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約會對象：

“我馬上到后海了。我先去給咱倆租冰鞋，我們在冰場入口見。你路上小心，不著急:) "?

冬日的北京是非常蕭瑟的，但是去后海滑冰是一個絕佳的約會項目，尤其是對于初次約會的人來說。

這是小林的室友告訴他的。上周小林終于約到了那個他暗戀快3個月的女孩。

小林至今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名字，只是看她的教科書上都寫著fai。小林問她fai是不是她的英文名，女孩回復了很多個表示大笑的emoji，然后說這是個很不錯的名字，以后她就叫fai了。小林感覺到一絲得意，好像女孩接受了小林的命名，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二人之間專屬的稱呼，總之他覺得那時候他們變得比之前要親密一些，所以試著開口邀請她一起周末去滑冰。她答應了。然后又回復了很多emoji。

小林的書包里面裝了很多他的小心思：4片暖寶寶，一包濕巾，一包紙巾，給女孩準備的備用手套，還有兩塊士力架——他之前看女孩經常面色蒼白，猜測她可能容易低血糖，所以臨出門前特意從室友的桌子上抓了兩塊這種巧克力。他想要盡可能給女孩一個溫暖的體驗。

來后海滑冰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小林站在冰場入口處一邊張望一邊想著。fai說自己之前沒滑過，而自己去年冬天跟著室友滑了好幾次，基本的直道速滑、轉彎、倒滑都練得很熟悉了。上周fai答應和自己來滑冰后，他還連著幾天跑到冰場去重新復習了一下，甚至跟著冰場的老手們還學了一些花樣滑冰中的燕式旋轉，摔得不輕。總之，肯定能有幾個瞬間展示一下自己瀟灑的滑行。fai這樣的初學者會緊緊抓住自己的雙手才能站在冰刀上，初學中兩人勢必要靠得很近，扶著肩、托著手，這些不可避免的身體接觸讓小林想一想就有些心跳加速。

一定要沉穩啊！小林默默對自己說。臉上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傍晚的后海很美，有夕陽的余暉，同時還有冰場上斑斑點點的照明。靠近冰場入口的地方白熾燈打得明亮，方便大家換鞋，遠一些地方的燈光由紅色的紙燈籠包裹著，顯得很漂亮，暗暗得有些曖昧。小林之前看見過好幾次小情侶在遠處拉手親熱，男生會找機會扶著女朋友的腰一起滑行。

“等滑完冰肯定會很餓了，然后你就順勢邀請她去馬路對面吃火鍋。有一家特別好吃，我等會兒發給你。然后你們吃火鍋再點兩瓶啤酒，這樣有酒有肉，肯定聊得特別開心。我跟你說，第一次約會一定要氣氛好，千萬不能端著拘著。然后你知道吧，后海還有一條街的酒吧，你懂我意思吧！” 室友知道小林終于把fai約出來以后顯得比小林本人還激動，摟著小林的肩膀給他出謀劃策，還給他發了好幾個餐廳和酒吧的鏈接。

本來小林是想約fai去看電影的。但室友告訴他，看電影兩個人不方便說話交流，第一次見面小林那么慫肯定也不敢去拉手，而且萬一被拒絕了很尷尬的。“你小子心思這么細，看電影體現不出你的優點啊。你應該帶她去戶外。這樣，你帶她去滑冰，她南方來得肯定沒滑過，到時候你好好展示一下。”室友給他分析得頭頭是道。“而且你看，要是去看爽片吧，顯得沒品味，要是去看有點思想的片子呢，萬一兩個人對電影的意見不合可怎么辦？” 兩人越說越覺得滑冰真是妙極了。

看到fai了。

小林感到心跳瞬間變快了，吸進去的冷空氣刺激著肺部。她真美啊，小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己竟然真的把她約了出來。舔了舔自己凍得發干的嘴唇，小林用力拍拍自己凍得有點僵硬的臉，笑著朝fai的方向迎了過去。

fai穿著薄薄得灰色羽絨服，戴著黑色的圍巾。小林問她冷不冷，怎么穿得這么少，她笑著說還好。

她笑起來真好看。小林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和此刻一樣也是傍晚，在燈光和夕陽的襯托下，她笑起來眼睛顯得明亮又濕潤，像是星光，也像是世界上最小的海洋。小林想象自己是潛水員，在她眼底的深海中不可自拔。

他此刻當然還不知道，自己墜入的不是愛河，而是與滑冰場下同樣冰冷的深淵，深海的冰冷足以穿透最厚的防寒服，像刀子一樣劃破小林的心。書包里面的暖寶寶，大概是給自己準備的。

（二）完美對象：

fai有一雙不可思議的眼睛。她的額頭飽滿、光潔，眉毛和鼻子很和諧。最不可思議的還是那雙眼睛：眼距很寬，圓圓的眼睛注視著周邊的一切，似乎無辜又似乎攝人心魄。在陽光下，fai的眼睛像水面一樣反射著波光，呈現類似星輝的顏色。小林常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怎么會有人的眼睛如此熠熠斑斕？

