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敞開著,張炳全走進屋里,祝寶林見是張炳全,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又是讓座遞煙,又是倒水泡茶,他從張炳全穿著的工作服和沒有笑臉的眼神中已知道這位朋友的來意。便笑哈哈地主動說:“張師傅你來得正好,有一件事我正要告訴你,并要與你一起商量。去年我搞了兩個小發明,前幾天國家專利局寄來了專利證書。這兩天家里的來信就像雪片似的,天南地北全國各省的都有。”祝寶林說著話,從桌子上捧來一只大紙箱,里面裝得滿滿的全是信,接著遞給張炳全兩本專利證書。說:“小張,張師傅,這幾天都快把我愁死了,你見多識廣,快給老朋友參謀參謀,出出主意。”他說著話又從箱子里抽出兩封信。“這封信是上海鉛筆廠寄來的,要求轉讓卷筆刀,開出的轉讓費20萬元。”他打開第二封信,送到張炳全面前,指著信說,這封信是我們老家一家廠子來的,廠家提出兩用鍋爐一次性獨家轉讓,轉讓費五十萬元。信中說:“只要我同意轉讓,他們馬上派人來塔城商談合同,與他人商談專利轉讓的事,合同怎么寫,轉讓費要多少合適,我這是大姑娘坐花轎第一次,要多了廠家肯定不同意,要少了一定要吃虧,一時我拿不定主意。”
張炳全這時不愛聽祝寶林的話,在他看祝寶林分明是在向他賣弄炫耀自己。他接過專利證書,心里卻在想,眼前的事說明了什么?說明了你祝寶林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老朋友,現在說什么要我出主意、作參謀,還不是故意賣弄并要寒磣我張炳全嗎?他將專利證書在手里掂了掂,覺得沉甸甸的。將專利證書輕輕打開,眼睛被那大紅的印章吸引了,印章印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局幾個大字,并有專利局局長高其麟的簽名。到了這時,他才知道祝寶林的兩項專利一項是電動卷筆刀,另一項是改進型做飯、供暖兩用鍋爐。他暗暗地想,卷筆刀原來就有的,只是增加了一個小電動機就成了發明,并獲得了專利。做飯、取暖兩用鍋爐在塔城無論城里還是鄉下很多人家已經使用。祝寶林僅僅對爐堂和進風口的尺寸作了些改進就算作了發明,不但拿到了專利證書,還能賺大錢。在他看,電動卷筆刀和兩用鍋爐實在是太土,也太小,一點也不起眼,怎么說不能算做發明創造。可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并蓋有國家專利局的大印,他不得不信。一箱子信他選了幾封看了看說的都是這兩個發明,更使他不能不信。
張炳全捧著兩本專利證書,羨慕之心油然而起。一只小小的卷筆刀,實在是小之又小,加了一具小小的電動機,哪里有什么科技含量。有人開出二十萬元。這許多錢擺在一起好大的一堆呢!如果一層層摞在一起只有半人人高。不用于在物價、地皮都很便宜的塔城了,就是在河南老家都可以蓋一棟像模像樣的樓房呢。到了這時他的心里已有些不平與嫉妒,更有些生氣,他想,劉師傅平日里把我看作朋友,當作一個知己,從申請專利到拿到專利證書算起來前后都一年了,如果算上最初有了想法到開始籌劃時間將更長,竟然一點口風也沒有給他透,分明是瞧不起他張炳全。他這個人,在塔城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油漆稱作第一把手,每天起早貪黑,早出晚歸,汗珠子甩在地上成了八瓣,不比誰辛苦,好不容易有了幾間土塊房,手頭多少積攢了一點錢,那每一元錢都來之不易。可是無論他怎樣辛苦一輩子,也難掙到二十萬元。張炳全突然明白了,他自問自答道,劉師傅是什么時間搞專利發明?是茶余飯后,是在什么地方,是坐在家里,這比他干油漆,比他人種地要輕松得多,可掙的錢卻比他們多得多。張炳全這樣想便有了幾份生氣,更有了幾分不服氣。論人緣,論經歷,還有學歷他哪一點也不比他祝寶林差。西安美院畢業,裝潢、裝修、設計一手拿,你祝寶林哪一點都不能與我相比。他越是這樣想,越是堵得他出不來氣。
張炳全雖然有這許多的想法,但他盡力掩飾,不使祝寶林猜透了他的心思,從而把他小瞧了,于是說:“劉師傅,我發現你這個人的嘴可真嚴實,這兩個發明都一年多了竟一點口風也沒透。新疆人都這么說,四川猴子河南人耍,是說我們河南人腦子活,鬼點子多。我看不盡然,你這個山東大漢比我這個河南人聰明多了。都說搞專利發明是些極聰明的人,平日里看你說話、辦事大大咧咧的,其實你是個外粗、心細,在心里想事做事的人。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下子就獲得了兩項專利。中國人有句古話說得好,“有福同享”,今天你劉師傅發了大財,明天見了兄弟在街上吃不上飯,可別裝著不認識,得給杯水喝,給碗飯吃。”
祝寶林聽出張炳全在諷刺、挖苦他,忙解釋說:“張師傅說這樣的話是多心了,還不是為了保密。寫專利文件時心利事務所的人再三要我這樣做。他們告訴我,專利發明是極其敏感的,在申請專利前很容易被他人仿冒或竊取,為了維護發明人的合法權益,在取得專利前一定要做好保密,事前我連家人誰也沒有告訴。
張炳全想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我可不是那種見錢忘義、害紅眼病的那種人,到這時他急切地想知道祝寶林是怎樣想到搞這兩項發明的。
“劉師傅,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我們常在一起干活,咱們的工作與卷筆刀、兩用鍋爐并不搭界,你是怎樣想到這兩個發明的?”
