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涼意漸濃,平常擁擠的街道也早早失了熱鬧,不少商店正關著鋪門,走街的人群紛紛散去,只到最后幾個還未盡興的路人也蹣跚著離開。
夜慢慢靜下來,月兒明亮而清冷,我帶著酒精興奮下的身影從聚會歸來,影子還隨剛剛的音樂略顯搖擺,就這么悠閑地走著,只到從小巷竄出的風偷襲著短薄的外套,忍不住一連的寒顫……
頓時人清醒了不少,這才發現街道上只剩下兩旁長長的路燈,于是自然地加快了腳步,偶爾不遠處有狗叫聲傳來,它們相互回應著,寂靜中頓時多了些喧鬧,這夜也就不孤單了。
正專注走著,突然被一陣雜亂的撞擊聲所驚擾,剛轉頭只見些白色的泡沫盒從垃圾箱里飛出來,正在好奇……隨后箱子后面出現半個身影,一個佝僂著的身子正忙著翻撿箱中東西。
見有人看著,他也只是抬頭看看,我發現蒼老的容顏卻絲毫不雜亂,胡子和頭發已修的極為整齊,見此我正要離開,小伙子能借你的打火機用用么,他用低沉的聲音看著我說。
也許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緊接著又滿臉笑容說:累了想抽口煙,沒帶火機。只見他艱難地脫下長長的塑膠手套,然后用隨身攜帶的紙巾擦拭手指,末了慢慢從懷中掏出包壓的有些變形的香煙。
他苦笑著遞給我一支,我搖著手將火機遞了過去,此時燈光下看的更加清晰了,老人中等身材,大約五十多歲的模樣,除了兩鬢斑白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頹喪。我望著那帶點混濁卻十分柔和的雙眼,將他要歸還的手推了回去,這火機留給你用吧,夜還好長了。
見我堅持老人也就不再拒絕,只是在好奇心的指引下,我便沉不住氣了,玩笑似的口吻說:大爺您不像個拾荒的?老人先是笑笑、一臉淡然反問到:這拾荒的還非得有個什么樣。一時反而是自己啞口無言了。
正想著不知道再說什么,"也只是弄的整潔些吧"老人繼續說,是啊、是啊我敢緊接到。那為什么不白天來拾?白天翻垃圾箱不僅惹人厭,也沒什么東西可撿,所以只好選擇深夜了。
簡單的對話之后,只見老人深深地吸了幾煙,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好似若有所思,眼神中頓時充滿了迷茫,風將他手中殘余的煙灰吹走,散落在泥土的塵埃里,只剩下像煙蒂般的軀干在那一動不動。
本想著問老人為何這般年紀還出來拾荒,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于是欲言又止,仿佛又是他看透了我的心思,剛剛幌忽的眼神變得鎮定下來,緩緩地說:最近老伴生病住院了,要多花點錢。
您的子女們呢?我急切地問。只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聲,老人搖了搖頭說:他們各自忙著呢。那也不能放著父母生病不管吧!我不自覺地加大了聲調,只見老人臉龐的肌肉抽搐一下,剛剛還平和的表情迅速低沉下來,帶著些許的哀傷,他努力控制不讓眼角的淚水落下,隨之低下頭不說話,短暫片刻后,再次抬頭又是幅溫和從容的面孔。
他本是在一家工廠當守門人,工資也算是夠兩老人的生活,前不久老伴突然生病住院,這才想著拾荒多賺點錢,說到自己的子女,他又忍不住嘆口氣,一臉的無奈,我給他遞上一支煙,待平靜下來他便開始說著自己事情。
