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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暮死的小小蜉蝣,不僅是最最原始的有翅昆蟲,還是特立獨行的原變態(tài)昆蟲,擁有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驚異特性!快來一起揭開這位3億年前來客的神秘面紗吧~
▎蜉蝣|朝生暮死原變態(tài)!絕食婚飛只為愛
作者/張濤拉罕
“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乃蘇軾名篇《赤壁賦》中流傳千古的句子。
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壬戌之歲,入秋七月,恰逢明月高升,將夜照得透亮如晝,大文豪蘇軾便攜友人泛舟赤壁。
泛舟赤壁語蜉蝣
船行水路、緩流御風,月明星稀、波瀾不驚,蘇子與客慢舟游江,遍覽眼前山水美景,杯觥交錯、開懷暢飲,喝得那叫一個酒酣腦熱;又將船舷作鼓,詩頌明月、引頸高歌,唱得那叫一個自由自在。
當是時,一客興起,吹奏洞簫倚歌而和,其聲嗚嗚、哽咽如泣,其意綿綿、婉轉(zhuǎn)悠長,回音之裊裊、如絲縷繞梁,哀慕之切切、似秋夜悲涼。蘇子問客,洞簫之音緣何如此?
客答“來到赤壁便想起三國時期的超世之杰曹孟德,那時他執(zhí)掌朝野、權傾天下,才陷荊州、又奪江陵,麾下戰(zhàn)艦數(shù)以千萬,滿布長江大河;青州軍、虎豹騎,八十萬精銳浩浩蕩蕩,欲與孫劉會獵江東,憑此一戰(zhàn)一統(tǒng)天下!
如此英雄人物今又在何方?長江滾滾東流,歷史迭代更新,威名和榮譽最終都將消亡。何況你我乎,打漁砍柴、捕蝦獵鹿,駕舟游江、詩酒高歌,縱使盡情盡興、快意人生,又能如何?
不過爾爾。若蜉蝣般生死須臾,若滄海之粟米般渺小至極,我們的生命,終不過爾爾啊?!?/p>
蘇子有感而發(fā),答道“君何羨長江之無窮,何嘆此生之須臾!要知道,天地萬物各有自己的生命節(jié)奏。不能以歷經(jīng)千萬年形成的山川河岳,來丈量我們一生的時間,這樣一對比,我們當然只存在了剎那一瞬。
我們要活在當下,活在現(xiàn)在,專注于自己所擁有的此時此刻。你看那清風與明月,耳得之即為聲,目觀之而成色;你看這江舟與美酒,手觸之則為物,舌嘗之即成味;聲色形味,取之不絕、用之不盡,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無限恩賜啊,我們可以一起分享——這樣一來,我們的現(xiàn)在便與萬物的現(xiàn)在水乳交融,我們的存在即世界的永恒,又有什么可悲可嘆呢?”
聞聽此言,客面露歡顏。眾對蘇子所語心悅誠服,皆舉杯相敬,個個把酒言歡、狂歌痛飲。正是:酣醺醉飲三千杯,相與枕舟同夢眠,不覺東方魚肚白,天光迎送月歸去。
最最原始有翅昆蟲,長長尾須卻無用
長江赤壁、笑傲行歌,文賦遺世、萬古一洗!好一個瀟灑曠然的蘇東坡啊,其言其論頗有陽明心學“心外無物,心即理”之哲學況味,又具形而上學關乎存在之探索,可謂撥云見日、發(fā)人深省。
關于蘇軾,我們在此不過多展開討論。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赤壁賦》中所提之蜉蝣,畢竟它才是今天我們要說的主角吶。
蜉蝣(fu二聲you二聲),亦作蜉蝤,是節(jié)肢動物門古翅下綱蜉蝣目(學名:Ephemeroptera)所有昆蟲的通稱。蜉蝣家族種群龐大、種類豐富,它們分屬42個科400多屬,目前全世界已知有超過3000多種蜉蝣目昆蟲。它們是當之無愧的世界性昆蟲,分布于除南極外的所有陸地,北美洲尤甚,約600種可見。
蜉蝣昆蟲體型細小、身軀細長,最大個體體長27mm,和乾隆通寶直徑相當,長約兩節(jié)手指;最小個體體長僅3mm,與螞蟻體長相當,不及手指甲蓋的一半,對人類來說,所有蜉蝣都非常渺小脆弱。
