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國近代史中我最敬服的兩個人物,他們都可謂文武兼備的能臣,但二者又有許多區別。
“知行合一”、“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心學并不能簡單歸之于主觀唯心主義。王守仁學問有大成,軍事上的成就更是令人難以望其項背。其于后世多褒贊,毀謗、批評者大都出于程朱理學之衛道士或所謂唯物主義者。龍場悟道之后平定江西叛亂,以一人之力建此不世之奇功而不求名利,實非常人可比。
曾國藩的經歷更是令人唏噓:無論是曾經被我們的作文反復引用的“比賊還笨”之典故,還是其平定太平天國之亂的坎坷歷程。四拒稱帝之后,以“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明心志。自解湘軍以消朝廷之疑慮,可謂忠臣。然而“安慶城破,大辟三日;天京城破,大辟十日”、平捻功之難成、天津教案的辦理等等都使他飽受非議而心力交瘁。一生功業,后人褒貶不一;唯有修身,備受后世之追捧。其識人之明,用人之善,古今中外,鮮有匹敵。
王守仁與曾國藩都是儒將,然而比較他們二人在軍事之上的表現,卻大相徑庭。王守仁如一善用兵的名將、宿將,兵法神出鬼沒,往往出人意料而又直擊要害,用“狡詐專兵”來評價他可以說是十分中肯的。而曾國藩正如王闿運對他的評價:用將則勝,自將則敗。其軍事功績,幾乎都依賴于他的識人之明、用人之善。我時常在想,如若另他們二人易地而處,歷史將會如何?或許明代的曾國藩將繼續憑借其識人之明、用人之善而出將入相,而清代的太平天國以及捻匪之亂會因王守仁的出現而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也或許二人都成為完全不同的人,甚至是普通人。可惜歷史沒有如果,而至于未來之事,又豈是人力之所能察?
--以下內容摘自百度百科
明史·列傳第八十三?王守仁(冀元亨)?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華,字德輝,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官學士、少詹事。華有器度,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廣貴幸,華講《大學衍義》,至唐李輔國與張后表里用事,指陳甚切。帝命中官賜食勞焉。正德初,進禮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劉瑾,出為南京吏部尚書,坐事罷。旋以《會典》小誤,降右侍郎。瑾敗,乃復故,無何卒。華性孝,母岑年逾百歲卒。華已年七十余,猶寢苫蔬食,士論多之。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夢神人自云中送兒下,因名云。五歲不能言,異人拊之,更名守仁,乃言。年十五,訪客居庸、山海關。時闌出塞,縱觀山川形勝。弱冠舉鄉試,學大進。顧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進士。使治前威寧伯王越葬,還而朝議方急西北邊,守仁條八事上之。尋授刑部主事。決囚江北,引疾歸。起補兵部主事。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余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龍場萬山叢薄,苗、僚雜居。守仁因俗化導,夷人喜,相率伐木為屋,以棲守仁。瑾誅,量移廬陵知縣。入覲,遷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書楊一清改之驗封。屢遷考功郎中,擢南京太仆少卿,就遷鴻臚卿。
?兵部尚書王瓊素奇守仁才。十一年八月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當是時,南中盜賊蜂起。謝志山據橫水、左溪、桶岡,池仲容據浰頭,皆稱王,與大庾陳曰能、樂昌高快馬、郴州龔福全等攻剽府縣。而福建大帽山賊詹師富等又起。前巡撫文森托疾避去。志山合樂昌賊掠大庾,攻南康、贛州,贛縣主簿吳玭戰死。守仁至,知左右多賊耳目,乃呼老黠隸詰之。隸戰栗不敢隱,因貰其罪,令填賊,賊動靜無勿知。于是檄福建、廣東會兵,先討大帽山賊。明年正月,督副使楊璋等破賊長富村,逼之象湖山,指揮覃桓、縣丞紀鏞戰死。守仁親率銳卒屯上杭。佯退師,出不意搗之,連破四十余寨,俘斬七千有奇,指揮王鎧等擒師富。疏言權輕,無以令將士,請給旗牌,提督軍務,得便宜從事。尚書王瓊奏從其請。乃更兵制:二十五人為伍,伍有小甲;二伍為隊,隊有總甲;四隊為哨,哨有長,協哨二佐之;二哨為營,營有官,參謀二佐之;三營為陣,陣有偏將;二陣為軍,軍有副將。皆臨事委,不命于朝;副將以下,得遞相罰治。
?? ?其年七月進兵大庾。志山乘間急攻南安,知府季斅擊敗之。副使楊璋等亦生縶曰能以歸。遂議討橫水、左溪。十月,都指揮許清、贛州知府邢珣、寧都知縣王天與各一軍會橫水,斅及守備郟文、汀州知府唐淳、縣丞舒富各一軍會左溪,吉安知府伍文定、程鄉知縣張戩遏其奔軼。守仁自駐南康,去橫水三十里,先遣四百人伏賊巢左右,進軍逼之。賊方迎戰,兩山舉幟。賊大驚,謂官軍已盡犁其巢,遂潰。乘勝克橫水,志山及其黨蕭貴模等皆走桶岡。左溪亦破。守仁以桶岡險固,移營近地,諭以禍福。賊首藍廷鳳等方震恐,見使至大喜,期仲冬朔降,而珣、文定已冒雨奪險入。賊阻水陣,珣直前搏戰,文定與戩自右出,賊倉卒敗走,遇淳兵又敗。諸軍破桶岡,志山、貴模、廷鳳面縛降。凡破巢八十有四,俘斬六千有奇。時湖廣巡撫秦金亦破福全。其黨千人突至,諸將擒斬之。乃設崇義縣于橫水,控諸瑤。
?? ?還至贛州,議討浰頭賊。初,守仁之平師富也,龍川賊盧珂、鄭志高、陳英咸請降。及征橫水,浰頭賊將黃金巢亦以五百人降,獨仲容未下。橫水破,仲容始遣弟仲安來歸,而嚴為戰守備。詭言:“珂、志高,仇也,將襲我,故為備?!笔厝恃鹫认电娴龋幨圭娴芗煜铝钌⒈q首大張燈樂,仲容信且疑。守仁賜以節物,誘入謝。仲容率九十三人營教場,而自以數人入謁。守仁呵之曰:“若皆吾民,屯于外,疑我乎?”悉引入祥符宮,厚飲食之。賊大喜過望,益自安。守仁留仲容觀燈樂。正月三日大享,伏甲士于門,諸賊入,以次悉擒戮之。自將抵賊巢,連破上、中、下三浰,斬馘二千有奇。余賊奔九連山。山橫亙數百里,陡絕不可攻。乃簡壯士七百人衣賊衣,奔崖下,賊招之上。官軍進攻,內外合擊,擒斬無遺。乃于下浰立和平縣,置戍而歸。自是境內大定。
