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望著不遠處的王宏晁,輕輕道:“宏晁這孩子,有些心急了。”
“年輕人啊,總是如此。”王德屹無奈地說道,但眼中卻滿是溺愛。
劉嵐在一旁,手托一杯香檳,不斷輕晃著酒杯。
她聽著許天和王德屹的對話,看著談笑自若的王宏晁,心中的疑惑陡然生出。
她知道許天和王德屹話中所指,王宏晁這樣做,雖然將拍賣的氣氛推向了新的高潮,卻會得罪很多人。
他將拍下的東西送給出價第二高的競買人,表面看似乎無可厚非,但讓那些第三、第四乃至往后的競買人怎么想?
畢竟這個出價第二高的競買人只是在出價時出的價格高了一些,但實際上,仍同其他人一樣,什么都沒有付出。
可如今卻因為王宏晁而平白得到了了所有競買人都想得到的東西。
憑什么?
這種不滿帶來的損失遠比得到好處的人能給予的收益大,其實并不明智,因為得到贈與的人最多生出一些好感,但沒得到的其他人則會暗里不悅,乃至怨恨。
人就是如此簡單,對于得到的平白好處會視為理所當然,而對于失去的平白好處,則會感到不公的憤怒,盡管兩者在本質上其實并沒有區別。
而出席這場宴會的人,多是能在未來幫助王宏晁事業的人,得罪了他們,于他今后在國內的發展會大大不利。
如此想來,許天和王德屹的交談似乎并無不妥,但劉嵐就是覺得不對勁,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的心中隱隱冒出了一個念頭:
假如,從一開始王宏晁就不在乎今天出席宴會的人呢?不在乎他在國內的發展呢?
這是個暫且無解的問題,劉嵐也未作細究,很快,就想起了陳輝,她思索著,頗覺有趣:當老婆被別人誤認為另一個男人的女伴時,男人的心中會是什么滋味呢?
臨近十點鐘,拍賣結束,這場慈善晚宴終于到了尾聲。
路鳳凰正在跟王宏晁告別。
“今晚過后,我還能再約你出去么?”王宏晁問道。
“好。”路鳳凰答道,臉色一動,又說道,“不過我得先問一下我丈夫。”
王宏晁訝然道:“丈夫?”
路鳳凰點了點頭。
王宏晁看著路鳳凰坦然的雙眼,忽然笑了出來,道:“當然”。
恰在這時,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跑了過來,跑到近處,兩腳一別,笑聲戛然而止,他往王宏晁的身上倒去,手上拿著的一杯可樂順勢灑在了王宏晁身上,把他的白襯衫染成了棕色。
王宏晁眉頭一皺,露出厭惡神色,伸手便將小孩推了開來;小孩摔在地上,呆愣半晌,忽然嘴一癟,便要哭喊出來。
路鳳凰忙將小孩攙起,柔聲道:“沒事吧?摔疼了嗎?”
小孩見到路鳳凰一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時,孩子的父母跑了過來,神色慌張,他們看到王宏晁身上的污漬,忙道:“王公子,不好意思,孩子不聽話,瞎跑亂玩,把您的衣服給弄臟了。”
王宏晁臉上雖不快,但仍擺了擺手,示意并不在意,夫婦見狀,也識趣地帶著驚魂未定的小孩走了。
路鳳凰想到之前,覺得頗為有趣,問道:“你不喜歡小孩?”
王宏晁用手指夾起又濕又黏的襯衫,拖高了一點,才減緩了皮膚上的難受感覺,待好受些后,他看了路鳳凰一眼,并未從正面回答,而是這樣說道:“我只是討厭有恃無恐的人,尤其是那些自以為能夠有恃無恐的人!”
路鳳凰一愣,卻見王宏晁似乎也不愿再逗留下去,與路鳳凰道了一聲“再見”,兩人便就此分別了……
軒生酒店金碧輝煌,如一座盛世宮殿,而散射出的光,在漆黑寧靜的夜中,一直延伸到很遠,才漸漸化成了暈。
女記者隨人流而出,開心的神情溢滿臉龐。
她今夜滿載而歸,自然當春風得意,況且,滿嘴而歸的收獲還是全靠她自己的努力——她雖顯無賴、卻足可稱得上“一往無前”的勇氣。
她十分興奮,連帶著看任何東西都順眼了許多。
她與一個男人擦肩而過,覺得男人眼熟,側過頭去,定睛一看,其人竟是剛才慈善拍賣的主持人。
她揮揮手,笑著叫道:“嗨,你是剛才慈善拍賣的主持人,喂,你剛才主持得可真不錯!”
那主持人聞聲,回頭瞧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便又轉身而去。
女記者一愣,嘟囔道:“這人怎么了?打個招呼都不回個話的!”