從生物進化的角度來看,蜉蝣是最最原始的有翅昆蟲,具有古老而特殊的體型結(jié)構。它們的頭頂生有短短觸角,兩枚黑色復眼發(fā)達突出,宛如兩顆锃亮的黑曜石左鑲右嵌,無論逆光順光,皆閃閃發(fā)光。
它們前胸厚壯背生四翅,雙前翅形若蝶翼,三角形寬展,雙后翅形似團扇,短小內(nèi)縮。休息時四翅斜豎于背,翅脈色深且呈網(wǎng)狀;飛行時四翅鋪展,但控制翼翅的關節(jié)不甚發(fā)達,振動頻率小功能較為原始,飛行能力不及蝴蝶、蛾子,與“空中轟炸機”蜻蜓相比更是云泥之別。
蜉蝣六足纖細兩兩相對,前肢生于前胸兩側(cè),相對粗碩有力,用于在飛行時抓住雌蟲進行交配;二對足生于胸部中段,三對足生于胸部下段,這兩對足主要用于休息時攀附物體。它們的腹部柔軟肥碩,通常分為11細節(jié),呈深淺不一的綠褐色,腹部末端生有2條分叉的長絲尾須,部分種類的蜉蝣生有中央尾須。
這長長的尾須有時比其腹部還長,能占到蜉蝣體長的三分之二以上,然而尾須純屬裝飾,并沒有什么實際功用。雖說如此,但你千萬別小瞧了這些尾須,此乃少數(shù)原始昆蟲的獨特身份證明,只有直翅目及蜉蝣目的昆蟲才長得出來,具有鮮明的生物特征。
3億年前原變態(tài),水體檢測它在行
在生物考古領域,蜉蝣化石在世界各地層出不窮,讓我們沿著出土化石的軌跡,一起追溯蜉蝣的起源。證據(jù)顯示,在又古又老的泥盆紀中晚期(距今約2.8至3.25億年前),便已有蜉蝣存在。
它們是跨越3億年時光的古老生物,也是極其罕見的原變態(tài)(最原始的生物變態(tài)類型,萬萬億億昆蟲中僅蜉蝣目具有此種變態(tài)類型)生物,其生活史包括:卵、幼蟲(稚蟲)、亞成蟲和成蟲四個階段。
一般來說,完全變態(tài)昆蟲要經(jīng)歷卵、幼蟲、蛹和成蟲四階段;不完全變態(tài)昆蟲則經(jīng)歷卵、幼蟲、成蟲階段。綜上所述,亞成蟲期是蜉蝣生命歷程中獨一無二的特殊存在。
幼蟲期的蜉蝣體色各異,多生活在淡水湖或溪流中,常靜臥匍匐、攀援不動,棲于石粒下或潛掘伏于水底泥沙中。蜉蝣幼蟲六足兼具、尾須已備,惟背部四翅未生,取而代之的是兩側(cè)或背面長有成對的氣管鰓,以此納氣呼吸,適應水下生活。
蜉蝣幼蟲取食水生植物與細小藻類,或捕食水生無脊椎動物。通常歷數(shù)月或數(shù)年,經(jīng)反復數(shù)十次脫皮后才能漸進成熟。成熟幼蟲背部長出變黑的翅芽,趁白晝浮升水面,爬到水邊石塊或植株莖上,待得落日余暉金光四射時羽化成為亞成蟲。
亞成蟲期的蜉蝣在外觀上與成蟲幾乎沒有二致,背部四翅呈不透明狀態(tài),四翅雖已全開,也習得了飛行能力,但這個時候的它們基本不飛。
和成蟲相比,亞成蟲的身體遲鈍異常,不似成蟲那般飛來飛去敏捷靈活,多攀附小石、巖壁及水流邊植物枝葉上,看眼前花落花開,它自巋然不動,仿佛才從香甜的睡夢中醒來,意識層面恍恍惚惚,精神狀態(tài)迷迷糊糊——好在這靜立不動的狀態(tài)僅僅只會持續(xù)一天左右,熬過最漫長的黑夜,待得天光大放時,它們便會最后一次脫皮,長成成蟲。
值得一提的是,水生階段的蜉蝣幼蟲,對水體清濁、水體溫度、水體流動性、水體富氧性,特別是對水體的酸堿性非常敏感。上述幾項硬性指標只要稍有不符,它們要么順流遷徙,要么被水體酸化折磨而死,總之難以再在此地棲息過活。
因此,某地區(qū)的蜉蝣數(shù)量多寡,可大致作為衡量該地區(qū)環(huán)境污染的標尺;而蜉蝣是否存在,則可作為檢測水體質(zhì)量的重要參照標準。
絕食斷水與婚飛,朝生暮死只為愛
成蟲后的蜉蝣生命短暫,長者數(shù)日、短者一天,但卻具有相當令人驚異的身體構造與生活習性。
首先是它們的身體構造。在幼蟲-亞成蟲-成蟲的變態(tài)過程中,幾乎所有種類的蜉蝣都將經(jīng)歷上下顎退化消失,喪失咀嚼能力和進食能力的轉(zhuǎn)變;有些種類的蜉蝣更奇,除神經(jīng)系統(tǒng)、運動系統(tǒng)、呼吸系統(tǒng)和生殖系統(tǒng)外,內(nèi)臟也全都消失不見!