祝寶林見張炳全提出這個問題。這幾天來他走在路上與熟人相遇或來他家探望他的人都對這個問題感興趣,他已說了很多遍。于是他打開了話匣子:“張師傅,這個問題問得好,先前我也這樣問過自己,怎么干上了專利發明,現在回想起來,只要你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搞出發明來。我的外孫女,就是我大女兒的孩子去年上小學了,你知道孩子寫字時手沒輕重,一不留神鉛筆芯就斷了。每天放學回來,總有一把鉛筆要她姥姥削。削鉛筆這活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很煩人,不但要一根一根地削,而且刀子要快,用力大小要均勻,稍不留神筆芯就要斷,她常常為削鉛筆耽誤了做晚飯。我看在眼里同樣著急,于是想,如果將削鉛筆搞成自動的該有多好,一定會省了千千萬萬家長的心。我這就想到了發明電動卷筆刀。說到兩用鍋爐。你是知道的,我家的那臺小鍋爐自從買回來一直不好燒,一個冬天要燒十四、五噸煤,煤燒了不少,可房子的溫度卻總是上不來。我后來察看煤渣,竟有一半沒燒透。現在煤價一天天漲,我們這樣人家怎么燒得起。我對鍋爐多次觀察、分析,覺得是進風量不夠造成的,于是,我試著對爐口和爐堂作了幾處改進。鍋爐好燒了,屋里的溫度上來了,煤反而省了二、三噸,我覺得對鍋爐的幾項改進的有推廣的價值,就申請了專利”。
張炳全聽完祝寶林的介紹很有些失望,原來他認為專利發明不但有竅門,而且一定大有學問,很神秘,沒想到竟是如此簡單,他暗暗下了決心,有朝一日也要搞出他張炳全的專利發明來。
張炳全自祝寶林家回來后,每日都在焦急地想,發明什么呢?他像個瞎子到了陌生的地方,連起碼的方向都沒有,何談具體的目標。他去了兩趟市科技委,希望有人給他指點指點,或者作些啟發,聽了介紹,他了解塔城搞專利發明人的大概情況,塔城人搞專利發明有著獨有的地域特征,發明多集中于打瓜機、甜菜收獲機和家庭使用的兩種鍋爐。種打瓜用水省,田間好管理,經濟效益好,所以打瓜成了當地的重要經濟作物,新疆土地多,種瓜人家種打瓜少則五、六十畝,多的竟有數百畝。可美中不足的是,新疆天氣冷得早,待到打瓜收獲時已到九月底、十月初了。要取出瓜籽,須先將瓜打破,然后將雙手插入到瓜中,將瓜籽掏出來。十指連心,冰冷刺骨鉆心的痛。整日如此工作,人很容易感冒,關節腫脹疼痛,雙手開裂流血。有人從外地買回打瓜脫籽機,機器原本就有缺陷,塔城瓜地多雜草更不服水土。塔城本地的專利發明人對打瓜脫籽機加以研究改進。說到家庭用小型鍋爐,改革開放使農村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民的生活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住上了寬敞明亮的磚瓦房,告別了原始落后的土塊火墻取暖,用上了小型暖氣,小暖氣的優點是,煤炭燃燒與居室分離,避免了一氧化碳中毒,其次居室里沒有灰塵煙霧,衛生得到了改善,最后是省煤、保暖效果好,小暖氣是用一臺小型鍋爐與數組暖氣包組成,因為一家一戶自成系統,對鍋爐有著諸多技術要求,鍋爐要安裝于房屋隅,受場地限制,體積要小,價格要適中,解決供暖的同時須得方便燒水做飯。然而要做到才者兼顧并非易事,顧此必須失彼。塔城的能工巧匠、機械技術人員紛紛行動,因為專利成果的排他性,爭奪專利權就成了他們首先目標,他們將自己的言行舉止嚴加包裹,即使是親朋好友研究著相同的課題,進行著同樣的試驗,技術信息相互間封鎖保密。由于每個人經驗的單一,能力的不足,他們對打瓜脫籽機、兩用鍋爐的改進只是對整機的某一點,某一單項的改進。它們均不能成為獨立的、適用的技術。因而對打瓜脫籽機、兩用鍋爐 的技術進步產生影響。令人更深惡痛絕的是,對區外企業發明人的侵權因鞭長莫及,受財力所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那警惕的目光專著于身邊的發明人和當地的生產者。相互熟悉,防冒侵權極易發現。這種相互掣肘,又相互制約,因為分散了發明人的精力,重創了專利發明人對打瓜脫籽機、兩用鍋爐的技術進步。轉讓無望,放棄專利又于心不甘,專利發明人自己開發生產,可是問題來了,發明人開著一家修理鋪,設備只是簡單的切割機、電焊機、手電鉆,要從修理轉變為生產,缺少基本的生產設備和技術技能,先前的修理鋪勉強可解決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并無分文積累,勉為其難只得小打小鬧,用著一兩個工人,半月一月不出一臺,粗制濫造是其必然。在內地產品潮水般涌入前,他們的產品那里有哪里有絲毫的招架競爭力,少則一月兩月,多則三月、四月破產關門,盡管打瓜脫籽機,兩用鍋爐當地人申請的專利數不少,有著廣闊的市場,終未能形成技術優勢,造福塔城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