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靈魂訴說的我,
甚至抓不住他們的影子
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嘈雜的夜幕中,我撐起的黑傘格外顯眼。
神明來到人間,難道不應(yīng)該天降甘露?我搖搖頭,也罷。可是并沒有收起傘。
人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應(yīng)該是聽老父輩的故事太多,讓我總以為人們都是仰著頭眼里有光的。而這個世界給我的感覺卻是灰白一片,寂寞又單調(diào)。
我同其他使者一般,只不過是來收取人間殘留的魂靈,而不知為何,這第一次啟程,讓我冥冥之中感到慌亂而迷茫的不堪一擊。
街上燈光慢慢褪去,只剩路燈忽明忽暗的光從我身上一次次鍍過。我還是收起了傘,天黑了,看不清。
黑夜中,靈魂的微光才會愈加清晰,我強迫自己清醒一點,用眼光搜尋著每一個角落。不過,黑夜,對于我來說是有些可怕的,因為我生來膽小。
“喂……”我恍恍惚惚聽見一陣微弱的聲音。遲疑著,我不敢向前走,也不敢回答。忽然一只手拍向我的肩膀,我驚叫著用胳膊用力向后推,卻頭也不敢回。
“莫聞,是我……趙辰倫。”
“噢……”我松一口氣,隨即憤憤地轉(zhuǎn)身,“哎,趙辰倫!大晚上,別嚇我啊!”疲憊的我無力地用指尖指著對方。
趙辰倫還是以前的樣子,凌亂的碎發(fā)隨意地散落于額前,黑框眼鏡下勾人的眼眸在暖黃色的路燈下閃爍著曖昧的光芒,斜著露出一絲痞痞笑容的嘴角旁有一顆痣,每當他笑起來時,我會不自主地愣住,死死盯著那顆痣。
“莫聞,哈哈,你不會又愣住了吧?”趙辰倫的手在我眼前晃動著,化為一個又一個模糊的影子。
“沒有……趙辰倫,你的任務(wù)辦完了嗎?”
我和趙辰倫是從小在天閣玩到大的兄弟,只不過他比我優(yōu)秀很多,早早就被派了幾次任務(wù),而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下人間的機會。這次運氣很好,趙辰倫前不久又被分配了任務(wù),而我剛好可以向他請教一下。
“沒有,應(yīng)該還要兩三天,”趙辰倫從身后摸索出幾串鈴鐺,清脆的響聲在黑夜劃破一道口子,也震地我腦袋發(fā)暈而直冒冷汗。
“目前只收了4條靈魂,有一條的鈴鐺上還有裂痕。”
我用手將幾個鈴鐺托過,細細端詳起來,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的確有一絲裂痕,但是很細微,在昏黃的路燈下,甚至模糊地有些看不著。我在趙辰倫允許后,把這個鈴鐺取下來,想透過離光源近的地方再仔細端詳。
“嗯?”我驚異地發(fā)現(xiàn)這個鈴鐺沒有任何響聲,又使勁搖幾下,四周也只有風拂過樹葉的嘶嘶聲。
“瞧瞧某人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趙辰倫小心托過鈴鐺,“這個靈魂,意志力太過倔強,我差點連她的影子也沒能抓住。當時啊,當我順著微光找到靈魂的主人時,我詫異地發(fā)現(xiàn),她在小聲地啜泣,等我說明來意時,她好似要把一生的苦噴瀉出來似的,哭地昏天黑地,求求我別把她帶走,她的語氣絕望而顫抖著,身體扭曲而起伏著,”趙辰倫輕輕嘆口氣,眸子里露出憂傷而迷茫的神色,他似乎有些不愿意講下去了,背過我,一言不發(fā)。
我靜靜站在原地,這種場景,這些年早已在天閣神明(也就是收魂人)中成為常態(tài),人們飯后談資罷了。
“你也很疑惑吧,明明是很常見的事情,”趙辰倫最終轉(zhuǎn)過身來,眼角有些濕潤,“這種場景我也遇到過很多,”他忽然嚴肅肅穆地盯著我的眼睛,“莫聞,如果有一天你去世了,會后悔嗎?”
問題異常突兀,我有些懵,甚至很慌張,“啊……呃,或許會吧。”
“那個女人就是這么問我的,說真的,我不但很疑惑,內(nèi)心也忽然壓抑得呼不出氣,一種從來沒有的,從萬丈深淵忽而落下失落之感席卷而來,”
“我開始想,我們從小時帶著對未來的期望與憧憬,到頭來卻只是獲得不解和失落,這真的很遺憾。”
“莫聞,”趙辰倫用一種難以言表的表情看著我,像是無奈又是認命一般的苦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幅表情,也不曾想,一個優(yōu)秀的如此看似無憂無慮的所謂高等神明,竟然如此。
“莫聞,你又愣住了。”
“抱歉啊,”我拼命擠出一絲微笑,想讓他心里好受點,并緩和一下凝重的,連一絲呼吸也變成急切吶喊一般的氛圍。
“我們,傾聽靈魂訴說的我們,甚至抓不住他們的影子。”
話語的沖擊力使我眩暈,某種不可言喻的東西從我身體中掙脫而噴涌而出。
此時,黑夜肅靜的紗之下,緩慢地流淌著路燈橙黃的微光,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站在兩個人,一個早已淚流滿面,一個眼角淚光閃爍而身體微微顫抖。
初到人間,世界在我的眼中已是模糊成一塊塊色彩、一顆顆暗淡的光點,還有呼吸中略帶咸味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