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下）

瑾菲回到家，王姨將一個破舊的手機遞上，“這是李茜送來的，我說你年紀輕輕記性怎么這么差！鍋里熱著飯，自己吃。”說完，她匆匆跑向屋旁菜市場，絲毫沒覺察出女兒的晚歸。

瑾菲恍然記起今早把運動褲換成牛仔褲，只記得手機放在右褲兜，卻不記得把它拿出來，而落在宿舍的床上。

眼前浮現護士遞雙肩包時欲言又止的表情，瑾菲連忙打開包，衣服一件一件被掏出，手忽然僵住，一件粉色帽衫下有一個新得亮眼的白色手機盒。

揭開蓋子，是一個手機，上面躺著一張折成小長方形的a4紙。幾行正楷打印字體慢慢映入眼簾。

“對不起！我無法聯系上我的同黨，只好給你重新買一個，這款vivo X27，希望你喜歡。

醫生說你空腹加上負重狂奔才導致昏迷，而你血糖本來偏低。幸虧我當時在場，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但愿再也不要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日后，你跑步前要看自己餓不餓，并且不能太快；而我決定金盆洗手，我不想改天把人家的命也‘拿走’，在無盡的懺悔中度過余生。

我給你買的電話卡可以注銷。

? ? ? ? ? ? ? ? ? ? ? ? ? 有點良知的財產搬運工”

瑾菲立即拿起手機點亮屏幕，一條來自中國移動的短信——【充值提醒】尊敬的客戶，您好！您已成功充值100.0元~

羞愧又感動的淚珠如泉水般涌出來，砸在紙上，散出一朵朵大小不一的淺灰色花朵，融合蔓延。

“不是吧，她家在這里！”

澤宇和王波不約而同取下漁夫帽扒下口罩大眼瞪小眼。

他們前面右側是一排陳舊不堪的平房。清一色的舊式木門，斑駁的墻面貼著五顏六色，或新或舊的廣告紙張，幾個醒目蜿蜒的電話號碼穿行其間。這些房子都沒有窗戶，每家每戶的墻根都堆有各種各樣的雜物，瑾菲家位于左邊第一間，門的一側立有一個高大的藕煤爐，旁邊有好些粉白色灰渣。

“難怪她拼了命地追要自己的手機，我是做了一件多么正確的事啊！可惜我沒什么錢～”澤宇神情凝重，開著小差。

“嗯～這~這什么味啊？！”王波扯上口罩，眉頭緊鎖。

空氣中充斥著強烈刺鼻的腥臭味和膻味，離他們約50米遠的牛筋攤后面，有一堆蒼蠅圍繞的黑紅色牛骨，應該是惡臭的主要來源。走神中的澤宇嗅覺仿佛失靈一般，沒有一絲反應。

“好了，送佛送到西！這下我們該功成身退了！走吧，這里實在一言難盡！”王波用帽子扇風勸道，他擔心澤宇再搭錢進去，也擔心自己不算豐滿的錢包。

“哦～”澤宇回過神來，剛要轉身愣住。他看到女孩端著飯走到一個賣牛筋的攤位前，隱隱聽到一個耳熟的聲音，那是攤主阿姨對她說，“你能吃完全部吃完～”

“怎么了？”王波問。

“王姨！對，是王姨，是瑾菲的媽媽，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澤宇向前走了幾步駐足，凝視片刻后神色激動。

“哦~就是那個小時候經常和我們在一起玩，說要嫁給你的小女孩～”王波連忙追上去，“喂喂喂，口罩帽子！”

“知道，謝謝～”澤宇折回神色有些擔憂，“你說～她會不會認出我來呀？”

“嗯～”王波眉頭微蹙摸著下巴上下打量澤宇半天，搖了搖頭，“應該不會。你之前叫李虎，現在叫李澤宇；你之前皮膚黝黑，現在是個小白臉；你小時候和她在一起時還穿著開襠褲，現在沒穿了～”王波看到澤宇要急眼，立馬阻止，“先聽我說完嘛！今天時隔多年重逢，她只是暈倒前見了你一面～你跟她見面那會兒是長發，現在是寸頭，加上帽子和口罩，認不出來的。”

“嗯，對，認不出來！誒，不對！說誰小白臉呢？我招你了嗎？小時候我壓根沒穿開襠褲好吧？”

......