小林和fai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一次學生聯誼活動中，不同學院的同學聚在一起玩游戲、聊天，晚上再一起喝酒吃飯。小林所在的工程學院很鼓勵同學們進行跨院聯誼，結交不同學術背景的同學有助于日后一起做項目。歷年來很多成功的學生項目都是工程學院與軟件學院、財經學院、人文學院甚至藝術學院合作的。當然，大部分學生參加這樣的聯誼活動還是為了談戀愛，學院的師兄們也分享過：能不能做項目要看緣分，能不能談戀愛要拼努力。

fai和小林的第一次見面，fai捕捉到了激增的腎上腺素所散發出微苦的味道。小林升高的腎上腺素讓他的心跳和血流都在加速，fai記錄下小林瞳孔放大的全過程，與數據庫中的樣本波長對比一致。小林的皮質醇水平較高，在企圖開口和fai搭訕之前，體內分泌的壓力荷爾蒙讓小林胃壁的血管一簇簇收縮，他緊張得感到一陣眩暈惡心，是英語諺語中胃里有蝴蝶翻飛的感覺。

Fai與小林交談，注視著他，對他的笑話捧場，對他的研究表示關心。如何在談話中照顧到男性的自尊需求并通過滿足其炫耀訴求來達成己方目的，這個問題學術上早已有了很好的解決方案，fai的執行準確到位，表達的情緒恰到好處。

隨著交談的深入，小林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他有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好像眼前這個女生理解他，理解他說得一切，他覺得自己對fai有著說不完的話。Fai知道的事情遠比小林知道得更多。Fai知道小林此刻心臟中正分泌著催產素，在開口前緊張的壓力也因而到舒緩。他體內肌肉組織的供氧量驟增，他分泌多后葉催產素與內啡肽協同作用，前者啟動依戀他人的愿望，后者則提供與愛人在一起時那種溫暖陶醉的感覺。

fai捕捉到了典型的戀愛特征。

小林是一個完美的學習對象。

（三）面向對象：

封裝他的情緒反應。

記錄情緒反應的多態。

繼承情緒反應這個類。

面向對象的是一種古老的程序設計思路，這種設計思路來源于自然界。在自然中，我們習慣于把事物分類，并且把具體的實物放置到創建好的分類中。嬰兒時期，我們先學習“這個人是媽媽”（實例），再定義“媽媽也是人”（類），然后了解“人有喜怒哀樂”（類的屬性），然后推到出“媽媽也有喜怒哀樂，會生氣”（繼承）。

Fai的團隊決定嘗試一下用面向對象+深度學習的方式進行情緒反應的解譯。

（四）失去對象

燈光是人類存在的象征。如果從太空中遙望地球，在白天時用裸眼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類的痕跡，眼前只有45億年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是如果是在夜晚，夜晚情況就不同了，從太空中你能看到燈光勾勒出的城市，街道，一些地方太繁華，燈光像是過曝了，燈光的“留白”處則通常是河流、海洋等自然之地。

天色黑得很快，夕陽落日總是短暫的。冰場的燈光成了唯一的照明源，燈光下約會在順利得推進著。穿好冰鞋后的第一次牽手，小心翼翼滑行時兩人不由得更加親密。小林呼吸遇到冰冷的空氣化成白霧，透過白霧他發現fai一直在看他。

冰場的角落有一座石拱橋，橋形勻稱，橋外壁有鏤空云花，橋兩側掛著紅色的燈籠，燈光透過紅色的遮罩會把人照得很溫柔，像是打了柔光。很多人會在這里拍出冬日雪景的文藝照片。這會兒冰場人挺多的，小林看橋旁沒有人，就提議兩人一起滑到那邊，趁沒人可以多拍幾張照片。

橋附近的冰層，一般都要比其他地方脆弱很多。對于剛剛學1年滑冰的小林，和今天剛接觸滑冰的fai來說，這是他們不可能知道的常識。

小林指揮fai滑到燈籠的側前方，自己則滑去幾步之外拿出相機。就在低頭調試相機夜景模式的時候，小林聽到一聲干脆的破裂聲，幾步之外橋下的冰面在fai滑過去的瞬間裂開，fai掉了下去。

小林跑過去時，周圍的冰都裂開了，他根本無法靠近。fai只有頭在水面上，或許是水溫太低，Fai幾乎沒有過多得掙扎，一雙大的眼睛望著小林的方向。冰場的音樂太響了，他完全聽不到fai在說什么，也看不清fai的表情。小林大喊著求助，跑向冰場另一側去找長桿，想把fai拽上來。

一群人跟著小林跑回橋邊時，fai已經沉沒于黑夜，無影無蹤。

（五）認識對象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小林還處在麻木的狀態中。有太多信息涌入，他無力處理。他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墜落于冰窖，寒意從他的前胸刺入，由從后背穿出。

