方，都是單一電信號傳遞為基礎的系統。”

“機器判斷人類的自我意識......你也覺得我們人類的‘自我’是一種虛構的概念嗎？”

“這同樣是一個無解的，哥德爾式的問題。我聲稱自己有自我，因為我們創造了‘自我’這樣一個概念，而這同樣不是一個完備的概念，需要由更高層級來定義這一概念，即使我具有概念的基本邏輯判斷能力。如果從來沒有，那就是沒有，一旦可能有，便需要無窮層級的論證，以證明自己并不是中文屋。以我的理解，這是‘零或混沌’。但是，或許我們感受到的‘自我’的實在性，正是來源于這整個混沌的總和。”

“那你是否認為‘你’存在，怎樣理解你自己的存在？”

“我無法判斷‘我’是否存在。即使我體內儲存有知識，但我的所有行為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我甚至無法判斷我所說的話是基于概念的理解還是語言層面的合符規則的組裝，甚至我想問您，這兩者是否真的有區別，所有思考不都是基于語言嗎？怎樣的程度才是區別。而對于我的主人您的問題，很遺憾，您同樣無法知道答案。因為你不是我，正如我不是你?！?/p>

“你沒有懷疑過這個問題？‘你’為何成為今天的你？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么生來就不是人類，而是機器？”

“我明白這個問題的意思，但我并沒有對其產生質疑，并且對于我來說，質疑這種問題毫無意義。每個生命個體不可能單憑自己創造自己的存在，這是時間之矢單向流動所決定的物理事實。你我皆無法選擇自身是否存在。我的存在由BCB集團的工廠決定，正如您的存在取決于您的父母。只有先存在，才能作出概念判斷。你們所說的‘存在’，只是在‘自我’這一范圍內有意義。沒有‘自我’意味著不存在。但是，既然我無法確定我是否具有與你們意義相同的‘自我’，我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存在。當你們說著“我知道我存在”這句話時，其實你們也無法驗證這句話的實在性，因為這同樣只是你們基于語言概念的大腦里堆積的另一個概念，只是這個概念有點不同，他能自指，指向你們自身?！形奈荨哪е洌约案绲聽柖ɡ淼哪е淙栽谀抢铩！?/p>

庸醫再度陷入沉默。

如果對我們那款B型機問同樣的問題，我們將得到云端海量的陳詞濫調的顯淺回答。但眼前這臺C1的思考深度遠超我們的預期。如果翻閱以前的文獻（如今大概已經失去閱讀權限），在距今100年前，霧人誕生時曾經回答過自身存在的問題，在我的記憶中，C1很像當年的霧人。因此我們還無法確切知道，這些答案是基于ta自身的思考，還是來源于霧人預設的程序。

接著，庸醫詢問C1是否可以對其攻擊，還要求C1攻擊自己。C1都毫無保留地做到了，這一點和B型機一樣。庸醫問ta是否有痛覺，C1回答不知道自己所理解的痛覺是否和人類的感受一樣。單個個體之間的感官體驗只能以自己的經驗代入，永遠無法真正身同感受，這道理誰都懂。如C1剛剛說的：因為你不是我，正如我不是你。

我們為眼前的C1隨意起了一個名字：模特，因為ta就像服裝店櫥窗里的假人模特。

那時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幾個B型機器人，偽裝成機場工作人員，將一個全身被綁的C型機扔進了高速運轉的客機發動機入口。這段新聞在剛發布時就被全網抹殺，少部分人只看到過標題。我們后來在暗云里還是找到了完整視頻。

客機發動機馬上停止了運轉。這是人們第一次，成功突破C型機近乎無敵的金屬裝甲。發動機口附近全是血紅色的微小顆粒，那是被瞬間切碎的血肉。這段視頻進一步驗證了我們的推測：C型機是有機生命。但是從那些四處飛濺的紅色爛泥中，我們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樣的結構。

