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出差的第二天。
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很容易悲觀,感覺哪哪都是瓶頸,可一旦走出來,天地為之一寬,就容易樂觀,感覺哪哪都是機會。
其實客觀世界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變化的是主觀意識,隨之而來的是主觀能動性,進而對客觀世界產生改造。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以前很難理解王陽明的哲學,只能籠統地按照唯心主義去評價它,直到現在到了王陽明“龍場悟道”這個年紀,才能慢慢能理解王陽明的那句話: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p>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蘇東坡這首詩也是唯心主義。但是唯心有唯心的魅力:當你從客觀世界里很難找到答案的時候,你反而打開了一扇通向內在世界的大門。王陽明如是,蘇東坡如是,連王安石亦如是。
王安石年輕的時候把所有心思放在了改革上,所以他早期的詩出彩的不多,反而到了晚年,他由儒向道,反而寫出很多文采斐然的詩篇。
人越是在年輕的時候越容易不信邪不信命,敢叫日月換新天,與天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但到了一定年紀,發現自己對客觀世界的改造充滿了無力感時,才開始“反求諸己”,才開始從社會觀上升到宇宙觀,開始反思客觀世界里的主觀個體,開始從一個有志青年變成了悲傷的“張有志”。
人生有積極進取,一心高歌猛進,要錚錚,要昂揚,也有豁然開朗,天地為之一寬,看得懂風花雪月,懂得順應自然,于是便上升到了“上帝視角”——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這是獨屬于中國人的審美,不到一定的年齡,很難看懂這樣的作品,只有當你的主觀和客觀產生強烈的碰撞,那些在小學初中就已經爛熟于心的詩句,才會在二十年后擊中眉心。
倒下去的是一個戰天斗地的唯物主義者。
站起來的是一個悲憫、孤獨、詩意的唯心主義者。
曹操暮年,橫槊賦詩。魯智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賈寶玉走進風雪,“這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人生至此開始轉向。當我們走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主觀宇宙豁然開朗,內在世界轟然洞開,“欸乃一聲山水綠,從此能跟書上古人神交。
未嘗不是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