?? ?初,朝議賊勢強,發廣東、湖廣兵合剿。守仁上疏止之,不及。桶岡既滅,湖廣兵始至。及平浰頭,廣東尚未承檄。守仁所將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數十年巨寇,遠近驚為神。進右副都御史,予世襲錦衣衛百戶,再進副千戶。
?? ?十四年六月,命勘福建叛軍。行至豐城而寧王宸濠反,知縣顧佖以告。守仁急趨吉安,與伍文定征調兵食,治器械舟楫,傳檄暴宸濠罪,俾守令各率吏士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副使羅循、羅欽德,郎中曾直,御史張鰲山、周魯,評事羅僑,同知郭祥鵬,進士郭持平,降謫驛丞王思、李中,咸赴守仁軍。御史謝源、伍希儒自廣東還,守仁留之紀功。因集眾議曰:“賊若出長江順流東下,則南都不可保。吾欲以計撓之,少遲旬日無患矣?!蹦硕嗲查g諜,檄府縣言:“都督許泰、郤永將邊兵,都督劉暉、桂勇將京兵,各四萬,水陸并進。南贛王守仁、湖廣秦金、兩廣楊旦各率所部合十六萬,直搗南昌,所至有司缺供者,以軍法論?!庇譃橄灂z偽相李士實、劉養正,敘其歸國之誠,令從臾早發兵東下,而縱諜泄之。宸濠果疑。與士實、養正謀,則皆勸之疾趨南京即大位,宸濠益大疑。十余日诇知中外兵不至,乃悟守仁紿之。七月壬辰朔,留宜春王拱嵒居守,而劫其眾六萬人,襲下九江、南康,出大江,薄安慶。守仁聞南昌兵少則大喜,趨樟樹鎮。知府臨江戴德孺、袁州徐璉、贛州邢珣,都指揮余恩,通判瑞州胡堯元、童琦、撫州鄒琥、安吉談儲,推官王、徐文英,知縣新淦李美、泰和李楫、萬安王冕、寧都王天與,各以兵來會,合八萬人,號三十萬。或請救安慶,守仁曰:“不然。今九江、南康已為賊守,我越南昌與相持江上,二郡兵絕我后,是腹背受敵也。不如直搗南昌。賊精銳悉出,守備虛。我軍新集氣銳,攻必破。賊聞南昌破,必解圍自救。逆擊之湖中,蔑不勝矣?!北娫弧吧啤薄<河洗呜S城,以文定為前鋒,選遣奉新知縣劉守緒襲其伏兵。庚戌夜半,文定兵抵廣潤門,守兵駭散。辛亥黎明,諸軍梯纟亙登,縛拱嵒等,宮人多焚死。軍士頗殺掠,守仁戮犯令者十余人,宥脅從,安士民,慰諭宗室,人心乃悅。
?? ?居二日,遣文定、珣、璉、德孺各將精兵分道進,而使堯元等設伏。宸濠果自安慶還兵。乙卯遇于黃家渡。文定當其前鋒,賊趨利。珣繞出賊背貫其中,文定、恩乘之,璉、德孺張兩翼分賊勢,堯元等伏發,賊大潰,退保八字腦。宸濠懼,盡發南康、九江兵。守仁遣知府撫州陳槐、饒州林城取九江,建昌曾玙、廣信周朝佐取南康。丙辰復戰,官軍卻,守仁斬先卻者。諸軍殊死戰,賊復大敗。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盡出金寶犒士。明日,宸濠方晨朝其群臣,官軍奄至。以小舟載薪,乘風縱火,焚其副舟,妃婁氏以下皆投水死。宸濠舟膠淺,倉卒易舟遁,王冕所部兵追執之。士實、養正及降賊按察使楊璋等皆就擒。南康、九江亦下。凡三十五日而賊平。京師聞變,諸大臣震懼。王瓊大言曰:“王伯安居南昌上游,必擒賊?!敝潦?,果奏捷。古?帝時已親征,自稱“威武大將軍”,率京邊驍卒數萬南下。命安邊伯許泰為副將軍,偕提督軍務太監張忠、平賊將軍左都督劉暉將京軍數千,溯江而上,抵南昌。諸嬖幸故與宸濠通,守仁初上宸濠反書,因言:“覬覦者非特一寧王,請黜奸諛以回天下豪杰心?!敝T嬖幸皆恨。宸濠既平,則相與媢功。且懼守仁見天子發其罪,競為蜚語,謂守仁先與通謀,慮事不成,乃起兵。又欲令縱宸濠湖中,待帝自擒。守仁乘忠、泰未至,先俘宸濠,發南昌。忠、泰以威武大將軍檄邀之廣信。守仁不與,間道趨玉山,上書請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唐遇太監張永。永提督贊畫機密軍務,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敝,不堪六師擾。永深然之,曰:“永此來,為調護圣躬,非邀功也。公大勛,永知之,但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聞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嫚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予藥,死予棺,遭喪于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忠、泰言:“寧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異時盡以輸京師要人,約內應,籍可按也?!敝?、泰故嘗納宸濠賄者,氣懾不敢復言。已,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徐起,三發三中。京軍皆歡呼,忠、泰益沮。會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冢哭。時新喪亂,悲號震野。京軍離家久,聞之無不泣下思歸者。忠、泰不得已班師。比見帝,與紀功給事中祝續、御史章綸讒毀百端,獨永時時左右之。忠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敝?、泰屢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馳至。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仁乃入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召即至,何謂反?”乃遣還鎮,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幸名,江彬等乃無言。
??? 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受封。而大學士楊廷和與王瓊不相能。守仁前后平賊,率歸功瓊,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功。會有言國哀未畢,不宜舉宴行賞者,因拜守仁南京兵部尚書。守仁不赴,請歸省。已,論功封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世襲,歲祿一千石。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諸同事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當上賞。其他皆名示遷,而陰絀之,廢斥無存者。守仁憤甚。時已丁父憂,屢疏辭爵,乞錄諸臣功,咸報寢。免喪,亦不召。久之,所善席書及門人方獻夫、黃綰以議禮得幸,言于張璁、桂萼,將召用,而費宏故銜守仁,復沮之。屢推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提督團營,皆弗果用。
