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09年,大海還是一個理發匠,母親上鼻竇癌發作,最后一次輸血感染,大流血趕上癌細胞擴散,僅僅在醫院五十天不到,就撒手人歸了。大海摸著母親曾經躺過的一床褥子總感覺那還帶著母親的余溫。人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自己不過五十天有余 媽媽我還沒伺候夠您呢,怎么就扔下我了。盯著一床被子楞楞的出神。
? ? ? ? 窗邊的流食桶還有吃剩下的一半肉羹。最后的五十天癌細胞擴展到了牙床上面即便是咀嚼這些被攪拌機處理過得肉,也好是困難,想起自己不厭其煩的再一口口喂母親肉羹的模樣,大海覺得自己能為母親做的還是太少了。是啊,他什么也做不了。
? ? ? ? 抱著母親的骨灰盒回到了家,老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邊,此刻正是早晨七點,想起很久以前這個時刻老兩口在公園里晨練,那時光好不羨慕。也不是多愛晨練,只是那時有人陪伴,老爹都感覺整個人還是活的年輕的?,F在母親不再了,好不落寞。
“把你媽送走了?”
“嗯,骨灰放老地方了?!?/p>
“那也算挺好的,你媽一輩子跟我沒過啥好日子,人死了,找個安靜地方,到了閻王那里也能享福了。盤纏給她帶夠沒 到那面一個人走總要打點好一切。”
“爸放心吧,元寶大錢還有一輛車,夠老娘用的了。”
“那就好……”
? ? ? 那種將母親送走后的悲傷突然就沒有征兆的來了,大海好想抱著老爹好好的路哭一頓,可人常說三十而立獨生子女 三十有余的年紀也該承擔一些責任了。慶幸自己孑然一身還沒老婆沒娃, 不然壓力可能更大。
? ? ? ? 理發店的生意還算紅火,一日三百元,父親的血壓狀態不容樂觀,降壓藥,住院調理的錢靠著理發店的生意也算輕松不少。自己在外面還擔著房產承包的生意,理發店是日常開銷,房產是主要經濟收入。
? ? ? 可父親一個人哪天心臟病犯了,自己趕不上才是后悔一生的事。此刻真想把一切都放下只回家陪老爹。但現實打了自己一巴掌。清醒后就該考慮老爹的安置了。
? ? ? ? 夕陽紅是朋友的老相好開的,大海剛開始不放心把老爹托付到這,老爹去的前一天,朋友陪著大海在夕陽紅里面四處轉悠。一共三層,每層三個護理員,看起來那些老人都被照顧的很干凈,一個護理員在給老人喂飯,老人目光呆滯,護理員目光卻很溫柔。三層是全癱的老人,二層是半癱瘓,一層是健全的能走能動的老人們。一樓的大廳放著最炫民族風,老人們臉上是快樂的微笑,和護理員一起手拉手跳健身操。在一樓拐角處有衛生站,朋友的相好那個一身香水味的女人說他們會定期帶老人下來做體檢,臥床的直接上去為老人檢查。
? ? ? 食堂肉少,不過青菜都很新鮮,還有很多粗糧。老人們飯點吃的都挺香的,有的老人飯量大三碗,還有的老人總愛剩飯,護理員依然是寬容的目光,笑著收拾這些餐具。大約餐后半個小時還會給老人發些蘋果,香蕉的。
? ? ? 大海覺得這就是老爹歸宿的地方,第二天辦了入住手續,就把老爹托付這里了。大海永遠忘記不了老爹瞅著自己那個失望的眼神,雖然大海捕捉到了,卻沒留意,只是覺得人總有過程要適應,老爹一輩子風風雨雨總能擔事,這也不過就是個小難關罷了。沒多心,就走了。
? ? ? 09至10年,大海還常去看老爹,父親最開始總愛提起母親,有時這種回憶也是一種幸福,后來老爹和隔壁張叔混熟了,沒事就和大海一起調侃老站。
“嘿,我跟你說老張記憶力是真不好,上廁所都不帶紙,結果你猜怎么著,那幫護理員到處找他,他也怕人家等著急了,就急匆匆的都沒擦屁股就沖出來了,結果那條褲子就臭了好幾天?!?/p>
“搞得他一來我就躲,我是真受不了那味啊。”
? ? ? ? 大海見到張叔了,很瘦的一老頭,經常來老爹這屋坐,有時拿點大櫻桃和老爹吃,有時拿著象棋和老爹玩。也常和大海告狀
“海啊,你爹欺負人啊,每次玩棋都給我殺的一個兵都不剩?!贝蠛>椭荒軇窭系低档恼f“他棋爛,您老就多擔待吧?!?/p>
? ? ? ? 結果下回,再見到老爹,還是看兩人在那針鋒相對的。大海想:真是個犟老頭啊,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愛認輸。
? ? ? ? 大海在父親的眼里找到了母親曾經留下的痕跡,或者就像一顆死掉的心有復蘇了一樣。
? ? ? 后來大海的房地生意越做越大,理發店也兌了出去,是地產界的大佬。不過去看老爹的次數卻少了,電話卻還未斷,大海也總以為,一個電話就能代表一切。
? ? ? 11年3月,凌晨三點半“鈴鈴鈴”的電話聲響了,“你張叔走了……你能過來一趟么?”