這就好比我們一夜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巴突然長沒了,牙齒牙齦舌頭小舌頭統(tǒng)統(tǒng)消失,就連口腔也被一團肉肉填充起來,沒有了這些,還談何吃飯喝水!驚魂未定時,赫然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上下輕飄飄的,這是咋回事呢?哦,原來自己胸腔里、肚子里空空如也,一心兩肺、一胃雙腸、膽囊肝臟愣是啥也不剩,唉呀媽呀,這可如何是好!
就這么著,取食進水無門路、內(nèi)臟器官躲貓貓的蜉蝣成蟲,只剩下大概幾小時到數(shù)日不等的壽數(shù)了。那么應該怎么辦,苦巴巴眼瞅著末日來臨,無限被動地束手待斃嗎?這顯然不符合蜉蝣的脾性。
浩浩蕩蕩為愛而生,這才是蜉蝣種群被賦予生命的終極意義!轟轟烈烈為愛而死,這才不枉蜉蝣們來這繁華世間瀟瀟灑灑走一回!可以說,蜉蝣成蟲生命中唯一的目的,便是和異性交尾、繁衍后代。它們的交配場紛亂繁雜,令人眼花繚亂,群體繁殖的行為更是一場視覺盛宴,所以被生物學家們冠以“婚飛”之美名。
婚飛的時候到了!蜉蝣成蟲大喊一聲,手足兄弟、親朋好友們,認識的不認識的便一齊振翅高飛,但見薄羽四片、凌亂舞空,千千萬只蜉蝣你來我往,億億兆片羽翅漫射天光,只化作一團又一團旋轉(zhuǎn)著的黑云,時而匯聚成球、時而散開如幕,若疾風暴雨、若海嘯狂涌,呼啦啦驚天動地,烏壓壓遮天蔽日——黃沙漫土恒河無數(shù),天幕蒼穹群星閃耀,亦不足眼前蜉蝣婚飛之壯麗繁多!
咋咋呼呼的雄性使出了死纏爛打的手段,追著心儀的雌性飛來飛去——它們在空中交尾,它們在水面交尾,它們在石塊上、植物上交尾,它們四處亂飛,不放過任何可能的交尾機會——這時雄性蜉蝣搖身一變成了獵手,而心煩意亂的雌性蜉蝣則成了犧牲的獵物。
身處如此混亂而又急切的情境之中,蜉蝣的求愛過程沒有任何浪漫可言。每只雌性平均要與20多只雄性進行交配,完成交配后,雌性會在水中產(chǎn)下卵,旋即與雄性一起成群死去,化作魚類或其他動物們的饕餮大餐,結(jié)束它們朝生暮死的短暫生命。
蜉蝣之卵入水便沒、快速沉墜,粘附水底木石碎物上,經(jīng)過一段時間便卵化幼蟲。如此這般,生死輪回形成閉環(huán),子代孫代生生不息。
結(jié)尾|自然科學的專屬浪漫
讓我們回到蜉蝣起源時。在泥盆紀,蕨類植物與裸子植物繁盛至極,遍布古代超大陸,昆蟲和兩棲類物種興起,魚類生物空前發(fā)展,多樣化的生命形態(tài)充斥海陸空,整個世界一派生機盎然、欣欣向榮之景。
在那之后,全球生物經(jīng)歷了泥盆紀后期滅絕(全球約19的科、50%的屬滅絕)、二疊紀-三疊紀滅絕(地質(zhì)歷史已知最大規(guī)模的滅絕事件,全球約57%的科、83%的屬滅絕)、三疊紀-侏羅紀滅絕(全球約23%的科、48%的屬滅絕)、白堊紀-古近紀滅絕(全球約17%的科、50%的屬滅絕)等四次超大型生物滅絕事件。
每一次滅絕事件,都是對全球生物和生態(tài)發(fā)展,甚至對生命本身的重大打擊——但令人驚異的是,蜉蝣昆蟲,就是這些渺小脆弱又不起眼的生物,卻一次又一次奇跡般的挺了過來、活了下來,真是了不起的小家伙啊!
我不禁浮想聯(lián)翩,當蜉蝣昆蟲緩步走來,跨越3億年時光的長長長廊,最終與我們?nèi)祟愊鄷r,雙方該是怎樣的興高采烈、激動不已?。∽鳛楣爬衔锓N幸存者與新生物種幸存者的首次歷史性會面,那時間、地點、景物、色彩與聲音,究竟又會是怎樣一番美妙奇貌呢?
自然科學點燃了我心中的想象之火,我被那份只存在于一絲不茍和孜孜以求中的獨特浪漫所折服,不覺心潮澎湃、詩興大發(fā)。
最后只好引述大文豪蘇軾《赤壁賦》中千古絕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苯璐肆谋硇膽?。
*本文部分圖片僅為示意之用,并非全部為蜉蝣(Ephemeropt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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