???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偠揭︽煵荒芏ǎ嗽t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綰因上書訟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并敘討賊諸臣,帝咸報可。守仁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征調。既設流官,我反歲遣兵數千防戍。是流官之設,無益可知。且田州鄰交阯,深山絕谷,悉瑤、僮盤據,必仍設土官,斯可藉其兵力為屏蔽。若改土為流,則邊鄙之患,我自當之,后必有悔?!闭孪卤浚袝鯐r中條其不合者五,帝令守仁更議。十二月,守仁抵潯州,會巡按御史石金定計招撫。悉散遣諸軍,留永順、保靖土兵數千,解甲休息。蘇、受初求撫不得,聞守仁至益懼,至是則大喜。守仁赴南寧,二人遣使乞降,守仁令詣軍門。二人竊議曰:“王公素多詐,恐紿我?!标惐胍?。守仁數二人罪,杖而釋之。親入營,撫其眾七萬。奏聞于朝,陳用兵十害,招撫十善。因請復設流官,量割田州地,別立一州,以岑猛次子邦相為吏目,署州事,俟有功擢知州。而于田州置十九巡檢司,以蘇、受等任之,并受約束于流官知府。帝皆從之。斷藤峽瑤賊,上連八寨,下通仙臺、花相諸洞蠻,盤亙三百余里,郡邑罹害者數十年。守仁欲討之,故留南寧。罷湖廣兵,示不再用。伺賊不備,進破牛腸、六寺等十余寨,峽賊悉平。遂循橫石江而下,攻克仙臺、花相、白竹、古陶、羅鳳諸賊。令布政使林富率蘇、受兵直抵八寨,破石門,副將沈希儀邀斬軼賊,盡平八寨。
??? 始,帝以蘇、受之撫,遣行人奉璽書獎諭。及奏斷藤峽捷,則以手詔問閣臣楊一清等,謂守仁自夸大,且及其生平學術。一清等不知所對。守仁之起由璁、萼薦,萼故不善守仁,以璁強之。后萼長吏部,璁入內閣,積不相下。萼暴貴喜功名,風守仁取交阯,守仁辭不應。一清雅知守仁,而黃綰嘗上疏欲令守仁入輔,毀一清,一清亦不能無移憾。萼遂顯詆守仁征撫交失,賞格不行。獻夫及霍韜不平,上疏爭之,言:“諸瑤為患積年,初嘗用兵數十萬,僅得一田州,旋復召寇。守仁片言馳諭,思、田稽首。至八寨、斷藤峽賊,阻深巖絕岡,國初以來未有輕議剿者,今一舉蕩平,若拉枯朽。議者乃言守仁受命征思、田,不受命征八寨。夫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況守仁固承詔得便宜從事者乎?守仁討平叛籓,忌者誣以初同賊謀,又誣其輦載金帛。當時大臣楊廷和、喬宇飾成其事,至今未白。夫忠如守仁,有功如守仁,一屈于江西,再屈于兩廣。臣恐勞臣灰心,將士解體,后此疆圉有事,誰復為陛下任之!”帝報聞而已。
??? 守仁已病甚,疏乞骸骨,舉鄖陽巡撫林富自代,不俟命竟歸。行至南安卒,年五十七。喪過江西,軍民無不縞素哭送者。
??? 守仁天姿異敏。年十七謁上饒婁諒,與論硃子格物大指。還家,日端坐,講讀《五經》,不茍言笑。游九華歸,筑室陽明洞中。泛濫二氏學,數年無所得。謫龍場,窮荒無書,日繹舊聞。忽悟格物致知,當自求諸心,不當求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彼旌V信不疑。其為教,專以致良知為主。謂宋周、程二子后,惟象山陸氏簡易直捷,有以接孟氏之傳。而硃子《集注》、《或問》之類,乃中年未定之說。學者翕然從之,世遂有“陽明學”云。
??? 守仁既卒,桂萼奏其擅離職守。帝大怒,下廷臣議。萼等言:“守仁事不師古,言不稱師。欲立異以為高,則非硃熹格物致知之論;知眾論之不予,則為硃熹晚年定論之書。號召門徒,互相倡和。才美者樂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虛聲。傳習轉訛,背謬彌甚。但討捕逆賊,擒獲叛籓,功有足錄,宜免追奪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說以正人心?!钡勰讼略t停世襲,恤典俱不行。
??? 隆慶初,廷臣多頌其功。詔贈新建侯,謚文成。二年予世襲伯爵。既又有請以守仁與薛瑄、陳獻章同從祀文廟者。帝獨允禮臣議,以瑄配。及萬歷十二年,御史詹事講申前請。大學士申時行等言:“守仁言致知出《大學》,良知出《孟子》。陳獻章主靜,沿宋儒周敦頤、程顥。且孝友出處如獻章,氣節文章功業如守仁,不可謂禪,誠宜崇祀。”且言胡居仁純心篤行,眾論所歸,亦宜并祀。帝皆從之。終明之世,從祀者止守仁等四人。
??? 贊曰:王守仁始以直節著。比任疆事,提弱卒,從諸書生掃積年逋寇,平定孽籓。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歟。矜其創獲,標異儒先,卒為學者譏。守仁嘗謂胡世寧少講學,世寧曰:“某恨公多講學耳。”桂萼之議雖出于媢忌之私,抑流弊實然,固不能以功多為諱矣。(有刪改)
·歷史評價
朱載垕:兩肩正氣,一代偉人,具撥亂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功高不賞,朕甚憫焉!因念勛賢,重申盟誓。
徐渭:王羲之‘以書掩其人’,王守仁則‘以人掩其書’ 。
朱彝尊:詩筆清婉,書法尤通神,足為臨池之模范。
王世貞:伯安之為詩,少年有意求工,而為才所使,不能深造而衷于法;晚年盡舉而歸之道,而尚為少年意象所牽,率不能深融而出于自然。其自負若兩得。文章之最達者,則無過宋文憲濂、楊文貞士奇、李文正東陽、王文成守仁。理學之逃,陽明造基。王伯安如食哀家梨,吻咽快爽不可言;又如飛瀑布巖,一瀉千尺,無淵渟沉冥之致。
李贄:陽明先生在江西與孫、許同時,則為江西三忠臣。先生又與胡端敏、孫忠烈同舉鄉薦,曾聞夜半時有巨人文場東西立,大言曰:“三人好作事!”已忽不見,則在浙江又為三大人矣。且夫古之立大功者亦誠多有,但未有旬日之間不待請兵請糧而即擒反者,此唯先生能之。然古今亦未有失一朝廷即時有一朝廷,若不見有朝廷為胡虜所留者。舉朝晏然,三邊晏然,大同城不得入,居庸城不得入,即至通州城下亦如無有,此則于少保之勛千載所不可誣也。若英宗北狩,楊善徒手片言單詞,歡喜也先,遂令也先即時遣人隨善護送上皇來歸。以余觀之,古唯廝養卒,今僅有楊善耳。吁!以善視養卒,則養卒又不足言矣。此皆今古大功,未易指屈,則先生與于與楊又為千古三大功臣焉者也。嗚呼!天生先生豈易也耶!在江西為三大忠,在浙江為三大人,在今古為三大功,而況理學又足繼孔圣之統者哉?