“海,咱們回家吧”
“爸,不是我不接您回家,是真的沒人照顧你!”“我能照顧好自己,回去吧,這地方,嗯……挺好的,但爸爸還是想回家。”
? ? ? 大海腦子里回想朋友王二家那個驕橫虐待老人的保姆,覺得老爹在家的生活遠不如此,更何況自己現在事業紅火真的脫不開身。
“爸,你在這缺啥少啥就給我打電話,隔三差五我就過來看看你,張叔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難過,可日子總得過不是么?你沒事也別圈在屋里不動,多和那些大媽大爺嘮嘮嗑也挺好的?!?/p>
“海啊,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得嘞,你去忙吧。放心吧,老爹能照顧好自己。”
? ? ? 11年6月,“鈴鈴鈴”此時正是和一個客戶商量著簽約的關鍵時刻,大海把手機鈴按了,嗡嗡翁的震動又鍥而不舍的響起。無奈大海只好接起電話
“你是?不好意思我正在商談一個會議,有事您快說,要不我待會給你回撥一個”
? ? ? ? 電話那頭呼吸急促
“喂,是林海先生么,你爸爸突發心臟,正在送往醫院搶救?!?/p>
? ? ? ? 咣當電話落在地上,那種熟悉的分崩離析的難過如潮水般涌來。
? ? ? ? 可自己又不敢有絲毫般遲疑,就那樣被身體拖著拽著,來到了醫院。也不過片刻的功夫,曾經在母親病房前簽署的白紙又被時間傳送過來。有一個在走廊里瘋鬧的孩子不小心撞到了醫生的身上,白紙飄飄灑灑的落了下來,死亡通知幾個黑字已經心照不宣的說明了一切。
? ? ? ? 這下子好了,曾經忍著的堅強再也不用擺給誰看了,因為也沒有人會看了。
? ? ? 此刻黃昏四點,黃昏的影子投在通知單而就偏偏巧化作一臺投影儀,投射著頑劣的少年騎在一個中年男子的背上,夏天男子帶著漁網大手拉著一雙肉嘟嘟的小手,小手的主人還不會走路,一搖一晃總要踩男人的鞋子,男子回頭摸了摸小手的頭,把小手舉過頭頂,在麥田地的日頭里活脫脫是個巨人,拿著它的戰網,向魚塘前進。而投影的最后一個是男人摩挲著相片中的女子,眼眶有些濕潤,背也有些駝了,身后那個高大的少年用一雙臂緊緊的環繞著她。
“爸爸不要走”
“爸爸我來晚了”
? ? ? 在收拾老爹的遺物時掉落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只有幾頁有內容,看字跡應該是老爹的日記。
“零九年五月二十號,第一次來到這里,護理員都很熱情,都像一個個小天使一樣忙來忙去。有的給我揉肩,有的問大爺你喝酸奶不?有的為我打了洗腳水,也不嫌我老了臟大爺要多泡腳對身體才好啊。老伴,我還是有點想你啊,不知道那邊冷不冷,入了秋記得添衣服啊。”
“零九年十月,今天認識老張這個孬貨,下棋都偷讓幾次了,臺階給那么多回難道不會自己下。海兒今天又來看我了,假裝過得很好!”
大海很奇怪,老爹似乎對這里的生活并不滿意,繼續翻日記。
“一零年二月,護理員這些老狐貍終于原形畢露了吧。不吃飯的就使勁往嘴里送,親屬來看送的水果全擺在自己的柜子上能不能要點臉了啊?在親屬面前裝著疼愛我們,唉,不知道有少個因為沒吃上速效救心丸死掉的老人呢?親屬來了還真會演戲呢,假裝自己很悲傷,把老人蓋上就說是一覺睡過去的,這悲傷勁呢又不能給老人尸檢?!?/p>
“一零年三月,唉,已經吃了多少頓用壞了的菜包的餃子了。還說那是用酸菜餡包的,半夜拉肚子真難受啊?!?/p>
“一零年四月,海兒最近也不來了,忙點好,老張上回不小心頂撞護理員說自己分的骨頭太硬結果就罰老張三頓飯斷糧。后來還是老張主動求饒才給了點水喝。真是同情那些臥床的同伴啊,尿袋子都掛了一天也不換了只有家屬來了才給收拾干凈,海兒還總問我為啥一進來總有股消毒水味道,還不是為了掩蓋長時間不給大小便失禁老人收拾的味道。老伴,你在閻王那謀個一官半職沒,趕緊把我接走吧。”
“一零年五月,今天在走廊里溜達,看見一個家屬使勁往一個護理員手中扔二百元錢,護理員的臉笑的像豬肝色似的,我也不禁在心底暗笑,以為能對你家老人好呢?都是裝樣子騙你們錢呢!”
“一一年三月,今天外面終于下了一場暴雨,老張終于走了,我還清楚的記得他腿上那個感染的大洞,他很想讓自己兒女帶他去醫院包扎,可那是血栓引起的問題,只能截肢,換了假腿也一樣能走,不過兩個吝嗇鬼兒女都不想還腿,一條假腿也得十七八萬呢。沒有辦法,老張只能看著自己的傷口從豌豆那么大擴散到整個腿。后來就癱了,整個人也吃不了啥人就慢慢的走了。老伴,我想回家,我也想你,海兒不知道生意怎么樣了。”
“一一年六月,老伴,昨晚感覺心臟跳的頻率不太一樣啊是不是快要去找你了呢?我還夢見咱們的海兒了,小娃子,露個小腦袋,我們在海邊撿貝殼,海兒撿了個好多小螃蟹激動的跑了過來,你當時還親了他一口,“嘿你這小家伙,挺能干的哈我高興的把他舉過頭頂,那感覺真好哇。那時你還老愛梳個大辮子,你說海兒,媽媽教你唱歌好么,然后你就唱
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
就讓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
就讓它隨風飄遠
有點累了,老伴啊,你來接我了么?……
大海抱著日記本,墻上日歷翻到了六月十八號。
原諒我,再也沒辦法和你一切過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