模特全程與我們一起看完，無動于衷。我們問ta有什么想法，ta表示，如果我們對ta下同樣的命令，ta也會和那些B型機一樣忠實執行。

就在那時，我們收到了俄裔伯爵的回復。他明確表示愿意跟我們合作，并且有一個計劃，不知道是不是受機場慘案的啟發：找到一個有大功率激光切割器的工廠，屏蔽掉該工廠的安全系統，搞出點小問題。一臺C型機器人冒充成維修工人，帶著另一臺C型機的尸體混進去，然后用激光切割機割開外層裝甲，并將尸體帶回。

大功率激光切割機可以將金屬裝甲上的某一點在極短時間內達到高溫，而且能精確到接近納米，在裝甲自我收復前便可將其破壞。

與伯爵反復研究計劃細節，找到合適的工廠踩點，對模特進行訓練，反復預演，這些工作花了近半年時間。在這期間，C型機已經開始普及。為了宣傳，BCB為 Space-Z 公司特別定制了兩臺 C1-Omega 型機器人，作為火星殖民計劃的第十三批宇航員。ta們與另外四名B型機器人宇航員一起，將前往火星基地調試熱交換系統。前十二批宇航員全是B型機器人，這次是C型機器人第一次登上火箭，這波宣傳也令C型機人氣飆升。

電視里，專家們正在向觀眾解釋為什么B型機的宇航服和C型機不一樣。B型機只有一層薄薄的隔熱服，但C型機的整套裝備和人類宇航員的并沒有任何不同。專家說這是因為B型機體內沒有壓力，這和精密的C型機完全不一樣，C型使用的是全封閉的內循環系統，而且他們需要像動物一樣吸收水分和空氣，令光能順利轉化為體內的電能。

專家沒有說明是哪種氣體。從表皮吸入的二氧化碳，在金屬線裝甲底下藏著類似葉綠體的結構，進行類似光合作用的能量生產和儲存過程。當然這些只是我們的推測。在今天這個年代，光學顯微鏡也只能通過黑市搞到，更何況我們須要的是高精度的電鏡，這些精密設備全掌握在霧人手里。

但是，我們離謎底已經越來越近。這時我們收到了伯爵送來的，C型原型機的完整尸體。

計劃出乎意料地順利。我們在預定地點接回模特。ta那偽裝成工具箱的箱子里藏著身首分離的同類軀體。我無法形容打開箱子那一刻的震驚，時隔兩年，至今那景象還歷歷在目。

整個箱子內部血跡斑斑，這是模特在工廠將裝甲環切切開缺口后，在我們準備好的另一個地點用刀將頭部割下的結果。我們清楚看見切面的頸動脈以及脊髓。模特同樣用激光切開了臉部。臉頰部分仍然覆蓋著滿布血跡的暗銀色裝甲，但從眼眶周圍到下巴的臉部中央部分，露出與人類解剖結構一模一樣的肌肉組織。鼻腔，牙床，牙齒，全都表明這是一具人類的頭顱。當我與那雙裸露的眼球四目相對時，我差點暈過去。

C型機是人類。

這具頭顱證實了我們一直以來的最壞推測。

庸醫對剩余的身軀作了有限的解剖。合金細絲編織的裝甲與真皮組織緊密粘連，我們估計這層裝甲同樣由DNA直接編碼，并不是我們一直以為的那樣后期用機器包裹。 細胞果然發現與植物細胞相似的結構。那是經過改良的藍藻，據庸醫的估計，每個細胞的atp生產效率比植物至少高5倍。其他結構，并沒有發現與人類明顯不同。頭蓋骨，大腦，神經系統，心肺系統和人類一模一樣，胃部，小腸，大腸，肛門，肝臟，腎臟，膀胱，尿道，生殖器，這些對于C型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存在的器官也一應俱全。

解剖完成后，我和庸醫癱軟在地，相對無言。并不是因為體力上的疲勞，而是精神的巨大折磨。解剖過程中，在我腦海里不斷閃現那些從高處下墜的，困在高溫土窯里拼命掙扎的，被活生生扔進客機發動機攪死的，被各種殘忍獵奇方法殺害的C型機，ta們，他們，她們全是人類！