張岱:陽明先生創良知之說,為暗室一炬。
沈德符:惟王文成以理學建安壤,遂開國封,固書生之希固書生之希構矣...乃知王文成真天植異稟,其用兵幾同韓、白(韓信、白起),而見羅亦以良知余唾,妄希茅土,且兼十哲三良而有之,亦不知量矣。
黃宗羲:王陽明可謂‘震霆啟寐,烈耀破迷’,自孔孟以來,未有若此深切著明者也。
魏禧:陽明先生以道德之事功,為三百年一人。
王士禎: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
紀曉嵐:守仁勛業氣節,卓然見諸施行,而為文博大昌達,詩亦秀逸有致,不獨事功可稱,其文章自足傳世也。
張廷玉:王守仁始以直節著。比任疆事,提弱卒,從諸書生掃積年逋寇,平定孽籓。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當危疑之際,神明愈定,智慮無遺,雖由天資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歟。矜其創獲,標異儒先,卒為學者譏。
鄧之成:陽明以事功顯,故其學最為扎實有用。
嚴復:夫陽明之學,主致良知。而以知行合一、必有事焉,為其功夫之節目。獨陽明之學,簡徑捷易,高明往往喜之。
梁啟超:他在近代學術界中,極具偉大,軍事上、政治上,多有很大的勛業。陽明是一位豪杰之士,他的學術像打藥針一般令人興奮,所以能做五百年道學結束,吐很大光芒。
章太炎:文成以內過非人所證,故付之于良知,以發于事業者或為時位阻,故言‘行之明覺精察處即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行’,于是有知行合一之說。文成之術,非貴其能從政也,貴乎敢直其身,敢行其意也。
孫中山:日本的舊文明皆由中國傳入,五十年前維新諸豪杰,沉醉于中國哲學大家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說。
蔡元培:明之中葉王陽明出,中興陸學,而思想界之氣象又一新焉。
三島毅:憶昔陽明講學堂,震天動地活機藏。龍崗山上一輪月,仰見良知千古光。
東鄉平八郎:一生低首拜陽明。
高瀨武次郎:我邦陽明學之特色,在其有活動的事業家,乃至維新諸豪杰震天動地之偉業,殆無一不由于王學所賜予。
岡田武彥:修文的龍場是王陽明大徹大悟,并形成思想體系的圣地…陽明學最有東方文化的特點,它簡易樸實,不僅便于學習掌握,而且易于實踐執行。在人類這個大家庭里,不分種族,不分老幼,都能理解和實踐陽明的良知之學。
胡哲敷:五百年來,能把學問在事業上表現出來的,只有兩人:一為明朝的王守仁,一則清朝的曾國藩。
郭沫若:王陽明對于教育方面也有他獨到的主張,而他的主張與近代進步的教育學說每多一致。他在中國的思想史乃至日本的思想史上曾經發生過很大的影響。
錢穆:陽明思想的價值在于他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解決了宋儒留下的‘萬物一體’和‘變化氣質’的問題…良知既是人心又是天理,能把心與物、知與行統一起來,泯合朱子偏于外、陸子偏于內的片面性,解決宋儒遺留下來的問題。
張岱年:陽明宣揚‘知行合一’,強調躬行實踐的重要,更提出“致良知”學說,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提倡獨立思考具有深刻的意義。
杜維明:王陽明繼承和發揚光大了中國儒學特有的人文精神。他提出‘仁者要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就是要創造人與自然的和諧;他提出‘知行合一’,就是要創造人與社會的和諧;他提出致良知,就是要創造人與自身的和諧。
余秋雨:中國歷史上能文能武的人很多,但在兩方面都臻于極致的卻廖若晨星...好像一切都要等到王陽明的出現 ,才能讓奇跡真正產生…王陽明一直被人們詬病的哲學在我看來是中華民族智能發展史上的一大成就,能夠有資格給予批評的人其實并不太多。
當年明月:他的心學,是中華文明史上的一朵奇葩,是值得我們每個人為之驕傲的財富,他吹響了人性解放的號角,引領了明代末期的思想解放潮流,他的思想流傳千古,近代的康有為、孫中山等人都從其中受益匪淺。
清史稿·列傳第一百九十二 曾國藩
曾國籓,初名子城,字滌生,湖南湘鄉人。家世農。祖玉屏,始慕鄉學。父麟書,為縣學生,以孝聞。
