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
文|May
那年我十一歲,初中二年級,和湖北南漳大山里走出來的母親,還有娥妹一起回了一趟母親的老家,那是我對于山的唯一一次最為真實的記憶。
母親來自于那座大山的深處,至于她是如何從那里來到中原腹地,再又見到父親,和父親組建了我們的這個家庭,一直以來都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個傳奇。
盡管,母親出生于偏僻的大山深處,可在當時當地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而且還有幾年小學的正規教育。聽母親說她的奶奶曾給她戴過貴重的銀飾品,她的周圍的姐妹們很是慕羨。無論那時大山里條件是多么的艱苦,母親總是和她的一個哥哥,兩個弟弟,我的舅舅們能夠吃的很飽,玩的很好。而她又是如何如何的任性的。正是由于她的任性妄為,膽大包天,她才遠離了家鄉,來到了河南的鄧州的吧,那是她的宿命,年幼時的她也許是無論怎樣也想象不出來的吧!
那年母親十六歲,正是芳華。她的母親,我的外婆張羅著在本地給她找個相親的好人家,而她的心里早已經有了所屬,她喜歡上了她奶奶娘家的來家里做過客的一個遠房的表哥。外婆堅決不同意,母親卻是要一條道兒走到黑,非他不嫁。而她那表哥聽說那時是在河北當兵來著。外婆逼著母親去相親,母親不去,外婆就開始打罵她。母親一氣之下,偷偷坐上了北上的火車,要去河北找表哥,好像是口袋里也沒裝什么錢,到了鄧州,她就跟著人流下了車,流浪到距離車站最近的三里橋村。而我的大姑姑。我父親的大姐,正好在村里瞎轉,不想遇見了無處可去的我的母親。母親年輕時很美麗,白凈的皮膚,嬌好的面容,身材也很好。聰明的大姑姑一眼就看出母親是外鄉人,涉世不深,就哄著母親在家里住下來,說是給母親湊點兒錢了再叫她去尋人的。母親信以為真。大姑姑一有空帶著母親在市區聽戲,還給母親扯了花布做衣服,母親就想這個姐姐真好,像是親人。再后來,大姑姑就說服了母親不去尋親了,就在本地給她尋個好人家。大姑姑把她的弟弟,我的父親帶到母親跟前的時候,母親說只記得父親很黑很黑,可是一臉的憨笑。母親覺得很是親切。父親就和母親回到了的父親的村莊,母親就有了家,從此和父親是相依為命,也就有了我們姊妹四個的大家庭。
來到鄧州,母親自然和老家失去了聯絡,母親也說不清楚老家在哪里,時間長了,母親也習慣了中原地區的生活,不想去哪里了。只是兒時對于山的記憶老是在她的夢里閃爍著,叫她有時又不能安心。
母親跟父親有兩年時,村里來了個湖北的木匠,父親和他閑聊間,說到母親的事情。那木匠一聽,似乎認識母親,果真是母親老家村里的人。說母親出走時,外婆找母親都快要找瘋了,想著母親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就不再找了。木匠回去沒多久,大舅和二舅抬著一口漆了大紅色的木箱子來看母親了,說是沒有給妹子置辦嫁妝,就把家里新做的箱子給母親帶來了。父親很是憨厚和熱情,大舅和二舅就又開開心心地回了老家。母親也就靜心地和父親過日子了,母親和父親也吵過幾次嘴,母親說要回老家,出門了又回來,或是父親知道母親去了哪里,去接,母親就快速回來了。父親寵著母親,就像她是他的孩子。
母親也想念外婆和我的舅舅們,但是距離遠,回一趟很不容易。母親那時不咋懂節約,吃穿用度外,基本沒啥剩余的錢兒,又怕父親辛苦,就從來不敢提回娘家的事兒。就是小舅要結婚,托人捎了口信來,母親才張羅著回老家了。
母親這趟回老家,我和娥妹便有了一次上山的機會。說不清楚我是不是很喜歡山,我是湍河邊兒長大的孩子,對于水是特別的親切,水是溫柔而多情的,就像是我的母親。而山呢,一直在我的夢境里,遙遠而神秘。