王姨干凈利落的短發取代，標志性的烏黑蓬松的大馬尾。她比之前胖一些，瓜子臉變成小圓臉，彎眉圓眼，鼻梁秀挺，唇部呈小M型，身著一身桃紅色套頭睡衣，衣襟沾有血漬污痕。

女孩一頭烏亮的秀發高高束著，如一匹黑色錦緞，順滑飄逸。長長的斜劉海遮住左眼角，略帶嬰兒肥的瓜子臉，柳眉如畫，偏圓的桃花眼秋波盈盈，睫毛低垂宛若兩扇“黑色羽簾”，瓊瑤玉鼻，粉色櫻桃唇。

昔日的種種場景在澤宇腦海里似波浪連綿起伏。

農家大院墻垛旁，小女孩探出小腦袋“觀賞”小男孩消滅她故意剩下的油渣，啞然失笑怕他尷尬，學貓“喵喵”叫，卻招來眾人圍觀，貪吃的“小花貓”狼狽逃竄。

小女孩踮腳鼓腮給他吹被媽媽掐紅的耳朵 ；她雙臂緊抱盛怒之下的大人，聲淚俱下為他求情開脫。

被蜜蜂蜇到手指的小女孩，噙著淚花安慰淚如雨下的他，“沒事的，它只是變胖了一點，再哭，就不娶你了哦！”

······

瑾菲餓得頭暈眼花剛想大快朵頤，不想一道愉悅親切的目光落在臉上。她一手端著一大碗狀如小丘的飯菜，一手拿著筷子不知所措地看著地面，暗暗后悔——他是被我的飯量嚇到了嗎？早知道，就少盛些了！

“小伙子，你要買什么？”王姨輕晃手掌。

“嗯嗯～”王波面露尷尬故意清清喉嚨，見澤宇沒反應扯其衣服，壓低聲音提醒，“澤宇！”

“哦～阿姨好！”澤宇如夢初醒，往后退一步對王姨鞠一躬，帽子差點掉落，他慌忙按住，眼眸在攤子上掃視一圈后，指著一大堆牛筋，“我～我想買這個！”

“咕咕！”瑾菲抿著嘴唇，被竭力按住的笑意，頑皮地用手指輕叩喉壁。

“還不快拿袋子！”王姨輕斥，轉而眉開眼笑，“你好你好！好的，要多少呢？”

“呃～嗯～我要～這一～”

“呵呵～阿姨～不好意思啊～稍等一下！”王波強裝笑顏，扯著澤宇的手臂走出一小段距離，話語從齒間蹦出，“你要干嘛？買一堆，過牛筋年吶？！你知道那牛筋多少錢一斤嗎？價都不問，上來就要一堆！你有那么多錢嗎？告你，甭想從我身上掏錢啊！我可不想這個月吃土！！”

“嗯，曉得了！”澤宇飛速點開微信錢包。臉色忽變，余額顯示——250元。

“澤宇，有人在撩你老婆誒！”王波掩面調笑。

“瞎說什么呢？”澤宇臉頰發燙，他慶幸自己戴著口罩，扭頭望去，空氣忽然變得粘滯呼吸不暢。

視線的另一端，一個身高大約一米七五，身著藍白格子襯衫的短發男生，正背對著他和瑾菲竊竊私語，引得她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你好，麻煩給我稱200元牛筋。”澤宇如離弦之箭返回故意提高嗓門。

“虎子！”“襯衫男生”眉清目秀聲音低柔，充滿驚訝。

“虎子”是長輩們對澤宇的昵稱。

“姑姑！”澤宇拉下口罩，也很訝異。

“姑姑！”王波和瑾菲停頓一下又異口同聲，“虎子！”

“汪汪～”一條路過正在覓食的小黑狗停下來沖他們喊。

“李茜，他~他是你的外甥？！可你倆看起來年紀差不多呀！”

“呃～親愛的～好吧，差不多！我爸老來得女。”李茜支支吾吾有點為難，她知道瑾菲對這些稱謂向來不甚了解。

“你好！我們～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瑾菲頷首微笑，思索著發問。

“我們～我～”澤宇結結巴巴心情復雜，激昂、歡喜，還有莫名的慌亂。

“當然見過，還～”王波疑惑地瞅他一眼，心急搶答。

“啊，天氣～太熱！你們～要～要喝什么？冰淇淋～要～不要？我倆～去買。”

澤宇即興“RAP”打斷他的話，低眉垂眸，雙手微顫戴口罩捂住又紅又濕的臉頰，“不好～意思，有點～感冒！”

“這哪行？我去買～”

“讓他們去買吧，我和菲菲一人一個巧樂茲，謝謝！”李茜拉住瑾菲說。

一會后，李茜收到一條微信——姑姑，借我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