國籓,道光十八年進士。二十三年,以檢討典試四川,再轉侍讀,累遷內閣學士、禮部侍郎,署兵部。時太常寺卿唐鑒講學京師,國籓與倭仁、吳廷棟、何桂珍嚴事之,治義理之學。兼友梅曾亮及邵懿辰、劉傳瑩諸人,為詞章考據,尤留心天下人材。
咸豐初,廣西兵事起,詔群臣言得失。奏陳今日急務,首在用人,人才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上稱其剴切明辨。尋疏薦李棠階、吳廷棟、王慶云、嚴正基、江忠源五人。寇氛益熾,復上言:“國用不足,兵伍不精,二者為天下大患。於歲入常額外,誠不可別求搜刮之術,增一分則民受一分之害。至歲出之數,兵餉為鉅,綠營兵額六十四萬,常虛六七萬以資給軍用。自乾隆中增兵議起,歲糜帑二百馀萬。其時大學士阿桂即憂其難繼,嘉、道間兩次議裁,不及十之四,仍宜汰五萬,復舊額。自古開國之初,兵少而國強,其后兵愈多則力愈弱,餉愈多則國愈貧。應請皇上注意將才,但使七十一鎮中有十馀鎮足為心腹,則緩急可恃矣?!庇稚钔磧韧獬脊ふ~諛欺飾,無陳善責難之風。因上敬陳圣德預防流弊一疏,切指帝躬,有人所難言者,上優詔答之。歷署刑部、吏部侍郎。二年,典試江西,中途丁母憂歸。
三年,粵寇破江寧,據為偽都,分黨北犯河南、直隸,天下騷動,而國籓已前奉旨辦團練於長沙。初,國籓欲疏請終制,郭嵩燾曰:“公素具澄清之抱,今不乘時自效,如君父何?且墨绖從戎,古制也?!彼觳粡娃o。取明戚繼光遺法,募農民樸實壯健者,朝夕訓練之。將領率用諸生,統眾數不逾五百,號“湘勇”。騰書遐邇,雖卑賤與鈞禮。山野材智之士感其誠,莫不往見,人人皆以曾公可與言事。四境土匪發,聞警即以湘勇往。立三等法,不以煩府縣獄。旬月中,莠民猾胥,便宜捕斬二百馀人。謗讟四起,自巡撫司道下皆心誹之,至以盛暑練操為虐士。然見所奏輒得褒答受主知,未有以難也。一日標兵與湘勇閧,至闌入國籓行臺。國籓親訴諸巡撫,巡撫漫謝之,不為理,即日移營城外避標兵。或曰:“曷以聞?”國籓嘆曰:“大難未已,吾人敢以私憤瀆君父乎?”
嘗與嵩燾、忠源論東南形勢多阻水,欲剿賊非治水師不可,乃奏請造戰艦於衡州。匠卒無曉船制者,短橈長槳,出自精思,以人力勝風水,遂成大小二百四十艦。募水陸萬人,水軍以褚汝航、楊載福、彭玉麟領之,陸軍以塔齊布、羅澤南領之。賊自江西上竄,再陷九江、安慶。忠源戰歿廬州,吳文镕督師黃州亦敗死。漢陽失,武昌戒嚴,賊復乘勢擾湖南。國籓銳欲討賊,率水陸軍東下。舟師初出湖,大風,損數十艘。陸師至岳州,前隊潰退,引還長沙。賊陷湘潭,邀擊靖港,又敗,國籓憤投水,幕下士章壽麟掖起之,得不死。而同時塔齊布大破賊湘潭,國籓營長沙高峰寺,重整軍實,人人捓揄之?;蛘堅霰?,國籓曰:“吾水陸萬人非不多,而遇賊即潰。岳州之敗,水師拒戰者惟載福一營;湘潭之戰,陸師塔齊布、水師載福各兩營:以此知兵貴精不貴多。故諸葛敗祁山,且謀減兵損食,勤求己過,非虛言也。且古人用兵,先明功罪賞罰。今世亂,賢人君子皆潛伏,吾以義聲倡導,同履危亡。諸公之初從我,非以利動也,故於法亦有難施,其致敗由此?!敝T將聞之皆服。
陸師既克湘潭,巡撫、提督上功,而國籓請罪。上詰責提督鮑起豹,免其官,以塔齊布代之。受印日,士民聚觀,嘆詫國籓為知人,而天子能明見萬里也。賊自岳州陷常德,旋北走,武昌再失。國籓引兵趨岳州,斬賊梟將曾天養,連戰,下城陵磯。會師金口,謀取武昌。澤南沿江東岸攻花園寇屯,塔齊布伏兵洪山,載福舟師深入寇屯,士皆露立,不避鉛丸。武昌、漢陽賊望見官軍盛,宵遁,遂復二郡。國籓以前靖港敗,自請奪官,至是奏上,詔署湖北巡撫,尋加兵部侍郎銜,解署任,命督師東下。
當是時,水師奮厲無前,大破賊田家鎮,斃賊數萬,至於九江,前鋒薄湖口。攻梅家洲賊壘不下,駛入鄱湖。賊筑壘湖口斷其后,舟不得出,於是外江、內湖阻絕。外江戰船無小艇,賊乘舴艋夜襲營,擲火燒坐船,國籓跳而免,水師遂大亂。上疏請罪,詔旨寬免,謂於大局無傷也。五年,賊再陷武漢,擾荊襄。國籓遣胡林翼等軍還援湖北,塔齊布留攻九江,而躬至南昌撫定水師之困內湖者。澤南從征江西,復弋陽,拔廣信,破義寧,而塔齊布卒於軍。國籓在江西與巡撫陳啟邁不相能,澤南奔命往來,上書國籓,言東南大勢在武昌,請率所部援鄂,國籓從之。幕客劉蓉諫曰:“公所恃者塔、羅。今塔將軍亡,羅又遠行,脫有急,誰堪使者?”國籓曰:“吾計之熟矣,東南大局宜如是,俱困於此無為也?!贬誀c祖餞澤南曰:“曾公兵單,奈何?”澤南曰:“天茍不亡本朝,公必不死?!本旁拢a授兵部侍郎。