走上那條彎彎山路的那個冬天,我是初二年級,學校正好放了寒假。母親是難以掩飾著的歡樂,她做夢都盼著這一天,她帶著娥妹和我,我帶著父親的使命:和母親一起平安回家。
起初,是汽車帶我們在大山里穿梭,車前行著,那些山總是撲面而來,躲閃不及的,忽又轉個彎兒,山退后,又是新的山,新的山路。下了汽車,進入山的深處,母親走著她多年不走的山路,有些生疏,似乎走不好了,腿腳有些不夠靈活。我和娥妹開始也是歡歡喜喜的,越走越有勁兒,一路可都是風景。
四周都是山,擋了視線,看不清遠處是否有人家。山挨著山,山也不是光禿禿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隨處可見,雜草叢生,野花遍地,漿果招耀。山路是石塊兒隨機砌的,還是山里人走出來的,我不知道,母親也不知道。
好像是翻過了兩座小山,半山腰冒出了一戶人家,母親的記憶也有模糊,近前去打探正確的路徑,沒有走錯,母親說自己還是有些記性的,畢竟是走了那么多年的。山上有大塊兒土地的地方很少,見到一小塊兒田,有泉水引過來,就是平原老家院子里的菜地大小,真是可憐。不過,靠山吃山是肯定的,山里人家自有他們吃飯的門路。我想。
大概是翻越了五六座小的山,我和娥妹最后是怎么也不想走了,身上穿的棉襖脫了下來,真的想要扔掉,任何一點兒重物都是累贅。我們已經走了大半天了,突然,眼前一亮,半山腰住戶漸漸多起來,像是有了村落,母親說那就是她的家了,說話間,眼淚汪汪的。
母親終于是見到了親人。外婆抱著母親只是哭,說起當年,外婆說是為母親好。母親也是知道的,但是她就是想不開。不過現在父親待她挺好的,母親很知足。外婆說那就好,她不再為唯一的女兒擔心什么了。我的大舅,大舅媽,二舅,二舅媽,和他們的孩子們也都跑過來了。雖說是多年不見,卻是見了面無有陌生感,大家都是驚喜交加,而后喜極而泣。
外婆家住的房屋是兩層的小樓,外面是石塊堆砌的,里面是木板和竹子結構的,屋頂也是木板搭建的,稍微有凸起,跟我們那里的差不多。正房里有個特大的鐵質的管道,管道一頭是屋內的爐子,燒茶熱酒做飯取暖用,外面直通向室外是大煙囪,家家戶戶都有這個設施,是山區人的專利了。
離小舅舅成親還有幾天,我和娥妹跟著母親挨家挨戶地串門,吃飯。山里人實誠,我們也不用帶東西,一到吃飯的時間,就有人來請,我和娥妹高興的不得了。到了人家家里,好客的主人總是把這一年里準備的最好的食物拿出來,給我們享用。臘肉,干菜,山里果,核桃,比起我們這里街上買到的要好吃的多。從山里回來后,我對于家里的有些食物有種難以下咽的感覺,那些原汁原味的東西享用起來叫你難以忘卻,是余味無窮的。
小舅成親的那天,新娘跟我們一樣,先是汽車顛簸,又是跑了許久的山路來的。小舅是讀書人,是彼時村子里唯一的一名師范生,在鎮上教書,他還能歌善舞,彈一首好吉他。新娘是城里人,看上了他,家里不同意,非他不嫁。小舅很是喜歡。那天,山村里前所未有的熱鬧,外婆的臉上像是開出了花來,再不會凋謝。小舅媽是個好女人,新婚的第二天起床就幫著外婆做飯了,我和娥妹喜歡她,老是纏著她,問東問西的。母親也成天地看著我們樂,她好像也很幸福。
過了年,小舅帶著新媳婦走了,母親帶著我們姐妹也要回鄧州了,外婆和村里的人都出來送我們……
山路彎彎,漸行漸遠……
揮手自茲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
如今,母親,早已經融入中原的一草一木里,難以割舍了,她有了家,有了我們,有了新的生活。但她內心深處,還有這大山深處,一線風景,永遠默默地陪伴著她,安撫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