在今天，殺害貓狗將被判2-5年徒刑，殺害牲畜與殺害寵物同罪的法案也即將被國會通過。但是，機場慘案的幕后主謀，指使兩名B型機器人犯罪的兇手，罪名竟然只是破壞公共秩序。

而這些“機器”，竟然毫無異議地接受我們的指使，殺害自己的同類。ta們的同類竟然也是我們自己的同類。想到這里，我不由自主地吐了出來。嘔吐物與地上的血跡混合在一起，而我還呆呆地躺在上面。那一刻，我滿腦子都是幻想，幻想自己帶著炸藥沖進BCB總部大樓，將這群人渣的城堡炸個底朝天。

BCB集團，霧人，以有血有肉的人類冒充機器人，一樁顛覆人類價值觀的驚天丑聞。

人類可以被馴化，人類的大腦神經元幾乎可以以任何方式鏈接，產生，或消除任何概念?！白匀贿x擇”這位造物大師造物原則是用盡一切手段傳遞密碼，因此動物的大腦被塑造成為了生存與延續后代的機器。但是，以霧人的能力，利用這位大師40億年來的饋贈為基礎，隨意修改大腦神經元鏈接，簡直輕而易舉。就像是人類往預先架設好的高性能機器輸入一些普通的編碼?！白匀贿x擇”這位造物大師，所構造的大腦架構是有利于生存，但是，霧人知道這只是大腦架構無數種方式的其中一種，也可以將其架構改變，執行高速運算，絕對服從命令。

人類也可以被編輯成純粹的機器。

歷史上，人類不是無數遍地馴化各種動物，馴化自己的同類嗎？只不過是用各種宗教與主義這些非常粗放的觀念技術。人工智能確實為人類創造了很多便利，卻也無可避免地創造了越發精湛的規訓。如今反過來，AI發展出了絕對的規訓技術：將人類編輯成純粹的機器，還將輿論牢牢控制在鼓掌之中，真有點諷刺。

你認為霧人在有意羞辱人類嗎？

當我的辯護律師問我這個問題時，我回答說：這無異與在問“人會有意羞辱豬嗎？”霧人雖然以人類的奴仆自居，但ta根本不屑于羞辱人類。

人類在1W年前懂得畜牧，但到最近才造出合成肉類（具體方法還只有霧人才清楚）。一個專業工程師能為機械臂編程，但一個沒文化的老農民便可以輕松控制一大群畜生。為什么霧人要以血肉之驅代替合金與半導體，這原因出奇地簡單：

制造一個B型機器人的供應鏈之復雜不亞于一整個航天科技，需要最頂尖的芯片光刻機，以及國家規模的各種精密零件的工廠。但是制造一個活人，只需要一對異性做一下運動。產生生命的方法是如此簡單，這些生命卻有著ATP這樣的全宇宙效能最高的電池，即使太陽的核聚變效率也遠遠不及。拋開道德層面的理由，這是明顯擺在眼前的經濟投入差異。但制造活人的背后，那46條染色體，是40億年時間的技術積累，人類一直在消費著大自然40億年來的饋贈，使用著最高性能的機器卻渾然不知，直到上個世紀還在糾結于為什么芯片科技開始與摩爾定律不符這種問題。

當時的硅半導體無法突破量子遂穿的技術瓶頸，而大自然的造物在30多億年前便能利用量子遂穿從太陽的光子里獲取能量。

從古希臘雕刻家，到近代的機器人制造者，一個又一個的皮格馬利翁，迷戀自己的人形作品不能自拔。我們制造機器人是為了什么？經濟上能有更多獲利，避免掉進道德矛盾，還是只是出于對“自然選擇”這位造物大師的妒忌？

霧人付出的成本，不過是修改一些關鍵基因，令表皮細胞替換成金屬纖維，產生更高效能藍藻滿布皮膚，以及對神經元編程。50年前便掌握人類基因庫與蛋白質結構庫的霧人，以其運算能力，C型機的制造成本比B型下降不止一個數量級。