六年,賊酋石達開由湖北竄江西,連陷八府一州,九江賊踞自如,湖南北聲息不相聞。國籓困南昌,遣將分屯要地,羽檄交馳,不廢吟誦。作水陸師得勝歌,教軍士戰守技藝、結營布陳之法,歌者咸感奮,以殺賊敢死為榮。顧眾寡,終不能大挫賊。議者爭請調澤南軍,上以武漢功垂成,不可棄。澤南督戰益急,卒死於軍。玉麟聞江西警,芒鞋走千里,穿賊中至南昌助守。林翼已為湖北巡撫,國籓弟國華、國葆用父命乞師林翼,將五千人攻瑞州。湖南巡撫駱秉章亦資國荃兵援吉安,兄弟皆會行間。而國籓前所遣援湖北諸軍,久之再克武漢,直下九江,李續賓八千人軍城東。續賓者,與弟續宜皆澤南高第弟子也。載福戰船四百泊江兩岸,江寧將軍都興阿馬隊、鮑超步隊駐小池口,凡數萬人。國籓本以憂懼治軍,自南昌迎勞,見軍容甚盛,益申儆告誡之。而是時江南大營潰,督師向榮退守丹陽,卒。和春為欽差大臣,張國樑總統諸軍攻江寧。
七年二月,國籓聞父憂,逕歸。給三月假治喪,堅請終制,允開侍郎缺。林翼既定湖北,進圍九江,破湖口,水師絕數年復合。載福連拔望江、東流,揚風過安慶,克銅陵泥汊,與江南軍通。由是湘軍水師名天下。林翼以此軍創始國籓,楊、彭皆其舊部,請起國籓視師。會九江克復,石達開竄浙江,浸及福建,分股復犯江西,朝旨詔國籓出辦浙江軍務。
國籓至江西,屯建昌,又詔援閩。國籓以閩賊不足慮,而景德地沖要,遣將援贛北,攻景德。國荃追賊至浮梁,江西列城次第復。時石達開復竄湖南,圍寶慶。上慮四川且有變,林翼亦以湖北餉倚川鹽,而國籓又久治兵,無疆寄,乃與官文合疏請國籓援蜀。會賊竄廣西,上游兵事解,而陳玉成再破廬州,續賓戰歿三河,林翼以群盜蔓廬、壽間,終為楚患,乃改議留國籓合謀皖。軍分三道,各萬人。國籓由宿松、石牌規安慶,多隆阿、鮑超出太湖取桐城,林翼自英山鄉舒、六。多隆阿等既大破賊小池,復太湖、潛山,遂軍桐城。國荃率諸軍圍安慶,與桐城軍相犄角。安慶未及下,而皖南賊陷廣德,襲破杭州。
李秀成大會群賊建平,分道援江寧,江南大營復潰,常州、蘇州相繼失,咸豐十年閏三月也。左宗棠聞而嘆曰:“此勝敗之轉機也!江南諸軍,將蹇兵疲久矣。滌而清之,庶幾后來可藉手乎?”或問:“誰可當者?”林翼曰:“朝廷以江南事付曾公,天下不足平也?!膘妒翘熳由鬟x帥,就加國籓兵部尚書銜,署理兩江總督,旋即真,授欽差大臣。是時江、浙賊氛熾,或請撤安慶圍先所急。國籓曰:“安慶一軍為克金陵張本,不可動也?!彼炷隙山?,駐祁門。江、浙官紳告急書日數十至,援蘇、援滬、援皖、援鎮江詔書亦疊下。國籓至祁門未數日,賊陷寧國,陷徽州。東南方困兵革,而英吉利復失好,以兵至。僧格林沁敗績天津,文宗狩熱河,國籓聞警,請提兵北上,會和議成,乃止。
其冬,大為賊困,一出祁門東陷婺源;一出祁門西陷景德;一入羊棧嶺攻大營。軍報絕不通,將吏惵然有憂色,固請移營江干就水師。國籓曰:“無故退軍,兵家所忌。”卒不從,使人間行檄鮑超、張運蘭亟引兵會。身在軍中,意氣自如,時與賓佐酌酒論文。自官京朝,即日記所言行,后履危困無稍間。國籓駐祁門,本資餉江西,及景德失,議者爭言取徽州通浙米。乃自將大軍次休寧,值天雨,八營皆潰,草遺囑寄家,誓死守休寧。適宗棠大破賊樂平,運道通,移駐東流。多隆阿連敗賊桐城,鮑超一軍游擊無定居,林翼復遣將助之。十一年八月,國荃遂克安慶。捷聞,而文宗崩,林翼亦卒。穆宗即位,太后垂簾聽政,加國籓太子少保銜,命節制江蘇、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國籓惶懼,疏辭,不允,朝有大政,咨而后行。
當是時,偽天王洪秀全僭號踞金陵,偽忠王李秀成等犯蘇、滬,偽侍王李世賢等陷浙杭,偽輔王楊輔清等屯寧國,偽康王汪海洋窺江西,偽英王陳玉成屯廬州,捻首苗霈霖出入潁、壽,與玉成合,圖竄山東、河南,眾皆號數十萬。國籓與國荃策進取,國荃曰:“急搗金陵,則寇必以全力護巢穴,而后蘇、杭可圖也?!眹O然之。乃以江寧事付國荃,以浙江事付宗棠,而以江蘇事付李鴻章。鴻章故出國籓門,以編修為幕僚,改道員,至是令從淮上募勇八千,選良將付之,號“淮軍”。同治元年,拜協辦大學士,督諸軍進討。於是國荃有搗金陵之師,鴻章有征蘇、滬之師,載福、玉麟有肅清下游之師;大江以北,多隆阿有取廬州之師,續宜有援潁州之師;大江以南,鮑超有攻寧國之師,運蘭有防剿徽州之師,宗棠有規復全浙之師:十道并出,皆受成於國籓。