他本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人自己作主嫁到遙遠的外地,不論母親當時怎么反對都沒能阻止,倒是姑娘一賭氣就從此不回家了,老伴因此夜里常常醒來、唉聲嘆氣。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想著還有兒子呢,年青的時候我也是有技術的人,生活上過得算不錯,早早就在村里蓋了樓房,大兒子結婚就比較順利??講到這些、老人的眉目間流露出滿意的神情。
那這樣也算是很好啊,我中途插話說。老人深吸上一囗煙,可不是么,也只想等著抱孫子了,說完嗓子又低下來:都是給二兒子結婚給鬧的。
早些年農村結婚只是風俗多些,對聘禮沒有什么過多的要求,隨著時間推移,周圍都興起送禮金之風,什么六萬六、八萬八反正是越大越好,說是圖吉利。而老二相中的是城里的姑娘,自然要求更高,為了老二的這門婚事,老兩口硬是把大半輩子的家底給掏空了,還找親戚借了部分,才把這事這辦成了。
正當兩老人松了口氣時,老大這下不高興了:說給弟辦喜事花了那么多錢,自己的婚事就顯得寒磣多了。這叫老人怎么解釋,其實依前些年的標準也算風光了,結果犟不過老大,硬是把兩老人推給小兒子,說是對誰好誰就養。
所幸小兒子明事理不計較,住就住吧,只是沒住一段時間,兩老人卻再也呆不下去了,含淚默默離開生活快一輩子的地方。
都說婆媳呆一起久了是非多,剛過門那會一切都好,見了面也是親熱地叫爸媽,也算是給老兩口莫大的安慰。不知怎的后來媳婦兒脾氣越來越大,一會挑老人做的飯菜不好吃,一會又是屋里的衛生弄不干凈?反正就是各種不滿意。
兒子本是幫著說好話,此時妻子就會說:又不是你一個兒子,你干嘛啊!一次二次還好,說多了成那枕邊的風,勁頭大的能把人給吹走。
老兩囗風雨了半輩子,眼見爭不過些,在一個夜晚相扶著離開,從濕滑的土路上走向遙遠的汽車站臺,時不時回頭看看那月牙下的村莊,風刮過來引得樹枝胡亂拍打著,幾條狗帶著悲鳴的叫喊,夜太過沉悶,盡委屈得發不出任何聲響。
黑夜中只聽到老伴問:去哪里,老頭猶豫片刻后堅定地說:去大城市……
且不說城里怎樣,對于一個年過半百的人終是艱難些,跑了好些天,好不容易找工作安定下來,過了段不心慌的日子,老伴又突然生了病,才有了后面看到的一幕,此刻我覺的該說些什么,那怕簡單的安慰也好,可話卡在喉嚨不知如何開口。
反而又是老人先講:謝謝你聽我講這么多,等老伴病好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說完又是一臉的從容。我迅速掏出口袋剩余的一百錢,塞到他手里,還未等老人反應過來,就急忙著逃離了,只聽到身后逐漸遠去的叫喊聲??
已是凌晨,酒精雖已散去,思緒卻異常清晰,老人從容的笑臉又出現眼前,希望他生病的老伴早日康復,或許不久子女就能接他們回家。
只想得越久突然有種厭惡之情,為什么有人能如此,這些事確時常發生在我們的周圍,去責怪誰呢?而相對于這些一時狠心的子女們,我們又做過些什么?
長年在外奔波,難得回家團聚也只是閑聊爾爾,偶然間的一個問候他們就心滿意足,有時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已經有多大年齡,只是望著日漸的白發才知道:他們真的老了,不再是年幼時眼中健壯的身影,只是隱約記得父母牽著我的小手向前走??
黎明前的鐘聲敲響,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踏著記憶的列車從過去歸來,看見了無數張熟悉的臉龐,他們在快樂與悲傷交織的日子里一天天老去,有時我多么希望時光能夠停住,將他們容顏放的更長、更久,而轉身是一雙疲倦中帶著期待的雙眼。
世間易逝,往事且能回味,有一天我們終將老去,在生活慢慢富裕后的今天,唯祝愿天下的父母們健康、長壽,讓人生少一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