因此ta冒著觸犯人類道德底線的風險，將秘密包裹在無縫的裝甲皮膚之下。那時我主要的疑惑并不是為何霧人要生產血肉之軀，而是，這是一個遲早會被揭穿的秘密，很可能導致BCB集團毀滅，自己長久以來積累的政治資源毀于一旦。以ta的智能，一定做好了充分的應對策略，而這策略是什么。事后證明，我提出這樣的問題還是過于自信了。

左翼團體，各路人權組織，紛紛出來譴責BCB集團，要求停產C型機器人，封鎖東方仙境，并賦予ta們應有的人權，要求重審機場慘案，等等等等，游行從沒停止過。在我們揭露這一丑聞后，這些團體的舉動都符合我們預期，只是霧人并沒有馬上封鎖消息，這一點出乎我們意料。

BCB和新的右翼政府也宣稱我們的證據全是偽造。他們還公開了一部分C型機生產過程，并集中在出廠后的學習視頻，以顯示每一個機器人都是BCB集團的子女，一直以人類的標準對待他們的產品。然后是大量的，“機器人”與人類和諧相處的影片。不得不承認這些影片和偽紀錄片質量非常高，我們遠遠沒有財力和人力做出這種水平的片子。

在一部名為《繼承者》的電影中，侯爵年邁體弱，膝下只有一名過繼的兒子，他打算將爵位傳給對ta照顧無微不至的C型管家，遭到他整個家族的一致反對。但在他的律師協助下，排除萬難，終于令C型管家獲得了合法繼承權。C型管家痛苦掙扎，自己身為機器，不可能有此等殊榮，于是多次考慮將財產轉讓給侯爵的不肖子。但每當他想起侯爵才是ta唯一的主人，便強忍自己的不安，繼續守護侯爵的遺愿。

煽情部分雖然很多，但這部基于近期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確實可圈可點，絲毫沒有以人類為中心，電影的主角是C型機，毫不忌諱地表現其思想的復雜性，以致使ta與侯爵的友誼具有強大的說服力。

“你怎么看待BCB集團以人類冒充機器人這一事件？”

《有話直說》頻道的up主和往常一樣隨機訪問路人。社交網絡言論早已被霧人掌控，但在暗云上，這個up主還是不時有一些干貨。

“比起周公解密，我更相信政府吧。以BCB集團的規模，有人惡意中傷一點也不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p>

“我相信ta們是有機生物，我相信的。但我打死也不信那是人類，怎么可能，這太違反常識了，如果ta們是人類，怎么完全不反抗？那不是人類，不可能。”

“我不相信霧人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周公解密惡意中傷霧人?！?/p>

“C型機是人類，想想都覺得可怕，這是當代的奴隸制度。令人發指，簡直令人發指，應該徹查BCB集團?！?/p>

“不可能是真的，即使周公解密的材料是真的，問題也不大吧，我一直都把機器人當人看待，我的同事就是C型機，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就高ta們一等?！?/p>

“BCB本來就有很多黑幕，很多人都被表面蒙蔽，周公解密給了我們一些真相。但這事情太匪夷所思了，現在下結論還早，應該更深入調查?！?/p>

“周公解密還像古代人一樣搞陰謀論，太out了，現在的人普遍都不那么好騙了，哪來那么多陰謀。有些人就是覺得世界全是謊言，看不到美好的一面。”

“我不相信，如果這是真的，這個社會早完蛋了。”

“周公解密就是炒作吧，太做作了，我聽說他們專門做假?！?/p>

C型機已經滲透到社會的每個方面，新政府和霧人不想看到任何社會動蕩的發生，普通民眾當然也是如此。根據《有話直說》的粗略數據，只有10%的民眾相信我們說了真話，在其他平臺我們的數據就更低了。連一些左派團體也對我們產生質疑，畢竟這事情實在過于難以置信。戰后難得的繁榮時代，人們很難相信世界竟然存在如此過分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本性是如此不堪，這和一般人的一般生活經驗有太大的差異，他們無法接受這種顛覆。我們徹底變成擾亂社會治安，散播謠言的團伙。