賊之都金陵也,堅筑壕壘,餉械足,猝不可拔。疾疫大作,將士死亡山積,幾不能軍。國籓自以德薄,請簡大臣馳赴軍,俾分己責,上優詔慰勉之,謂:“天災流行,豈卿一人之咎?意者朝廷政多缺失,我君臣當勉圖禳救,為民請命。且環顧中外,才力、氣量無逾卿者!時勢艱難,無稍懈也?!眹O讀詔感泣。時洪秀全被圍久,召李秀成蘇州,李世賢浙江,悉眾來援,號六十萬,圍雨花臺軍。國荃拒戰六十四日,解去。三年五月,水師克九洑洲,江寧城合圍。十月,鴻章克蘇州。四年二月,宗棠克杭州。國籓以江寧久不下,請鴻章來會師,未發,國荃攻益急,克之。江寧平,天子褒功,加太子太傅,封一等毅勇侯,賞雙眼翎。開國以來,文臣封侯自是始。朝野稱賀,而國籓功成不居,粥粥如畏。穆宗每簡督撫,輒密詢其人,未敢指缺疏薦,以謂疆臣既專征伐,不當更分黜陟之柄,外重內輕之漸,不可不防。
初,官軍積習深,勝不讓,敗不救。國籓練湘軍,謂必萬眾一心,乃可辦賊,故以忠誠倡天下。其后又謂淮上風氣勁,宜別立一軍。湘勇利山徑,馳騁平原非所長,且用武十年,氣亦稍衰矣,故欲練淮士為湘勇之繼。至是東南大定,裁湘軍,進淮軍,而捻匪事起。
捻匪者,始於山東游民相聚,其后剽掠光、固、潁、亳、淮、徐之間,捻紙燃脂,故謂之“捻”。有眾數十萬,馬數萬,蹂躪數千里,分合不常。捻首四人,曰張總愚、任柱、牛洪、賴文光。自洪寇、苗練嘗糾捻與官軍戰,益悉攻斗,勝保、袁甲三不能御。僧格林沁征討數年,亦未能大創之。國籓聞僧軍輕騎追賊,一日夜三百馀里,曰:“此於兵法,必蹶上將軍?!蔽磶锥豕麘饸{曹州,上聞大驚,詔國籓速赴山東剿捻,節制直隸、山東、河南三省,而鴻章代為總督,廷旨日促出師。國籓上言:“楚軍裁撤殆盡,今調劉松山一軍及劉銘傳淮勇尚不足。當更募徐州勇,以楚軍之規模,開齊、兗之風氣;又增募馬隊及黃河水師,皆非旦夕可就。直隸宜自籌防兵,分守河岸,不宜令河南之兵兼顧河北。僧格林沁嘗周歷五省,臣不能也。如以徐州為老營,則山東之兗、沂、曹、濟,河南之歸、陳,江蘇之淮、徐、海,安徽之廬、鳳、潁、泗,此十三府州責之臣,而以其馀責各督撫。汛地有專屬,則軍務乃漸有歸宿。”又奏:“扼要駐軍臨淮關、周家口、濟寧、徐州,為四鎮。一處有急,三處往援。今賊已成流寇,若賊流而我與之俱流,必致疲於奔命。故臣堅持初議,以有定之兵,制無定之寇,重迎剿,不重尾追?!比欢綆熌赈?,捻馳突如故。將士皆謂不苦戰而苦奔逐,乃起張秋抵清江筑長墻,憑運河御之,未成而捻竄襄、鄧間,因移而西,修沙河、賈魯河,開壕置守。分地甫定,而捻沖河南汛地,復突而東。時議頗咎國籓計迂闊,然亦無他術可制捻也。
山東、河南民習見僧格林沁戰,皆怪國籓以督兵大臣安坐徐州,謗議盈路。國籓在軍久,益慎用兵。初立駐軍四鎮之議,次設扼守黃運河之策。既數為言路所劾,亦自以防河無效,朝廷方起用國荃,乃奏請鴻章以江督出駐徐州,與魯撫會辦東路;國荃以鄂撫出駐襄陽,與豫撫會辦西路:而自駐周家口策應之?;蛴舟榔潋溚?,於是國籓念權位不可久處,益有憂讒畏譏之心矣。匈病假數月,繼請開缺,以散員留軍效力;又請削封爵:皆不許。
五年冬,還任江南,而鴻章代督軍。時牛洪死,張總愚竄陜西,任柱、賴文光竄湖北,自是有東西捻之號。六年,就補大學士,留治所。東捻由河南竄登、萊、青,李鴻章、劉長佑建議合四省兵力堵運河。賊復引而西,越膠、萊、河南入海州。官軍陣斬任柱,賴文光走死揚州。以東捻平,加國籓云騎尉世職。西捻入陜后,為松山所敗。乘堅冰渡河竄山西,入直隸,犯保定、天津。松山繞出賊前,破之於獻縣。諸帥勤王師大至,賊越運河竄東昌、武定。鴻章移師德州,河水盛漲,扼河以困之。國籓遣黃翼升領水師助剿,大破賊于荏平。張總愚赴水死,而西捻平。凡防河之策,皆國籓本謀也。是年授武英殿大學士,調直隸總督。
國籓為政務持大體,規全勢。其策西事,議先清隴寇而后出關;籌滇、黔,議以蜀、湘二省為根本。皆初立一議,后數年卒如其說。自西人入中國,交涉事日繁。金陵未下,俄、美、英、法皆請以兵助,國籓婉拒之。及廷議購機輪,置船械,則力贊其成,復建議選學童習藝歐洲。每定約章,輒詔問可許不可許,國籓以為爭彼我之虛儀者可許,其奪吾民生計者勿許也。既至直隸,以練兵、飭吏、治河三端為要務,次第興革,設清訟局、禮賢館,政教大行。
九年四月,天津民擊殺法領事豐大業,毀教堂,傷教民數十人。通商大臣崇厚議嚴懲之,民不服。國籓方病目,詔速赴津,乃務持平保和局,殺十七人,又遣戍府縣吏。國籓之初至也,津民謂必反崇厚所為,備兵以抗法。然當是時,海內初定,湘軍已散遣,天津咫尺京畿,民、教相閧,此小事不足啟兵端,而津民爭怨之。平生故舊持高論者,日移書譙讓,省館至毀所署楹帖,而國籓深維中外兵勢強弱,和戰利害,惟自引咎,不一辯也。丁日昌因上奏曰:“自古局外議論,不諒局中艱苦,一唱百和,亦足以熒上聽,撓大計。卒之事勢決裂,國家受無窮之累,而局外不與其禍,反得力持清議之名,臣實痛之!”
