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我供職的公司要建企業大學。公司時任掌門人把校址選在了沈陽棋盤山滿堂鄉的一個山坳里。為了使之成為“化育精英的道場,再造魂魄的搖籃”,還特意建議籌備組務必專程去看一看岳麓書院。
一晃兒,多年過去了。這次再訪岳麓書院,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經頭門,仰頭望見“千年學府”的匾額,如雨滴打在水面,心底一下子泛起層層漣漪。
“始,開寶中郡守朱洞首度基創置,以待四方學者。”湘江西岸,清風峽口,“以為會友講習,誠莫此地宜也。”于是,這座于北宋開寶九年(976年)誕生的書院,“鼓笥登堂者相繼不絕”,歷經一千多年的風吹雨打而不敗。時至今日,仍是目前國內唯一還在招收學員的古代書院。千百年來,岳麓書院傳續著一代代讀書人的夢想。“蓋欲成就人才,以傳道而濟斯民也”,是為湖湘文化的圣地。
過大門,“惟楚有才,于斯為盛”。
一聯入目,有如雨一下子大了起來,噼里啪啦地砸在水面上好似水 ? 沸騰一般。好霸氣的對聯啊。據說,上聯出自《左傳·襄公二十六年》:“雖楚有才,晉實用之。”下聯出自《論語·泰伯》:“唐虞之際,于斯為盛。”大意是楚地人才眾多,岳麓書院尤為興盛。
是這樣嗎?打開思緒的大門,穿越歷史時光,仿佛看得見一個個學術大家、一代代歷史名人正向我們走來。南宋理學家張栻,明代思想家王夫之,清朝的陶澍、魏源、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胡林翼,民國時期的熊希齡、楊昌濟、程潛,以及中共黨史中耳熟能詳的蔡和森、鄧中夏、何叔衡、李達、謝覺哉、周小舟等等,不勝枚舉。青年時代的毛澤東也曾數次寓居于此地。人才輩出,于斯為盛,實事求是,千年不衰,這不正是岳麓書院的真實寫照嗎?
進二門,站在“名山壇席”匾額下,目之所及就是當年的講堂了。講堂兩壁分別嵌著“忠、孝、廉、節”和“整、齊、嚴、肅”大字碑,“因示諸生”。正中設一長方形講壇,背襯木質屏風,書刻山長張栻撰寫的《岳麓書院記》。講壇上置兩把座椅,這就是山長和副講的席位了。
站在堂前,如當年學子般恭立堂下,想象著上課時,堂上兩師正襟端坐,講經說法,堂上堂下問難論辯,答疑解惑,這就是當今教育界廣為推崇的互動教學法啊。想當年朱熹“辭家仲秋旦,稅駕九月初”,不遠千里來此與張栻會講,“中和之辯”,“三日夜而不能合”,氣氛熱烈,聽講者眾,“一時輿馬之眾,飲池水干涸”,千人同窗,“瀟湘槐市”,這樣的教學情境和學習場面,不僅在當時,即使在今天,也是同樣撼人心魄。而八百多年前朱熹在此確立的“學問思辯行”的“為學之序”,在教學活動中倡導注重自學、獨立思考、問難論辯、學思并重、知行合一,不正是我們今天創建學習型組織所要探索和遵循的學習規律嗎。
立于庭中,斂息靜思,仿佛感受得到湖湘文化千年積淀的濃厚氣息,和人才輩出、于斯為盛的強大氣場。
岳麓書院,時與白鹿洞書院、嵩陽書院、應天府書院并稱“四大書院”。與其他書院相同的是,岳麓書院也是建在形勝之地,風景優美,風物雅致,因為書院最早是理學的傳播地,在書院不僅僅是講授知識,更重要的是說“理”,聚“氣”,傳“道”,目的在于讓人們提升自我修養,實現道德上的升華。故而,“相與擇勝地,立精舍。”與其他書院不同的是,岳麓書院雖不是官學,但從開辦伊始,到歷代重興,一直受到朝廷和地方政府的支持和幫助,成為實際上的地方高等學府,享譽四海。
宋祥符八年,御賜“岳麓書院”匾額及內府書籍。明嘉靖九年,頒御制“敬一”諸箴、賜書,設置山長。清康熙二十六年,御書“學達性天”匾額,并送十三經、二十一史等經書講義。清乾隆九年,御書“道南正脈”,高度認可其理學傳播之功,一時成為全國最有影響的教育中心。及至后來在此基礎上成立的湖南大學,于1950年由毛澤東主席手書“湖南大學”,并點將中共一大代表李達首任校長。
斯人已去,思想銘刻。
信步走過,品鑒一幅幅楹聯、一通通碑刻,漫游一間間祠堂齋舍、一座座亭臺樓閣,聽曲水鳴泉,看鳶飛魚躍,游桐蔭花徑,賞風荷晚香,于此讀書窮理,養心治身,傳道濟民,不亦樂乎。如此,對當年要建企業大學時來岳麓書院參悟一事,也就頓悟了。
依依惜別,頭腦中仍久久縈繞著書院中的一幅對聯,不敢忘,也不能忘。“治無古今,育才是急,莫漫觀四海潮流千秋講院;學有因革,通變為雄,試忖度朱張意氣毛蔡風神。”就試著解讀一下吧。治國不論古今,人才培養乃是重中之重,且不可忽視世界大勢、歷史潮流和千年學府的傳統。治學既要傳承,更要創新,把握好變化之道才是真英雄,想一想,來此學習的不就是朱熹和張栻的治學理念、毛澤東和蔡和森的經世風格嗎。
這一想,更加覺得不虛此行。
從書院出來,小雨已成中到大雨。風借雨勢,雨助風威,掃得鞋襪衣褲俱濕,心中不僅沒有一絲沮喪和惱火,反而覺得在這樣一處文化驛站,沐浴一場凝聚著岳麓書院精氣神的甘霖,真是天降的一件樂事,更是一件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