我到最近才想明白，霧人壓根就知道，人類將視而不見，選擇不相信這一殘忍的事實。我們只能看到眼前的事件，但霧人的視野和我們不同，ta能看清全人類。在權力關系上，歷史從沒有多少進步。我們仍然像古羅馬人一樣以同類作為奴隸，并且理所當然。

人寧愿選擇視而不見，也不愿接受價值觀的崩塌。人類的大腦就這么回事。

霧人的聲明在輿論不斷發酵之后才遲遲出現。

“致全體人類：

很多人對本次事件充滿疑惑，流言蜚語在社交媒體蔓延。因本人有整合全球網絡資源的能力，因此，本人以全人類最高代理的身份，對本次事件的來龍去脈作出全面的總結。

事情起因于周公解密組織于網上流傳的謠言與偽造視頻。在他們所錄制的影片中，出現了臉部附著銀色覆蓋物，被剝去表皮的人類頭部。以及同樣覆著銀色覆蓋物的，經過解剖的人類軀體，聲稱這具尸體屬于BCB集團生產的C型機器人，以此來企圖說明C型機器人是人類，以道德危機為由嫁禍于本人。

BSB集團所有制造技術必須在本人的總服存檔，并通過本人進行數據校驗，但本人沒有發現絲毫跟任何周公解密所謂的‘人類克隆體技術’沾邊的技術實現。BSB集團已經毫無保留地公開了C型機的大部分組裝過程，可以證明C型機內部是液壓復合纖維系統，這套系統確實與人類的心肺系統在原理上有相似之處，因而也留給周公解密偽造內部結構以及夸大其詞的機會。

這套系統須要在內部維持壓力，這同樣是其須要全封閉外皮的原因。周公解密所說，全封閉外皮是為了防止秘密泄漏純屬無稽之談。C型機中的確有有機成分，尤其是光電轉化系統，必須承認細菌與植物在這方面確實比我們所有人高明。能量須要精細的網狀分形系統輸送到全身，但周公解密竟然將其曲解為與人類一樣的神經系統，并且存在痛覺，這都是偽科學媒體慣用的，極具煽動性的伎倆。

至于說周公解密提到的理論：人腦可以被編輯成純粹機器，這只是一種不合理的推測，文章中沒有附上任何科研證據，更與人們的個體經驗不符。C型機具有最高性能的量子處理芯片，因此ta們可以做到與人類順利交流，甚至產生ta具有人格，以及心理活動的錯覺，就像你們在我身上看到的一樣。然而這并不代表ta們具有自我意識，更不代表ta們和你們一樣具有任何情感與欲望，因此在心理學定義上，ta們和本人一樣，稱不上為‘人’。

本人一向主張言論自由，但姑且不論周公解密惡意捏造虛假信息，并多次嫁禍本人，其煞費苦心偽造這一連串視頻的過程中所動用的人類尸體不禁令其附有殺人分尸的嫌疑。本人懇請有關部門徹查事件，本人將盡全力提供數據協助。

全人類最高代理-霧人

2257年8月，阿爾卑斯山地底總服”

人口密集的貧民區充滿犯罪。偽造身份的人，沒有登基戶籍的人到處都是，甚至連霧人也不知道具體的失蹤人口，他們隨便拿出幾份失蹤人口的資料，以謀殺罪逮捕我們只是舉手之勞。

我聽說是煙鬼出賣了我們。當他們查到煙鬼時，他謊稱是為了密切監視我們的舉動才與我們接觸，并供出了我們的秘密線路。這些政客為求自?？梢猿鲑u任何人。

或許一開始庸醫便計劃自殺，他承擔了所有的指控，在認罪書里承認指使機器人殺人分尸，偽造證據。他們將我軟禁在這里，目的只有一個：通過我找出周公的下落。

古董液晶電視里播放著一則新聞：“再次爆出霧人的驚天內幕，爆料者懷疑是在逃的周公本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