國籓既負重謗,疾益劇,乃召鴻章治其獄,逾月事定,如初議。會兩江缺出,遂調補江南,而以鴻章督直隸。江南人聞其至,焚香以迎。以亂后經籍就熸,設官書局印行,??跃珜?。禮聘名儒為書院山長,其幕府亦極一時之選,江南文化遂比隆盛時。
國籓為人威重,美須髯,目三角有棱。每對客,注視移時不語,見者竦然,退則記其優劣,無或爽者。天性好文,治之終身不厭,有家法而不囿於一師。其論學兼綜漢、宋,以謂先王治世之道,經緯萬端,一貫之以禮。惜秦蕙田五禮通考闕食貨,乃輯補鹽課、海運、錢法、河堤為六卷;又慨古禮殘闕無軍禮,軍禮要自有專篇,如戚敬元所紀者。論者謂國籓所訂營制、營規,其於軍禮庶幾近之。晚年頗以清靜化民,俸入悉以養士。老儒宿學,群歸依之。尤知人,善任使,所成就薦拔者,不可勝數。一見輒品目其材,悉當。時舉先世耕讀之訓,教誡其家。遇將卒僚吏若子弟然,故雖嚴憚之,而樂為之用。居江南久,功德最盛。
同治十三年,薨于位,年六十二。百姓巷哭,繪像祀之。事聞,震悼,輟朝三日。贈太傅,謚文正,祀京師昭忠、賢良祠,各省建立專祠。子紀澤襲爵,官至侍郎,自有傳;紀鴻賜舉人,精算,見疇人傳。
論曰:國籓事功本於學問,善以禮運。公誠之心,尤足格眾。其治軍行政,務求蹈實。凡規畫天下事,久無不驗,世皆稱之,至謂漢之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無以過,何其盛歟!國籓又嘗取古今圣哲三十三人,畫像贊記,以為師資,其平生志學大端,具見於此。至功成名立,汲汲以薦舉人才為己任,疆臣閫帥,幾遍海內。以人事君,皆能不負所知。嗚呼!中興以來,一人而已。(有刪改)
歷史評價
《清史稿》:國藩為人威重,美須髯,目三角有棱。每對客,注視移時不語,見者竦然,退則記其優劣,無或爽者。天性好文,治之終身不厭,有家法而不囿於一師。其論學兼綜漢、宋,以謂先王治世之道,經緯萬端,一貫之以禮。惜秦蕙田五禮通考闕食貨,乃輯補鹽課、海運、錢法、河堤為六卷;又慨古禮殘闕無軍禮,軍禮要自有專篇,如戚敬元所紀者。論者謂國藩所訂營制、營規,其於軍禮庶幾近之。晚年頗以清靜化民,俸入悉以養士。老儒宿學,群歸依之。尤知人,善任使,所成就薦拔者,不可勝數。一見輒品目其材,悉當。時舉先世耕讀之訓,教誡其家。遇將卒僚吏若子弟然,故雖嚴憚之,而樂為之用。居江南久,功德最盛。
??? 國藩事功本於學問,善以禮運。公誠之心,尤足格眾。其治軍行政,務求蹈實。凡規畫天下事,久無驗,世皆稱之,至謂漢之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無以過,何其盛歟!國藩又嘗取古今圣哲三十三人,畫像贊記,以為師資,其平生志學大端,具見於此。至功成名立,汲汲以薦舉人才為己任,疆臣閫帥,幾遍海內。以人事君,皆能不負所知。嗚呼!中興以來,一人而已。
胡林翼:曾公素有知人之鑒,所識拔多賢將。
李瀚章:其深識遠略,公而忘私,尤有古人所不能及者。
石達開:雖不以善戰名,而能識拔賢將,規劃精嚴,無間可尋,大帥如此,實起事以來所未見也。
薛福成:自昔多事之秋,無不以賢才之眾寡,判功效之廣狹。曾國藩知人之鑒,超佚古今,或邂逅于風塵之中,一見以為偉器;或物色于形跡之表,確然許為異材。平日持議,常謂天下至大,事變至殷,絕非一手一足之所能維持。故其振拔幽滯,宏獎人杰,尤屬不遺余力。嘗聞曾國藩目送江忠源曰:“此人必名立天下,然當以節烈稱。”后乃專疏保薦,以應求賢之詔。胡林翼以臬司統兵,隸曾國藩部下,即奏稱其才勝己十倍。二人皆不次擢用,卓著忠勤。曾國藩經營軍事,亦賴其助。其在籍辦團之始,若塔齊布、羅澤南、李續賓、李續宜、王鑫、楊岳斌、彭玉麟,或聘自諸生,或拔自隴畝,或招自營伍,均以至誠相與,俾獲各盡所長。[
左宗棠: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李鴻章: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筑室忝為門生長; 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攘,曠世難逢天下才。
朱孔彰:中興景運,群公輩出,十年之間,削平大難,非天生圣相而振興之,烏能若是邪?然履危瀕死屢矣,有百折不饒之志,宏濟艱難,雖曰成功者天,抑亦人謀也。趙衰之言曰:“說禮樂,熟詩書,為元帥?!睂O叔豹之言曰:“太上立德,次立功,次立言,謂為三不朽?!惫毤嬷?。至天津之役,攘垢忍尤,以安邦國,老成至計,謀出萬全,可謂至忠矣。
梁啟超: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中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并時諸賢杰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生在指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爍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吾以為曾文正公今而猶壯年,中國必由其手獲救。吾謂曾文正集,不可不日三復也。
楊昌濟:宋韓、范并稱,清曾、左并稱,然韓、左辦事之人,范、曾辦事兼傳教之人也。
王闿運:用將則勝,自將則敗。
容閎:故其身雖逝,而名聞千古。其才大而謙,氣宏而凝,而為清代第一流人物,亦稱舊教之特產人物。
章太炎:曾國藩者,譽之則為圣賢、讞之則為元兇。
蔡鍔:曾、胡兩公,中興名臣之錚佼者,其人其事,距今僅半個世紀。帶兵如帶子弟一語,最為慈仁貼切。能以此存心,則古今帶兵格言,千言萬語皆付之一炬。
蔡東藩:若曾、胡二公,文足安邦,武能御侮,清之不亡,賴有此耳。
毛澤東:予于近人,獨服曾文正。觀其收拾洪、楊一役,完美無缺,使以今日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滿乎?曾國藩是地主階級最厲害的人物。
蔣介石:曾公乃國人精神之典范。辛亥以前,曾閱曾文正全集一書,……民國二年失敗以后,再將曾氏之書與胡左諸集,悉心討究。
陳公篤:國藩素拘謹,其才不如胡左,而功倍之,獨知人善用,是其特長。
胡哲敷:五百年來,能把學問在事業上表現出來的,只有兩人:一為明朝的王守仁,一則清朝的曾國藩。
蕭一山:國藩以嚴謹勝,宗棠以豪邁勝。
徐中約:曾國藩的政治家風度、品格及個人修養很少有人能予匹敵。他或許是十九世紀中國最受人敬仰、最偉大的學者型官員。
2015-5-24 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