說著,她走向了路邊,伸手攔下了個出租車,便走遠了……
另一邊,那主持人走到稍遠些的路口,伸手也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坐進車內,他緊繃的臉登時松弛下來,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出來,他拿出手機,顫顫巍巍地撥下一個號碼。
“滴——滴——滴——”
就在等待接通的幾秒鐘里,他的眼中肉眼可見地晶瑩起來,眼中濕潤的淚水,就仿佛掛在眼瞼上的水晶。
電話接通,他終于抑制不住,流下兩行熱淚,淚水在溝壑般的皺紋間逗留了三瞬,才轟然而下。
他隔著手機,喜極而泣地叫道:“女兒啊,你娘有救了!你娘有救了!爹今天掙了不少錢,明天就去跟醫生講,咱有錢給你娘動手術了,咱有錢治病了!不止這樣,爹還換了個有錢的老板,你娘后續治療的錢也有著落了!老天開眼啊,咱家有救了,咱家能保住了!女兒啊,你放心,爹一定拼命工作,一定會把你娘治好的!一定!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會讓咱們這個家……散了的!”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想來是因為今夜實在賣力而說了太多的話……
同一時間,另有兩個人注意到了女記者:
“少爺,我服了。”
那個給路鳳凰遞來晚禮服的手下遙望著不遠處的女記者,由衷說道。
王宏晁看著神色開心的女記者,臉色漠然,忽然淡淡地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換句話說,只要把蛋留一個小縫,就會吸引一大堆蒼蠅,而且,只要這些蒼蠅自鳴得意,就會自發地賣力起來,比見到屎還開心。”
“至于人?”王宏晁臉上冷絕,“尤甚!”
說罷,王宏晁揉了揉太陽穴,道:“我有些累了,快回去吧。”
“是!”
手下點了點頭,俯身把王宏晁面前的車門打開。
王宏晁走進車內,忽然想起路鳳凰說起女記者時候的異樣神色——他到現在還隱隱覺得不對勁,不明白為何路鳳凰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記者另眼相看。
他不死心地隔著車窗遙望了不遠處的女記者一眼,卻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他有些苦惱,恰好女記者跟一個男人打了聲招呼,他定睛一瞧,那男人正是今夜慈善拍賣的主持人。
王宏晁忽然想起了曾對路鳳凰的承諾——那或許都算不上“承諾”,而僅僅是一句戲言!
王宏晁道:“今晚慈善拍賣的那個主持人,明天就把他辭退了吧,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是的,少爺。”手下先應了一句,接著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話太多。”
話音未落,王宏晁靠實在了車椅背上,緩緩地閉上了眼,不一會兒,就似乎睡著了一般,響起了均勻的呼吸。
手下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門,也驅車離開了……
那一邊,陳輝注視著載著王宏晁的轎車駛入夜色,最終消失不見,忽然問道:“他怎么樣?”
路鳳凰答道:“還好。”
說完,她縮了縮肩膀,緊了緊衣領,疲憊地道:“回去吧,我累了。”
陳輝點點頭,打開了車門,坐了進去,路鳳凰見狀也打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陳輝邊啟動著車子,邊問道:“你之前換下的晚禮服呢,怎么沒見你帶著?”
路鳳凰想了一下,答道:“臟了,洗不干凈了,索性就扔了。”
陳輝沉吟了一會兒,似乎在贊嘆著道:“這件確實更漂亮一些。”
說罷,他看向了前方,神色變得冷漠了起來,也驅動起獨屬于他的黑色轎車,湮沒進了沉沉的夜色之中,一路無話……
路鳳凰和陳輝,同樣被有心人打量著:
劉嵐斜倚在一輛純黑的轎車旁,在路鳳凰和陳輝視線不及的地方,怔怔地望著他們倆,在某一個時刻,忽然問道:“她怎么樣?”
“他?”許天正在處理手上的工作,聞言一愣,順著劉嵐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了不遠處的路鳳凰和陳輝:“你說陳輝啊,他還可以,就是有點……”
“不!”劉嵐打斷道,“我說的是路鳳凰。”
“她?”許天露出一抹隱晦的笑容,目光之中,盡是贊嘆,“她很漂亮。”
劉嵐聞言,竟也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這笑絕不漂亮,反而帶著嘲弄與戲謔。
她站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許天,而她接下來說出的話,更和她的眼神一樣冷:
“她還沒有工作,把她招進公司吧,另外,我知道王德屹已經答應簽約,我要你把這份功勞給她。”
許天呆愣良久,才問道:“為什么?”
劉嵐微仰著下巴,一字字地說道:“因為她就像年輕時候的我,我希望她能過的比我好一些。”
許天臉上一急,手下意識攀上了劉嵐的手臂,道:“嵐嵐,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誰成想許天的手剛一碰到劉嵐,劉嵐就甩開了他的手,露出厭惡的神色,道:“回去吧。”
許天頹然,為劉嵐打開了車門,待她進去后,走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一會兒,車子開動起來,很快就又隱沒在車水馬龍之中,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一輛里面坐的是許天、還是另一個嘆息的人了。
……
這一輛輛價格不菲的轎車呵,正如流水線上的產品,一個接一個地停在酒店前的馬路上,接走一個又一個疲憊的人,最終又都在漆黑的夜空之下,模糊成一個又一個快速移動的光點,竟像一群被貪玩孩子扣住的螢火蟲終于逃出了罐子。
而今夜,萬里無云,千星俱隱,廣袤無垠的夜空中只有一輪幽月,在幽幽地散發著光,幽幽地、不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