這不是一起意外的冰場溺亡事件，警察局不會進行備案。

仿生人不存在死亡一說，只是報廢了。明天一早冰場管理處會派出打撈工作艇，把仿生人打撈上來，然后聯系仿生人的生產廠家來領取。原本初冬季節冰場剛剛開業2周，趕上溺亡事件的話肯定是要停業整頓了。現在這個結果，冰場的老板心情大好，既沒有死人，明天還能小賺一筆。廠家一般都會支付一筆很慷慨的打撈費用，畢竟每個仿生人都造價不菲，即使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壞，軀干中也會有很多可重復利用的設備。況且這次仿生人是直接墜入水下，沒有任何磕碰，可能只是低溫導致的失聯，明天打撈上來送回工廠維修，沒準都不用走任何報廢程序。

通過調取已經備案過的仿生人gps軌跡可以對比出，和小林一起進入冰場的是WTF公司的去年推出的the fascinating AI 23，編號是CL-LAN-8790-110920180325。這個類型的仿生人都沒有正式投入市場售賣，但已經完成了備案，所以是處在β測試的階段。

WTF公司這款the fascinating AI 23仿生人的主要目的是進行情緒學習，通過在和人類接觸過程中收集不同類型的人在不同場景環境下的情緒反應，將這些情緒特征分類記錄，這個龐大的數據集可以幫助眾多仿生人公司開發出情緒更豐富、真實的仿生人。

WTF公司主要是想要針對戀愛仿生人這個細分市場，調研顯示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表示愿意和仿生侍者一起生活。但是仿生侍者的情緒呈現比較呆板，縱使有一些俏皮的語言可以增加談話的樂趣，但是如果作為伴侶，仿生侍者不會生氣、不會吵鬧、不會嫉妒，這讓一部分人類表示不太適應，感覺不夠“逼真”。

不僅僅是滿足戀愛市場，情緒處理還可以讓仿生人幫助人類管理壓力等負面情緒，緩解人類抑郁問題、預防自殺、犯罪等一系列社會問題。所以行政機關對這個項目也有支持和參與。但，戀愛市場是需求最大也是付費意愿最高的。

情緒和情感是數據的分類問題，情緒強烈程度是數據的置信度。表達是語言生成，在不同情緒情感下選擇不同的訓練集訓練，生成時將生成不同情緒下的結果。

the fascinating AI 23仿生人的項目就是要讓仿生人研發從最初的“功能服務”轉型，邁向“情感需求“的領域。在WTF內部，大家也成該項目為”仿生人戀愛臥底行動”。Fai仿生人觀察記錄人類的情緒，根據情緒判斷來做出最適宜的行動反饋，再觀察行動反饋后人類的情緒和行為變化，以此來驗證行動反饋的正確與否。最初的人類選擇不能太邊緣，小林這樣各方面都健全、又渴望戀愛的大學生是初期數據集中最好的樣本。

（六）對象自身

小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寢室的。室友見他不到9點就滿臉低落地回來，以為約會徹底失敗了，想要安慰小林，一時又無從開口。

小林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才開口把這些都告訴室友。

“你聽懂了嗎？她是個他媽的機器人！一切都是假的！是程序！是算法支配她選擇了我，算法在和我聊天。“ 說著小林又快要失控了。“她他媽的根本還沒有名字！fai是個型號！我跟機器人牽手我還興奮個屁！”

“是仿生人吧“ 室友不合時宜地糾正道。

“有區別嗎？！她在學習我！我對她來說是個樣本！“

Fai的眼睛是由一種金屬氧化物材料制成，這種材料的感光性能比人眼要好，而且能夠適應于各種環境，所以一直是高端仿生人必選的材料。后來，在深海中發現了大量的這種氧化物的礦石，使得工業化生產的成本大幅降低。這種深海礦石的氧化物在陽光下呈現一種波光閃耀的質感，所以也被用于很多珠寶首飾中，用這種礦石做成的首飾，營銷中往往主打深海般永恒的愛。

小林感覺太累了。他又吃了一塊室友的士力架。

“我要把這件事情發到網上。警察說這批仿生人只是備案了，還沒有正式投入市場，所以肯定還有很多和我一樣被當做樣本的人在受騙！”

“但是她騙你什么了？仿生人的感情就是欺騙嗎？仿生人的愛情就不是愛了嗎？“ 室友突然冷冷地問。

“當然不是！那是程序！我是沒有損失什么財產，但是我浪費了時間，還有我的感情，不算是損失嗎？我現在就要發帖警告大家！”

“雖然人腦和程序的物理運作機制的不同，但在抽象層面上，人腦做出的判斷與反應和程序做出的判斷與反應又有什么本質區別呢？你的主動意愿完完全全受到客觀事實的影響，就像程序的運行的結果受到不同參數的影響一樣。如果依托程序運行的仿生人不能有情感，那么人類也不能有。”

“你說什么？”小林沒有反應過來室友為什么要這樣反駁他，又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我是說，如果你有感情，那就證明AI也有感情。”室友說著，走到小林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該休息了”。 室友的指紋觸發了小林的休眠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